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认真讨论了各项细节,正式签了协议。佐佐木把中国客户送出大门,互相道别。何志超马上要赶回中国,准备纸花、微囊及各种相关手续,他的时间也够紧张了。
何志超回到下榻的八重洲富士屋饭店,立即同远在利雅得的天香公司董事长本·塔拉勒通了电话,说广告的事情已经谈妥,完全符合董事长总的思路,时间初定在一月初三,日本的三贺日。塔拉勒默默地听着,问:
“是初三的傍晚吗?”
“对,依你的意见,定在傍晚。”
“初三那天的气象问了吗?”
“问过了,晴天转多云,没有雨,适合飞艇的飞行。”
“对于广告的受众人数,你对他们强调了吗?”
“我强调了,要通过第三方机构作抽样调查。”
“好的,你辛苦了。”塔拉勒平淡地说。
何志超匆匆退了房,到成田机场赶飞机回北京。他心里暗暗佩服塔拉勒的镇静。要知道,这次广告绝对是一次豪赌,赌赢了,公司会从此在西方国家打开市场;赌输了,公司肯定会破产,这一点毫无疑问。天香公司注册资金两亿美元,但何志超完全知道其中的猫腻,真正投入只有四千万,除了固定资产,现金只有两千万,付广告费倒还够用,其后的生产资金就没了。但塔拉勒一直告诉他,资金的事不必他操心,你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这次广告办成。
何志超原是另一家中国化妆品公司――“百花神”公司的技术权威,一年前,一位在利雅得承包工程的张姓朋友介绍他与塔拉勒相识,在北京长城饭店两人见了一面――实际上这句话并不是真实的描述,塔拉勒是个瞎子,所以虽然两人见了面,塔拉勒却无法看到他的相貌。
那天朋友介绍后就走了,屋里只留下他们俩。塔拉勒戴着头巾,穿着白色阿拉伯长袍,戴一个硕大的墨镜。像所有瞎子一样,他在说话时并不面对对方,而是稍微侧身,以便能听得更清楚一些。他的英语非常流利,是标准的美式英语。谈话一开始,塔拉勒就干脆地说:
“听张先生介绍你在技术上很强。我想投资4000万办一个化妆品生产公司,想请你担任总经理,你以技术入股,占公司49%的股份。你有什么意见?”
何志超相当震惊,因为这个比例相当高,按中国《公司法》,技术入股一般不超过公司注资的20%,超过20%需要有关部门做特别认定。这个沙特人太慷慨了。塔拉勒微笑着说:
“别人对我说,这个比例太高了。但我想,如果一位技术精英能让我赚到几亿,我为什么要吝惜区区两千万呢。我很看好中国的环境,在这儿,随便扔一颗种子,都会变成一棵大树。我可不愿失去发财的机会。”
何志超多少有些犹豫,如果他带着原公司的技术,跳槽到同样性质的公司,明显违犯同业竞争的规定,有可能吃官司的。但――1960万的股权哪,而且如果公司办得好,还远远不止这些!为了这几千万,值得拿人生前途冒点险,何况在中国,法律上的桎梏和道德方面的约束并不严厉。
他咬咬牙,当场答应了。塔拉勒愉快地说:
“我很赞赏你,敢作敢为,处事果决。今后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回国后我就把4000万打来。今后我可能很少来这儿,这边的公司事务全部由你一人打理。我绝对信任你,相信你不会让一个瞎子失望。哈哈。”
这事就算敲定了,接下来何志超谈了今后的一些打算:如何完整带出原公司技术、如何逃避原公司的追究,等等,还建议塔拉勒虚报注册资金,说这样可以提升公司的档次,便于今后打开国际市场。这种做法在其它国家不可思议,但在中国司空见惯。有专门的公司来办这种事,他们提供资金在公司户头上转一圈,一星期后抽走,收取一定比例的佣金。对这些建议塔拉勒都表示同意,说一切由何志超全权处理。那次见面总共不超过一个小时,回去后何志超像做梦一样,不相信今天所谈的会变成现实。但几天后,塔拉勒的4000万如期打来了。
塔拉勒的信任确实让何志超感念不已。何志超知道中国古代的“豫让国士之论”,既然塔拉勒以国士之礼待他,他也要以国士的品行来回报。此后一年里,他宵衣旰食,很快把一个公司草创出来。半年前,塔拉勒提出“先打开日本市场”的经营思路,并具体提出了做空中广告的设想,何志超非常赞成,经过半年努力,基本把塔拉勒的想法落实了。
但愿这次轰动的空中广告能一举打开日本的市场,那时,他的事业会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在东京飞往北京的波音飞机上,何志超默默地祝愿。
22023年冬天中国西藏
S70型黑鹰直升机盘旋着降落下来,科技日报的女记者肖雁不绝声地惊呼着:
“太美了!西藏的风光太美了,人间仙境!”
