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对日本女人如法炮制,把两具尸身撺到洞中的一个深洞中,又往里边盖了一层石头。然后,把两人的血液用离心机分离,富含病毒的血清冷冻起来。塔马拉帮他干着这些事,忽然笑嘻嘻地说:
“巴兹先生,咱们干嘛要用机器和电来生产病毒?我看这个办法就不错--抓他几百个异教徒,每人都注射病毒,等他们快病死时,把他们的血抽出来,再分离出血清,完全是废物利用。既不费电,不需要机器,也不需要到乡村收购动物血清。”
其它三个人也都说好。巴兹大笑,说这个方法确实好,西方社会的病毒学家们绝对想不到这样简单高效的办法。不过,此后他们并没用这个办法,倒不是因为良心上的责难,而是担心,如果在巴阿边境失踪的异教徒太多,会引起国外注意,从而暴露这个秘密巢穴,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两具被抽干鲜血、惨白枯萎的尸身就这么长埋在山洞里,永远不会见天日。不过此后巴兹注意到,四个手下都尽量避免去那片埋人的地方,尤其是夜里。恐怕他们并不是害怕,作为狂热的圣战者,哪个人手上没有异教徒的血?可能是怪那俩人的死相太恐怖吧,所以一直阴魂不散,虽然塔马拉他们羞于承认这一点。到目前为止,他成功生产了多达两吨的粗制天花病毒。
当天夜里,他们拉着四头骡子和毛驴离开山洞。独腿的塔马拉不能跟着去,在洞口与他们告别,可以说是永别。刚才巴兹给四个人每人发了500阿富汗尼,这几个小钱连路费都不够。塔马拉已经年近六十,只有一条腿,他的晚年可想而知。巴兹很想多给他几个钱,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从哈姆扎那儿得来的钱已经差不多花光了,在美国购买农场花了一部分,投资办天香公司花了大部分,剩下的至少得够应付这次行动。
不过一条腿的塔马拉倒没显得伤心,笑嘻嘻地同四人告别。22年前,即阿富汗战争前,那个化名穆罕默德的大阔佬曾送他两粒很值钱的钻石,他拒绝了,因为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但安拉对他特别眷顾,枪林弹雨中熬了二十多年,虽然丢了一条腿,倒是一直没有送命。所以说,这22年已经是赚的啦。虽然想到拒绝到手的财富,这会儿难免后悔。
四头骡子和毛驴离开了洞口,留在洞口的塔马拉向伙伴们挥挥手,点起一个火把扔到山洞里。那里已经洒了汽油,一团烈火立即熊熊燃起,从洞口窜向夜空。
塔马拉拄着双拐,在大火的背景下一跳一跳地走了,这边四个人拉着四匹牲口,小心地沿着陡峭的山道向喀布尔出发。等把喀布尔的事情办妥,这三人也要同巴兹告别,那同样是永别。这些年他们一直是为圣战活着,受苦、杀人、逃命,没有家庭,没有亲情,唯一的人生目的就是当烈士,进天国。如今天国没收他们,圣战也不需要他们了,今后怎么活,他们有点茫然,有点伤感。
四野没有灯光,一钩残月照着崎岖的小道。贾马尔和伊斯麦走在前边,艾哈麦得断后,把巴兹夹在中间。巴兹感觉到了三个伙伴的沉闷,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无疑是他组织的最后一次行动,不管成功与否,他的人生恐怕就要挽个结了。现在,支持他干下去的精神力量,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仇恨。他恨骄横霸道的美国人,恨养尊处优的日本人欧洲人,恨暴富的中国人印度人。恨那个化名穆罕默德的家伙――他和自己的主子选择了屈膝和享受,却把病毒转送给他,让他同异教徒玩命;恨哈姆扎――他曾是自己的精神教父,被美国人逮捕后却很快变节;恨当年的圣战训练营的教官们――他们把年轻的齐亚·巴兹从正常人的生活中拉出来,把他变成一个圣战者,毁了他作为正常人的一生。但不管怎样,已经54岁的齐亚·巴兹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到头了。
