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正是如此用意了。
萧牧说服了自己,遂将目光放回到了公务之上。
衡玉也抬手拿起了一本册子。
她未着急仔细翻看,而是依照这些册子信笺的日期先整理了次序,又按照信息来源之地区分归类。
她的动作很轻,并不至于打搅到他,也很利索,仿佛看一眼便不会出错,前后不过一刻钟便已规整完毕,那些原本繁杂混乱的信息在她手下很快变得条理分明起来。
萧牧看在眼中,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做事如此条理清晰,人也聪慧有城府,吉画师若是个男子,他定要设法将其招入麾下做幕僚先生的。
当然,他并非轻视女子,只是当下局面,又有自灌了迷魂汤的母亲在此,他纵有此等心思,却也不得不为女孩子的名声着虑。
一贯爱才的萧侯爷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衡玉不曾瞧见萧侯爷眼底一闪而过的惋惜,翻看旧册间,见有一处值得留意,思索了片刻,便下意识地想要拿笔记下。
她纵过目不忘,却也要一条条记下以便后续梳理。
而她这厢刚要抬手,便有一只紫毫笔递到了她手边——
少女纤手接过紫毫之际,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递笔之人。
那人敛目看着公文,并未抬头,将笔递与她之后便收回了手翻看文书,清冷严正的面孔上未见丝毫分神之色。
衡玉有心想道谢,又怕搅扰了他一般,遂便安静收回视线,认真于笔下。
女孩子执笔的姿态端正悦目,解下狐裘后,藕粉色的衣袖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皓腕。
身姿如画的年轻人坐在椅中,正拆看着一封信笺。
书房内烧着地龙与炭盆,暖如仲春,书案旁白玉瓶中斜斜插着一支黄梅,香气幽浮,与时间一同静静流淌于相对而坐的二人之间。
伏案半晌,衡玉放下手中的紫毫笔,伸臂略略舒展了个懒腰。
看似并不曾留意她的萧牧几不可察地微弯了下嘴角。
不多时,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笔。
有近随入内更换了茶水。
衡玉也不拘束,捧起一盏茶自顾润喉。
“可理出什么来了?”萧牧也伸手去端茶。
“侯爷可以先看看——”衡玉放下茶盏,将自己用来记录的册子推向萧牧。
萧牧一手端着茶盏,一手下意识地伸向那册子,手落之际,恰逢少女柔软温凉的手指,略略触过他有些薄茧的指腹。
所触不过只是一瞬,萧牧却觉有异样之感自指腹传至整条手臂,乃至四肢百骸,可闻心跳之音。
这异样的感觉并非是头一遭……
却两番皆是来自同一人。
内心惊惑翻涌,表面却未显分毫,萧牧镇定地拿起那本册子。
其上字迹舒展却有力,端是赏心悦目,萧牧却觉脑中迟钝发木一般,那些字他自是都认得,可排在一起竟叫他一时有些看不懂是何意!
好在这犹如患上痴傻之症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二人就其上所记,细细谈论了一番,分析着诸多可能。
最后,衡玉道:“我此前已去信家中兄长与永阳长公主殿下,询问可用的人脉关系,应当很快便能有回信了。”
她流落在外的那四年间,家中和长公主府,暗中不知探出过多少或明或暗的门路,与官府协作捣毁过多少人贩子的窝点,当真可以说是经验深厚了——
去岁时,她还曾与殿下和韶言商议过,是否可以借此来做些什么,尽可能多地帮到一些与家中失散的孩子。
为此她也做了些准备,是以此时便还算有条理。
萧牧则道:“需要多少人手,如何安排调动,吉画师尽管开口。”
衡玉点头应下。
待画像绘成后,最需要的便是人手,免不了还是要借侯府的人。
二人又谈了些细节与猜想。
又换下一壶茶时,衡玉看着面前垂眸吃茶的人,忽然忍不住问道:“侯爷少年时可曾去过京师吗?”
