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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投放
随后,那一天便来临了。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秋高气爽的天空一如大海,星星点点洒落出鬼魅的寒意。
在秋田军港,五千六百名水栖人,男女各半,排列着整齐的方队,每个方队前飘扬着鲜艳的旗帜,一共有五十六面。
他们的领队代表大家宣誓:
“我们一定要永远记得,我们来自陆地。我们将用青春和鲜血,把那万顷碧波浸染得更加红艳壮美!”
每个水栖人的脖子上,都用白布吊着一个小小的方盒,那里面盛着从富士山上采集来的泥土。
陆生人来到现场为水栖人送别。他们默默地听着水栖人的致词,眼含热泪。
水栖人宣誓完毕后,由科学家代表发言,是那个横滨所的第二任处长,他已被破格提升为大校。他一字一句大声说:
“请大家再回答我一遍:水栖人都来自哪里?!”
话音刚落,依次从队列中响起了气壮山河的声音:
“日本,九州!”
“日本,北海道!”
“日本,本州!”
“日本,四国!”
年轻的大校声音颤抖:“你们要把这些名字,你们故乡的名字,让你们的下一代也记住。而你们的下一代,将告诉下下一代。日本,将在海底永世长存!”
他说这话时,忽然噎住了。他大声地咳嗽起来。
五千六百名水栖人缩紧了心,不眨眼地注视着他。他已被称作日本水栖人之父。
全场安静下来。除了那划空而过的尖厉咳声,就只有旗帜被风猎猎吹动的声音。这是水栖人在陆地上最后听到的美妙声音。
两艘登陆舰在一旁锚泊等候。其上还飘扬着国旗和军旗。哗哗作响的旗帜把水面映得愈加红艳,它们也将被水栖人带到水下。
在来这里的途中,水栖人曾悄悄地互相打听:我们将在海里生活多久?我们还会返回陆地吗?海下会有战争吗?
不知道……
但到了临下水的时刻,谁也不再想这些问题了。
寂静忽然被打破了。人群中有人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是一个美丽的陆生妇女,她曾经协助怀过第一代水栖人。一个中年男子也哭了。他曾经贡献出自己的基因片断。
哭声极易传染。很快便嚎啕一片。
老处长——真正的水栖人之父——也闻讯从横滨赶来秋田。他被阻止进入警戒区,便远远地站在高层建筑的顶部观看。
他没有哭。他看不清楚港口的具体情况,但他知道队伍中没有他那个水栖人。
随后,水栖人开始鱼贯登船,进入特制的水箱。这时送别的哭喊声一下子高涨上去,就像悲愤的海浪要把天空的头颅也给强摁下来。
在一支轻型航母舰队的护航下,登陆舰消失在迢迢海路的尽头。
此时忽然刮起了八级强风,海面红稠稠的浪头滔天盈目,破坏了送别者的视线。但人们仍久久伫立于码头,迷茫地看着这变幻无穷的水面,挂念着船队和它负载的希望,直到夜幕降临,也不忍离去。
这一天,在日本绵长的海岸线上,辟出了十八个上船点,第一批八万名水栖人离开了陆地。
他们被投放下去。入水的一幕精彩绝伦,壮观无比。
此后,每一天,在世界各地,都进行着秘密的投放。播种一般,水栖人没入在大洋深处。
十三、天空之梦
在北海道的日高山脉中,建立了抗击入侵者的基地。
在距地面两百米之下,有一处密室,密室中放置着一口水箱。
日本的第一个水栖人已被转移至此。他被认为是初期实验的废品,而不能投放到海中。
他更加苍老了。第一代水栖人都呈现出迅速衰老的征候。他的皮肤皱缩,蹼膜脱落,鳃裂发绿。他在水箱底部无力地躺着,差不多游不动了。
只有老处长陪伴着他。他一年间也迅速地老去,头发全白了。
“没有想到,你将与我一起观看陆地的毁灭。”陆生人心情压抑。
“您不是说,这是胜利吗?
“胜利?”
“您说过,是我们的胜利大逃亡哪!”
“啊,是的,瞧,我是老糊涂了。是胜利!我们有救了!”想不到,此时竟是水栖人安慰起陆生人来,老处长心头一股暖流上涌。
“瞧您,又该挨上级批评了。”水栖人故意换成了严肃的口气。这把老处长逗乐了。但水栖人随后压低了声音:“昨晚,我又听到了那可怕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感觉上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是最后的几天了。听说,马上就要发起核总攻。陆地上的火山,也要被悉数引发。”
“我想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
“看看陆地。”
“陆地?”