驾驶飞机的陆航张团长回头笑着看看她,对一位年轻姑娘的少见多怪表示理解。机上还有三个人,中国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环境控制局的薛愈局长、妻子梅小雪和岳母梅茵女士。这三位笑笑,没有说话。西藏的风光确实美,但他们为了研究高原旱獭鼠疫,已经来过十几次,脸膛都被高原的紫外线晒黑了。他们对西藏的景色司空见惯,何况今天是阴天(播撒低毒鼠疫杆菌必须在阴天,杆菌对日光的耐受力比较低),高原风光的美丽大大打了折扣。
周围是戴着白帽子的雪山,头顶是淡灰色的阴云。苍鹰在天上滑行,几只羽毛乌黑的红嘴鸦栖在一块巨石上,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客人。高原草垫的植物和平原不同,绿色特别浓,有点暗,而暗绿丛中的紫色花朵又特别艳丽。青藏铁路在不远处穿过,有些动了土方的地方裸露出土层,上面一层是纠结致密的草根,二三十厘米后就是碎石,两者之间形成非常清晰的分界。这是典型的高原植被,是多少万年才形成的。它是一种非常脆弱的生态,一旦破坏就很难恢复了。
薛愈他们下了飞机,按照多年来在西藏养成的习惯,先用望远镜向四周扫视,寻找旱獭或高原鼠兔。果然在远处找到了几只旱獭,它们蹲在双腿上,警惕地注视着这边的人群。它们身后有小土堆,那是它们的洞穴,随时可以钻进去躲藏天敌。薛愈把望远镜递给肖雁,向旱獭那边指了指。肖雁用望远镜看见了,喊着:
“呀,这么多旱獭!”
薛愈说:“嗯,这些年旱獭数量在增多,可能是与其天敌――鹰、狐狸――的减少有关。也可能与鼠疫的减少有关。”他解释说,“现在西藏的牧民经过教育,都非常注意疫情,只要发现死旱獭或死鼠兔,都会立即用石头掩埋,再报疫情观测站做消毒处理。这样就减少了鼠疫在动物中间的传播机会。等我们喷洒了低毒的鼠疫杆菌后,疫情将被彻底控制,有可能旱獭和鼠兔的数量还会增加。这可不是好事,因为它们对高原植被的破坏很大。我们已经建议用人工方法增大它们天敌的数量。自然界就是这样的天网,你任意扯动一处,都会牵连到多处。”
又有三架轻型直11降落下来,十几位穿白衣的工作人员跳下飞机,开始测量风速、温度、湿度和光照。薛愈和张团长也跑过去。小雪挽着梅妈妈向旁边走了一段,避开直升机旋翼掀起的气流。今天是国内、也是世界上第一次大规模地、公开地喷撒低毒野病原体(此前在南阳城区喷撒过天花病毒,但没有公开),老狄克森50年前提出的设想终于变成现实。抚今追昔,已经63岁的梅茵很是感慨。有了今天的成功,她的一生就不算虚度了。
小雪的手机响了,是孙景栓叔叔的声音。电话是在北京机场打来的,孙景栓和妻子何莹带女儿娇娇去日本旅游,把吉吉也带上了。孙叔叔说: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就要关闭手机了,我让吉吉同你们告个别。”
吉吉同妈妈和外婆道了别,小雪免不了又要絮叨几句:注意安全啦,听大人话啦,吉吉不耐烦地说:知道啦知道啦。电话那边孙景栓在喊娇娇,让她同小雪姐姐和梅茵阿姨道别。奇怪的是没有娇娇的声音,静场了很久,孙景栓笑着说:
“娇娇不好意思和你们通话,说她和吉吉一直是姐弟相称,怎么能对小雪喊姐姐呢。我说你要是喊小雪阿姨,可把我的辈份降低了。”
梅茵和小雪都被逗笑了,想想这确实是个问题:依梅茵和孙景栓原来的夫妻关系往下排辈份,娇娇应该比吉吉高一辈。但实际上她只大吉吉两岁,让吉吉喊她阿姨也不合适,吉吉肯定不服气。小雪笑着说:
“别让娇娇作难,咱们胡喊乱答应吧,我是娇娇的姐姐,娇娇是吉吉的姐姐,互不影响,这不就结了?”
