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他们又反复与陆地联系,但均告失败。

 

 

  四、恐怖的袭击


晚上,小张忽然醒来,坐起身透过舷窗看去,见队长正在甲板上游走。队长若有所思,双手电击般乱抖。小张吓得闭上眼,赶紧平躺在床上,却如何睡得着,猛然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转头,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布满舷窗,在玻璃上贴得紧紧的,鼻子也压平了,嘴唇也绷紧了。却正是死去的小李,他曾经的牌友。活人与死人僵持着对视了一阵,小李不说话,眼也不眨。小张却撑不住,一眨眼的工夫,死人便消失了。舷窗被一面红色旗帜覆盖,仅一瞬,旗帜又粉碎成海面的无数磷光,如草原上大火席卷。他大惊之下,又见夜暗中的藻海变幻不定,波涛明灭,正拼凑出一张张陌生而残缺的人脸,随着谲浪隐约沉浮。有的人梳着早些年间的发式。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海上明明无风,但井架上那面旗帜却僵直地舞了起来。

  幻影在早晨都消失了。人们起床后看见一些海藻附着在浮筒立柱上,水淋淋的,缠丝状地还在往上攀爬,有的已接近下甲板。老王戴上手套,小心地采集了一些。从模样上看,它们是平常的藻类。老王把样品带到生物-环境实验室,做成培养基进行研究。

  在显微镜下,此藻的个体呈现为单细胞,多数为针状,具备细胞壁,有鞭毛,细胞壁上有刺状突起,如同一只只小小铁锚,可附着在坚固物体上。一连串细胞构成了纤细的藻丝。该红藻遂行细胞分裂生殖,繁殖率惊人,十分钟内即可一分为二。

  “如果令其无限制地繁殖,可以在三两天内覆盖全球所有洋面。还好养分不足,它们在不断地自行淘汰。”老王心忖。

  让人不安的是,在充斥着红藻的水体中已找不到其他活着的浮游植物和动物。仿佛它们都被藻类悄悄地杀死了。这是无法解释的怪异。藻类的活动给人一种目的感,甚至是有“组织”的。平台上的人因此更加戒备。

  这个白天及当晚却无事。

  第二天,围坐在一起吃早饭时,人人均心情低落。

  队长忽然说了一句:“小李是自己劈开自己的。”

  “怎么啦?”

  “昨夜,我又一人去仔细看过尸体。从那种角度看,只有自己用斧头劈,才能形成那样的创伤。”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或许,他真看见了什么足以使他丧失生之希望的东西?”

  小张回想着那个晚上小李倚在栏杆边痴痴观望大海的身形,记忆中竟是亭亭玉立的姿势。小张开始觉得,小李恐怕是看见了某种幻影,并在这幻影的支配下,把快艇当作了偷袭平台的敌人,与之搏斗起来,最络砍坏了轮机,破坏了集体逃生的希望,也摧毁了自己的存活欲求。幻影的确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他和队长不也都看见了吗?但这与怪藻的出现有什么关系?最让人不敢往下想的,是队长昨夜竟一人偷偷去看冰柜里的尸体。想一想队长一个人在红色世界的边缘蹑手蹑足地走过,这样的情景就不由不让人心惊。

  席间,向来多话的老王一反常态沉默不语,也没有吃几口饭便提前走掉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慌张地返回。大家以为他是来取遗落的东西的,他却朝饭桌直端端地走来,空洞洞的眼神令众人心里发毛。大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队长已然起身,对来人伸出手,大喝一声:“停下!”老王便像个小孩子,听话地站在了原地,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大家都不明究竟。队长小心地上前去,触触老王的鼻息,知他已死了。死人全身冰凉,却能站立不倒。

  “他已死去一段时间了。”队长阴沉地说。

  大家都变了脸色。与小李一样,在老王的衣袖里发现了红藻的丝体。在他的房间里也有这种东西。凡是在有水渍的地方,丝体蔓延开来。老王的尸体也被送进了冰柜暂存。

 

