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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夸张地伸长脖子,仿佛是用那肉瘤倾听着海中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说:“没错,就在这里。”
听了这话,其他人便急不可耐起来,齐刷刷地舞动开了蚌刀、水矛和鲨齿锯,在圆丘上奋力挖掘。很快,便掘出了一个个坚固的鲸鱼皮囊袋,从里面取出来一块块雪白的大肉!
是沙蚕肉吗?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呜叫起来。
大家美滋滋地把几近腐败的肉块分食。看见我在一边垂涎,那长方型大脑袋的家伙便游了过来,怜悯地扔给了我一块。
我急不迭地一口吞下,连肉块臭哄哄的异样味道都来不及仔细品咂。
吃了东西,体力恢复了一些。我怯怯地问: “你们是人吗?”
大脑袋说:“你觉得我们不是人吗?那你呢?”
“我是人。却又不像人。”
“为什么?”
“因为我离开我的族群了。你不知道吗,人原先都是扎堆儿生活在一起的。我孑然一身,不像是人了。”我努力装出大人的口气。
大脑袋说:“你倒是明白啊。而我们也是扎堆儿生活在一起的,但不是一个族群。这也是人。但我们也不像人了。”
他说出的话,正是成年男人惯用的费解语言,小孩子听了只会似懂非懂,却莫名地有些暗自高兴。
这时,人群中一声响亮,有一个家伙在水层中高高跃起,弄起一片激越的水波和大串的漩涡。大家都不做声了,敬畏地看着他。
这人的体形比其他人要庞然许多,长着一身火红而无杂色的皮肤,尤其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挂着一副海兽头骨做的面具,所以看不出他的真实长相。他以惊人的速度在队伍中穿行,不停地低声咆哮,忽然来到了我的面前。
“这个小家伙是哪里来的?”怪物恶狠狠地盯着我问。
大脑袋说:“是自己跟上来的。名叫海星。”
怪物默不做声地打量我,嘴巴有节律地一张一合。他的面具散发出一股让人欲呕的强烈恶臭。这面具确切来讲更像是一幅巨大的眼罩,它的下部突露出一道开口,使我能清楚地看见这家伙的嘴部,其上下颌生着扁平锐利呈短剑式的牙齿,直立排列,异常强大。就在他的口腔顶部,还平行着几行细长的利齿,由韧带附着在腭骨上,一律向食道方向倒卧,齿缝间缠挂着缕缕肉丝。
我感到了平生最大的害怕,比巨水蚤抓住我时还要恐惧。怪物对着我凝视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了两声,忽啦一转身,眨眼间游到了十丈之外。
半晌,我才问大脑袋:“他、他是谁?”
“我们的头领。都叫他尸虺。”
“头领?尸虺?”
“是的,没有头领尸虺,我们就一事无成。”
我不太明白。在我原来的族群中,是没有头领的。大家都由妈妈带着,以家庭为单位,分头地觅食。那些可怜的男人,则是一盘散沙。现在,水栖人有头领了,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尸虺已游到了趴伍的前面。他尖厉地呜叫一声,像是自呼其名,众人便动作齐整地把吃剩的肉块重新掩埋起来。尸虺又高叫一声“尸虺”,四周的水流便群起激荡。队伍很快就集合好了,然后大家一起上浮,朝着一个方向,浩荡地游去。
我急忙跟上队伍。我吃惊地看见,那个颊部长有肉瘤的家伙,游在最前面的位置,探头探脑地悉心侦听,肉瘤一起一伏。大家全副武装,携着水矛、蚌刀、海弩、龟骨叉和鲨齿锯等武器。男人们节律分明地劈波斩浪,拖曳出了巨大动物才会鼓荡出的宽厚航迹。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要使劲才能跟上,一边忐忑地问。大脑袋却不回答我,只递过来一个神秘的眼色。我想问,是去海底城吗?却怕人笑我,没有再敢出声。