娇娇这才接过电话,同“小雪姐姐”和“梅茵阿姨”道了别。
何莹也同这边问了好,同丈夫的前妻特别多聊了一会儿。通话的气氛很欢快,但小雪暗地里怜悯妈妈。现在孙叔叔有了和和美美一家人,但梅妈妈却仍是孤身。虽然膝下有女儿女婿和外孙,但毕竟这些代替不了丈夫。妈妈这一生太苦了。
肖雁和一位摄影记者扛着摄像机过来,对两人进行现场采访。肖雁对着镜头说:
“现在,对鼠疫疫源地喷撒低毒性鼠疫杆菌的行动即将开始,我们正对此进行实况直播。大家都知道,鼠疫是传染性极强、致死性极高的恶性传染病,在天花被消灭之后,鼠疫被列为我国甲类传染病之首,称为”一号病“。19世纪鼠疫曾造成欧洲1/3人口死亡;目前,我国鼠疫疫源地分布于19个省(区),286个县(市、旗),疫源地面积115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12%。青藏铁路就穿过疫源区,为了确保疫病不扩散,中央政府在那曲、当雄等地设了疫情观测站。但那只是被动防御,今天我们要对疫源地主动进攻了。”
她把话筒举到梅茵面前,说:
“梅女士,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众所周知,你是这项技术的先驱者之一,为此还受过八年牢狱之灾。在这个时刻,你想对公众说些什么吗?”
梅茵平静地说:“说不上历史性的时刻吧,即将喷撒的其实就是鼠疫活疫苗,现代社会中早已有之。我们只不过强化了它们在野环境下的生存能力。把'向人体注射'改为'撒播到野环境',让它们自我繁衍,排斥原生的烈性菌株,并诱发宿主的特异免疫力,从而消灭鼠疫。对青藏鼠疫区的改造只是第一步,如果大规模野外试验成功,中国和国际社会将把它扩展到炭疽、埃博拉、拉沙热等疫病上。”
“梅博士,近几十年来,自然疫源有加速扩散的趋向。很多科学家大声呼吁,要努力隔断这种扩散。”
梅茵很干脆地说:“恐怕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为什么?”
“随着现代社会的触角向蛮荒之地延伸,从长远看,疫源的扩散是必然的。过去由于地理的隔绝,地球生物圈实际上被分割成许多相对独立的生物进化圈。在人类文明打破地理隔绝后,各个进化圈势必产生碰撞。历史上大的灾疫,像天花、鼠疫、西班牙流感、埃博拉、黄热病、拉沙热、梅毒、艾滋病,等等,其实都是这种碰撞的结果。碰撞并不全是坏事,小生物圈最终会融合为大一统的地球生物圈,人类和病原体也将在新的高度上达到平衡。这个过程无法逆转。科学家能做的是顺势而为,尽量减轻碰撞的烈度,让各种生物在同一个生物圈中和谐相处。这正是今天我们要干的事情。”
“你说在大一统的地球生物圈中,人类和病原体将在新的高度上达到平衡,是不是说,人类再不会爆发灾疫了?”
