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尖叫的时候希勒尔也醒了。尤查知道这个是因为看到他在婴儿床上站起来倾听着。但尖利的叫声并没惹哭希勒尔他只是站在那里听颇为入迷。叫床声停下时他会再次躺下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重新睡去。
事情发生在一个冬日的雨天当时他们刚从幼儿园回来。尤查开了门希勒尔越过他跑进客厅环顾四周他在找自己的玩具箱里面装满各种残破的塑料玩具和电动玩具。他看向他们之前挂在客厅各面墙上的拙劣画作它们都是浩达亚已故的兄弟画的。他看向破旧、磨损的厨房地垫它看起来像是一场可怕的地垫大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希勒尔小小的身子横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嚷嚷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起先尤查还试图和他争论。想向他解释他们已经到家了一切安好。但没有效果。不仅因为希勒尔把尤查的话当耳旁风还因为在内心深处尤查也没法真正说服自己。这满是忧伤气息的公寓算不得一个家要说一切安好真是夸大其词了。尤查迅速提溜起儿子把他塞入车内在儿童座椅上扣好发动了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希勒尔继续叫个不停而尤查则通过后视镜朝他挤出一个笑容说“爸爸正在找回家的路呢。”他们驶上通往赫兹利亚的海岸线但一路上没找到任何类似家的地方一直到希勒尔叫得筋疲力尽睡着他们才折返。
他们回到家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奇迹他在大楼正前方找到了停车位。正当他轻轻把希勒尔从安全座椅上抱出来又放在自己肩头时他注意到隔壁房子的那个女人和把她操得爽翻天的家伙正站在人行道上看着他。他俩手里都拿着塑料袋里面装满超市商品。“真是个小可爱。”那个女人悄声说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人行道上。她弯腰探身想抚摸希勒尔但在碰到他之前停住了手。“没关系”尤查笑着说“你可以摸摸他他不会醒的。他睡得很沉。”那个女人轻抚希勒尔的卷发小男孩在梦里微微蜷了蜷身。这是尤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她本人而不是阳台上那个移动的剪影。她瘦弱皮肤很差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这是你最小的孩子吗”把她操得爽翻天的家伙问。他几乎全秃看上去比她要大二十岁。“他是我们的独子。”尤查歉然道“目前是。”把她操得爽翻天的家伙说他和某个如今跟他断绝往来的人生了四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已经去服兵役了。“有孩子是最幸福的事。”他说手在自己仅有的几绺头发上捋了捋。
女邻居和四个娃的爹走了留下尤查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希勒尔。他透过自家客厅的窗户看到里面亮了灯。他知道浩达亚已经从学校回来了她肯定担心得要死。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带着尖叫的希勒尔开车出去时忘了带上手机。她绝对给他打过电话。等他踏进家门她肯定气坏了但很快就会原谅他哭着告诉他自己有多怕他们会出事。不知会她一声就带着希勒尔出门的确是他的错。要是换她这么做他肯定也吓得要命。希勒尔在他臂弯里稍稍往下滑尤查把他往肩头送了送朝大楼入口走去。雨后空气清新了不少希勒尔的身体压在他身上像一个温热的水瓶。尤查又任由自己在漆黑的街道上伫立良久随即深吸最后一口气走进大堂。
收件人理性物种研究协会会长
寄件人外勤特工塞菲
主题回复密室逃脱——销毁外星人存在证据
