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惧,也对海底城和”轮盘“心存感激。我想到了电鳐对人类的护卫。

  我情不自禁去找到危虫,对他说:”看到了吧,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只有海底城才能救赎我们。“危虫仍然是冷冰冰的,说:”不过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不,我的儿子不会死的。他看到了明天。他能挽救这世界。”

  “蚼蠖呀…”危虫大笑起来。

  我努力累积起来的一点自信心全被笑没了。我想,海底城难道真如尸虺所断言,会是人类最后的坟墓吗?另外让我难过的是,我与危虫已经越来越隔膜了。海洋的目的便是要让所有人到最后都彼此为敌吗?

  痈疽有一次悄悄对我说:“危虫其实一直在忌恨你。他原本是要做王的。他后悔把妨姹让予了你。”

  我以前不知道危虫有这样的想法,听了后默默半响。但痈疽所言又真的是实情吗?

  对于痈疽的反感和警觉,又一次不可抑止地浮上了心头。

 

 

  九、异端


海变过去后,一切仿佛又都恢复了常态,但不久后,出现了新的异端。

  是在那一次,痈疽去收获人类的食物一婴儿时,他刚进入平台上的穴居,便产生了一阵从不曾有过的心悸。

  他接触到一种看穿内心的目光,是婴儿屮的一个,用大人般的神情盯着痈疽赏玩,使他感到透骨的惧意。

  “你、你要做什么?”他退后一些距离,警惕地审视那不同寻常的孩子。不知怎么搞的,这小家伙的个头竟比同龄孩子大出许多。

  婴儿不回答,只死死地盯着大人看。

  这可是比大海鼠还要骇人的目光呀。

  痈疽便在这奇怪的注视下,指挥手下搬运“食物”。

  婴儿们都乖乖游人网置。末了,仅剩那怪异的孩子,死活也不肯就范,最后竟嘬着嘴低声号叫起来“尸虺,尸虺!”

  痈疽预感到将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心下大恐,便伸手去捉那家伙,没有想到孩子竟从身边摸出一把蚌刀,刺向痈疽。

  毫无防备的痈疽被刺中了胸部。好在孩子力气不大,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痈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一名孩子所袭,战栗着大吼一声,用水矛把这孩子捅死了。

  仅仅具有充饥功能的“食物”,怎么也会反抗呢?而他的叫声,又为何是那么怪异惊人,似曾相闻?

  死去的孩子在浅浅地微笑。

  痈疽透过一层薄水看到,在红色海洋的覆盖下,那孩子的细小尸体上,浮出一道淡淡的影子。那正是痈疽本人的投影。

  而那孩子的母亲,此时也显露出悲恸的神情。难道说,连女人也恢复了昔日的母爱吗?

  痈疽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我听说了这样的异端,却并不感到十分惊诧。变化正在来临。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老去。族群显露出脱离海洋王控制的征兆。

  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我们的后代要与我们不一样呢。

 

 

  十、失踪


不久后,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蚼蠖失踪了。

  这通灵的孩子不辞而别,离开了父母,离开了人类,离开了将属于他的海底城。就如我当年一样,他孤身一人,游入了茫茫大海。

  难道,他也像我,是惧恶同类的互食?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吃掉?

  这可笑的孩子。他难道不知道时代已经不同了吗?他是未来的海洋王呀。

  我强抑惊惧,急忙组织人马,四方搜寻。

  但是,喙怪伸着脖子聆听了半天,也弄不清驹蠖所去何方。一夜之间,喙怪似乎失去了应有的灵异。

  海洋真正的巨变,就要来到了。

  在寻找失踪的下一代海洋王的过程屮,惟有危虫一点也不着急。我不禁猜想,大概危虫知道蚼蠖去向吧。这里面或有一个密谋。这正如我当年与蚺遗的约定。

  因此,蚼蠖的离去大概别有深意?