“啊,是的。”
“让我帮助你。”
水栖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离水呼吸的能力,于是老处长帮助他穿上带有生命维持系统的防护服。
他艰难地设法使他的身躯从水箱中脱离出来。水栖人走不动路了,老处长便找来一架轮椅。
他们一道乘电梯出去。地下掩体的上面,是一个狭窄的山口。这里没有布置哨兵。
这一带尚没有遭到敌军攻击,所以林木保持着完整。在一眼看不到头的静美峰谷中,一阵阵传出了松涛的肆意低鸣。冷艳如一把火焰的月色,在绵绵无尽的山头温情涌动,梳理出无与伦比的苍茫澄碧。在夜色的保护伞下,树木和岩石摇身一变成为了亿万匹奔马,在毫无保留地敞开着的巨大空间里跳跃着逃逸。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夜鸟的呜叫,叫声落下后便不知去向,却又惊醒了某处清泉的梦呓,声音好似来自一口爬满古藤的深井,世界因这声音愈发幽静了。
敌我双方的炮击也暂时停息了。陆生人和水栖人共同感到:所有倒悬的、无依的、怀旧的事物,以及整个世界的结构,此时都宝石般一粒粒脱落下来,掉在一个玉沽冰清的托盘上面。
这正是陆地最后之美。
多么清新的空气!老处长贪婪地猛吸一口。
“可惜我不能呼吸到啊,这陆上的自由气息!”水栖人羡慕地瞥了一眼陆生人。
“我真的很抱歉,孩子。”
“没什么,过去的时日里,从您的身上,我已懂得了宿命。”
水栖人感到,到了此时,他才真正与陆生人达成了和解。
时至午夜,月亮愈发透明、圆润和伤感了。她就像一位正在最后一次亲吻情人的美丽女郎,把纯净的光芒无吝地洒满大地的裸身。而她的男人,明日便要披挂出征,战死沙场。
这天空中精彩的一幕吸引了两个痴心的男人。
“我们曾经去过那里。像梦一样。”老处长目不转睛地看着幻影般弋升的月面。
“在书上我曾读到过这一段情节。的确,最早,它不仅仅为怀特人所有。可您知道我最大的梦想吗?我想飞到那里去,而不是去到海底。”
水栖人心想,在当今之世,怀特人怎么就布满了群星,而其他的人类就只能深藏于海底呢?
老处长看到,一些星星,正在月畔可疑地徘徊。敌人的攻击部队正在那里作最后的集结。月之脸随后开始变黑。“我们都想回到那里去,孩子。有一天还会的。”他坚定地说。
十四、黑色之月
他们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串美梦。梦中,天、地、海又弥合在了一起。地球人与怀特人缔结了和平条约。
第二天一早,大本营来了人,要求带走水栖人。
“你们要干什么?”老处长满腹疑虑。
“带他去海洋。那里才是他命定的归宿。”
“撒谎!”
“你说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亏你还是老行伍!”
水栖人却好像是高兴地笑了。他朝老处长挤了挤眼,扮了个怪相,意思是让他放心。
这调皮的神态,使老处长忆起年少的水栖人如何恶作剧把三栖船顶翻,又把落水者一一救起。他心头发酸,却也笑了。
“孩子,你就要回家了。”他喃喃说。
水栖人被带走了,他被带人一个密室,暴露在从地面抽进的空气之中窒息而死。他的尸体,很快被泵解成离子。
第一代、第二代不成功的水栖人都这样被处理掉了,据档案记载,总共有六千六百五十六名水栖人被活活杀死,连同大量的更早期的动物试验品,比如水栖猴、水栖猪、水栖鼠。
制造者们不想让它们落到敌人的手中。
这就是战争。
在总攻击开始前,老处长转移到更深的地下。
这里还聚集着成千上万的陆生平民,有限的海底城已容纳不了他们。然而大家都知道,地下工事帮助人们存活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老处长奇妙地遇见了二十余年未见面的妻子。因为从事水栖人研制这项高度绝密的工作,他不得不与家人分开。
他从妻子那里得知,他们的一对儿女都在这个月份里战死了。
这是残存的陆生植物开始凋零的黑色之月,而在遥远的红色海洋深处,却感受不到气温随季节的变化。
这时,老处长逐渐黯淡下去的记忆之烛映照出一间地下室,室中搁着一口空无一物的透明水箱。