在过去的五个月里通过对由我负责管理的密室逃脱的访客所进行的基因监测和检查针对正在讨论的这一物种我们得出结论将切断与其所有联系。起决定性作用的无疑是地球上那位名叫“瓦尔沙夫斯基”的最后来访者。此人身上也明显具有我们先前已经观察到的攻击性、傲慢以及威胁性正如我在附件中指出的如果这一物种普遍具有此类行为模式开放与他们的往来可能会影响我们种族自身。所有位于坐标66:22:14当地名称为“里肖恩·莱锡安·梅多斯购物中心”的外星人存在证据已经全部销毁我已开启返回母星的旅程。
以分子形式向您致意
外勤特工塞菲于太阳系


第21章
恋上菠萝
每天的第一口烟能将你的世界渲染得五彩缤纷。我一直留到晚上才抽——如此一来电视上不管播放什么垃圾节目看起来都会精彩纷呈。如果提前到中午你还没骑上自行车出门时就抽第一口那周遭的世界对你来说会像一场巨大的冒险。要是早晨刚醒来还没喝咖啡就抽了第一口那这口烟要么会给予你爬下床的力气要么会让你倒头再睡几个小时。
每天的第一口烟就像儿时伙伴就像初恋就像一则关于人生的商业广告。但这个广告不同于人生本身如果可能我情愿回到从前的商店时代。在这个广告里人生可以私人订制也可以包罗万象让你动动手指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抽了第一口接着一口一口抽下去会帮你软化现实世界让日常变得可以忍耐但跟真正的人生相比那感觉并不一样。
我总在日落时分抽第一口。我在一家离海滩只有八百米的晚托班工作拉维夫的妈妈总是在五点大汗淋漓地最后一个赶到等她接走那个二年级的鼻涕虫我就下班了。这给我留下了处理杂事的时间如果有事要办。我随后会去本·耶胡达街或哈雅肯街来杯咖啡再去海边漫步道溜达。在海边我急切地等待太阳亲吻水面就像孩子等待晚安吻就像满脸青春痘的少年在毕业舞会上跳着慢舞等待自己的第一个法式湿吻就像满脸皱纹的老人等待孙辈用濡湿的嘴唇轻啄他的面颊。太阳的光芒开始在水波上漫漶的时刻我就从自己的贵族烟盒里抽出一支大麻烟点燃。
我默默地抽着大麻。我尽力让自己享受当下感受拂过脸庞的微风欣赏天空瑰丽的色彩和海水在红色日光中咝咝的声响。我尽力如此但没法做到因为刚吸入第一口我就思绪翻滚想到把一年级的罗米唤作“屎坨脸”是多么失策因为那个浑小子会告诉他那个贱人老妈而她会直接去向校长告状。我想到那个高高瘦瘦的二年级老师她待我比待其他老师好总是微笑着问我过得如何所以情况或许能有进一步发展。我还想到我那个有钱但混蛋的哥哥他老是做我妈的工作想让她别再帮我付房租好像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尽力摆脱这些思绪避免荒废一天中最美好的吸烟时光有时我能做到。即便没法摆脱杂念我想如果想到可以编派自己哥哥的坏处同样能快乐得飘起来。
生活就像前任房客留在你客厅里的丑陋矮桌。你通常会注意到它并很小心记得它在那里但有时不留神忘了就会在桌角上磕破皮肤或膝盖会很痛而且几乎总是留疤。抽烟并不能让矮桌消失。除了死亡没什么能让它消失。但一口美美的烟能锉平桌角让它圆融一些。当不小心撞上时你就没那么痛了。
吸完烟我骑上自行车在城里兜圈子。我观察人群。如果看到某个实在有趣的人——这某个人几乎总是女性——我会尾随她编造一点小故事我跟踪的这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女人刚刚在电话里大吼大叫的对象是她妹妹这个妹妹总在周五晚餐时和姐夫眉来眼去她在街角的商店给自己骄纵顽劣的儿子买品脱装的冰激凌她在药店停留是为了买口服避孕药以免意外怀上另一个臭小孩。兜完圈如果天气宜人我会一屁股坐到本·古里安林荫大道的长凳上再如常抽上一支等待亢奋或余韵慢慢退去。到兴奋感彻底退尽我就骑上自行车回到自己的公寓看看电视上上社交软件打打电脑游戏听听迷幻音乐。
四年来我每天都到日落时才抽第一口。几乎每晚如此。也有几次反常搞得我提前就亢奋起来但次数不多。像我这种软弱又易上瘾的个性能做到这种程度当然值得自豪。在弗莱什曼海滩的斜晖中我抽了不下一千口烟。一千多口烟吞云吐雾无人打扰直到她出现。我甚至还没转头她就对我说“打扰一下”声音轻柔语调婉转我转头之前就想到她必然是个丑八怪因为漂亮妞儿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装温柔人们会听任她们支使。
她比我年长大概四十岁了。白衬衣黑裙子。棕色的头发在脑后梳成马尾。眼睛波光流转。皮肤白皙透亮稍有皱纹主要集中在眼底但这只平添了性感。
