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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地往回缩去。她笑着去执他的手,猛然惊叫一声。这时她看到了他的蹼。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
“他是水栖人!”
音乐划了一个弯,戛然而止。一群人快步走过来。他们捉住他的手,紧张而仔细地查验,他们是第一次见到传说纷纭的水栖人,他们还不敢十分肯定。
“你的身份证呢?”
身份证?水栖人是没有身份证的。
“真的是水栖人啊,那将代替我们这些不中用的,领导未来世界前进的所谓优秀物种。”
“是化了装混进来的。”
“他来这里干什么?”
“是来事先嗅闻陆生人即将死亡的气息吧。”
有人又哼了一句怪异的军歌:“我们且战且死。海与太空皆无存身地。”
“这么说,战争结束后,世界上就真的只有他们了。”
“整死他。水栖人的器官只能支撑他们在陆上呆三小时!”
晦涩的军歌又整齐地唱响起来:“我们且战且死……”拳脚雨下。昏黄的灯火在歪斜着破碎。
水栖人一直在感兴趣地听着他们说话,此时奇怪地没有反抗,心头回荡着姑娘称呼他的“兄弟”,却对陆生人生出了些许可怜,而他们打击他的理由,却使他感到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理解。
实际上,仅三分钟,他已接近窒息。神志不清中,他忆起了舒适的大海故乡,想起了温暖的水箱家园。但就算在此时此刻,他也感激着这个大陆之夜。他正在接近苦苦寻找的谜底。
忽然,大门被撞开了。骚动和尖叫。冲进来了海军陆战队的士兵。
基地管理者发现水栖人失踪了,便四处寻找。他腋下植有电子示踪器,自动发射出了求救的信号。
五、国家
“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在透明的水箱外面,处长惨无血色的脸庞像一张从淤泥中挖出的假面。
水栖人乖乖地躺在水底,知道惹了祸,一句话也不说。
“老实地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水栖人更不敢说话了。处长乌黑的面孔上透出了冰凉的紫色,水栖人才嗫嚅道: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与你们不同。”
“你们?我们?这又有多大分别?难道就是为了这种愚蠢的念头?”
水栖人又一次心头哆嗦了。他说:“其实,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开发海洋。可是,为什么要开发海洋?”
“哦嗬,连你也开始怀疑开发海洋的意义了?这我是明白的。成长心理学有这样的描述,人类的个体,在他生命的青春期,常常是要怀疑伟大的。但伟大终归还是伟大。”
“伟大”这个分量不轻的词汇,一下击倒了水栖人。从他的角度看出去,水箱外的陆生人高不可攀。水栖人的眼底饱含着凄凉。他又感到了控制的强大,这是自小便施加在他身体和精神上的。
于是,他机械地背诵起来:“因为人类不能永远生活在陆地上。海洋占地球表面的百分之七十一,海洋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宝藏。人类要向海洋进军。”
水栖人心想,这全是陈词滥调。问题的关键在于——
“可是,为什么是我?”
这便是越来越令水栖人困惑的问题。这便是促使他走向陆生城的冲动之源。面对不可侵犯的制造者,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处长的大脑一声轰鸣,里面像有台绞肉机猛然开动。水栖人是人类制造的生物。他怎么可能提出如此具有独立性的问题?
“你怎么想到了这样的问题?你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他心痛地喃喃说。
水栖人被击打过的身体还在隐隐着疼,这痛楚却又传递出一阵阵让他心旷神怡的震颤,使肉身仿佛陷入了千万条电鳗的重围。他感激陆生城的居民那使他醒来的暴力,对水箱外那张熟悉面孔的反感顿然布满心间。
他平生第一次反诘:“我怎么不该问呢?我知道,你们陆生人,每个人都有身份证,我却没有。这的确很可疑。”
处长紫黑的脸色顿时变得灰白。眼前发生的事件,正在脱离实验程序的控制。他不禁瞥了一眼墙上的电视监视器,想起了水栖人诞生那天,人们就“弗兰肯斯坦”展开的议论。
“难道,你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心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退后了一步,手触到了腰上的手枪。
“是的,我的确这么觉得。”水栖人忽然发现自己的胆子变大了,“您一直没看出我其实向往着陆地?陆地已积累了千年繁华,海洋却还是一片空白。陆地让人醉生梦死,海洋却充满凶险不明。为什么陆生人自己不去,却要另外造出一群怪物代替你们去开发海洋呢?”