许是一同解决过齐娘子之事,许是那夜在郊外他救过她,又许是昨日膳堂里的那场生辰宴……诸如种种相处之下,彼此熟悉了许多,叫她此时得以将第一次见面时便存下的疑惑问出了口。
“何故此问?”萧牧看向她,未曾直接回答。
衡玉坦诚道:“我见侯爷面善,总觉似曾相识——”
萧牧握着茶盏的手指微紧。


第052章 美而不自知
女孩子乌亮的眸子里有不加掩饰的好奇。
片刻后,萧牧神态平静道:“我自幼在西北之地长大,晋王叛乱之前,从未入过京。”
“这样啊……”女孩子坐得累了,单手撑着腮,眼神思索着道:“那或是幼时我随阿翁游历时,途经西北之处,与侯爷无意间曾有过一面之缘吗?”
见她执意要想出个究竟的模样,萧牧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未必就一定见过,我样貌生来寻常,乍看之下略有几分眼熟亦属正常。”
衡玉:“??”
迎着她不可置信的震惊眼神,萧牧略有些费解。
而见他神色全然不似在开玩笑,看着面前这张脸,衡玉只觉得人生观受到了冲击——他管这叫“样貌生来寻常”?!
女娲娘娘听了,怕都是要觉得一腔偏心错付了吧!
衡玉下意识地转头环顾四下。
萧牧疑惑地看着她:“吉画师找什么?”
“镜子——”衡玉认真问:“侯爷莫不是从不照镜子的吗?”
萧牧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当真将他问住了。
他的确有许多年不曾仔细照过镜子了,当下自己具体是何模样,也只是有个模糊轮廓而已——于他而言,脸这种东西,可以带出去见人,不会吓哭孩童便够用了。
至于身边偶尔听到的恭维声,并不曾认真放在心上。
衡玉也沉默了片刻。
那日晏锦问她‘吾与萧侯孰美’——原来萧侯不单美,竟还是美而不自知的那一挂。
她尤为见不得有人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遂认真道:“侯爷怕是对自己的样貌存有什么误解,您可是我见过生得最好看的男子了。”
虽说武略功绩亦是超群,但这般美貌绝不是能够叫人忽视的存在啊。
对上那双满含欣赏的眼睛,萧牧脸色凝滞,被拍马屁的感觉丝毫没有,反倒有一种化身良家女子被纨绔子弟直白夸赞调戏之感!
哪有姑娘家如此直白当面夸赞男子样貌的?
这又是什么见所未见的计谋?
好在良家女子——萧侯爷身形依旧端正,得以正色礼尚往来道:“吉画师生得也不差。”
这本像是被调戏后的还击。
孰料那纨绔却眨了眨眼,点点头:“我知道啊。”
她可是每日都要照镜子的,又一贯谦逊擅于听取旁人的看法,断不是那种美而不自知的人啊。
少女灵动的眼睛里有着一丝逗趣的笑意,嘴角旁的笑涡若隐若现。
萧牧到底是默默转开了视线,断送了这个话题:“……吉画师何时可以绘出寻人画像?”
“快则十日,慢则半月。”衡玉也收起了闲聊的心思,边整理手边册子,边道:“虽说皆是以幼时画像为延伸,但成长经历不同,样貌气态也会不同。故而只能依此绘出各种可能,而无法具体精准到某一种。”
所谓相由心生,实则便是面部气态会随生活环境、习惯、性情而逐渐改变。
萧牧虽不通她那听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推演技巧,但听闻此言,便觉可信许多。
她是认真且有依据支撑的——
纵然最后画出的结果不止一种,却也必然是能派得上用场的。
“如此便有劳吉画师了。”
“行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看着面前的少女,萧牧只觉其样貌在自己眼中似又清晰了许多。
相由心生,此言不假——
叩门声于此时响起,门外之人得了萧牧准允,推门走了进来。
房内暖烘烘的,此时乍然有冷风灌入,虽只是一瞬,却也叫人觉得凉意袭身。
萧牧以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衡玉朝他看过去:“侯爷的伤可是还未好全?近日见侯爷,似是清减了些。”
萧牧将唇边的手放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是在同他表关心之意?