 

  五、生物武器


剩下的八个人召开紧急会议,讨论面临的形势。这来历不明的红藻是有毒性的,这一点已无疑问,甚至它还可能致幻。队长怀疑它寄居于人体,能控制人的中枢神经,从而支配人的行为。他进一步猜测,它或许是一种生物武器,由那尚未谋面的强敌密集地投布于洋面,覆盖了国家的整个海洋国土.那真是不费一兵一卒。

  “他们深深地知道海洋对我们的重要性。先攻占海洋国土,连同岛屿和浮城,缠住你的作战舰队和运输船只,包围你的海水淡化塔和氢能收集器,封锁你的港口和海峡,最后大陆便不战自降了。”

  “真是可怕的策略,不是地球上的人类能够想得出的。”

  “之所以让红色来打头阵,恐怕有着心理战的意味。”

  “不知我们的海军是否注意到这种情况。”

  “海军?他们只知道跟金枪鱼干仗!”

  “遥远陆地上的祖国,真让人担心哪。”

  “担心?你们也真是的。现在哪里还是担心国家的时候?我们自己的生死尚且难料。”老吴忽然怪腔怪调地说。他的话却引起了共鸣。老王可怕的死相在大家的脑海里又冒了出来。

  “是呀,如果海面被覆盖了,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食物也要成为问题。看样子,连钓鱼都不可能。鱼儿都被这怪藻给毒死了。”

  “有什么办法制止它们的繁殖呢?”

  “藻类的生存,是依靠光合作用和有机质的,虽然这一带的有机质并不多,但它们却在疯长,真不可思议。说不定基因也经过了人工的重组,使之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海洋中的每一点细微的养分。”

  “那我们还有救么?”

  “救什么?”

  “救我们自己呀。”

  他们说这话时,一些柔软的藻丝已循着立柱,悄悄攀爬卜钢铁的平台。这时,在红藻那里出现了奇怪的行径。藻类似乎是具有智性的生物,纷纷朝着关键的位置一路疯长而去。它们去计算机房,去发电室,去液压升降器和操纵台,企图占据那些重要场所。

  八个人紧急使用灭火器,才打退了溱类不可思议的进攻。他们精疲力竭,因为惊吓而虚脱。发生在眼前的事情难以用常情解释,他们宁愿相信是幻觉。

  不幸的是,抵抗中,老吴的手臂被藻丝粘住了。队长和小张急忙对老吴全身作了消毒处理。老吴强笑着说:“没事。”他被送回舱室休息。但一会儿后,老吴便神色奇怪地出现了。他向队长报告:

  “刚才,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在绞盘那里唱歌。”

  “女人?哪里会有?”

  “喏,就在左边那个绞盘那里!那好像是我的情人哪。哦哦。她穿着火红的旗袍,扎着桃红的发卡。她的手中,攥着我写给她的情书,上面分明还有我的血手印!”

  大家张大了嘴,不去看绞盘,只紧张地盯住老吴。人们仿佛已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老吴年过半百,家庭和美,他从没有对人说过自己的私情。他不是那种张扬的人。小张这时忽然想到,队长也看到了并不存在的女人!

  “你们还不帮我的忙去把她找回来,这么一副怪样子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红藻!”