处长仿佛被这样的问题难住了。他第一次认识到,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机械玩具。他费劲地琢磨着词语。
“不,你说的,其实是陆地的堕落啊。”
“那仅仅是你们陆生人的想法啊。你们的俗话说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如若在平时,处长会为水栖人这句话而笑出声,但现在,他怎么又笑得出来?他此刻忧虑的,已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升迁、前途。
处长困难地清清嗓子,说:“让我怎么说呢?有件事没有告诉你。你的确跟普通人不一样。你属于国家。”
“国家?国家是什么东西?”
“国家,国家就是每个人无法选择的事实。”
“那您呢?您也属于国家么?”水栖人出入意料地问。
“我?”处长仿佛很艰难地思考了一阵,才承认,“我大概也属于。”
他想,他和水栖人都肩负着救赎的重任,然而最终能够完成这项使命的,还是这长蹼的孩子。这时,他感到一种绝望的悲戚在胸口翻滚。他想到,的确,他长大了。是把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了。
他听到水栖人说:“这样的话,我们便一样了。”
六、大海精灵
处长说,在开发海洋这个漂亮的口号后面,是国家能否在未来生存下去的严重问题。
国家并不抽象,而是像须鲸和海象一样活泛的生命。它的前途,系于水栖人。
水栖人啊,你没有身份证,是因为你的身份在海洋中。你只能暴露在陆上三小时,这不是不幸,而是你的大幸。你比我们要幸运得多。
怎么说呢?因为陆地就要关闭了。陆上的资源早已耗尽。陆生生物的末日就要来到了。陆卜世界毁灭在即。
在这末世到来之前,人类中的怀特族占据先机,逃往月球,在上面重组自己的形态,建立了碳铁的基地。现在,他们就要从太空中返回,指挥机器人在五大洲撒布孢子,按照新文明的规则,清理和重建这个星球。
在怀特人重新统治地球的未来岁月中,陆地将关闭一千年,当年留在地球上未走的原住民将悉数死去。
“因此,我们只有抵抗。世界大战就要降临。陆地将变成火海。森林中将充满辐射。天空将形同地狱。我们必须到海洋中去。在那里,我们可以躲开怀特人的致命攻击。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其实,这又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最初都是从海洋中来的。”
水栖人想到,制造者曾向他展示过,人类和其他陆生哺乳动物的胚胎,形状都如同鱼儿。他们幼小的身体上,都曾是有鳃的。但是他还是不明白,怀特人和其他人类之间,怎么就会产生那样一种水火不容的对立?
“您也去么?您也下海么?”水栖人惊惧地问。
处长说,事实上,陆生人中的少部分已经到海洋中去了。
但是,他们与海洋,不能最大限度地亲近。他们惧怕海水巨大的压力。他们不能自由地呼吸。他们不习惯水世界的食物和盐分。海洋实在容不下太多需要辅助设施才能生存的陆生人。国家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修建把所有人都接纳下的海底城。
因此,国家制造了水栖人。水栖人,你天生适合在海洋中自然地生存。你是海洋中自由的精灵。你担负着承袭陆地文明的重大使命。你将是新兴国家的肺,古老民族的肾,伟大文明的循环系统。你应感到无尚光荣。
“与水栖人一起被选中下海生存的部分陆生人,是国家精英中的精英。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将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帮助你们适应水中生活。等我们死去后,水栖人便将是这世界上惟一的人类了。”
“惟一的人类?从月球上回来的怀特人呢?留在陆上的人类呢?”
“在干燥的太空中重组后的怀特人,已经退化为恐水生物,这恰是我们能在海洋中续存的希望和前提。为使水栖人安然撤退,留在地面的人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在陆地上预设了核火的陷阱,等待怀特人悉数着陆后,大家便要同归于尽。千里江山将寂静无人,亿年荒芜将主宰时空。但国家却因为你们,将在那深淼而宽厚的水体下面弥久常新,直到万世。孩子,你懂我说的吗?”
