但这份念想,或极难实现的。
父皇不懂反思,亦或是说……父皇不敢反思。
这些时日他时常听到病得糊涂了的父皇说一些陈年旧事,但那些话语中仍充斥着自欺欺人的怨恨与愤怒。
吉南弦闻言垂下眼睛,并未接下这句有关晋王的话。
他一贯是谨言慎行的,太子早已习以为常,也极能理解,故而只径直往下说道:“萧节使与二弟自然还是不同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的处境更为艰难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父皇如今已近没有了自主判断的能力,朝中文官世族一派又多是将萧节使视为异敌,如此情形下,我若再袖手旁观,与逼人造反何异?”
听他用了“逼人造反”四字,吉南弦心中升起钦佩之意:“殿下大善。”
生来便至高无上者,往往是极难共情于皇位之下苦苦挣扎之人的,倨傲与冷漠多是刻在了骨子里。
“善字倒谈不上。”太子笑了笑:“亦是为自身而虑,到底如此关头,大盛当真再经不起大的动荡了,我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余,又有两分拉拢人心的心思罢了——我虽不曾视老师一派为真正的劲敌,但亦不想来日做一个傀儡,许多事不得不防,如此便极需要一位如萧节使这般之人,肯站在吾身侧,替吾平衡局面。”
“殿下方才言及‘逼人造反’,正如家中舍妹此前常言,一位即将饿死之人走投无路之下,偷了一只馒头果腹活命,虽错,却不必为耻。”吉南弦道:“同样的,殿下身为储君,若空有仁心而无手段计谋,亦难掌江山安稳——为天下万民之长久安稳而虑,而治,纵有心思算计,不落下乘,不为不善,反为大善。”
太子笑着摇头:“南弦,你如今竟也会拍马屁了。”
吉南弦也笑着道:“肺腑之言罢了。”
“说来,令妹有大智也。”太子喟叹道:“你们家中兄妹三人中,实则数吉小娘子最得吉太傅真传,不仅是在学识之上,更有处世悟道之独到见解。”
“是。”吉南弦认同地笑着点头:“家祖在世时,便常道,我们兄妹中数阿衡最有灵气天分,故而家祖最喜将她带在身边,事事亲自教导,又常言阿衡日后必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后来……
阿翁早去,阿衡又遭遇了那般大的变故。
太子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却并未流露出惋惜之色,而是道:“或正是吉小娘子有过旁人所没有过的经历,待处境艰难之人,方有感同身受的能力。”
说着,笑着看向吉南弦:“吉小娘子身上的诸多特质,倘若用于治国之上,亦是大有助益……南弦,这偷师之事,可就指望你了。”
吉南弦笑着叹息道:“我这做兄长的,自幼便处处比她不得,如今竟还落得个偷师的下场……”
太子借用他方才的话,宽慰道:“为国之长远计,不必为耻。”
二人说笑了片刻,吃了半盏茶。
放下茶盏时,吉南弦说道:“说来,殿下有主和之心,若萧节使此番亦是为求和而来,那便真正是同路之人了。”
萧牧此番为求和来,他已从妹妹那里知晓了,只是眼下并不宜与太子明言。
好在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太子殿下也选择了这条路,若当真能做“同路人”,自是最好的局面。
“是啊。”太子道:“吾倒真想与萧节使好好地谈一谈,说说话。只是,我今日于早朝之上待他已是多有回护,若再与之私下往来过密,莫说老师他们那些官员了,便是父皇,于此等关头恐怕也要起疑了。若果真招来父皇猜忌,于吾于他都是极大的麻烦。”
吉南弦点头:“殿下所虑在理,此事不急,总有机会的。”
“话说回来……”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做思索状。
吉南弦遂正色以待。
“吉小娘子此番可是与萧节使一同回的京?”太子问。
吉南弦:“?”
又来了是吗?
“舍妹独自赶路恐不安稳,这才随了萧节使一行人回京。”吉南弦解释道:“但之后长公主殿下托了韶言前去接人,于是分为了两道,舍妹便早了萧节使一日回京。”
“原来如此。”太子会意地笑了笑,又问:“那此次吉小娘子归家,可有提起过萧节使没有?”
吉南弦唯有道:“自是提了的,只道在北地时,萧节使母子待她皆有照料。”
太子眼睛微亮:“哦?照此说来,萧夫人待吉小娘子也十分满意喜爱了?”
吉南弦:“……”
他想表达的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只有无奈失笑求饶道:“殿下就莫要拿舍妹打趣了……”
“这可不是打趣,吾的直觉一向是极准的。”太子笑道:“不然你我打个赌如何?”