这时,海底响了一声凶凶炸雷,大洋倾斜着摇晃了一下,就好像要愤怒地整个翻覆过来,紧绷绷的海幕也有了散架抖落的架势,却最终不能被仿佛由万千蛆虫糜集成的浪头撕破。幻影的队伍海怪般起伏,水底的重重淤泥卷扬上来,连踵的漩涡一串串追逐不停,连同海草、红树和底栖小动物,连同它们的尸体,混和在无数的金属碎片中滚起了跟头。我游在这队伍中,感到自己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忽然,不远处传来海兽临死前的惨叫。又不知从哪里震出了大队的鱼群,这或是世上最后的鱼类,属于葵形目的种群,有着苍色的斑纹、灰白的脑袋和鲜红的嘴壳,叫声像是叹气。虚弱不堪的鱼儿神经兮兮,一射一停地穿越内波,有的昏头昏脑胡想撞在一起,沉没在了水底。但是,这个全由男人组成的水栖人队伍却没有被丝毫冲乱,一直稳健地前行。鱼群与人体不时碰击,激射出摇曳的电荷,产生了铿锵而清晰的节奏。海洋似乎着急地想打散我们的阵形,却始终无法得逞。
白痴也能确切地感觉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它不再为凶悍的海洋而卑躬屈膝。这让我格外兴奋。
“跟紧!”尸虺低沉的吼声,透过不服气的水波,直接地传人每一个男人的心灵。我看到,一些家伙的生殖器已经充血。
这时,大脑袋把一支水矛递给我。
“你会使么?”
我装出镇定地点点头,两手颤抖,接过水矛。
四、围猎
不知游过了多少道海岭,越经了多少条海沟,那打头的丑陋家伙又一次停了下来,在水层中凝神倾听。他颊上的肉瘤又复弹跳而闪耀。
头领尸虺也不游动了,他面具上的黑色纹路,像是在铮铮搏动。
海水中弥漫着一种就要发生什么大事的紧张气氛。我的脑海中猛然映现出从前人们捕猎沙蚕的情形。我赶忙把水矛捏紧。
队伍仅仅停息了片刻,便又重新起动,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下方向。
不一会儿,正前方的红色海幕又吐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全新幻影。游近了才看清,是又一支数千人的队伍,不知是哪个部落,正在完成其大型的迁徙,拖着滚滚不绝的航迹——那却是滔滔血迹!
啊,看得更清了,血迹的尾部,一些巨大的魔影正在起伏跃动!
刹那间,我以为,这正是我不久前遇到过的那群身份不明的逃难者——我曾以为他们是在时间长河中亡命的海底城居民。但细看却不是,因为这群人的身体上没有裹着那层奇怪的桔红色皮肤,背上也没有驮着银色的金属器具。他们是跟我一样的普通水栖人。
不同的人类族群都在纷纷离开他们世代占据的固定领域,向完全陌生的空间迁徙,这本身的确是不得已。
跟在他们身后的,也不是那灰色的奇怪大鱼,而是我熟悉的、永吃不饱的大海鼠。这贪婪的水兽正在这逃亡的人群后面紧追不舍,以他们为食。看样子,这海中魔鬼分明已跟随了很远的路途。
此时,听到后面传来新的划水声,上百头大海鼠一齐掉转头来,朝我们这一群啮出利齿!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却忽然看到为首的几头大海鼠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只听尸虺一声呼啸,大队人马立时分作三路,利箭一般向前冲去!手执武器的人们根本不去理会大海鼠,在水兽愤怒而困惑的目光前,掠过去追上了那群迁徙的水栖人。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发一声喊,把水矛向老人和孩子掷了出去!
我大惊失色,却听见四周水声哗啦大作,哇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大海鼠追人绝境的水栖人遭遇同类的突袭,顿然间呆如虾米。
很快,队伍中的成年男子首先反应过来,疾速地逃走了,抛下老弱妇孺一个个被水矛穿透。
我只在黾人与银色男人交战时见过类似的场面,而那惨烈的情形又不可与今日相提并论。
我被吓呆了,却听见大脑袋呼喊:“喂,怎么愣着?赶快用你的水矛,向他们投去!”