“我懂了。我们将是陆生人最后的收尸者。”
水栖人听着,明白了,那夜暗城市中的陆生人,对水栖人何等的嫉妒与仇恨。
国家抛弃了他们。
他预感到,在那最后一战中,地球人类的一击即溃。
制造者的勇气与激昂,在他看来,显现出可笑的虚伪。
七、失败的合作
因此,情况并没有好转。在听了制造者的解释后,水栖人不但没有振作精神,反而陷入了消沉。
在水栖人的档案中,这种情况被记录下来,并作为课题加以研究:海生抑郁症发生的可能性及其对未来海底超人属群落的影响。
现在看来,由于当年对某些基因组合的忽视,第一个水栖人的培育并不十分成功。
经过研究,课题小组还得出迸一步的结论:水栖人抑郁症的发生,从后天成长角度来看,还跟长期孤独生活造成的性压抑有关。
监控表明,水栖人进入了发情期。穿军装的科学家们开始着急。
不久,第二个水栖人被送来了。这是千叶水科院研制成功的女性水栖人。在陆生人的眼中,这生物完全是丑八怪,却是专为男性水栖人设计的。
女性水栖人的研制,是一个重大的攻关项目。国家要在海底长期存在并兴旺发达,就需要大量增加水栖人口。
女水栖人被投放进男水栖人据为家居的水箱。后者猝不及防,惊诧地看见竟然有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不,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怪物,噗嗤噗嗤溅着水花就扑了过来。光头,尖耳,滑溜溜的身体,黑茸茸的鳃裂,乳房的部位平平的——这是为着降低海水阻力而特意作出的设计。她的眼神像鲭鱼一样麻木。
他低低地鸣叫了两声,急转身避开她,缩到水箱的角落。哀怨之情彻底驱逐了好奇之心。
他是聪明的水生生物,接受过系统的人类教育,懂得人类的社会、人类的情愫,很明白这里面的意味,再一次感到了痛苦与无奈的重击。
他深深知道,经过偷潜上陆的那一夜,自己再也不能产生那方面的兴趣。女性水栖人的蹼和鳃,都使他恶心,这正如他对自己这副尊容与生俱来的厌憎。
这时,他眼前却呈现了陆生女人的幻象。在那座城市里,在那个房屋里,那款款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姑娘,成为此情可待的追忆。她耸立颤动的乳房,她饱含感情的眼波,她桃子一样熟甜的声音,她露珠一般芬芳的气息,从头至尾劈裂了水栖人平静的生活,使他后半生难以安稳。而她却红颜薄命,将在不久的未来,死于陆地兵荒,尸骨无存。
他尖叫起来,在水箱中制造出强烈的次声波,新来的女人吓得猛蹿,一头撞在壁上晕了过去。
课题组的人们脸色大变冲了进来,呆呆地看着水世界伊甸园中两个一动不动的滑溜溜光身子。科学家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处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房间。
水栖人瞧着他的背影,恶毒地从心底笑起来。
八、的确是大和种
这时,从仙台海洋大学、沼津水生生物研究所等机构,均传来了水栖人配种失败的消息。
所有的科研部门都受军方控制。情况很快向战争大本营作了通报。
穿绿色衣服的决策人焦虑地想,这些无父无母的基因重组人,难道连感情也没有吗?他们不能配种,海洋中的新人类如何延续下去呢?他们如何能继承和发展陆地文明呢?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科学问题!
这时,谍报人员发回印度和韩国水栖人交配成功的情报。不仅如此,事态还在进一步恶化。
不同性别的水栖人之间互不接触,仙台的实验室中却发生了男性水栖人强奸陆生女科学家的事件。作案的水栖人被保卫人员当场击毙。主管处长自杀。
这是一起震惊系统内的事件。大本营的决策者想,让这样的人担负在海下拯救祖国的重任,怕不行吧。
研究者得出一个结论: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可能跟同轴基因有关),日本水栖人对陆地生活的留恋,明显强于印度和韩国水栖人。
害怕引起社会动荡,这些争执和结论都严格保密。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得已,只好勉强尝试让水栖人与他们喜爱的陆生人交配,目的是尽快让他们下到海底,先生存下来再说。
如预料中,交配是成功的,但异种排斥也是存在的。其中一部分妇女,水栖人也好,陆生人也好,竟根本不能怀孕。
有的倒是怀上了并最终育出了孩子,但那是什么样的孩子啊。他们身上出现了退化的迹象。比如,女婴是畸胎,或者,干脆没有蹼和鳃。
“这样不行。出现了退化现象。”横滨实验室的处长悲哀地说。
“怎么能随便用退化这个词呢?”反对他的人说。处长早已被来自各方的指责包围。
“还是搞人工繁殖吧,将来让他们在海底进行克隆也行啊。”