  老吴脸上显露出对同事们极度失望的表情,愤恨地朝着大家疾步走来。这情形好似死去的老王复活了!众人都争先恐后往后退。

  “站住!”队长再一次发出喝令,举起手枪,指向老吴。

  “你胆敢用那玩意指着我!你这臭小子这是要干什么?我上平台时你还在吃奶呢。”老吴委屈地嚷起来,迎着枪口继续往前走。

  “我数一二三,你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老吴一愣,才停下了,呜呜哭起来。他嘟囔道,没想到,在平台上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多年,大家竟这样对待他。难道这是应该的吗?都说海洋事业最无情。他默默做出了多少贡献和牺牲啊。那次强台风,大家都撤离了平台,是他一个人坚守岗位。他老婆怀孕时,平台上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他也没有请假。几次有回陆地的指标,都是他主动提出把机会让给别人。他是老实人。难道海洋开发者竟是这般结局?这太让人寒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忽然便掉头狂奔,跑到甲板边,一头跳入海中。大家惊呼着追过去,却来不及了。小张第一个跑到平台边,看见下面的红藻成团成簇围聚过来,海蚯蚓般密密地缠裹住了老吴的身体,迅雷不及掩耳地便把他给分解了,老吴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连骨殖也不剩了。竟还真是一种食肉性的植物!这好像科幻小说哪。这红藻看上去的确具有人工生物的特征。

  大家正为老吴的惨死而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听见一声狂呼:

  “你这没有人性的家伙,是你不让我们回到陆地,是你逼死了他!”

  转眼看去,见是老赵指着队长在大骂。他与老吴是好友,老吴的死使他受到极大刺激。他举着一把菜刀,不顾一切向队长冲过来。大家看到那菜刀上也粘有藻丝。显然,老赵也中毒了。

  队长来不及反应,昔日的牌友已一刀砍在手臂上,枪掉在甲板上。平台上负责保安的小周眼见不妙,蹿上去从后面一把拦腰抱紧老赵。老赵一反手,一刀划开了小周的下腹,一搅一拉带出了肠子。小周也疯狂了,宁死不放。发狠的老赵便一阵乱斩。队长情急,忍痛拾起枪,快步走近老赵,对准天灵盖连开三枪。老赵立时脑袋开花,脑浆喷了小周一脸。队长扔掉枪,也不顾毒藻了,抱住死者的身躯,嚎啕大哭起来。而小周也不行了,半小时后便咽气了。新死的二人也都被送进了冰柜。这样,作伴的便有四具尸首了。

  现在,平台上还剩下五个人,被瞬间发生的突变惊吓得不知所措。谁也不敢相信谁,都觉得对方已被红藻控制。于是,各各躲进自己的舱室,以避免致命的接触。

  冲锋枪和剩下的一支手枪,就在这时失踪了。

 

 

  六、逃生


第五天夜里,小张正睡着,忽然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他小心翼翼走上甲板,看见是老杨和小刘正在橡皮筏边争执。

  “你不能这么做!这汪洋大海,是没有人能划过去的!”老杨死死拉住小刘的胳膊。

  “你放开我,呆在这里,都是个死!”

  “那藻海更加危险,你没有看见那怪物吃人?”   “有这船体护着,没事。反正,只有闯一闯了。咱们一道去吧?这船能载下我们!”

  “难道,你不跟大家商量一下,就这么独自离开平台吗?”  “平台?你还甭提这平台。它把我们害惨了。我看,队长也中毒了,很快就要传染上我们。他是要让我们在平台上给他殉葬的。”

  “你不能这样做,太自私了!”

  “自私?嘿嘿。我知道,你嘴上说的跟你心里想的可不一样哪。这平台上的每个人我可都知道。老杨,别说大话了,你跟我一块儿走吧。现在,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你……”

  “你让开!”

  “不、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走不掉了畦。”

  小张躲在一边,瞪圆眼睛看去,见老杨的瞳孔放大得像两盏妖灯,他的一举一动形同千年僵尸。老杨是基于一种死人般的心理,才死活不让小刘走的。是他才要小刘给他殉葬啊。两人厮打起来。最后,小刘一拳把老杨打倒了。他便急忙去放缆。老杨又伸臂抱住他的腿。小刘狠踹一脚,小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杨像一堆柴禾或一座土山,立时散架了,许许多多干燥的肉块肉粒洒落得满地都是,眼珠、耳朵和腰子都滚到甲板边,却没有一丝血液流出。他好像一个生化人啊。小张明白,他其实也早死了,可惜小刘却不曾早些发觉。