“你说什么?”
“赶快去抢夺自已的一份食物!不然就没有了!”
大脑袋已顾不上我了,呜呜叫着一路冲上前去,用蚌刀准确地劈开了一个小孩的头颅。
如大洋底部的奇花兀然盛开,血沫和脑浆在眼前滚冲出一阵涌浪。海洋接近沸腾地再度新鲜了起来。这腥恶的景色弥漫着慢慢地就要把我吞噬,我想避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无法动弹。
大海鼠也被这突变吓呆了,纷纷退避到一边,停滞不前,眼睁睁看着水栖人抢走了它们嘴边的美食。
这时,尸虺的队伍已经迅速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合围之阵,把来不及逃走的人们牢牢兜住。
忽然,弧形阵列的突出部位射出一支“箭头”。箭头的尖梢正是尸虺本人。他亲率五百多个最为强悍的男人,闯入到被掠杀人群的纵深。他们经过的地方,立时迸发出惨叫和黑血。
一具具死尸扭曲着沉入水底,而跟随在突击尖兵后面的支援大队,便灵敏地潜下去把尸体一个不剩地捞上来,再用海藤拢到一起,拖离战场,集中在一处,并严加看守。
遇袭者被逼到末路,才开始了垂死的微弱抵抗。他们中的男人也掷出了零星的水矛,却已是强弩之末,连对手的毫毛也不能伤及。结果,反抗者瞬息之间便被悉数杀死了。
只有一个老年男子成了漏网之鱼,慌不择路逃了过来。我正阻挡在他前行的路上。他一见我,便恐惧地龇牙大叫一声。
但他立即看出我尚未成年,于是凶相毕露。水矛亮晶晶的尖头抖动着对准了我的咽喉。
我心底一凉,闭上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大脑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斜刺里把那家伙一刀砍作两段。
大脑袋狠狠瞪了我一眼。这让我分外惭愧。
是大脑袋救了我,我将牢记这个事实。
五、聚餐
这个瞬息之间就被屠戮得几乎一千二净的倒霉部落,叫做白水族。
男人都被杀死了,只剩下女人幸存。
尸虺指挥大家把尸体和妇女聚拢起来,用海藤拴成壮观的长串,牵引着它们匆匆离开了这一片被黑血淤积得密不透气的海域。
这时候,一直在做旁观者的大海鼠才轰隆隆地冲上前来,愤愤不平地噬食起海水中漂荡着的五花残肉,一边用冷冷的眼角怯怯地扫视离去的水栖人背影。
我第一次见到,这海洋刻意施放出来的恶魔,也不过如此!
随后,大团大团的淡黄色海草在小气鳔的浮力支持下运动过来,形成了微微耸动、宏伟无比的海上草原,把一切遮掩了。
我没有别的选择,跟着队伍来到一处闻不到战场血腥的海沟底部。大家才歇息下来。这里峭壁高危,如剑如削,奇峰怪石,美不胜收。没有谁有功夫欣赏这景致,众人迫不及待地群拥而上,解下系着尸体的藻绳,抱着死人便张口大啃,海洋中刹那间布满了唏嘘吭哧的宏亮声音。
“赶快去抢夺自己的一份食物!”大脑袋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我吓得闭上眼睛。正是要逃避哥哥们噬食弟妹的现场,我才逃离了原来的族群,没想到却重人恐怖之境。
我浑身哆嗦,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们吃人。但是,在一片巨雷般传遍整个海洋的整齐咀嚼声中,肚子却再次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经过长途跋涉,在海底圆丘处汲取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
我不由自主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噬尸者的模样原来并不如哥哥般凶残、贪婪和笨拙。在漫漫红光映照下,他们把身子顺放在海流中,面容姣好,体态舒展,仔细而耐心地品味着佳肴,仿佛这是一道极其讲究而难得的宴席,而他们统统是最一本正经的、斯文到家的食客。
啊,这便是已经完全习惯了摄食同类的生物的平常状态吧!