我想问有什么可以帮到她的但由于正在抽烟我嘴里只吐出一句略带挑衅的“什么事”。我的口气可能听上去有点儿蛮横因为她往后退了一步说“对不起没什么事。”我清了清喉咙说“没事尽管开口。你本来想问什么”她羞赧地笑了把声音压得更低“请问那是大麻吗”她看上去不像会在街上拦住路人提这种问题的人而且绝对不像警察。所以我点点头。“我能来一口吗”她问伸出两根手指来。她的手颤颤巍巍的。
我把烟递给她。猛吸了一口的同时她想对我道谢却呛得唾沫飞溅。我俩都咧嘴乐了。她放弃道谢把烟深深吸入、含住就像在潜水。我已经好久没见人这样抽烟了那是小孩子的抽法。她想把大麻递还给我但我示意她继续抽。又抽了几口之后她又想把大麻还给我这一次我收下了。于是我俩一起抽。等大麻耗尽太阳也彻底落山了。“哇哦”她说“我好多年没抽了几乎忘了它这么带劲儿。”我想说几句俏皮话但搜肠刮肚才想到一句“这是好东西。”她点点头又道了谢。我说不客气她就走开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以为到此为止了。但我已经说过抽了烟亢奋起来后我会跟踪别人尤其是女人所以我就跟上了她。她走到本·耶胡达大街在那里买了一瓶“岛屿牌”芒果汁。她在本·耶胡达街打了一辆出租车。我尾随其后看到她在阿基洛夫双子大厦下了车走入其中一座大厦的大堂跟应门的侍者打招呼。四十岁熨平的白色衬衣阿基洛夫双子大厦——不像是那种你会想和她在海滩上共享大麻的女人。
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诉自己我应该去追求她问她要电话号码。我贪婪的大脑继续责怪自己没有利用这次机会捞点儿好处但心里很清楚这么做并不酷。她问我要口烟抽仅此而已。是的我本可以和她找个地方幽会但街上偶尔有女人朝我抛来笑容而我除了回以微笑别无贼念这一点其实是我的好品格。想想她对我说的话说不定她也是个好女人。
为阿基洛夫双子大厦心绪激昂后第二天我提前下了班。拉维夫的妈妈四点十五分就来接他了因为他们约了一个专家门诊。她在三十秒内把一件T恤套在她家拖着鼻涕的小孩身上给他背上双肩书包说了不下五次“专家”这个词。但没有一次说了是哪方面的专家。也许是治疗拖鼻涕的专家吧。
我跳上自行车到海滩的时间比往常要早。我占了一把长凳坐下看行人从面前穿过直到日落时分。步行的人并不多。穿着T恤和运动裤的旅人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特拉维夫二月的美妙风光。他们的手机镜头中是行色匆匆、对置身海景浑然不觉的以色列人。一直等到太阳的光线开始摩挲海浪的时候我还没点上烟。虽然无比渴望抽第一口但我还是多等了三四分钟才动手。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抽烟时依旧老一套我面朝大海努力享受当下沉湎于眼前的瑰丽但脑海中思绪万千。我想象拉维夫去看专家门诊的样子。也许他有没法治的怪病。可怜的孩子晚托班里所有的小孩都欺负他。我也一样。我叫他鼻涕虫模仿他用袖子擦鼻子的动作。我告诫自己别去想她而思绪又回到了她身上。阿基洛夫。我有点希望她今天也能现身但一个陌生人像她那样径直在人行道上问你要烟抽也够奇葩的——两天都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有多大我继续抽烟一直坐到太阳完全坠入大海。对我来说称她阿基洛夫不太得体。假使她真的住在一幢奢华的楼宇里又如何呢我落入一种成见。就像把一个阿拉伯人称作“阿拉伯人”或是把一个俄罗斯人称作“俄罗斯人”。尽管我通常就是这么考虑问题的。我逐渐感到寒冷。下午的时候很热我就没带外套出来。