那里,月光照不进来,更没有海风。
第二章 红色海洋
一、最后的平台
在战争来临的前夕,钻井平台上大部分人已经撤回陆地,只剩下十个男人留守。这是一座一万二千吨的半潜式平台,建造的时代较晚,约为采油 XI 期,属于最后一批,这是因为海上石油开采过度,已接近耗竭的尾声。
平台主体高达一百五十米,钻头打在两千五百米深的海底,但恐龙似的庞然大物已经停止了运转。此时的海面,风平浪静,船影杳无。留守的人们总是百无聊赖,便喝酒、玩电子游戏、打扑克。他们仿佛被遗忘在世外桃源。战争是遥遥无期之事了,虽然其实不然,因为陆上已来了电话,很快就要派拖船把他们连同平台悉数接回。这海上的庞然大物,恐怕也会成为敌军攻击的目标。
最盼望回去的是小张,因为他刚刚订婚。未婚妻是开采局的陆上接线员。他们的恋爱说来神奇,是在电话里聊上的。那时小张刚上平台,同事里面没有一个女人(平台的一种历史惯例),呆不多久便寂寞难挨。一次,他在无聊中胡乱拨动内线,对面传来的竟是清爽的女声。他便说:“不管你是谁,咱们聊聊天吧,实在太寂寞了。”他们便你一言我一语了。这一聊便是热热乎乎的一年。这其实正是大海对男女心理的奇异催化。
其余的人,如老王、小李、老吴等,也都盼着回去。他们在陆上有家,他们想念留守的老婆孩子,想念家养的狗仔猫儿。而且长年累月在海上,实在太想嗅一嗅陆地的味道了。那里杂存着男人最原本的气息。
也有不想回去的,那是队长。他老家在浙江宁波,妻子和女儿在五年前的一次海啸中丧生,仅他在南海平台上得以幸免。此后他便要求到平台上做永久性工作,连休假也尽皆放弃。他无言地守望大海,不离大海,那神情常常是颇可玩味的。别的人想,队长眼中的海水,是否与常人眼中的不同了呢?
有的时候,队长会面向大海唱起怪异的谣曲:
“炎帝黄帝呀,率熊罴虎貅之军,吃人无数;殷纣王呀,杀死姬昌长子伯邑考,做成肉羹,送给姬昌吃……”
大家都听得莫名其妙。队长唱累了,便停下来,对众人说:
“你们都快些走吧,让我一人留在这里,看守这美丽的家园。”
“若说家园,那远方的陆地,才是我们美丽的家园。而且,你就不害怕炸弹掉下来打中脑袋?”老王说。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想比比谁的脑袋硬哩。”
“别嘴硬。还是跟我们一起撤吧,队长。”小陈说。
“嗨,瞧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家伙,都是在自己吓唬自己哩。海洋石油已经停采,这平台叫做无价值目标,谁稀罕浪费炸弹?”
他们听出.队长的语调中透出淡淡的伤感,好像在说人已被海抛弃,要不就是人唾弃了海,总之是两不相与。说到底,想回去与不想回去的,其实均与战争关系不大。这茫茫无际的汪洋总在脑海中导引出千奇百怪的错觉。他们却不知道,这将是一场不寻常的战争,显露在星球表面的一切,将悉数遭到毁灭。大海仅是一泓暂存的温柔幻象,正如同女人稍纵即逝的青春时光。
他们不禁集体坠人甜蜜回忆的陷阱。在开采的极盛期,海洋上曾布满钻井平台,他们称作“钻岛”,有固定式、船舶式和半潜式的,井架刺破湛蓝云天,如陆生城市林立的摩天大楼,每一座的制高点上,均由一面火红的旗帜把守,他们称作海上劳工之魂。现在视力所及处,一座也无了,正如陆上伐尽的森林,耗竭的耕地。氲氤大气之中,天际又变得寥远寂惶了。而他们这一座上,红旗也在无风之风中下垂,,如同男人萎顿的器官,受着海洋的嘲讽。
小张和老王知道队长的大脑受过刺激,便不与他多说。他们耐心地等待船舶的到来,海平线上却连一根桅杆也不显现。打电话回去,那边抱歉地说,临战前夕,事态紧急,民船都被海军征用了,恐怕还要等上几天,也许会派直升机来接人。
他们又开始玩牌、喝酒、打电子游戏,看海豚出没。而海豚的身影也越来越稀少了下去。
二、怀春少妇般绽放之海
这一天傍晚,在上甲板,他们正孩子般玩得高兴,忽然小张停下来,说:“看那边!”
一起玩的人张大眼看去,见辽远的西边海面颜有异样,原来是大片海水泛着耀目红光,却又不是夕阳的映射。他们忙叫来了队长和其他人。众人都看得怔住了。
“是赤潮吗?”