比较之下,哥哥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们只敢吃自家弟妹,所以才让人感到恶心和不安。
这时,大脑袋打着饱嗝朝我慢吞吞地游来,唿地一声扔给我一截小腿。
这的确是新鲜的人腿,榫状的轮廓分明,整体像是一块被劈裂的礁石。死人的小腿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恐怖。褐色的肌群散发出奇妙的诱惑力。
我本能地想躲开,实际的行为却是一把接住。
大脑袋会心地朝我频频点头。
人腿滑嫩而乖巧地被我攥在手中,好似没有死透的鱼儿,一不留神便要蹦跳着逃走。我心底情不自禁泛涌出一片珍惜。这才意识到在圆丘那会儿,吃的其实就是人肉哩。
大脑袋说:“我们吃人肉。那本是大海鼠的食物。但大海鼠吃得过多了,这不公平,所以该轮到我们了。广阔无边的海洋申是没有一条规定说不准吃人的。你有力气杀掉他们,便有运气吃掉他们。这唤作道理。”
我首次闻听“道理”,心里不禁一动。后来我才知道,海洋中的道理,已所剩无几了。
在不知情中,我已经是吃人者了。
是不是男人做到后来都要这样子呢?
我于是振奋起来,勇气平添。我狠狠地磨磨牙床,把人肉塞人口中。
略带羞涩地吃完小腿,我又向大脑袋索要了一段上臂。
我把骨缝里的肉都舔食干净了,又把骨头中的髓也吸吮一空。
像大哥哥一般看着我吃完,大脑袋才狠狠盯了我一眼。我明白,这个眼神是在说,不劳而获在这里是一种耻辱。海星,你还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我为当初没有进食自己的弟妹,第一次感到有些遗憾和后悔。
然而,这回我虽然吃掉了不少人肉,却仍感到饥饿。我觉得有一个阴柔无形的软体生物正依附在我身上,把尖尖的嘴巴探进我的胃底,贪心地接吃我刚刚吞咽进的食物。
是水草妹妹被血腥味诱来了。
死后第一次,她要主动求靠于我了。
这时,大海尽头那双神秘眼睛又浮现了出来,静静地向我注视。
六、女人
男人被吃得一个不剩,女人还有三百多个活着。
她们在一旁安静地观看父兄和儿子被一口口吃掉,脸上没有一丝一毫难过与恐惧的神情。在她们昏睡状的头脑中,是记不得刚才的杀伐的。她们很快就忘记了亲人们的横死,忘记了苦难深重的往昔。
这正是深渊底部新一代水栖人变异出的全新本性。在巨大的水压下,无助的女人心中萌生了异于往昔的世故人情。
像妈妈当初迎奉银色男人一样,她们只是感到由衷的喜悦。她们出自本能地觉得,这群不期而遇的凶悍男人,才是竞争中的胜利者,才是更有能耐的海兽,他们取代她们那不中用的父兄而来与她们共生,自然是常理中的事情。亲人们的肉体和灵魂,已通过进食这一圆满程序,化作了男人身体的一部分,他们作为女人的保护者,因此必然更加强壮有力。哪里有这样的天赐美事呢?她们终于彻底地得救了!她们不用再害怕大海鼠的袭击了!
于是,.她们的心脏咚咚地疾跳着,她们的目光热烈地期盼着,唇部和鳃部立时涌出了许多粒状的突起物,背脊和腹侧的色斑也变得更加鲜艳生动了。
觉着女人们的异样,掠食者像是听到号令,一齐暂停了吃食。海洋陡然间屏住了汐动,陡然间万籁俱寂。
我预感到了什么,停下咀嚼,睁大眼睛,惶恐而好奇地观察着。
我痴痴地注视女人们蠕虫般扭动着彩色裸身,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我记起来了,哦,妈妈生下我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为可怜的婴儿哺乳,而是游向不期而至的银色男人。如初尝人肉滋味,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哆嗦了。继而我想到了水草,想到了百合,想刭了所有死去的姐妹,想到了海洋本身。
我看到被俘获的女人们刻意摆显出各种吸引人的姿势,把自己装扮成海洋中凌乱、诡诞而刺激的一片片幻影。男人们的鳍通通坚硬地竖直了起来,一只只眼花缭乱地来回律动,这在我心底搅起了一股茫然而原始的涡流。
说时迟,那时快,尸虺低吼一声,朝女人扑了过去!