看到她过来时我已经站起来朝自行车走了一步。她还没看到我。我转身背对她开始掏口袋。我一般每次只带一支烟卷出来但今天我带了两支因为我答应给尤里捎一支他是看校门的俄罗斯保安。他当班的时候没现身所以另一支还在我兜里。我拿出第二支烟点上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我的瘾头已经很大抽一支不足以飘起来。我依然背对着她迅速吸了两口才转过身。她已离我很近大概二十步开外但还没认出我。她在打电话。看得出对话双方情绪恶劣。我在生活中打过太多这样的电话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她跟我擦肩而过时正好挂了电话。她好像在哭。我跟着她但我没有加快脚步。我不想表现得太急切。我跟上她时说出口的那句“打扰一下”竟然有美国口音。类似那些上了年纪的美国籍犹太人开口打招呼总用希伯来语说“您好”等你停下来问有什么事他们转而跟你说起英语。她盯着我没认出我来。“您落下了这个。”我说手里拿着烟卷。她恍然大悟笑意盈盈地接过去。与她面对面时我看到她的眼睛确认她哭过。“哇哦”她说“你出现得正是时候。像是个天使。”“你为啥说‘像是’”我说“我就是天使。上帝今天让我站在漫步道上就是专程等你。”她再次露出笑容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大麻天使”“我是帮人实现愿望的天使。”我对她说“五分钟前有个小女孩想吃棒冰在她之前有个瞎子想重见光明。我忍不住继续下去就遇到一个瘾君子。”我逗得她笑了起来。说得更准确点大麻和我合力逗笑了她。阿基洛夫她很开心。我也跟她一起高兴起来原因很简单我对人类还有用。
等大麻燃尽她谢了我问我往哪个方向走我这才发觉我们是一路走一路抽的我已经离自己那辆自行车很远了。一开始我想撒个谎但后来决定说老实话。我告诉她我把自行车锁在了我们相遇的地方。
“你每天都来这里吗”她问。
我点头。“你呢”
“我不得不来。”她耸耸肩指指南边那幢形似玉米棒子的摩天大楼“我在那里上班。”
我告诉她我下班后总是来漫步道点上一支大麻烟卷看看日落。曾经有个姑娘对我说欣赏日落有助于敞开心扉我的心扉关闭得太久了所以每天都来这里想要打开它。
“但你今天来晚了”阿基洛夫说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今天是来晚了”我附和道“但这是好事。不然我们就碰不到了。”
“那如果我明天日落时分来你会再和我一起抽烟吗”
我顿了顿仔细地端详她。也许有戏她可能看上我了。但我明白她没有只是因为我有大麻。今天我拦住她的时候她也是靠大麻才认出我的。“没问题。不管怎么说和美女一起抽总好过一个人抽。”
五天了每当日落我就和阿基洛夫一起抽烟。五天了我对她几乎仍一无所知连她的名字也不晓得。我知道她是素食主义者但偶尔会吃寿司她英语说得很溜法语也是因为一个讨厌的法国旅游者前天向我们问路阿基洛夫用流利的法语给他指了去港口的路。我还知道她结婚了但是没戴结婚戒指因为头一两天她跟我说过她丈夫不喜欢她抽大麻因为是违法的而且会混淆人的短期记忆。“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问。我想看看她会不会抹黑她丈夫。“我才不在乎合不合法呢。”她耸耸肩说“至于短期记忆这种东西有什么用老实说我原本也不怎么记得住近期的事情。”怎么说呢这几乎就是抱怨了。反正她很明显有心事。即便抽到飘飘欲仙的时候她依旧三缄其口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人意志坚强的表现。一个坚强而不哭诉的人。她的这种品质在我们昨天遇到的那个法西斯做派的警察面前展露无遗。
我是第一次在抽烟的时候碰上警察而这次碰上的警察又特别怪异。他个子矮小却浑身肌肉脖子粗得像电线杆穿了一件紧身的无袖格子衬衫。他把警徽举到我面前用颇为自大的口吻问我抽的是什么。阿基洛夫毫不迟疑地从我嘴里掏出烟吸了一口把烟圈喷到他脸上说“万宝路特醇”。她把大麻隔着栏杆抛到了下面的沙滩上同时敏捷地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万宝路特醇点燃一支递到对方面前“想来一支吗”
警察轻轻拂开她的手。“你想什么呢”他嚷道“你以为我是弱智吗”
“我不回答为妙”她甜甜地笑着说“因为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而侮辱国家公职人员可是犯罪行为。”
“身份证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阿基洛夫拿出自己的驾照同时递给警察一张名片。“拿着这个”她说“我是一名律师。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打爆哪个巴勒斯坦人到时吃了官司要找律师。”