  三个丰潮期过去了,寻找也没有结果。蚼蠖已经被海兽吃掉了吗?这一点,谁也不愿意相信。

  妨姹展露出诡黯的笑意。她说:“他去了新环境!”我向她询问,她却不著一语。

  背叛正在广泛地发生。我心意寥落,独自沿管道前行,复来到了菱形巨塔之中。

  古老的画幅仍然存在,但疯长的周丛植物已即将把它整个地遮满了。

  就算这样,那上面的奇怪人类,尤其是那高大丰满的女人,仍然固执地凝滞不动——而我还以为她早已成了精怪,趁我不在,走出了画面。

  完美的陆生女人从红艳得让人发狂的嘉荣丛中流淌出晦涩的眼神,那接近熄灭的勾魂目光在赤色浪涛间以波粒的性状断续飘零,使我感受到追求终极的虚妄。忽然间,那女人又幻化成我的妈妈。妈妈像个小姑娘似地痴笑着,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卖力地充当着四处讨好的中间人。但忽然间十字架闪射了,妈妈眼中燃起了我从未见过的欲望光焰,她身体颤抖着离开水面,向那十字架冉冉升去。

  坚硬的十字架就这样进入了妈妈柔软的身体,与她合为一体。妈妈的整个躯干都在电击一般颤抖。妈妈在享受着快乐。十字架就这样吃掉了妈妈。

  我对那十字架的性别产生了好奇,却又直觉到,它的性别并不与我一样。这尤其的不可思议。

  这时,水流意外地送来有关蚼蠖的信息。是这孩子身上的一个蚌饰。我这才注意到,这饰物竟是十字形的!竟不知海底的蚌类何时进化出了这样的形状,这使我十分恐惧。

  如果我早一些留意到,蚼蠖也许就不会离去吧。

  我疑虑重重地将它拾起。

  忽然“轮盘”的光焰在不远处燃烧起来。我急急看去,它们却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我怀疑是“轮盘”诱走了蚼蠖,正如它们当初诱我来到海底城。

  这时候,妈妈已从十字架上飘荡出来。那锐利的器物沾满了妈妈的污血。

  仿佛经历了重生的妈妈代替了画中的女人,她不再赤身裸体,而是全身蒙裹着一层透明的洁白“表皮”。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体态婀娜,飘飘欲仙,头部环绕着一圈蓝色光环。妈妈面带圣洁的微笑,轻快地飞离画面,钻进了茫茫大海。那素净的皮肤使得猩红的海洋收敛了它的嚣张。立时,无数鱼虾朝女人聚拢而去。妈妈赤脚站在波涛之中,对着海洋生物喃喃絮语,像在低声劝诫,要它们皈依。然而我此时只是被妈妈性感的躯体所吸引,目不转睛地试图看清她若隐若现的生殖孔。这正是被十字架诱惑过的地方啊。它使我浑身充满渎神的亢奋。我冲动地正要游过去,妈妈却愤怒而失望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刹那间变成了白骨狰狞的水草,而在她的身边,浮出了一具男孩子的绿色尸体,睁着大大的、困惑的无珠眼睛。看上去,正像是我的儿子呀。

  岣蠖,大概是被他的祖母勾引去了。

  这使我的心中充满嫉妒。

 

 

  十一、颠覆


婴儿的发育速度越来越快,这是水栖人定居于金属球体后出现的奇异情形。

  在岣蠖失踪的那会儿,这速度竟达到惊人的地步。新生的孩子,几个时段后再去检视,就已经学会了游动和言语。

  仿佛,他们拼命想早一天成长为大人。

  刚开始,大家都感到高兴,因为就增加食物的数量和质量而言,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么?