“殿下想赌什么?”
“便赌吾日后能否做得成萧节使与令妹的媒人——”
吉南弦再次失笑:“殿下甚至未曾见过舍妹与萧节使站在一处过……究竟何来如此深的执念?就单凭此前臣那寥寥数言吗?”
“否则怎能说是直觉呢?你就且说赌是不赌?”
“殿下想赌,那南弦奉陪便是。”吉南弦私心里觉着,赌赢的机会应当还挺大的。
此前他虽也怀疑过妹妹和定北侯关系匪浅,但前晚妹妹也明说了,二人是结盟的关系,他那口气便已经松下了。
至于阿瑶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么,纯粹是胡思乱想罢了。
就阿衡那没个顾忌的性子,若当真有了心上人,还不得闹得家中上下人尽皆知?
太子正琢磨着要下个什么赌注时,只听书房外传来了一道宫人的通传声:“殿下,郡主求见。”
“让人进来便是。”太子也放下了茶盏,下意识地看向被推开的房门。
一名梳着丫髻,着鹅黄襦裙,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行礼:“父王,吉大人。”
吉南弦起身施礼:“郡主。”
“仪儿怎这个时候过来了,寻父王何事?”太子语气温和带笑。
“我不是来寻父王的,是来寻吉大人。”嘉仪郡主看向吉南弦:“我来还吉大人的书。”
太子闻言看向她身侧跟进来的女使手中捧着的匣子,不由奇道:“南弦,你何时借了书给她看?”
吉南弦闻言亦是一愣:“不是殿下让郡主来向臣寻些地方游记来看的吗?”
“我何时说过?”太子看向女儿。
女孩子理直气壮地抬起下巴:“我若不这么说,只怕吉大人不肯借嘛。”
太子叹气摇头:“你想要看什么书,朝你的老师去讨便是了——”
说着,忽然想起来:“哦,我忘了,你前两日又将新来的老师给赶走了——倒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位邹少傅,又是哪里得罪了你?你此前说那些老师只会教你棋琴书画,想换一个讲史的……怎么,难道邹少傅的史书说得不好?”
“当然不好。”女孩子瘪了瘪嘴,道:“说春秋史时,他同我讲了寡妇高行,为守节而自残割鼻的故事。待说到西汉时,他专挑了《列女传》讲了好几日!父王您说,这是讲史吗?”
太子不答反问:“如此说来,你不爱听这些了?”
“当然了,我想听的是正正经经的经史子集,他们根本就是在糊弄我。”女孩子思索着皱眉:“您说,若我是个皇孙,不是郡主,他们还会如此糊弄吗?”
“那就再换。”太子仍旧不答,只道:“换到你满意为止便是。”
有些事,他想让仪儿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摸索,自己去选择。
“我已经有想要的老师了。”女孩子露出笑意,看向吉南弦:“我想让吉大人做老师。”
“哦?”太子笑着挑眉:“所以还书是借口,拜师是真了?”
“这……”吉南弦受宠若惊地笑了笑,更多的却是不解:“臣如何堪为郡主之师?”
“吉大人也太谦虚了,我今年虽才八岁,但也是听过晴寒先生大名的,您又是正经进士出身,如何不能做我老师呢?”嘉仪郡主满眼钦佩地道:“况且您于这几本书上的批注,我皆认认真真看了,这般见识眼界,这般胸襟与解悟,我看罢只觉豁然开朗,好似另有天地,这些正是我所神往的!”
太子听了不禁笑道:“南弦,看来她这是真想拜师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若不答应,她怕是有得磨。”
“可……”吉南弦失笑道:“可臣从未于这几册书上做过什么批注,郡主怕是误会了。”
“吉大人该不是为了推脱此事,便哄骗我吧?”嘉仪郡主指了指女使手中的匣子:“这几本游记我看来有趣,本想使人出宫去买几册回来,然而打听过才知皆是孤本,乃是吉大人家中独藏,这批注不是吉大人所作,又能是谁?”
吉南弦摇头笑道:“臣倒未曾仔细翻阅,还须看一看才知。”
女使便将匣子奉上。
他打开来,取出一本翻看到有批注的一页,笑了笑,道:“郡主当真误会了,这其上的批注端看字迹,乃是舍妹数年前所留。”
嘉仪郡主愣了愣,眨了下眼睛:“吉大人的妹妹?”