“不,自然界的不平衡是绝对的,平衡只是相对的。人类永远不会根绝灾疫,但至少说,当病原体和人类在一个共同的环境中频繁接触、共同进化时,灾疫的爆发会类似于频繁发作的低烈度的林火,虽然会造成损失,但它也同时烧掉了积累的可燃物,不会造成世纪大火。”
“但人们更希望,科学的进步终将完全消灭病原体,就像人类已经消灭了天花那样。”
梅茵和小雪笑着互相看了一眼。梅茵没想到科技日报专门派来采访“低烈度纵火行动”的记者,竟然还死抱着这个僵化的反面观点,三句话之后就露馅了。她不想多解释,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服的。小雪简单地说:
“小肖,你的观点已经落后20年啦!那种胜利代价太大,我们已经放弃了。”
张团长向这边跑过来。喷撒行动就要开始,虽然梅茵没有任何官方头衔,只能算是薛局长的随行家属,但张团长知道她在这项研究中的份量,特意来向她请示。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梅博士,我们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可以开始喷撒。请指示。”
梅茵倒被他的庄重弄得不好意思,忙说:“你们尽管开始吧,不必问我的。”
张团长再次行礼,跑过去,打了一颗信号弹。三架直11同时起飞,爬升后维持在一定高度,开始喷撒含低毒鼠疫杆菌的气溶胶。一般含生物战剂的气溶胶都是无色无味,那是为了尽量避免引起敌方的警觉。但今天喷撒的实际是“反生物战剂”,所以在气溶胶中加了醒目的红色,以方便观察喷撒效果。还有一点也与生物战的景象不同:所有在场的人员都没穿防护服,甚至连口罩也没带。
三架直升机在身后拖出三条红色的巨龙,它们的微风中缓慢地翻滚着,蠕动着,延伸着,三条龙身互相融合,弥散,变淡,最终变成微带红色的薄雾,笼罩着上百平方公里的高原草场。
薛愈用望远镜再次捕捉到原先看到的几只旱獭,它们仰着头,两只前爪搭拉着,警惕地注视着空中的三架直升机,但对弥散到它们周围的淡红色薄雾丝毫没有注意。它们不知道,这些薄雾将保护它们,让它们从此与烈性鼠疫绝缘。换句话说,从今天起,这些旱獭的进化过程就搭上了人类文明的快车。
三架直11完成播撒,直接飞回基地去了。这边的黑鹰也准备返回。小雪在坐上飞机前接到了孙叔叔的平安电话,日本毕竟是最近的邻邦,这会儿他们四人已经抵达东京,住进了八重洲富士屋饭店。孙叔叔说,我让两个孩子洗洗澡,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好好玩。小雪说:我们这边把活干完了,明天就回北京。祝你们在日本玩得痛快。那边何莹接过电话:
“原打算赶在元旦前回去的,两个孩子不依,非要多玩几个地方。看来要在日本过元旦了。我给你们拜个早年,祝元旦愉快。问梅大姐好。”
“谢谢。你们别太迁就吉吉,那是个属猴的,淘皮得很。这段时间,你们俩要费心了。”
“甭客气。吉吉和娇娇玩得很好。好,再见。”
32027年冬天巴基斯坦-阿富汗边境
何志超回到北京后就加紧准备。香水是现成的,纸花也容易做,关键是纸花上含香水的鳞粉,那是用纳米工艺制造的吸附剂,可以吸收数倍于本身体积的香水,用手捻一捻,香水就会大量发散,能造成强烈的广告效果。此前他已经做了充分的技术准备,这三样东西他很快备齐了。
电通广告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几天后佐佐木先生来电话,说飞艇的航线已经申请到,就定在正月初三的傍晚。飞艇也已经组织好,日本的飞艇制造技术世界领先,所以电通公司很容易就租到三架大型飞艇。是从日本航空航天技术研究所和海洋科学技术中心租用的,全长47米,直径12米,重500公斤。近两天就要全部运到东京,布置好彩灯,并进行试飞。
至于纸花如何在空中撒播,据他们的经验用人工就可以,不过按照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的规定,在东京上空飞行,飞艇上不允许有外国人。何志超说这没有问题,飞艇上的人员就由贵公司在日本雇用吧。佐佐木让他事先提供撒播物的重量和体积,因为飞艇试飞时就要装上模拟重量。何志超随即提供了这些参数。佐佐木又说:
“有个建议,在不影响香水效果的前提下,是否能把纸花提前一天运来?这样我们的工作可以从容一些。”
“我想问题不大,我给我的董事长通报一声,再给你回话。”
至此,这次广告战役的大盘子已经敲定,何志超打电话向董事长塔拉勒先生汇报。打他在利雅得的座机,没人接,只好改打手机。手机顺利打通了,何志超说:
“对不起,我打你的座机打不通。请你提供方便的座机号,我重新打过去。”
那边说:“没关系,就在手机上说吧。我不在沙特,这会儿在阿富汗,这儿也有我一个香水厂。”
何志超汇报了日本方面的进展,塔拉勒满意地说:“很好,我很满意你的工作。”
“电通公司希望我们提前一天把纸花运到日本,我说问题不大,我这边的物品都已经备齐了。”
塔拉勒沉吟片刻:“恐怕不行。我正要对你讲这件事。你应该知道这次广告战对公司生存的意义,对它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所以,我决定在纸花上的香水中增加一种特殊成份,是我在阿富汗的工厂生产的。我要求你把中国备齐的纸花和鳞粉于12月25号前空运到喀布尔,在这儿增添特殊成份后再空运到日本。这样时间就很紧了,不过我保证在1月3号前寄到。”
这个突然的大变动让何志超彻底晕菜,心中暗暗发苦。为什么要把物品运到阿富汗再增添“特殊成份”?无疑,那家伙手中握有某种技术秘密而不想让自己嗅到――可自己还在瞎激情,要用“国士”的品行来回报他呢。而且,依何志超的直觉,董事长实际上对这个变动早有腹案,只是一直瞒着他。但不管怎样,他得听董事长的。他只是委婉地说:
“有这个必要?”