不知是出于对女奸细的戒备还是其它考量,他只道:“劳吉画师关心,已无大碍。”
说着,看向走进来的蒙大柱:“何事?”
“将军,属下有要事相禀——”
衡玉适时起身:“今日就先告辞了,待画像有了进展,再来寻侯爷。”
萧牧颔首:“大柱,送吉画师。”
衡玉本想说不必,让他们只管谈正事,但见蒙大柱已应下转了身,便也不再推辞。
“蒙校尉留步吧。”出了书房,衡玉便道。
蒙大柱也不再多送,只又感激地道:“辛苦吉画师替我阿姐之事劳神了。”
“谈不上辛苦二字。”衡玉笑笑:“蒙校尉进去吧。”
蒙大柱应声“是”,视线在吉吉身上停留了一刻。
吉吉半垂着眼并不看他。
蒙大柱似欲言又止了一瞬,到底没有多言,朝衡玉拱了拱手,回了书房内。
主仆二人下了石阶,衡玉朝吉吉问道:“可是同蒙校尉闹了什么不愉快吗?”
“回姑娘,没有的!”吉吉立即摇头否认,又赶忙岔开话题:“姑娘与侯爷一叙,进展可还顺利吗?”
“顺利。”衡玉点头之余,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反常的小丫鬟片刻。
人与人之间的气氛对不对,有时是无需眼观也能感受到的。
尤其吉吉与蒙校尉二人都是活泼随和的性子,又是于“吃”之一事之上的莫逆知己。
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叫吉吉这素来藏不住话的性子,也要开始在她面前闪闪躲躲了呢?
衡玉并未有多作追问,吉吉不想做的事,她从不勉强。不想说的话,她也不会强问。
此际一阵冷风吹来,她拢紧了些裘衣,眼前忽然又闪过方才萧牧受凉风咳嗽的画面。
萧将军显然并非体弱之人,可近来却似乎与她一般畏冷了……
若只是皮肉伤,怎会越养反倒越严重了呢?
书房内,蒙大柱并未禀什么要事,而是提醒道:“将军,到用药的时辰了。”
将军中毒之事一直是秘密,方才吉画师在,自是不便开口。
萧牧点头后,蒙大柱很快亲自将药端来了书房。
蒙大柱双手捧着药碗,萧牧伸手去接之际,便碰到了下属的手。
萧侯爷静静感受了片刻。
被自家将军摩挲了两下手指的蒙大柱一头雾水,浑身紧绷:“……??”
片刻后,才见自家将军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
蒙大柱却犹自惊恐不定。
不久前严军医曾暗下说过,要他们多加留意将军是否有异样之举,为了让他们有个参照,还贴心举了例——比如摸男子的手之类!


第053章 想娶你(含渃清涵打赏加更之一
他彼时听来还觉莫名其妙——将军何故会添如此癖好?
当下看来严军医之言并非空穴来风!
务必得赶紧去告诉严军医才行了……
甭管什么药,抓紧先给将军上上吧!
这等怪病那可是拖延不得的!
近了腊月,一场大雪忽至,湖河结了层厚厚的冰,北地愈发严寒了。
这十来日里,衡玉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只专心在房内绘制画像,推演画像不比其它,一张又一张废掉的画纸被投进炭盆中。
蒋媒官仍在忙着蒙大柱的亲事,却也不再搅扰衡玉,一来她本就深知这位祖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德行,原就是个靠不住的,更不是她能使唤得了的,二来么……哪头轻哪头重这不是明摆着的?