“是,臣家中有两位妹妹,臣所说的正是幺妹衡玉。”
嘉仪郡主好奇极了:“敢问这位娘子今年多大年岁?”
“已年满十八。”
“才只十八岁的女郎啊……”嘉仪郡主惊讶不已:“这又是数年前的批注……”
女孩子陷在震惊中好一会儿,而后一双眼睛越来越亮,目色坚定地道:“那我要吉娘子做老师!”
太子和吉南弦对视了一眼,皆是笑了。
“怎么?父王方才不是还说,要换到我满意为止么?”嘉仪郡主生怕自家阿爹不肯答应,忙道:“要我说,吉娘子虽无官身,没有功名,但论学识见识,便是考个状元也是轻而易举的。”
“不是有无功名,是否官身的缘故。”太子看向女孩子,笑着说道:“拜师之事非同小可,吉小娘子的性子可比你还要厉害得多,断不是你呼之则来,想赶便赶的——你不如先去同你阿娘打听打听,了解罢吉娘子的事迹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事迹?
嘉仪郡主听得几分疑惑,几分好奇。
一刻钟后,刚沐浴罢,坐在梳妆桌前,由女使绞着头发的太子妃,便瞧见女儿风一般跑了进来。
张口投一句话,便是气喘吁吁地道:“阿娘,您知道吉小娘子吗?”
靠在榻中正看书的衡玉,忽地打了个喷嚏。


第174章 到底狠辣了些
随着衡玉这声喷嚏,一旁坐着的顾娘子绝望地将手中针线丢回了篮内。
“不做了不做了!就算真叫我给勉强做成了,来日娃娃穿上了只怕也没脸见人的,总不能小小年纪就让娃娃经历颜面扫地的滋味吧?”
“我早说了,不必强做的嘛。”衡玉笑着道:“有些银子,还是要留给旁人来赚的。”
起初,顾姐姐打算给她嫂嫂腹中即将出生的娃娃做一套衣裳,后来逐渐改成了一件小褂,再然后变成了一件肚兜兜,然而这种事并不是退而求其次便能解决的,毕竟次也不是那么好求的不是?
“行吧,那明日咱们去街上瞧瞧有没有合眼的,买个十件八件回来。”顾听南说着,转头看了眼滴漏,起身舒展了下身子,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你也莫要再看久了,仔细伤眼睛。”
衡玉点头应下来:“那顾姐姐回去早些歇息。”
顾听南离去后,衡玉转头往身后窗外看了一眼。
她实则倒也不是多想看书,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她总觉得,今日早朝之上如此顺利,萧景时或要给她报个喜吧?
但转念又想,消息都传开了,他必也知晓她已经知道了,好似也没道理再多此一举。
而后又想,他又不便光明正大登门,总不能大半夜地翻墙来找她吧?
衡玉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而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实在有些好笑,便拿书往脸上一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
“姑娘。”翠槐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只当她是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却也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您该沐浴歇息了。”
衡玉将书拿开,点了下头:“备水吧。”
既然理智清楚等不来什么,再等下去可不就真的傻了么。
洗漱沐浴罢,衡玉换上干净的细绸中衣,正要歇下时,却听外头有女使通传,说是顾娘子来了。
“顾娘子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翠槐猜测道。
“先让人进来便是。”衡玉下了床,随手拿过屏风上的秋香色罗衫披在身上。
顾听南很快走了进来。
衡玉道:“顾姐姐去而复返,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怎不差个女使来取,还特意跑一趟。”
“我不是来取东西,而是送东西来了。”顾听南笑着走近,拿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
她来到衡玉面前,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小声道:“给你的信。”
衡玉垂眸看去,只见信封之上赫然写着一个“衡”字。
而这字迹出自何人,她一眼便瞧了出来,自是也不必多问是何人给的了。
因而只问道:“怎会传到顾姐姐手中?”
顾听南道:“大约是王副将送来的。”
“大约?”
顾听南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今日我与阿瑶出门时,恰遇着了王副将一行人出门办事,我与王副将单独说了两句话,告诉他我如今住在吉家北院里,那座院子的院墙内有一棵香樟树,从外头一眼便能瞧见,让他若是有事,便将字条丢进那座院子里的香樟树下,我保准能瞧见……”
彼时那铁疙瘩还绷着脸道——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情寻你?
结果这才半日,脸就打上了。
他固然是无事寻她,但他家将军岂会无事寻阿衡?