“我想是的。你当然知道,咱们给电通广告公司提供的是什么样品。”
何志超有点脸红。作为原“百花神化妆品公司”的技术老总,他为天香公司研制的香水已经达到国际水平,但比起迪奥公司这些百年老店毕竟还稍差一筹。在东京与电通公司谈判时,为了给他们留下足够强烈的印象,他提供的天香系列产品实际上是借用迪奥公司的“毒药”系列。日本人一向循规蹈矩,不会怀疑他在这种事上作假。至于广告所用的巨量纸花上,当然只能用本公司的香水了。塔拉勒这样说实际是点明了:你的水平还不行,应该有自知之明。何志超不再反对,只是问了一句:
“塔拉勒先生想增添什么特殊成份?我并不想打听您的技术秘密,只是提醒你不要引起其它麻烦。总不会是鸦片吧,阿富汗至今还是世界主要鸦片产地。”他开玩笑地说,但在玩笑中加了隐隐的讥刺。
对方不动声色地说:“肯定是合法产品,这点你尽管放心。你不要忘了,我在天香公司占有51%的股份。”
这句话让何志超彻底清醒了。不错,这个公司实际上是那家伙的独资公司,他不会拿自己的 4000万美元开玩笑。至于自己呢,如果天香公司破产,自己将损失将近2000万――但那些钱实际也是塔拉勒的,自己只不过是失去了塔拉勒的馈赠,重新回到零点而已。这么想想他就心平气和了,说:
“好的,我一切照你的吩咐。我会在12月25号前把所有物品空运过去,希望你务必保证在1月3号前空运到东京。”想了想,他又提醒一句,“原来说从北京寄到日本的,忽然改成从喀布尔发货,电通公司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那边似乎早有考虑,很快回答:
“我会找一架从喀布尔经北京到东京的班机。我想他们不会在意原发货地。”
何志超冷冷一笑。看来塔拉勒非常精明,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音――阿富汗作为毒品生产大国,国际信誉恐怕有点差劲儿。但他为什么非要把物品弄到阿富汗?这个瞎眼沙特人捣的什么鬼?管他妈的,反正钱是他的。他平静地说:
“好,按你说的办。”
电话那边,化名塔拉勒的齐亚·巴兹摁断手机,也冷笑一声。这个中国人非常精明强干,甚至精明得过了头,但在这次行动中他注定只能扮演一个小丑。那家伙作梦也不会想到,即将加到纸花鳞粉中的特殊成分既不是香料,也不是他怀疑的鸦片,而是天花病毒。
天色晚了,洞里暗下来,手机电量快要用罄。他走出这个洞中洞,吩咐手下把柴油发电机发动起来。黑影中有人答应了一声,马达声突突地响起来,洞顶的电灯开始有了昏黄的光芒,慢慢变到正常亮度,照出了洞中央摆放的生物反应器、离心机和冰柜,还有四个白发苍苍的残疾人。巴兹回到自己的小洞,把手机充电器插上,然后向他们走过去。
这个山洞就是22年前哈姆扎和他接待那位穆罕默德的地方。巴兹12年前逃离美国后,在中亚、西亚几个国家中到处逃亡,整了容,伪装成瞎子,寻求部落长老的帮助,总算摆脱了美国情报部门的追杀,回到这个老山洞里潜伏下来。这儿远离文明社会,至今仍没有电力线、通讯线路和公路,所有物资只能用骡子驮运。他有四个手下:瞎了一只眼的艾哈麦得,断了左胳膊的伊斯麦,睾丸被打碎的贾马尔,还有断了右腿的塔马拉--就是当年给穆罕默德当向导的低个子。他们的忠心是没有疑问的,当年都是狂热的圣战者,现在年纪大了,在战场上落了残疾,就放下步枪来给他当工人,拿着极微薄的薪金。这四人都没有文化,年纪大,脑子迟纯,从智力说只相当于四头骡子。但就是在这样的人力物力条件下,齐亚·巴兹仍然建立起一个简陋的实验室,由于条件所限,他只能采用最简单的方法培养天花病毒――使用天然动物血清,培养病毒时加入低浓度的化学诱变剂,看看能不能碰巧找到毒性较强的天花病毒株。天花病毒无法做动物实验,所以毒性的检测只能在自己身上进行。他们都接受过天花的免疫。再次接触天花病毒时,检验血清中抗体的浓度,便可以确定天花病毒的毒性。
安拉还是很眷顾他的,有一天巴兹偶然发现了繁殖奇快的天花病毒株。那是伊斯麦忘了收走的一个培养皿,放在紫外线灯下时被他看到。之后他的培养就顺利多了。
还是那句话说得对:生物战剂是穷人的最好武器,价廉,生产工艺简单,甚至能在阿富汗贫瘠的深山里批量生产。
四个人刚才听见头头在通电话,这会儿围上来问:“时间定了?”