  但是,这里面暗藏的变数,却让人暗暗惊恐。

  刺杀痈疽的惊骇之举,已经是不祥的征兆。

  但痈疽仍然按部就班地将孩子们收入网置,带去宰杀。这时,他们也都乖乖的十分听话,面对死亡,没有一个人抗拒。

  只是,俯首就死前,神情是那么的悲恸,像是明白了正在发生的,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这看得连痈疽也恻隐了。

  再后来,便发现,一些存活下来的孩子眼神正变得诡异凶残,如同他们的掠食族长辈。

  但暂时地,孩子们还按兵不动,仿佛在等待时机。

  透过散射层,又传来朝歌的鸣叫,声音是出奇的哀怨。这不停的叫唤引起众多海洋动物的应和,深海中充满了鱼虾的振动声、摩擦声、弹射声和唿哨声,形成惶惑不安的大合唱,使我产生大难临头的预感。而在我片断的梦境中,最近更多地出现了尸虺的绰绰鬼影。

  终于有一次,痈疽去收获食物时,发现窟穴前的海水变得更加红艳了,臭味飘散得也分外的浓烈。

  他情知不妙,急忙游入穴居,便看见女人们零乱漂浮的尸体,其中也包括痈疽的那位配偶。从现场情况看,母亲们是被谋杀致死的,并且遭到了完善而细致的肢解。制造美食的机器整个地被破坏了。孩子们都不见踪迹。

  痈疽几乎要疯掉了,他又急忙去其他几个居住点,见到的也是同样的情形。看样子是“食物”在残忍地杀死母体后,集体逃亡了。

  直观的感觉便是,孩子们对把他们送到这世界来的女人们,怀有刻骨的恚恨。不过,根据常理想来,这样的复仇,不也很在逻辑之中吗?

  妈妈死了,孩子走了。文明面临颠覆的危险。

  细查之下,有五千名孩子不辞而别。我联系起蚼蠖的离去,已知是命运的报应。

  我这时才明白,这与海底城是有关系的。危虫当初坚恃不来海底城,也许是他通过直觉感知到什么了吧,而我却放弃了与这位帮助者的合作。

  海底城并没有真的死去,它留下了机关,用看不见的力量,引导着水栖人发生变异。

  对于这场变异的用意和目的,我却一点也不清楚。

  我只好无奈地再次命令喙怪侦听孩子们的去向,却不抱太大希望。

  喙怪的鼓包闪动了一阵,他这回却笃定地说“知道了!孩子们正结伴往海底城深处去了。那样的急迫,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我急忙派人去叫危虫,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我等不及了,便亲率黾人,沿着管道追去。

 

 

  十二、孩子


在行军的途中,我们遇到一股强大的奇怪潮水,我的面具和黑发竟被冲落,循着海底城的裂口飘进了大海深处。我大惊失色,却仿佛明白这一刻迟早要来,已是无心去拾回它们。

  仅仅愣了片刻,我便率部继续前行。

  此刻占据我心的,全是孩子们的身影。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追击,感觉上却是又一次迁徙或者洄游。我这才发现海底城居然大无边际,孩子们也竟然具有极高的游速!

  而逃亡者对海洋和海底城都不熟悉,又怎么能逃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远呢?我愈发感到海底城不寻常的意味。

  好在孩子毕竟年幼力弱,经过五个平潮期后,终于被大人们一他们所养育着的食人动物追上了。

  我看到逃亡者聚在一个金属瘤体中,队列有序,不知要干什么。

  那真是让人惊骇的情形。密密麻麻的一片孩子,层层叠叠浮在水中,九千六百双平静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整整齐齐地投射在我的脸上身上,似乎要在海洋王的躯体上打出无数的窟窿。

  孩子们神情疲惫,身体虚弱,明明看到追捕者的迫近,却-动不能动。

  忽然,我眼热了。

  因为,在逃亡者中间,我看见了蚼蠖。

  他俨然是逃亡者的头领了,他正高举着银光闪射的左手—那仿佛是一面旗帜,指挥着这些曾经的“食物”,列成准备做最后一战的队形。这战阵的排列组合,显然是危虫教会他们的。

  孩子们齐声大叫:“尸虺,尸虺!”声音犹如炸雷,像是要吓退天敌。我不禁想到自己年幼时,族群集体迎对大海鼠的情形。

  强烈的死亡预感顷刻间流布全身。我对着蚼蠖大叫:“你快过来!这么些时候,你到哪里去了?让人急死。”