  这时,响起一串枪声。正要上船的小刘噢了一声,胸部喷溅出大股的黑血来,一头栽倒了。是小陈,冲锋枪口还在冒烟。原来是他偷走了枪。小陈抢到橡皮筏边,拽开小刘的尸体,放下缆,让船落到水里。他谨慎地看了看,见藻海没有动静,毒藻对橡皮筏似乎不感兴趣,没有群狼般围聚过来。小陈最后用复杂的表情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无言井架以及七面的单薄旗帜,冷笑一声,便从十五米高处准确地跳到筏中。

  小张冲到平台边,正要大叫阻止,这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放他去吧。”回头一看,足队长妖魔般的面孔。

  队长面带笑容看着甲板上的死人,慢慢悠悠地唱起来:“炎帝黄帝呀,率熊罴虎貅之军,吃人无数;殷纣王呀,杀死姬昌长子伯邑考,做成肉羹,送给姬昌吃……”

  小张惊讶地看到,队长一边唱一边俯下身,把滚落在地的人肉拾起来,一粒粒扔进自己的嘴中。

  小陈用力划船,橡皮筏还是太大,在红色海洋中像一堆外星异物。他划到五十米开外,就怎么也划不动了。藻太稠密了,沼泽似地陷住了船儿。小陈的脸膛像是擦满了婴儿霜,在淋漓的星光下难以置信地一片明净。小张想,小陈从来没有展示过这么媚人的一面啊。只见他仍在垂死地挣扎,却从水中连桨都抽不出来了。一直就在关注着平台男人的海洋,终于捕捉到它久久钟情的猎物。划船人绝望地扔掉桨,俯身在筏边,伸出双手去抚弄藻丝,胳膊已是一片血红。这时他忽然一抬头,看见了队长和小张。逃跑者脸上露出求救的神色,朝他们嘶哑地大叫,这叫声绝不同于人类,而后者只是冷冷地观望着。

  平台上的人和水中的人对视了半天,最后是队长和小张先感到无趣,便离开了舷边。他们在甲板上散了一会儿步,鬼使神差来到一扇门前。

 

 

  七、陈列室的秘密


这是陈列室。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便着魔似地往里走。昏黄的光线下,这里展览着历史档案和照片,诉说着这平台光荣的往昔。从前都是有人从陆上来参观才带进来看的,最近战事吃紧,也没有人来了,房间里积满了灰尘。

  这个开采局,有着辉煌的历史。作为海洋石油工人,他们足人类进军海洋的先驱。早期,他们开采过中国最大的海上油田,也和外国人在世界各地合作进行过史无前例的钻探。他们的平台也曾在飓风中翻沉,坚守岗位的职工都成了海底冤魂。恐怖分子也曾用装满炸药的船只撞击平台,与上面的人同归于尽。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人类走向大海,后继者又把更先进的平台竖立在更深的海底。海洋的皮肤和肉体被他们无情地撕裂和钻透,海洋的血液和脏器被他们倾力地吸干和挖走。这些厉害的男人们,的确是海洋的征服者,而海洋也一度成了他们的驯奴。

  小张和队长流连忘返,看得人痴入迷。镜框中闪耀着不同时期的集体照。干部和工人们穿着统一的橘红色服装,这特别的衣着与井架上火焰般飘扬的旗帜互相辉映,背景则是蓝得颇不自然的大海。人们满脸是骄傲的神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神情却慢慢被漠然代替。这漠然是怎么产生的?是时间所孕育的一种自然果实吗?后来的照片,背景已是立林的井架了,海则已经萎缩了,仿佛在被冷落之后走向自闭。干部和工人们的神情,不管是哪一种,亦愈发淹没在钢铁的阴影之中。惟有身上橘红色的工作服与他们身后的旗帜,一直没有褪色,并且一代代更加鲜亮起来。这正是骇退母兽的颜色。人们的生命都灿烂地招摇在这血块一样的物件表面,如若几块刺目的补丁。队长和小张想到这颜色与眼下围住平台的藻海是那么一致,不禁黯然。大概是这久久燃放的色彩刺激了海洋的反击。

  “他们中是否有人料想过灾难竟要以这种方式降临在后代的头上呢?”小张问。

  “听老人说,并不是没有料到。但作出那样预言的人,都被遣送回陆地,永不准出海。”

  “是什么预言呢?有关于藻海的么?”