“像是啊,但这么大的规模,却见所未见。”
棉田一样的海洋开始一层层地由内向外绽放,娇赧凄艳地闪动,怀春少妇一般婀娜,任谁见了也要说美不胜收。这的确是不曾见过的奇景。大洋难道也会在日暮时分偷情并进入高潮吗?
只见金光四射之中,水晶般的洋面回旋不休,又仿佛纹丝不动,这真实无比的矛盾景致,逐渐凝结成一幅古典名画,焕发了宗教一般的永恒和庄严。那是河外星系才有的意境。
真是令人惊诧莫名!而围住平台的海水片刻之后又仿佛纷纷退去,正如同宇宙向四面八方膨胀。滚滚而逝的波涛间散发来春雷爆炸般的强烈芬芳,平台上的男人都感到了情欲的泛动。
大家议论纷纷,又看不出究竟,便心怀疑虑地暂时抛开这海,返转去又玩起牌来。吊主!将杀!抠底!只有这套老古董,才是永远不会随时代而改变的,哪怕远离了陆地。他们长年在海上,见过了太多的不寻常之事,便把不寻常也当作寻常起来。慢慢地,夜幕哗哗坠落,雄伟星空触手可及,他们回到舱室,接着玩牌,玩得自己都恶心了,直到凌晨。
次日一早,便看见红色愈加浓重,汹涌地逼近了平台。亮堂堂的海水露出浑浊凶狠的样子,颇有些杀气腾腾,活像是青春少女的柔软肚腹被剖开,祭神时溢流出大片鲜血,染红了贞洁的自然界,与昨日睡眼惺松的淡妆少妇又颇有不同起来。这分明饱含了血光之灾的意味,大伙看得已是心惊胆战。他们始有些郑重其事。
“会不会是哪个鬼日的在搞什么试验呢?”队长骂骂咧咧。他觉得,这不打招呼的怪异,侵犯了他的私人领域——大海。
这一阵,倒是有新闻报道,说陆上有关部门正在海洋上遂行科学实验。不久之前还见过海军的几艘驱逐舰在这一带游弋,试验新式的电磁波武器。还有基因重组的水栖人,也已开始往海下投放。而且,传闻正在建造规模更大的海底城。在水下,科研部门投入了发光细菌,把深海照耀得通红透明。平台上的职工们开始都不相信,因为这一带的海水尚是传统而正常的,是蓝莹莹的,悠然而恬淡。但是,海洋上有大动作,这也是确实的。这与即将爆发的世界大战有关系吗?他们远离了陆地文明的中心,不清楚。他们中的大多数,有一年多没有回陆地了。
等他们懒懒地睡了午觉起来,发现平台已被红水周遭围了个密不透风。放荡的水势喷吐着暗藏威胁的光焰,快一阵慢一阵地扑打着六个十五米高的浮筒不锈钢立柱。他们细细看去,见海面浮动着细小的藻类,呈现出复杂的丝状,漫漫地密布了水面。
“是哪里来的怪东西?”队长沉吟。
他们见过狂风恶浪,水怪海妖,但如此规模的赤潮超现实一般的入侵,实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形。
这个时候,整个目力所及的海面已全部被海藻染红,光焰直冲云霄,在肥软松弛、宽阔欲坠的蓝天下面,蒸腾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强烈对比色。而那井架上一面孤独的旗帜原已不引入注目,此时却被衬得无比凶险。一刹那,在这节奏分明的铿锵光色中,白日噩梦开始飞翔。
“不祥的预兆。”老王说。
“一场海洋生恋灾难,原因却不明。”队长说。
他们急忙往大陆打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到了傍晚,远远地,传来了隐约的雷声,那不是自然界的雷霆。不久又有蔽天的战斗机群从头顶掠过,如候鸟飞错了季节。队长撇撇嘴角:“仗打响了。”
大概是敌军使用了电离武器,空间性状遭到了破坏,通讯卫星也被击毁,无线电联络完全阻断了,海底电缆和光缆必定也毁于一旦。平台与陆地彻底断绝了联系。
“我们怎么办?”小张最是慌张。
“不要紧,他们就要来接我们的。”老吴安慰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赶快主动撤离。”老王提议。
“那,平台谁来看守?这是国家的财产。还是应该等待陆地来的指令。”队长板着脸。
海洋石油开采,以前一直是半军事化管理的。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队长,其感伤之情浓重难化。
“不,必须马上撤离。既然战争爆发了,事态已非同一般,或许,陆地已经顾不上我们了,我们必须自救。”老王把“自救”二字咬得死死的。他不是平台的负责人,但在一伙人中资格最老,说话有分量。
队长瞥了他一眼,却顾不上应答,只去看不期而至的红色藻海,不经意间露出了醉迷的神态,竞有些像等来了久未谋面的故人。大家见此俱感惊愕。
这红色海洋的出现,与战争的爆发具有奇异的巧合。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此处距大陆八百六十公里。平台上配有一艘备用的大型快艇和八艘无动力救生筏,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使用。老王的提议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最后连队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便做了准备,决定第二天走。