  蚼蠖却毫无动静,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我又道:“快回来吧!你母亲说了,你是要得到我们不曾拥有过的一切的蚼蠖手上的眼睛,流露出的却是一片寂寞神情。仔细看看,这其实是一种非人的表情。

  见此情形,我心头反倒溢出一片痛惜的父爱。我不顾一切,冲出队伍,朝蚼蠖游去。

  我是要把那拾得的十字形蚌饰交还他的。

  而他微微展露出笑容,充满期待地等我过来。

  在这未成年人接过蚌饰的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不同代人的重新融合。但我的孩子却一言不发,如同面对情敌,把那饰物忽然刺进了海洋王的腹部。

  我忍住剧痛,吃惊地瞥了一眼融入海洋的血迹,不出声又去看蚼蠖。他正在诡笑。我把沾满鲜血的十字架慢慢拔出来。

  黾人们齐齐发一声喊,朝前冲去,而孩子们也毫不畏惧地迎了上来。这场恶斗充满了闪闪发光的惨烈。我痛彻心腑而满怀欣慰地看到,蚼蠖的勇猛已超乎常人,他眼也不眨便用水矛把几个黾人挑开了。这中间,透露出连我也自叹不如的残忍。我自豪而辛酸地想,不吃人肉的蚼蠖,也当是称职的海洋王哪!

  但渐渐地,孩子们就不行了,海水中布满了四分五裂的”食物“。

  这时,几个最为凶狠好斗的黾人朝岣蠖游去。

  我来不及阻止,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

  传来了惨叫。我睁开眼,却见是两名黾人被一根水矛穿透。

  我看到了危虫!

  危虫率领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忽然出现了,以其不可形容的狰狞和凶悍,接二连三刺杀着黾人,掩护孩子,让他们完身而退。我不禁忆起当初危虫从巨水蚤嘴边解救我的情形。

  ”你这是为什么?“我大叫。

  ”他其实是我的儿子!“危虫朝我可怕地呲呲獠牙。

  ”你说什么?“”你不要阻挡我。我在为我的儿子高兴呢!“海底的潜流因这出人意料的言语而又涌动,水层中噪声响作一片,危虫的话语已听不清楚了。我心头慌乱得不行,却对危虫所言半信半疑。

  我满脑子都是妨姹的身影。

  危虫来得恰是时候。在这大力神人的救助下,蚼蠖和幸存的孩子得以夺路而逃。这时,不远处又有”轮盘“在影影绰绰地闪动。孩子们像听到号令,急急朝那里游去,悠悠地化入那道惨白的光焰,最后连身形都解构了。这时,远远地,又传来海底雷霆沉郁悠长的轰鸣。

  拼命掩护的危虫渐渐气力不济,口中吐出臼沫,鳃部也一片紫绀。

  更多的黾人拥上前来,把危虫刺中,使他翻滚着陨沉水底。

  一场恶战终于结束了,好像一个时代也走到了尽头。

  危虫那不像是人类的骇人躯体轻飘飘地下坠,血液从七窍冒出,竟是灰白色的,如同水笔仔的肤色。他周遭的鲜红海水愈发艳俗滞重,他的身体便更加白皙单薄,渐渐看不出他的本相。

  我想起尸虺死时的情形。

  我追过去,急急地询问这似乎马上就要溶解在水中的怪形男人:

  ”孩子们到底要去哪里?“”陆地……“危虫咕咙了一个含混而沉闷的音节。我心下大恐,已顾不上询问蚼蠖究竟是谁的孩子,倏然把水矛捣进了危虫的胸口,感觉像是刺入一泓深不见底的胶质液中。

  他说的真的是陆地么?活着也能去到陆地?而这只有孩子们能够办到?我想,危虫的话总是不可以确定的。蚼蠖的去向仍然不明,这是海洋中最让人不安的事情——也是最大的危机。

  这时,我从危虫发青的背部,看到一个女人的拓影若隐若现,像吸盘鱼一样紧紧攫着他,却不知是谁。难道,蚼蠖真的是危虫与妨姹,或者与妨姹之外某个神秘女人的结晶?而我则被瞒过了。