旅途上很顺利,路上也遇到过政府军的关卡,他们对四头牲畜和三个残疾人组成的商队没有怀疑。马上就要穿越阿尔隅关隘,穿过之后离喀布尔就很近了。巴兹又接到那个中国人的电话,信号不大好,巴兹大声说:我正在途中,你大声点!在噼噼啪啪的噪音中,何志超说他已经把货物发运到喀布尔,现在他要乘飞机赶到东京,监控此后的广告行动。巴兹回答前顿了一下――在荒凉的阿尔隅关隘处,在一列骡队中间,他得酝酿一下情绪,找回沙特富商塔拉勒的感觉――然后平静地说:
“好的,这边也会按时发运。东京那边的事务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42024年元月东京、喀布尔和北京
孙景栓一行四人在日本玩了十几天,游览了京都、平安神宫、富士山风景区、横滨的中华街和迪斯尼乐园等,洗了温泉。元旦这几天他们呆在东京,仍入住到八重洲富士屋饭店。一方面是休整,这些天实在跑得太累太疯,连劲头最大的吉吉也叫喊吃不消了;另一方面是体验一下日本人的过年习俗。饭店的安排很周到,门前摆挂上松枝和竹枝扎成的“门松”;除夕夜带客人去神社守岁,聆听108声的除夕钟声;元旦早晨为客人准备了“屠苏酒”、“杂煮”、和其它专门为新年作的菜,像青鱼子、黑豆、用酱油和糖煮的小干鱼等。富士屋饭店的经理还带着员工来给住店的客人拜年,送了贺卡。
初三这天他们在东京市内游玩,到银座逛了商店,看了歌舞伎表演;又到秋叶原逛了LAOX和 AKKY两个有名的电器百货公司,为亲友们买了些日本电器当礼物,买的太多,没办法随身带,让商店打包寄回中国。走出百货公司已经是傍晚,西天的红霞慢慢变淡,夜色开始加浓,各家店铺的霓虹灯都亮了。日光大街上人流如潮,一点也不比北京王府井的人少。他们在人群中移动着,寻找一家中意的饭店去吃晚饭。忽然吉吉指着天空喊道:
“娇娇,你看飞艇!三架巨型飞艇!”
“爸,妈,真的是飞艇,好大啊,真漂亮!”
三架白色飞艇在左后方天空中悄悄升起,正向这边飞来。体形巨大犹如外星飞船,几乎遮蔽了半个夜空,让天空也变得逼仄起来。艇的四周彩灯闪烁,勾出了飞艇的清晰轮廓,艇下部还装有旋光灯,把七彩光束旋转着投向下方的夜空,漂亮得有如童话。两个孩子高兴地尖声叫喊着,大人们也在喊叫,一齐仰着头观看。这时,从三架飞艇尾部,忽然同时拖出一条白色的巨龙,巨龙旋即分散,变成纷纷场扬扬的雪花,飘洒到人群中。人们都努力伸长手臂向空中抢抓。孙景栓抓到几张,原来是漂亮的白色纸花。纸质很轻很柔,类似绢的质地。纸面上附着像蝴蝶翅膀鳞粉一样的东西,滑不留手,用手捻一捻,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纸花上印有夹有汉字的日本文字,是一首俳句和宣传词。孙景栓先注意到下面的署名:中国天香化妆品有限公司敬启。不禁哑然失笑,对妻子和孩子们说:
“是香水广告!是一家中国公司的,这些家伙们挺能整啊,把空中广告整到东京了。”
何莹和两个孩子也都抓到了纸花,孩子们高兴地嗅着,说真香,原来咱中国的香水也不差呀。俩人还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文字。这时吉吉抬起头,奇怪地说:
“孙叔叔,飞艇怎么是在播撒天花病毒?你看这上面的字,天、花。”
孙景栓还没说,娇娇抢着回答:“弱智啊,那是'天之花',意思就是天上飞洒的花,是天女散花的意思。”
孙景栓看看吉吉指着的那行字,是“天の花”,吉吉不认得中间的平假名,把前后两个字连起来读了。孙景栓不禁失笑,吉吉不愧是梅茵的外孙、薛愈的儿子,家学渊源啊,马上就能联想到天花病毒。他点点吉吉的脑袋说:
“你姐姐说得对,确实是'天之花'的意思。传染病的那个'天花',日语中不是用这两个汉字,而是用'痘疮'。”
何莹责备女儿:“哪有骂弟弟弱智的?不像个姐姐的样!”