“我知道你的公司”警察一边说一边把名片扔到地上“你们这种人会为任何一个白痴辩护只要他钱够多。”
“一点儿没错”阿基洛夫说头朝被扔掉的名片扬了扬“但偶尔我们也会无偿为某些白痴辩护。”
警察不说话了。他跨过栏杆凝视下面垃圾遍地的沙滩。从他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跳下去从沙滩上散布的垃圾中挑出我们的罪证。“加油啊”阿基洛夫朝他喊“要是够仔细最多一个小时就找到了。如果你把它提交给法院他们甚至能分离出我的指纹然后你就能跑去报告你的长官说想控告一个吸食大麻的人这种案子可能和处理双重谋杀犯的案子稍有不同吧但是嗨……”“贱人。”警察脱口骂道。阿基洛夫继续说“话说回来执法人员骂律师比袭警罪名更重一点儿哦。”她说这句话时朝我眨眨眼。“好吧快滚”警察厉声道。我朝自行车走去但阿基洛夫抓住我的手搂住我的后背。“该滚的是你大力水手。”她对他说“趁我还没决定问你的信息把你的丑态报告给内务部之前。”警察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我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但阿基洛夫抓着我的手把我按在原地。她汗津津的手掌让我知道她其实也很紧张这也是她唯一露馅儿的地方。警察不满地倒吸几口气走开了。等他走得够远她弯腰把名片捡了起来。“真讨厌”她嘟囔道“因为他我们浪费了半支大麻。”她老练地把名片一撕当过滤嘴来用。“你身边带的还够再抽一顿吗”她问。我差点“就说身边没了但是我住得不远我们可以去我家继续抽”但她身上有些什么让我没法撒谎。所以我们又卷了一支坐到漫步道的一张长椅上。她名片的三分之一被做成了过滤嘴余下的三分之二留在了我口袋里上面有“艾莉丝·凯斯曼律师”的字样。
周五晚上我去妈妈家吃晚饭。我的哥哥哈加伊也来了还带上了他的女儿内奥米。他们刚一进门你就能看出他们刚吵过嘴。跟我哥哥吵架并不容易。他是个始终确信自己无所不知的人。从我们出生起他就如此他在高新技术产业上挣了大钱这令他越发固执。即使两年前他因内奥米的母亲桑迪死于癌症受到的打击也没能软化他。内奥米现在十七岁了是个美丽修长的姑娘很像她已故的母亲虽然戴着牙套却一刻都不会流露孩子气。晚饭时她兴致勃勃地谈起一种永生的小型水母。这种水母成熟、配对随后退回幼年期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它是不死的”内奥米唾沫横飞由于狂热和牙套她的口水有一点儿溅到哈加伊和我身上。“想想看如果我们能把它的基因构造研究透或许人类将来也能永生。”
我朝她露齿而笑。“真的吗对我来说活个六七十年都嫌长。”
我哥哥解释说内奥米明年想去斯坦福大学学习生物专业。
“好极了”我妈妈喝彩“明智的选择。”
“你这‘好极了’是什么意思我对她说先和别人一样去服兵役退伍后她想去哪儿读我都出钱供。”
“没门儿。参军对我没任何好处。”内奥米说。
“怎么会没好处你是去军队又不是去飒拉Zara服装店每一个参军的人都不是冲着选品或款式去的。你以为所得税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分毫没有但我每个月不还得交。是这道理吗”哈加伊瞥向我希望我能帮他说句话。并非因为他是一个伟大的哥哥或者我欠他很多。才不是。只是因为他一贯正确。
“你不去参军无伤大雅”我告诉内奥米“花两年时间研究水母比给好色的长官泡咖啡要有意义得多。”
“好啊听你叔叔的吧”哈加伊愤然道“他的人生真是大有成就。”
晚饭后等哈加伊和内奥米离开妈妈另外给了我一块蛋糕问我是否一切都好我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我对她说一切无恙学校里的人和我相处得很好我正在和一位律师约会。我几乎不对妈妈说谎。她是唯一接受我真实面目的人所以我没必要对她撒谎。但是这谎言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我自己听的。须臾之间我能想象自己开启了一段不同于现实的人生。我能在夜里拥着某个人获取温暖而她不是我从约会软件上挖掘出来的“离异不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的人。送我出门时妈妈说“你知道哈加伊不是那个意思。”她拥抱了我在我的牛仔裤兜里塞了几张纸币。每次哈加伊痛斥我她都要给我几百新谢克尔。这好像成了我的一门副业。