这一日,衡玉已绘出了几幅画像,本欲拿给萧牧看,听闻他今日不在府中,便去蒙家先寻了温大娘子。
而去了才知,温大娘子的病情竟又加重了许多。
久病体弱之人,最怕酷暑与严寒之日。
温大娘子卧于病榻,听闻衡玉来,仍是立即招待,待见到了衡玉送来的几幅画像,一贯要强的大娘子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她的鸢儿长大后,会是其中这般模样吗?
或是思虑到女孩子被拐走后多是处境艰难,这几幅画像之上的年轻女子也多是有着被岁月磋磨过的痕迹。
温大娘子的手指在画像上轻轻摩挲着,心中坠痛之余,愈发消瘦的面孔之上却更添了份希冀。
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画像,像是一条线,让她与失散多年的女儿时隔多年第一次钩织起了一丝渺茫的可能。
自温大娘子房中离开后,衡玉遇到了等在外面的程平。
他穿着深灰色粗布夹袄,面上肤色粗糙,一双沉寂固执的眼睛里有着若隐若现的希冀。
“吉吉,我与平叔单独说些话。”衡玉道。
“是,姑娘。”
吉吉退至月洞门外守着。
衡玉先是将怀中抱着的几幅画像交给了程平:“你若着急,可先将这几幅拿去。”
程平却有些迟疑。
衡玉会意:“既要用,定不止画了一幅的。之所以不曾留给温大娘子,是恐她病中久观久思,太耗心神。”
程平这才将画像接过,声音沉哑却带着一丝感激:“多谢吉姑娘。”
衡玉随后与他问起了这些年来寻人所得,阿兄和殿下的回信已经到了,彼此信息互通之下,接下来的寻人之举方能事半功倍。
程平一贯寡言,于此事之上,却答得事无巨细,生怕有遗漏之处。
依旧等在月亮门外的吉吉,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合拢在嘴边哈了口热气。
这时,忽有一只手炉递到了她面前:“快抱着暖一暖!”
吉吉抬眼去看,高大的少年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呼出一团白汽。
看着那只被捧到身前的手炉,吉吉抿了抿嘴,道:“多谢蒙校尉,我不冷。”
“怎会不冷呢,你初至北地,定是吃不消的!”见她神态,蒙大柱收起笑意,歉然道:“吉吉,都是我的错,你别气了好不好?”
“你……错哪儿了?”吉吉试探问道。
“我……总之惹了你不开心,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说着,另只手取出了一只纸包:“苗记的豆芽肉包,还暄软热乎着!这包子全当是代我赔不是了!”
“你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瞎赔什么不是?”吉吉心口闷了一团气,眼前闪过温大娘子的病容,那口闷气就弱了下来:“况且你本就没错。”
蒙大柱忐忑不解:“那你为何……”
“我只是觉得相处之时当留意些分寸,没有道理一直收你的吃食——”
蒙大柱一愣,忙道:“可你也请了我吃东西的!”
吉吉微一咬牙:“所以才更不合适了!”
蒙大柱还要再说,却见不远处衡玉走了过来,吉吉赶忙迎了上去。
“吉画师……”衡玉经过时,蒙大柱抬手行礼。
衡玉点头时,看到了他手中的手炉和油纸包。
直到主仆二人离去,蒙大柱仍然呆站在原处。
“怎么,人姑娘不理你了?”
一道声音自背后传来,蒙大柱略略一惊,回过头看去,不由一怔:“娘?”
“我方才可都听到了。”蒙母单氏笑着说道。
蒙大柱瞪大了眼睛:“您偷听我和吉吉说话?”
“我是来瞧你大伯母的,经过此处见你二人说话,觉得不便打扰,这才只有在墙角处等一等,怎会是偷听呢?”单氏反问道。
“……”听起来竟还十分善解人意,蒙大柱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儿子,你实话同娘说,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单氏又走近两步,双眼发亮地问。
这些年来她为了儿子的亲事操碎了心,眼看着儿子到了年纪却迟迟逃避议亲,四处又有关于萧将军的种种传言……她与大嫂和丈夫,暗下为此不知是如何心惊胆战!