 

 

  十三、结局


我带领着黾人,游出海底城,在茫茫人海中又搜寻一阵,却再也没有了岣蠖的踪迹。他和残存的孩子们像是已从大海中蒸发殆尽。而”轮盘“也是一只亦无。

  喙怪说”我已用尽本事,帮你便帮到此了。咱们回去吧。也许海洋要的就是这个结局。“”你说是海的本意?“”是的。它都已安排妥当,你拗不过它的。“喙怪的话使我十分泄气,并感到毛骨悚然。我意识到海不过是在重复。我当初曾被所谓的新生活吸引而离开族群。现在轮到蚼蠖和孩子们叛逆了。

  那么,海洋真是一个捉摸不透、变化多端的女人么?她无逻辑的行事永远打乱男人的计划,扰乱他们的目标我于是怏怏地叫人收拾好危虫的尸体,拖曳着往回游。

  我急切地想见着妨姹,在把尸体向她无保留地展示的同时,也要把一切问个明白。

  一路上,我不断被危虫尸体的形状深深吸引。它活物一般,新鲜柔美地不停摆动。仿佛危虫并没有真的死去。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一一从骨关节到生殖器,都细致地愈发像是尸虺了,而那不知名女人的拓影,依然产卵般蜷伏在危虫的背脊上不去,看上去很有几分熟悉,像是好几个女人形象的综合呢,却又以一人为主体。我心下明白,在水栖人之间的战斗结束后,危虫的行为发生了怪异,那其实是海洋的幽魂附身。

  想到这一点,我十分害怕,便让喙怪把危虫抛入海底的热液喷口。危虫”噗“的一声就没有了形迹。

  这时,我朝前一看,见到海底城巍然耸峙的球形轮廓,竟真的是一座苍苍大坟!却不能不归去。我叹了一声,带着众人进入海底城,沿着金属管道往回游。忽然,喙怪叫了一声。”有危险!“他脸色大变,拉着我急急避向一侧。

  一支海弩射出,慢吞吞划过我们身边。紧跟着又是一支。在管道的岔路处,浮现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黾人猛扑过去,进行回击。水矛刺向敌人。刺客们惨叫着死去。

  —个活口也没有留下。但看出来了,是留在海底城中的角人。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使我心惊。莫测的海洋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我们加快了回游的速度。喙怪不时停下倾听,神情愈发紧张。

  ”我有一种不样的预感。“他说,”我建议,我们还是离开这管道,赶快到原生海中去!那里虽有凶兽,也比呆在人类占据的城池中安全。“我惊惧地看了他一眼,便迟疑着同意了。我们便从一处缺口游了出去。大海宽厚的表象使人稍安。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海底城的圆球又出现在视界中,像一群正在养精蓄锐的肥胖妖魔。如若被异力吸引,我们又莫名其妙游了回来。有一种东西我们就是摆脱不了。

  海底城四周已没有了护卫的”轮盘“建筑物阴影般的轮廓犹如层垒的白骨,却又展露出仅存于想像中的华美、威严与精致,那岂非正是一座非世间的庙堂,又哪里有坟墓的丝毫特征!

  在这人类先祖的遗作面前,我又一次震颤了。

  喙怪再度侧身倾听,恐惧地拉住我:”不要过去!“我也嗅到了危险,却执意要去。我让黾人们留下,拉着喙怪游向圆球。

  怀着沮丧的心情,我接近了曾经梦一般到来、此时又梦一般逝去的海底城。从一道罅隙往里看去,我目睹了难以置信的场面。

  圆球里面,正在举行盛大的仪式。各个部族的人们排列成齐整的队形,朝一个头戴面具、额缠黑发的人膜拜。这一幕正如当初我宣告自己为海洋王时的情形。那受膜拜的人十分眼熟,却一下看不出来。

  但他很快说话了:”海星已经死去,现在,我是你们的王了!“是痈疽的声音!