  “大概是的吧。据说,早期石油工人的夜梦中最经常萦绕的,便是藻的幻觉。那时他们身边没有女人,做梦时便梦到藻类。红藻也好,蓝藻也好,是海洋中最普通却也是最顽强的生命,也是最能激发联想的幻影般存在啊。”

  “藻这玩意,几十亿年前就最先统治了世界,在随后漫长的时代里,它们的形态和结构也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是一直在耐心而忠贞地等待着什么。这样的韧性就跟女人一样。现在,该它们显派了。”

  “是啊,它们大概等到了。可是,它们等的是什么呢?这海上只剩男人了。”

  队长畏惧地瞧了一眼大海,它的那种红兮兮、娇滴滴,已是很难用常物来比拟。这是小张见到队长第一次对大海显露出排斥的表情。

  队长又说:“与藻相比较,男人是太短命的生物。在集体死亡之前,我们终于有幸看到真正的海洋了。瞧,它的波动,根本就不太顾及我们的心情一一骄傲或是漠然。”

  小张想,它们并不依赖于我们而存在。这时,他嗅到队长口中散发出的人肉臭味,冷不丁想到了什么,说:“可你不是说过,明明是敌军的生物武器么?自然的藻类并不曾等待。队长,你其实早被感染了。你为什么还能支持到现在?”

  小张一边说话,一边握紧口袋里的手枪。那天是他把枪给偷了。

  “嘘,别打枪,我老婆和女儿就在附近看着呢。是这漂亮得如同胭脂的红藻把她们招引来的,大概以为她们是同类呢。可别惊吓了她们。”

  队长猜知小张在摸枪,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小张手一软,放松了枪,转眼看去。墙上挂着许多镜框,照片上采油男人的脸庞和身形正在起着变化。小张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是浑身被剥掉表皮、鲜血淋漓、鲜红得惨然而夺目的女人,在一座古老而巨大得像是金字塔的钻井平台的井架塔顶坐着,手里捏着旗帜的一角,表情微妙地打量着闯入陈列室的这两个男人,像是看透了他们内心的虚弱。

  小张一下子有些醒悟了,为什么钻岛上招工,从来都只招收男人。男人的第六感,总是缺乏的。

  这时,他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心中涌起一片惊恐。他眼前出现了另一幅图景:陆地上战火纷飞,血光闪烁,人都炸得肢体分离。不,不是战火,是漫天大雪纷飞的红色藻丝以及它们的孢子。但是在废墟中,却有一面同样火红的旗帜在飘舞,藻丝正从旗面上源源不断地烟雨般涌出,像是女人的月经。

  小张观察着队长,一边控制着内心的可怖情绪。手再次握紧了枪,但掌心已是被汗渗透,全身则从外至内凉透了。他进而意识到,自己和对方,其实都已是被红藻控制的死人。但这种意识立即被另一种他不能左右的陌生意识抹去了。那个猴子一样的意识在他的意识深处窃笑。

  队长没有注意到小张的情绪变化,他提议把甲板上小刘的完尸和老杨没被吃完的肉粒也装进冰柜。小张点头说好。他们便忙起来,先把尸体装入尸袋,然后抬到厨房,却发现关得好好的冰柜不知怎么搞的竟敞开着门。早先装入的四具尸体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一支支小触手似的红藻,尸体成了四座长满灌木和杂草的小山丘。他们面目全非,身上流淌着浓水一一这正是红藻享用的上好营养质。

  这时,天空中响起了滚雷。

 

 

  八、寂寞的阴森


雷声就是召唤。两人急忙冲上甲板。晨光还没有升起,巡航导弹刚好飞过这一带的无人海区,尾喷口的红色烈焰照亮了漫天乌云的锯齿状轮廓。他们抬头看去,见疾闪而过的光束流星雨一样璀璨,毁灭世界的利器战神般整齐而威武地通过天庭,一支支在红色海洋上投下壮美而短促的影像。他们浑身发热,一二三四高声数着,见总共有四百九十余枚飞过,一直热闹了近一个小时才完结。