三、洋面上的幻影
随着夜的来临,小张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他睡不着觉,便烦躁地走出舱室,来到平常嬉玩的上甲板。夜色诡秘,却有一轮月牙在云缝间无声游移,红色海洋在下方荡妇般粗糙地蠕动,怪兽似地周身翻卷着明晃晃的芒刺。小张看清楚了,这不是在反射月光,而是海洋自身的泛光,并把月面映照得猩红。发光的藻类是很少见的。它们仿佛是从时空之牢中越狱的死囚。
这时,备料库边一道黑影显现出来,吓了他一跳。他看见是一个人,也在出神地观看夜云下的沧海。那正是队长。
“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海洋。就要撤离了,真有些依依不舍呢。”队长自言自语。
“只怕是真要出事呢。”小张走到队长身边,小声地告诫。 “怎么说出这种话呢,要是我一个人,我是不会走的。为了大家,我做出了让步和牺牲。”
这时,远远地又传来了沉闷的雷声,以及隐约的阵阵闪光。海面受到声光的振动,整个地要暴跳起来。
“战争的确爆发了,我们却在它之外。”
“不过,那算什么呢?海也在它之外。”
忽然间,队长兴奋地叫道:“嗨,我看见她们了!”
“谁?”
“我的老婆、女儿。看,就在那边,在向我招手哩。”他伸直了手臂,指向包围了一切的大海。
小张大惊。队长的面孔,在红色海火的映照下,燃着陌生的油光,完全变了形,如同一副被大王乌贼糟蹋过的尸体。小张循他指的方向看去,见除了更加猛烈的红光爆发外,海面上什么也没有。臾见井架上的旗帜则软绵绵地下垂着。小张小心地后退了一步。这时,队长忽然像从短暂的梦中醒转,摆摆手,尴尬地笑了一声,踉跄着走了回去。小张心知不祥,也快步往舱室走,路上又看见另一人,正是小李,也在痴迷地观看剧变中的大海,却不知他眼中的,与队长眼中的有些什么不同。小张从他身边经过,叫了他一声,他也浑然不知觉。
小张回舱后便赶紧躺在床上,心咚咚跳着,听见水下仿佛传来大鱼的吱吱惨叫,却不知其详。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小李的尸体,头颅被劈成了两半,倒毙在备用快艇边。他的舌头外伸,却断了一截。但朝阳之火还在他脸上荡漾,使人产生错觉:活人也可以以这种方式存在。
小李在死亡之前看到了什么呢?
让大家心里一凉的是,快艇却被破坏。导航仪、轮机和桨叶都被巨大的外力斩断。死者手执水手斧,面孔的左半部毫无表情,右边挂满憾意。昨夜,他是否与爬上平台的敌人作过搏斗呢?可是,敌人在哪里呢?也许是怀特人的特种部队悄悄光临过吧?在这红藻的掩护下,他们的蛙人潜入了领海。平台是其预定攻击目标,还是他们路过时顺带捎上的?
在小李的身上,发现了藻丝,却不知怎么弄上的。大家把他的尸体存放进了厨房中的冰柜。将来是要运回大陆的。大家都属于陆地,死了也要回去,这样的意念此刻强烈的程度达到了极点。但在小张看来,用盛放鱼虾的冰柜来保存尸首,却也容易引发另外的不必要联想。不知道在这平台上还要呆多久,万一时间长了,食物吃完了,该怎么办呢?
大伙又把曰光投向仅剩的无动力橡皮救生筏。但这神秘的红色藻海却使他们惮畏投放。战争的声音又在远处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海洋又一阵猛烈颤动。人们对其无能为力,却相信陆地不久还是会派船只或直升机来的。也许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陆上的人们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
余下的九人拿起了武器。平台上配备有两支手枪、一支微型冲锋枪。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搜查整个平台,从总控制室到电影院,从邮局到水泥库,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或有可疑人登临的迹象。
他们再去看海面,见藻层更加浓郁了,形成壮观的水华。浩浩荡荡,层层叠叠,如同一支纪律严明的大军。因为过于密集,造成氧气和光照的缺乏,一些藻体已经死去,但另一些只要有一线机会便在疯长,真的是前仆后继。透过其迷宫般的层隙,可以看见亿万具鱼虾的腐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