“嗯,那个中国人把纸花发到喀布尔,最迟12月25号到。我们也该走了,今晚就出发。”
他们将用骡子把天花病毒运到喀布尔附近,路上需要5天。巴兹已经提前在喀布尔租了一处民宅,在那儿,他们将把天花病毒和和鳞粉混合后,喷洒到纸花上,再把纸花重新包装,空运到东京,然后--就等着看一场精彩演出吧。他问:
“四个驮子都装好了?”
“装好了,放在洞外冻着。”
这儿是高海拔,又是冬天,洞外气温常在负10度以下,是天然的冷柜。瞎一只眼的艾哈麦得笑嘻嘻地说:
“这下子,美国佬要大祸临头了,又一个911!”
巴兹此前一直没向他们透露计划的细节,这会儿才说:“不,不是美国,是日本东京。”
“日本?”塔马拉很遗憾,“最该杀的还是美国佬,应该把病毒撒到纽约或华盛顿。”
“美国人如今太警觉,这些东西不容易混过海关。再说那儿已经经过一次天花袭击,储备有大量的天花疫苗。考虑这些因素,我决定这次放在日本。”
塔马拉担心地问:“日本海关呢?会不会检查出来?”
“不会,我仔细考察过,他们只对动植物检疫,对从疫区来的人员和船只检疫。纸花这样的工业品不在检疫范围内。”
“好吧,能杀死几十万日本人也不错,谁让他们向伊拉克派兵?”
伊斯麦说:“正巧,上次当试验品的那两个人就是日本人。”
他说了这句话,五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一个方向,那儿是个洞中的深洞,两个试验品的尸骨就埋在那里。一个月前,塔马拉曾随口问道:咱们生产的病毒管不管用?这正是齐亚·巴兹也担心的事。他培育的新病毒的繁殖能力很强,但是毒性会不会保持?在自己身上做过实验,倒是产生了发热等症状,不过他想还是应该在没有免疫力的西方人身上试一试,那样更放心。好在要想检验非常容易,这儿完全没有西方科学界关于人体试验的清规戒律。巴兹给附近的圣战组织打了个招呼,不久他们就送来两个西方人。是一对日本老年夫妻(圣战者把东方的日本也算到西方世界中),来喀布尔旅游,被圣战者绑架来了。那两个日本人不会英语,而这儿没有一个会日语的人。两个人恐惧地瞪圆了眼睛,焦急地说个不停,大概是向绑架者求饶,说他们愿意交纳赎金吧。齐亚·巴兹没心思听他们唠叨,让手下把两人按住,向他们体内注入了一管含有新型天花病毒的血清。天花的潜伏期大致为两星期,但这次仅仅四天后两人就发病,高烧、谵妄、出疹,迅速转为危险的脓毒血症。巴兹没有等着他们病死,因为到了这时候,病毒的毒力已经不容怀疑,试验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病人体内有大量的天花病毒,应该保存下来,用于进一步的扩增。他让手下把两人按住手脚,准备把两人的血抽干冷冻起来。病重的老年男子十分狂燥,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想拼死一搏,他忽然挣开伊斯麦和塔马拉的手,向巴兹扑过来,一口咬住巴兹的左腕。他身后的塔马拉用一条腿敏捷地蹦过来,一拳把老家伙打倒。
巴兹的左腕被咬破,鲜血淋淋。他冷冷一笑,对伤口不做任何处理。此前他和四个手下都种过痘,而且有意染过天花――种痘的免疫期比较短,而患天花后基本可以终生免疫。这个日本老家伙临死想拉一个垫背的,是打错了算盘。巴兹让手下把那家伙死死按住,开始抽他的血。一个人的血量大约为4~5升,他抽了满满一盆,地上那个人抽搐着,皮肤越来越白,身体也迅速枯萎,很快他就完蛋了,停止了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