紧跟在尸虺后面的,是更多的迫不及待的掠食者!
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哪!耀眼的火红深渊中,干百只体色艳丽的动物缠绕在一起,捉对在布满人类肉屑和金属残片的水层中翻跃,发出撕心裂肺的鸣叫,形成了堪称海洋绝响的合唱。如果水兽中也有诗人,那么他就会说:这如何不是生命的最强音呢?
他甚至会感慨:多少亿年了,生命便是如此地重复着自己。因此,谁又能说人类衰亡了呢?
一个男人交配完了,紧接着便上来了另一个,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海洋实在是过于空旷而巨大,人类的数量又在飞快地减少,异性相遇的机会真的是不多,抓紧时间是水兽们的必然选择。
最后,只剩下尚未成年的我,呆在一旁一动不动。好心的大脑袋又游了过来:“海星,你怎么啦?还不赶快,还不主动?没你份了!”
大脑袋用他那抓食过人肉的手爪来碰触我的下体。这是一种滑腻涩重、飘荡撩心的感觉。我憋足劲从丹田深处沉沉叫唤一声。体内那难以言说的动静便更加澎湃了起来。
每一滴水中都布满了我不同寻常的变音尖叫,大家片刻之间都愣住了。
七、交合
大脑袋捉住我的双腿,用力往前一送,把我推向一个女人。
她年纪不小了,褐色多皱的腹部像长毛海猪一般松弛下坠,从体态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水草和百合的模样,只使我想起老年的妈妈。
女人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异性激素酸味,混和着海水中死人的腥膻气息扑面而来,熏得我脏腑间立即血潮翻滚。这让我忘记了她刚刚失去了本族的男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儿孙。
这时,我吃惊地发现她与其他女人有所不同:本应是光秃秃的蛋形脑袋上,竟然长满茂密的黑色毛发!
那梦魅般飘舞的到底是什么呢?蚪海象和金环蛟具有体毛,却也不如这样的浓烈和幻灭。
而她草丝般的乳头在海水中左右摆曳,她暗礁般的下体正涌出丝丝黑血,她的一部分体色如若珍珠闪闪发亮,她乏力的性器官已肿胀得鲜红,她暗郁的腹部突现了橙黄色的斑纹,并夹杂着五六条青绿色的细带。
这复杂的体态刺激着我张大了嘴巴。我也约摸地知道,在那女人的眼中,此时的我也一定鳃膜突出,身体上显现出了虹彩般的灿烂金辉,鳍条也镶上了橙色的边缘。更加炽热的气流像海底火山喷发,毫不保留地冲进了我的颅区。
怪笑着的大脑袋又一把抓住女人,向我掷来。我猝不及防,脑子轰然一响,已然跌入了女人的怀中。
刹那间,我好像回到了妈妈温润的怀抱,也仿佛看到了姐妹们的婀娜身姿,但这又是多么的不一样哪。哦,这异性海洋生物的一切都是柔软至极而无坚不摧的化身,她身上散发出的多个男人气味使我血脉贲张而恶必欲呕,她嘴中喷出的闷热水流要把我燃为一堆灰烬。她就是海洋本身。
这时候,我反倒镇静了下来,鳍脚与前肢不自觉地拗紧了女人。而女人则动作急促,肢体趋于主动,湿咸地连声鸣叫着,把躯干紧贴在我身体的中部,双腿吸盘般绞紧我的后肢,骤然突身把我吸了进去。
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压力啊!我听见周围的海水在嗡嗡乱响,整个世界怯怯地拳缩起来躲到了远处。我对这女人充满了爱慕和仇恨。我想挣脱她却更紧地把她搂住。我大哭并失去了知觉。我要到许久之后,才会明白水栖人的交配过程其实非常的短暂,在那瞬间要完成的复杂行为,连自己也无法掌控。
但我就在这片刻之间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这真是奇妙而狼狈的事情。许久以后,我才隐约听到周围人如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说笑。传来了大脑袋的声音:“瞧这新来的家伙,我可没有见过这样的姿势。分明是雏儿。他究竟是哪个部族的?那里的男人没有见过女人吗?”