我打车到了自家公寓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一瓶廉价威士忌。虽然瓶身上的商标是俄语的但那个把头发染成金色的埃塞俄比亚收银员对天发誓它产自苏格兰。到家后我喝了半瓶。随后一个我在约会软件上认识的苗条的四十六岁女人上门了。我们做爱之前她告诉我她很看重诚实的品质她必须事先告诉我她患了癌症而且可能已经到了晚期。随后她深吸一口气说“就这些。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不一定非要做。”“我一点儿没觉得不舒服。”我说。高潮时她吼得震天响楼上的邻居都来捶我家的门了。事后我们一起抽了支烟普通的烟她就打车回去了。
一周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周日。我以前并不讨厌是上班之后才开始讨厌的。在去晚托班做老师之前我有五年时间无所事事那时我对每一天的憎恨是同等的。老实说我看不出大多数时间有什么区别。我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看一下手表想想我还有没有剩菜或烟叶或余钱再回忆一下我把手机和钥匙放哪儿了。诸如“今天星期几”的问题几乎从未进入过脑海除了每周五去看望母亲整个星期其余的日子仿佛一团搅混着醒、睡、吃、撒、看电视和偶尔的性事的巨大混沌。
工作厘清了混沌把每一天都区分开了。每周一有阿拉伯手鼓课辅导老师是一个打了舌钉的美人。每周三餐厅里供应甜甜的番茄酱烧肉丸孩子们最不喜欢吃这个但这总是引得我怀念格拉奶奶做的菜。每周四在院子里踢足球在孩子们眼里我不是个只比一群七岁小屁孩强一点的疲惫成年人而是和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一样厉害。然后到了讨厌的周日那个和纳粹差不多的马奥尔会来点名晚托班是他办的他总要把辅导老师轮流骂一遍随后一整周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冷寂的周六过去后这事儿总惹得我生出邪火。
但是这周打我上班以来第一次我盼望周日的到来。盼望日落时分盼望漫步道盼望和阿基洛夫一起飘飘欲仙。并不是说我特别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及她会不会来我家。重点是我真心思念她。我思念一个自己并不真正了解的人。这是多么激动人心啊同时又是多么丢脸。因为这份思念主要证明我的生活已何等乏味。
但是阿基洛夫周日没来。我一直等她到天黑——其实一直等到天黑了很久。周一和周二她也没来。独自抽烟时我提醒自己她只是个我偶然邂逅的女人和我一起在漫步道上抽了几支烟而已并不是我的未婚妻或我给她捐过肾的人。但这么想可无济于事。
周三等孩子们不情不愿地吃完微凉的肉丸我发觉拉维夫不在。尽管马奥尔说我们应该每小时清点一下孩子的人数但我从来不点人数。但是有人不见了我通常会察觉所以我问尤里他说看见几个孩子跑到体育馆后面去了。没有准许孩子们是不能离开教室的到体育馆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对拉维夫的惩罚又觉得对不住他打消了念头。在体育馆后面的跳远沙坑中我看到了哭泣的拉维夫离他不远的地方我这个小组里最刻薄的小孩利亚姆正脸朝下埋在沙坑里被一个有点眼熟的红发胖小子压在屁股下面狠狠地揍。他揍人的方式也是孩子气的满是愤怒没有章法。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我站在红发小子那一边。仿佛我自己也猛揍了利亚姆好多拳。利亚姆不会好好说话他只会发号施令措辞和态度尤其恶劣。时不时就从嘴里吐出一句他要去告诉他妈或告诉老师和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