“不,他们是日本人,他们需要最自然、最自由的恋爱与婚育。这是我们伟大文化的一部分,是我们伟大人性的一部分,不管是在陆地上,在太空中,还是在海面下,都要保持它的完整性。”人们又说。
很快,如大家所料,处长被解职了,被降级成基地收发室的勤杂工。他却不能退役,因为他知道水栖人太多的秘密。但他像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无怨无悔,认认真真投入了新的丁作。
上级任命了新的处长,是曾经在邻近的大陆国家留过学的中校。研制工作加速丁。
第二代水栖人,质量有了明显的改善。
制造者引进了完善的大陆国家心理学和教育学体系,称作巴甫罗夫体系,这样进行下来,已育化的水栖人对自己的生存状态,从不满意逐渐转向满意。他们对陆地国家的历史和现状,产生了更加符合陆生人意愿的认识。
在研制下一代水栖人时,对控制性能力的基因作了成功的重组。新出生的水栖人开始对同类中的异性感兴趣了。在陆生人看来的丑陋,在水栖人眼中已成为至美。
性就是性,其实与情感和理智无关,仅受控于地球生物几十亿年前就已形成的密码程序。水栖人终于实现了人类渴望已久的返朴归真。人类海底历史的初期,繁衍是第一位的。这的确是水栖人的福运。
他们在实验室中产下的后代,虽然长出了蹼,却的确是大和种,这在线粒体上是可以证明的。军人科学家甚至有意保留了他们的铲形门齿,以便于未来的新闻记者和历史学家慷慨陈词。
日本,有救了。
九、海洋的主人
有消息说,战争可能会提前爆发。
因此,加快了水栖人的制造步伐。
全国各大城市都建立了水栖人育化基地。
口号是:把日本带进未来。
横滨模式得到了推广。新任处长成了模范,被邀请到各地作巡回指导。
第四代水栖人也试制出来了。这是更先进的水栖人,他们的心脏、骨骼和肌肤抗水压的标准,达到了一百二十个大气压。
而规模更大的海底城也完工了,移居了许多陆生人下去,不久后,水栖人也要真正开始移民了。
现在,他们被带领到海底去参观和实习。
水栖人看到,他们即将与陆生精英共栖的家园,气势恢宏。
那是巨型的水下钛城,一个连着一个,迷宫般绵延几十公里、上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具有防水下核爆的能力。
城中一应俱全:学校、政府、商场、农田、生活区、原子能工厂、海水淡化装置??海底城依靠提取氢能,可以运转千万年。城池间由快速电梯相连。海底布满磁悬浮隧道。巨大的真空仓库中储存着可供数百万人食用多年的食物。
这是人类的完美杰作,是末日到来时的避难所。海底城的规模超过了最宏伟的海底山脉。发光细菌使水体散射出令人兴奋的明亮红色。洄游的鱼群因为这新景观而迷失了熟路。
为建造海底城,巨大的海底山岭被整个地炸掉,深不见底的海沟被齐齐地填平。新出现的人工建筑物彻底改造了海底原始地貌,使几亿年来大自然的工作变得毫无意义。
城池已被庄严地命名,有的叫东京,有的叫大阪,有的叫札幌,有的叫福冈。更多的发光浮游和底栖生物被投放人海中。那黑暗了亿万年的深渊,被映照得光彻无比,惊心动魄。
但水栖人仍然更多地呆在陆地上,还有大量事情要去做,还有许多技艺需要学习,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
这些,都要事先在陆地上处理好,因为一旦到了海下,他们就要逐渐成为主人,要自己照顾自己,要进行独立的思考和生活。
在陆上,他们进入各种高等院校学习。行政学院、工商学院、科技大学、警察学校、国防大学、艺术学院??他们学习陆地的一切,并掌握在新环境中发展古老文明的诀窍。
他们是未来的主宰。一代一代,他们都将被唤作水栖人。
十、死神的脚步
战争终于爆发了。
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被氦火球瞬间夷平。万古沧桑的雄伟山峰被高能粒子流凭空削去。河流和湖泊被磁闪蒸发得一干二净。浮在海面的城池和舰船被人工飓风吹得四分五裂。有毒的孢子大雪般从天而降,消灭了广阔的乡村。
亿万人尸横遍野。残余的军队和平民仍在顽强地抗击来自太空中的强敌,在抵抗中也等待着最后的大规模同归于尽。
惟有大洋深处的海底城,也许是因为敌我双方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惮忌,一直没有受到攻击。
被解职的老处长仍然留守在基地收发室。基地已经空空荡荡。大部分水栖人被转移走了。
一天,老处长听到了哭声。他循声寻去,发现声音来自一口水箱。那里还居住着日本第一个水栖人。
水栖人缓慢而孤独地游着。他的身体上呈现早衰的迹象。这是第一代水栖人不成功的特征之一。他发出娃娃鱼一般的细微哭声。
老处长记忆中那孩童嬉水的可爱身影,早已化作心底的一片残照。
“你怎么啦?”他悲哀地问。
“我刚才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见过的声音!”水栖人不安地回答。
“什么声音?”