衡玉不由点头:“到底是顾姐姐思虑周到……”
竟将传递消息的渠道都打通了。
“你们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的,便通过那棵香樟树……一来隐秘,二来么,就算不巧叫人察觉了这般动作,我也方便将事情揽过去,不至于叫人疑心到你这里来,以免坏了你们的正事。”顾听南看着衡玉,笑眯眯地道:“我知晓,你们之间是有正事要办的……正事为重嘛。”
知她一向通透,正事也好,私事也罢,总是无需多言也早将一切都看得明白,衡玉忍不住弯起嘴角来:“若果真有一日不巧了,如顾姐姐所说那般将事情悉数揽过去,那到时旁人误会了你和王副将可如何是好?”
顾听南叉腰:“那便误会呗,反正到时着急跳脚的又不是我。”
衡玉笑了道:“那就辛苦顾姐姐了。”
顾听南摇头:“我辛苦什么,是辛苦你们家那棵香樟树了才对,免不了要三五不时遭那铁疙瘩摧残了。你是没瞧见,他大约是担心信封被刮飞,便绑了块小石头,也不知究竟是使了多大的憨力,树皮都被他生生砸掉了一小块儿!”
“好了,我得回去睡了,你看信吧。”顾听南冲衡玉眨了眨眼睛,便转身出去了。
时辰已晚了,衡玉便让女使去送了送。
她自己则站在原处便将那信纸打开了来,只见信纸方方正正倒是极大,但上头却只寥寥一行字而已:一切顺利,白先生明日抵京。
为谨慎起见,也并未有署名。
“就这啊……”衡玉声音低低地说道。
要她说,这两句话,实则皆是废话。
她当然知道他今日一切顺利,消息早传到她这儿来了。
至于白神医明日抵京,她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哪里还用得着他特意提醒呢?
可正因是废话啊。
她心中所惦念着的,不正是一句废话吗?
他愿意亲自写废话给她送来,而她愿意听这废话——
就是辛苦了王副将和顾姐姐这俩传信的,还有那棵香樟树,大抵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封信里装着的只这么一句废话而已。
衡玉又看了一遍那行字,而后将信纸整齐叠好,重新放回信封内,放到梳妆台上,拿一只装着珠花首饰的梨花木匣子小心压好。
她心满意足地躺回到床上,将白日里刚晒过,暄软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拉过肩膀。
翠槐熄了灯,上前要将床帐放下时,衡玉又转头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往梳妆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床帐在眼前缓缓落下,衡玉将头转回摆正,微微弯着嘴角闭上了眼睛。
翌日晨早,衡玉去孟老夫人处请安的路上,恰遇到了同样过去请安的自家兄长。
“正巧有事要同你说,昨晚归家迟了,想着你应睡下了。”吉南弦道。
“可是昨日早朝之事吗?”
吉南弦点头,只从理智客观的角度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并未掺杂个人想法。
虽是在自家,但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下人女使,自是不宜谈得太深。
衡玉自然也懂,只是听着,也不多言什么。
总归事情是顺利的,过程如何,相较之下已不算紧要,但细听之下,却也能从中判断出一些各方的态度与立场。
比如皇帝,比如以姜正辅为首的文臣,再比如太子……
衡玉一路思索着,来到了孟老夫人的居院。
兄妹二人请安罢,孟老夫人笑着道:“小玉儿留下陪我用早食吧。”
“祖母,那我呢?”仿佛被无视了的吉南弦问道。
孟老夫人这才分了眼神给孙子:“你不回去陪媳妇,哄孩子,在这儿碍得什么眼?”
“是。”吉南弦唯有道:“孙儿这就告辞,不打搅您这天伦之乐了。”
孟老夫人笑嗔了一眼他那故作哀叹的模样,将人赶了出去。
衡玉陪自家祖母用了早食后,又陪着吃了半碗茶。
“萧节使那图,是真的?”孟老夫人端着白玉玲珑茶碗,含笑随口问。
衡玉点头:“是真的。”
“那,当真是从晋王府寻到的?”孟老夫人又问。
内室里已无第三人在,老夫人的贴身管事婆子亲自守在外头。
“这倒不是。”衡玉压低了声音,朝自家祖母的方向微微倾身,道:“是从晋王一位旧部手中刚拿到不久,我们寻思着,不如就将图呈上去,既是求和,自当尽力争取于己身有利的局面才是。”
谣言是晏泯传出去的,而这谣言若说有什么依持,便是基于这张被晋王当宝贝来看待的藏酒图了。
蓝青起初并不知此图是什么,只是旧主珍视,他便带在身上,之后便交给了萧牧。
她与萧牧商议之下,觉得若将此图用好了,说不准便能打消皇帝的一部分疑心,亦能在天下人面前正名——正名之下,皇帝即便疑心难消,却也总又多了一份顾忌。
当下看来,此图发挥得作用极佳。
当然,这其中还要得益于太子的助力。
“晋王的旧部?”孟老夫人思索着问:“按说萧节使不该提前得知此图的存在才是,便也无特意审问此图下落的可能,莫非那名旧部……是主动拿出来的不成?”