  这时他们发现,困在水中的小陈停止了非人的叫喊,也痴痴地仰脖看着幻灭之天,满头满脸的藻丝也遮掩不住欢愉的表情。

  次日清晨,红藻又疯狂地爬上了平台,主人般登堂人室。很快,它们经过曝晒而坦然死去,但是又有不服气的家伙跟着爬上来。它们执著地寻找宽裕的空间。海洋已经太拥挤了。队长和小张开始也用灭火器来抵抗,但不久便发现没有用处,不过是在自演自娱,受着意象中的意识的捉弄,便大笑着放弃了。没过多久,连门窗也被红藻封死了……

  过了几天,平台上仅剩小张一人了。他的身边多了一具尸体。队长是被小张开枪打死的。后者烦他老是唠叨死而复生的老婆、女儿,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就不由得心生嫉妒。熊熊的欲火烧得小张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样的念头,恐怕是逐渐冷去的躯体中残存的最顽强的一片对生命的留恋在发生作用吧。两个人都被感染了,但队长竟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也不癫狂,是因为他还念想着自己的女人啊。打死了队长,小张心底的悬念才彻底解除了。这时,他兴奋地想:“我终于得救了!”

  队长缩手缩脚的、猴子一样的尸体,就和衣坐在小张身边。小张觉得已没有必要把他送进橱房冰柜。队长的工作服上面,浓重的色彩正鲜血般一层层融化开来,使狭小的舱室顿时具有了世界的完整性。红藻迟迟也不攻人。小张有时会感到饥饿,便解开队长的衣扣,从他的胸脯上撕下肉来吃。此时,海中的小陈已一动不动了,宛若一树精雕细刻的珊瑚。灿烂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使他的沉静婉美,正如一位未婚的少女。他身上的橘红色衣服成了一面凝固小倒的旗帜,率领着同色的海洋向全面胜利进军。

  男人之间的问题都解决了。此后,小张每天做的事情便是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大叫:“不管你是谁,咱们聊聊天吧,实在太寂寞了!”那声音的确阴森,在空无一人的红色海洋上方孤鸟般盘旋。

 

 

第三章 白天蓝云

 

 

  一、蓬壶州


在乱云飞渡的空中,朴相哲远远地看到了大陆上那条著名的大河。大河在人海口被束成一条狭龙,河水不再是黄色的,因为加入了阿尔玛氏添加剂而变得血红。定时定量灌注的化学物质,使大河的泥沙不致沉降,而是源源不断地被运人大海,成为造陆的天然材料。

  虽然朴相哲目睹这条色彩奇异大河已非一次,但每次见到仍暗暗心惊。

  滚滚大河流经的地域,曾经是一处有名的边缘海,而今却是一望无际的青青桑田。滔滔大海已移去东方,也不复是蓝色,除了大河的浸染,还因为满足海下照明的缘故,投放了大量的红色发光植物和细菌,看卜去如同淤积的血浆在无边无际地缓慢盘旋,又像辽阔的油田着了熊熊大火。

  朴相哲的心中滚荡着几缕壮烈,间杂着一丝悲悯。

  直升机秋蝉般吱吱呜叫着越过大河,又飞了三十分钟,便降落在蓬壶自治州政府大楼三十三层的停机坪上。仅有一个人来接朴相哲。直升机的旋翼风刮得那家伙歪歪斜斜。朴相哲猜想,他便是州政府的崔光洙副秘书长了。

  “特派员,欢迎、欢迎。”

  从大楼上可以看到,昔日繁华无尽的州城已是人去楼空,大街小巷一片岑寂,商城、银行和公司大门无不紧闭。

  “一半市民撤走了,另一半上前线了。”面容憔悴的崔副秘书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