若儿子当真有了喜欢的小姑娘,那当真是谢天谢地,得放炮仗庆祝的!
不,喊什么小姑娘——女菩萨才对!
单氏紧紧盯着儿子,见他惊惑之后已是局促面红起来,不由愈发心安——没跑了!
“娘,您别乱说……”
“怎是乱说?娘且问你,你为何屡屡要给女菩——咳,给人小姑娘送吃食?知道人家不愿理你,还巴巴地凑上来赔不是?且为何不是旁人,单单就只是她呢?”单氏循循善诱道。
少年被问住,一时面色愈发涨红,说话也结巴起来:“我也不知……我只是,只是想对她好而已……”
见不得她不开心,看到好吃的通通都想送给她面前。
单氏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又问道:“那娘再问你,你想将人娶回家不想?”
娶回家?!
少年眼睛里满是神采,吭哧了好一会儿却没能说得出口,只是挠了下后脑勺傻笑。
“可是……吉吉如今似乎不愿理我了。”说到此处,不免又觉无措失落。
“你这笨小子!”单氏抬手敲了下儿子的脑袋,“人家为何不愿理你?说不准就是你屡屡示好却又没有个像样的说法,叫人家觉得你行事冒失欠缺真心呢!男女婚姻之事,可是务必要给足姑娘家体面和尊重的!”
蒙大柱隐约有些恍然,却又不甚自信:“吉吉未必有这等想法……”
“你身为男子总要先表态的!”单氏立即谋划起来:“或者我托蒋媒官从中探一探口风?”
“娘……此事着急不得!”才认清自己心意的少年连忙道:“您让儿子再想想……”
见他有些手忙脚乱小心翼翼的模样,单氏继续添火:“儿子,你得这么想啊,你原本就没有媳妇,若是说了,人家答应了,那便赚了个媳妇回来!若人家不答应,你也不会少什么!这横竖不赔本儿的买卖,还有甚可想的?”
蒙大柱:……好像是这个道理?
见儿子被带进了坑里,单氏趁热打铁道:“我这便去拜访蒋媒官!”
“娘,您先别忙活,我……我还是想自己亲口说。”
此前是他迟钝了,若当真要谈及亲事,他更没道理什么都不说,只知躲在后面,而直接让媒人从中说合——如此也太黏糊了些!
确定了心意之后,少年很快便下了决定。
当日昏暮时分,萧牧自军营中回府,便听近随禀道:“白日里吉画师曾来求见过将军。”
萧牧立时便道:“使人去传话,我在书房内等她。”
“今日时辰已不早了,将军尚有军务需料理,何妨明日再见吉画师?”印海在旁一本正经地说道。
萧牧脚下微顿,道:“她必是有急事——”
印海了然点头,正色道:“原来如此,那便是非见不可的了。”
萧牧不愿理会他,脚下快走几步欲将人甩开。
衡玉很快便带着画像过来了。
吉吉和往常一样,守在廊下等着自家姑娘,怀中抱着只姑娘方才留给她的小兽手炉。
余光内见有人朝自己走来,吉吉目不斜视,并未转头去看。
直到对方来到她身侧,声音里有着些许紧张:“吉吉,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吉吉抱紧了怀中手炉。
她分明都已经这般疏远他了,他怎还一次次地凑上前来,莫不是个大傻子吗?
“蒙校尉有话请说便是。”她尽量不带任何情绪。
“咱们去那儿吧?”蒙大柱指向不远处的廊亭,拿商量的口气说道。
吉吉看了一眼,犹豫一瞬后,抬脚走在了前面。
身形高大魁梧的少年赶忙跟上。
看着这道少年背影,不远处手里转着佛珠的印海定睛瞧了瞧,疑惑道:“啧,这是打哪儿来的这么一条乖顺听话的大黑狗啊……”
“蒙校尉现在可以说了。”廊亭内,吉吉看着蒙大柱。
“吉吉,我,我想过了……”
少年来之前便已鼓足了勇气,此时生怕这鼓气泄掉,遂绷紧了身体挺着胸膛如报告军务一般,一鼓作气道:“自在营洲再次见到你开始,在我眼中你便与旁人不同了……我想一辈子都同你一起吃好吃的东西,我知你幼时吃了许多苦,我想好好照顾你!想……想娶你为妻!”