自家祖母如此敏锐,衡玉只能道:“是,那人想要投诚萧侯,以此做投名状来着。”
“投诚?”孟老夫人奇了:“晋王当年正是败在了萧节使刀下,这人竟还前来投诚……该不是别有所图吧?萧节使竟答应了?”
对上自家祖母那双赫然写着“这萧节使的脑子究竟是否好使”的神态,衡玉顿了顿,道:“自然是先将图骗到手,再斩草除根了……”
“这……”孟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虽也不算错,但到底可见性情狠辣了些。日后相处,咱们还需谨慎提防一些。”
衡玉听得头皮一阵发紧,借着吃茶的动作掩饰眼底的惭愧。
是她在祖母跟前一时大意了,竟牵累了萧牧的菩萨形象。
且还将好好的一个蓝青给“斩草除根”了……
说一个谎,果然便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啊。
孟老夫人瞥了一眼孙女的模样,也借着吃茶微微笑了笑。
谁还不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呢。
“老夫人。”
祖孙二人喝茶间,管事婆子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前头来了个老者,自称是老太爷生前的至交。”
“可有自报姓名没有?”孟老夫人问。


第175章 反复公开处刑
“说是姓白。”管事婆子想了想,又道:“来传话的丫头说,瞧着像是个出家人,又不完全像。”
孟老夫人:“?”
这是什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描述?
不过——
“姓白……”孟老夫人思索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我倒不记得他生前有过什么姓白的至交,好似没怎么听他提起过……”
衡玉听得无声轻“嘶”了口气。
这话可断不能叫白神医听着,否则只怕是要闻之伤心,听之落泪,叹上一声到底是错付了。
“那,怕不又是个上门打秋风的?”管事婆子猜测道。
到底这些年来没少有自称是老太爷旧识之人上门。
但老太爷生前偏偏又果真是交友无数,知己遍天下,就如老夫人所说——老太爷同谁都能称上一句知己,两句话说得投机了,便要拿相逢恨晚的语气叹一句“知己,知己啊”,而莫说人了,便是自家池塘里的鱼儿,撒一把鱼食围过来的一群里头,也能有老太爷十条八条知己。
“也罢,你便代我去见一见,若果真是拮据的,便给些银子让人回去罢。”孟老夫人习以为常道。
眼看管事婆子就要应下去办,听得津津有味的衡玉这才笑着道:“祖母,这位白爷爷不是打秋风的,是我请来的贵客。”
“你请来的?”孟老夫人看向她。
“祖母可还记得前几年我一直想找一位姓白的神医替长公主殿下医治旧疾?”
孟老夫人想了想,是有些印象在:“可后来不是打听到那位神医已不在人世了?”
“是假死。”衡玉低声说道:“这位白爷爷不愿再行医,不堪为人所扰,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脱身离开了幽州。”
至于怕被她家祖父牵累的话……为了神医的形象着想,不提也罢。
“竟是如此。”孟老夫人问:“那你是如何寻到了这位神医的?”
“是在营洲时机缘巧合之下找到的。”衡玉解释道:“此番他本是同萧侯一同进的京,只是我欲请他替长公主殿下医病,为防之后被人盯住此事,疑心我们与萧侯牵扯太多走得过近,是以便分开进京,白神医以祖父故交的名义登门,行事也更方便些。”
“如此考虑,甚是周全。”孟老夫人点了头,便要起身:“既是贵客登门,那我也当去见一见。”
衡玉便上前扶过自家祖母,一同去了前厅。
听闻家中有客来的吉南弦更快二人一步,因此前衡玉寻白神医时,他也经手了此事,故而一听有姓白的老者寻来,便过来了。
衡玉到时,便听厅内传来白神医几分感伤几分埋怨地道:“说来,我与晴寒相交多年,此番却还是头一回来他家中呢。”
那种“外室迟迟未能进门”的遗憾之感,几乎要满溢而出。
“日后您可常来小住。”
吉南弦与之寒暄间,听得下人通传,遂起身来,向孟老夫人行礼之际,便道:“祖母,这位是祖父生前的好友,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