这时,女人已经把我一把抛开,却在我边上不停地吐着臭气,小孩子一般欢快地游弋,偶尔用卵石一样的额头,微微拱动我这抽泣着的少年人的肩胛,像是试图再次寻欢,却又哪能称作寻欢?她是想证明自己有反复交配的实力,是要显示给那些真正的成年男人看的。
随后,她骄傲地晃了晃脑袋,那一头黑发,轰地一声展开来遮蔽了海幕,也慑住了我的双目和魂魄。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忽然,远处的海水闪亮了一下,那正是尸虺的骇人面具,仿佛一动不动地凝结在水中,但转眼间如同一道弧光飞驰到了我的面前。
尸虺不说话,抱一把蚌刀递给我。
“要做什么?”我看着锐利的刀刃,紧张地发问。
尸虺威严地注视着我,不著一语。
八、仪式
大脑袋在一边讨好地说:“我来做个示范。”也取过一把蚌刀,优雅地捅进一个少女的身体。充满青春力量的热血从胸部的齿状缺口中激喷出来,直接冲入了大脑袋的肮脏双眸,他颤抖着笑出声来。其余的女人惊叫连连,弓起身子要往一边逃窜,却被男人们悉数截住,用乱刀砍死。
大脑袋神采飞扬地对我说:“你都看到了!古言说,女人是祸水。在她们美丽动人的容颜后面,掩饰着她们与海洋正是同类的事实。她们与海洋合谋,害死过多少男人。我们是海中的流浪者,我们是不能带她们走的。一旦遇上天敌,那将多么危险!掠食族的规矩便是如此。你这家伙,叫海星是吧,你也是掠食者了。杀掉女人吧,这正是加入掠食族的仪式。”
我害怕地去看尸虺,尸虺却已忘记了我,不知游到哪里去了。我又去看那与我交合过的女人,她却一脸坦然。
大脑袋说:“如果你不这么做,那么死掉的就是你了。掠食族是不会要你这种人的,海洋也是不会要你这种人的。”
我嗫嚅:“我没有这么做过。我只猎杀过海胆和红鳍。”
但刹那间我回忆了起来:不,并不是这样的,我曾杀过人——那与我争夺百合妹妹的、银色男人的孩子须腕!
胃中的人肉又开始翻腾鼓噪,激荡起一股舒畅通顺的气流,顺着周身血脉快速上升,最后从眼中喷吐而出。那女人被这杀气所袭,才电击般不住颤栗,双眼卸一眨不眨,死死地似要把我看穿,一边勇敢地朝斜上方挺了挺多皱的肚子。
大家忽然变得面色苍白,阴鸷地再不做声,等着看这场面怎么发展。我微微咬牙,蚌刀轻轻崭断流水,像一个柔漫的信使,划向了仿佛是妈妈的女人。但一刀没有致命。大脑袋叫了一声:“好!”我沉住气拔出刀来,想像着面对妈妈与大海鼠交配产下的怪物,劈下第二刀。女人的肚腹龟裂开来,海兽才有的绿色内脏滚流而出。她其实不是人吗?仿佛海幕打开了一条缝隙,我的脑海中轰然耸起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心中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但她还是没有断气,嘴里喃喃不休,说的都不是人话了,并把身子复杂地折叠了起来,拖着数道血迹便往海底坠去。大脑袋急叫:“快追!”我没有多想,便泅游了下去。
跟随变化中的女人下落的过程,竟是那样的漫无尽头。浓烈的红光一直雄浑地照耀着我们,并随着水层的加深而演绎出不同的调子,促使四周的景物焕发出幻境中才有的光色。这是我从未来到过的深海。我犹如坠入了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