  痈疽戴着我遗失的面具,额缠那束辗转了多个不祥生命的死女人黑发。他的样子,像是尸虺,也像是我,甚至有几分危虫的影子。亲热地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竟是妨姹这性情多变的女人。

  激动中,我弄出了响声。仪式暂停了。痈疽朝缺口处慢慢转过身来。

  ”是谁?“”是我!“我再也忍不住,悲愤地大呼一声,游入城池,手擎水矛朝痈疽扑去。

  痈疽镇静地吐出一句:”杀了他。“一群角人向我冲来。

  妨姹惊叫,闭上眼睛。

  我搠翻了迫近的几个家伙,但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喙怪对我说:”你快走,“他勇敢地游上前,阻挡住痈疽的武士。

  我又杀掉数人,便朝城外逃去。

  这时,身后传来喙怪的惨叫。追兵把喙怪砍成几段,冲出海底城,朝我追来。

  幸好,藏在水层中的黾人候个正着,一拥而上,展开了搏斗。浊浪翻卷,水声盈天,血沫把一切都模糊了。杀到后来,我的人马落败了。

  我与剩余的黾人急急逃窜。追兵越来越近!

  痈疽狂呼:”杀死他们,海洋就有指望了!我已找到了救赎的惟一办法!“我听到这失常而不像是人类的语音。不觉好奇地减慢了游速,想听个明白。痈疽找到的救赎办法又是什么呢?但就在这时,我看到真正的崩溃和毁灭正拖着一道粉红色的椭圆形光焰,如同来自海面之上的金属盘一样翩翩降临。我心中不禁一阵冷笑。

  我干脆停下不游了。这时看见,海底城通体散射出微微红光,庞大的城池开始整个地退行,渐渐隐没入一种不可思议的瞬间永恒。刹那间,海水仿佛全部消失了,大洋变成了一个无底大洞,里面弥布的都是真空。它先是混沌一团,转瞬间一道闪光发出,忽然就有无数的爆炸在洞底绽放,盛开成了无边无际的蓝白色云彩,气泡一般飞速地膨胀而扩散,在物质密集缠绕的地方,亿万束赤橙的光芒盘旋着凝结,无以称谓的各色泡沫不断诞生而又毁灭。我看呆了,对于刺到跟前的水矛,已是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海底的腐泥中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声音。

  这声音似曾相闻。我心颤着转眼看去,见是一些个赤色的庞大身影,在红彤彤的海水中一起一伏。

  我心知,那是巨人。巨人并没有灭种,而是久久地隐藏着。现在,他们终于现身了。

  他们为何要在此时现身呢?也许,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吧。

  巨人哧哧笑着,令人惊骇的身体四周喷涌出巨大的深色漩涡。巨人把追上来的痈疽一把撕成碎片,塞进大嘴。

  巨人与海底城残存的人类展开了一场混战。顷刻之间,痈疽的武士们便溃不成军,落荒而逃。巨人们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口中哦哦有声,做游戏一般紧追而去。

  他们是要去做海底城的新主人吗?他们中将诞生新的海洋王吗?未来的海洋将是巨人们的天下吗?

  海洋的颜色将会改变吗?

  对红色海洋中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再感到惊奇。我最后想到的,是留在城中的妨姹。

  这女人是水世界的最后一个谜。

 

 

  十四、灵光


不久,一切又都平息下来。茫茫大洋中只剩下我一人。我奋力朝海底城游云,却再也没有游到那里。海底城整个从大洋中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我愁苦万状地呼唤再不露面的妨姹,但连这种悲戚的情愫在我的感知中也仿佛是梦中的反刍。

  我的女人是否已成为巨人的怀中之物,而要与他们生育出手上长有更多眼睛的孩子?

  她是否已经自己做起海洋王了?

  被危虫救下的蛔蠖,是否已与他的母亲完成了交合?

  这一切,还能与我发生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