第054章 丑得睡不着
吉吉一时目瞪口呆。
娶……娶她为妻?!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绝非胡说!我从未对她人有过这般想法!”少年面红耳赤,澄澈的眼睛却又赤诚坚定。
吉吉将手炉抓得紧紧地,也倏地红了脸颊。
前日里的积雪还未化净,最后一丝昏黄夕光消散时,天地间顺势陷入一片冷灰,仿佛骤然又冷了许多。
廊亭下华灯高悬,给这片冷灰添了些暖意。
见她不说话,蒙大柱忙道:“我知道突然说这些有些冒昧了,但我只是想同你说明我的心意而已,你若觉不妥,也大可……大可打我几拳的!若觉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必非要现下便给我答案!多久我都可以等的!”
听着这因紧张而混乱好笑的话,吉吉有些想笑,有些鼻酸,却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恼火与不甘。
她是觉得他很好,可她才不是会被些不知是否会长久的好、这些好听的话冲昏头脑的女子!
否则便白待在姑娘身边学了这么多年了!
诸多情绪交杂之下,叫吉吉眼里逼出了泪光来。
“吉吉……”蒙大柱愈发忐忑了。
下一刻,就见满眼泪花的女孩子斩钉截铁地道:“不必等了,我现在便可以给你答案——我绝不可能嫁你的!蒙校尉还是娶别人去吧!”
蒙大柱慌了神:“为……为何?”
他固然想过吉吉不会当场答应,甚至是他自作多情,可为何是“绝无可能”?
吉吉气得一张脸愈发圆鼓鼓了。
他竟还问她为何?
还能是为何!
果然是同那些脏而不自知的男人一个德行的!
看着那个还在满眼急切等着自己回答的铁憨憨,吉吉为不输气势,踮起脚挺胸抬头瞪他一眼:“因为你生得不好看!”
言罢,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廊亭。
蒙大柱只得傻傻站在原处,满脑子回荡着那句“因为你生得不好看”。
这句话让少年人彻夜难眠。
辗转反侧间,少年枕着手臂满眼失落,透过大开的窗看向夜空中一轮皓月,低声如自语般问道:“女娲娘娘,您睡了吗?”
顿了片刻,语气愈发委屈:“我丑得睡不着……”
少年满腹委屈失落,脑子里兀自幻想着女娲娘娘捏他时过于不负责任的场景。
待天色将亮之际,头脑过于疲惫的少年适才昏昏沉沉入了梦。
梦中他仍在执着于追问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终于有了回应,却是一抬眼皮,问:这是哪个泥点子?
泥点子!
原来他竟只是个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子!
呜!
梦中,大柱哭得好大声。
廊角挂着的残雪尚未完全消融,营洲便又盖了场鹅毛大雪。
书房窗外雪絮纷飞,衡玉坐于书案后正执笔绘画,脚边的熏笼暖烘烘的,炭盆里丢了几只红薯进去,甜香气渐溢。
吉吉侍立一旁磨墨,不时就要蹲下身拿火锏翻一翻那已经开始变软的红薯。
待真正烤熟了,便小心翼翼地夹了出来,放进一旁的托盘中。
不多时,衡玉刚放下了画笔,吉吉便将一只剥了一半皮的红薯拿雪白干净的帕子包着,递到了自家姑娘面前:“姑娘,趁热吃,小心烫!”
衡玉接过轻轻咬了一口,还有些烫手的烤红薯又甜又糯,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舒展熨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