“轰隆隆!轰隆隆!然后,是悠长无比,人兽死绝的寂静。”
“你不会是说,连时空也已经熄灭?”
老处长颤栗地侧耳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但他知道,水栖人的感觉器官比陆生人更加灵敏。他被植入了海豚的基因,是被设计成可以用回波定位的。
水栖人听到了死神渐近的脚步声。它穿越黎明时分的惨淡曙光,带着技术时代的铁血腥味,魔女般飘忽而来。
处长说:“那一定是敌人的隐形战机。它们从太空舰上释放,已蝗群般来到日本海的上空。它们发射了防区外导弹,估计也使用了次声波武器。”
“真是可怕的声音。是大毁灭的前奏曲吗?”
“不,绝不是。那恰是我们将取得最后胜利的鼓乐。”
陆生人安慰水栖人,后者才慢慢放松下来,但神情仍是婴孩般无助,如同受到了大人鬼故事的无端伤害。
此时,老处长从水栖人老态龙钟的面容上看到了丑陋和哀怨,但也看到了水栖人与陆生人构成最终和解的可能。
“是否就要让我们到海里去了?”
老处长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这时,他闻到了水箱中发出的臭味。他生气地说:
“他们怎么搞的?让我帮你把水换一换吧。”
水栖人感到身体中的盐分又要不可抑止地溢涌出来。于是他接受了陆生人的好意。
十一、诀别
秋天来到了,在原该是红叶遍地的山坡上,散布着被激光炮击落的巡航导弹残骸,黑乎乎一滩一滩,葬礼之花般灿然华美。明晰的大气中飘散着清新的尸臭味和硝烟味。
这时,水晶般闪亮的高速公路上驶来了长长的迷彩车队。
这是奇怪的车辆,车身上负载着船棺形状的透明水箱。
它们受到了载有防空导弹和能束武器履带车辆的严密护卫,而它们本身搭载的水箱,是由强化材料处理过的,可以抗御二十三毫米机炮的直接命中。
透过水箱的外罩,可以看见里面游动着奇形的水栖人,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大难来临前的不安表情。
车辆来到富士山的脚下,在头戴钢盔、臂缠红布的陆地军人的指挥下,一排排停稳,水栖人便从水箱里蹒跚爬出来。
他们在空地上集合好,被安排紧急参观。
“富士山是民族的标志。它存在几千年了。请必务记住这山峰的样子。”带队的陆生人中校伤感地说。
水栖人一言不发,笨拙地在富士山的坡道上移动着带鳍的身子,用长蹼的手怯怯地抚摸光秃秃的山石。
虽然带着相机,但大多数水栖人其实对拍照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些奇异的人类默默挤满富士山,这的确是历史上未曾有过的情形。
许多人,久久地看着巍峨的山峰发呆。经过生物武器的攻击,周围几千平方公里内的草木尽皆枯死。烈日照耀下,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土腥味儿。一个个魔鬼似的旋风不时拔地而起,掀升焰火一样的漫天黄沙,遮掩了年画般的山头。
这是最后的告别。周遭跃动的山峰是涛影,还是烈火?这给水栖人以幽暗短促的印象。
大地此时显得薄弱,一段段沉陷下去。
陆生人哭了起来。他们不断地捶击山石,有人昏倒在地。
水栖人诧异不解,一些人呼吸困壅。不久,他们受到这情绪的感染,也开始抽泣。
只呆了一会儿,他们便被催促着回到了水箱。长龙似的车队又蛇行在耀眼的公路上。水栖人不能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而敌人的空袭很快又要到来。
许多值得铭记的地方,还应去看一看,但是时间不允许了。
他们是第四代水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