娇娇不服气:“这是我们的口头禅,根本算不上骂人话。再说,他也老说我弱智。”
何莹笑了,吉吉确实也常说这个字,便说:就是吉吉说你,你也不许说他。吉吉还有点不服气,问:
“孙叔叔,天女散花是中国的传说,日本也有这种传说?”
“有。就是从中国传过去的。”
吉吉这才相信了,到地上捡纸花,捡了一大棒。周围的日本人也大都抓到了纸花,把它当做一个过年的彩头,在鼻子前嗅嗅,装到口袋里。飞艇播撒着纸花,慢慢飞远,消失在夜空中。孙景栓领家人吃过晚饭,乘出租车回到富士屋饭店。在门厅里碰到一位30多岁的男人,看见吉吉和娇娇手里都拿着纸花,用汉语问:
“是不是中国人?”
“是的。你也是来旅游?”
那人喜悦地说:“不,我是来做广告。孩子们手里拿的纸花就是我公司的香水广告。”
孙景栓和何莹夸了两句,说这个广告绝对称得上大手笔,效果不错,相信你们的香水能一举打开日本市场。又问了对方的房间,就告别了。
因为第二天他们要回国,晚上早早睡下了。半夜何莹被丈夫的翻身给搅醒,问他是不是失眠了?孙景栓摁亮床头灯,何莹看见丈夫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就问:
“你怎么了?有啥心事?”
孙景栓自嘲地说:“可能完全是胡思乱想。但吉吉那句话――说飞艇撒播天花病毒那句话,一直让我心里不安生。我在想,万一那真是恐怖分子策划的?所谓香水广告只是障眼法?”
“哪能呢,是咱中国人做的广告。昨晚还见过那个何经理嘛,他哪儿像恐怖分子。”
孙景栓摇摇头:“别忘了,12年前那个齐亚·巴兹策划'眼泪之路'恐怖袭击时,就利用了一个不知情的印地安人。”
何莹不相信他的预感,但也禁不住心中悚然。如果丈夫不幸言中,天花病毒此刻已经进入他们体内了,并在阴险地繁衍,正在悄悄蚕食他们的血肉。而且――关键是两个孩子!吉吉可能问题不大,听梅大姐说,他早已接触过“低毒天花”,有免疫力,但娇娇没有这样的经历。如果太可怕了,不敢想下去。她说:
“那咱们该咋办?”
孙景栓没有回答,考虑片刻,下了决心,要通饭店总机,让总机接通中国的长途。一千多公里外,梅茵睡意浓浓地问:
“哪位?”
“打搅你了,梅茵,是我,景栓。有件急事。我记得WHO的松本先生退休后是住在东京,对不对?你告诉我松本先生的电话。”
梅茵的声音马上清醒了,她知道孙景栓在深夜里叫醒她,索要一个日本病毒学家的电话号码,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对,他退休后住在东京,我有他的电话。你是――”
孙景栓简略讲了今天的空中广告。“可能我纯属多疑,但我总觉得,在这些纸花上能嗅到那个恐怖分子的味道,他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一个无知者替他干坏事。你不久前还说过:齐亚·巴兹不会就这么销声匿迹的,很可能在某一天早上突然蹦出来。”
那边悉悉索索查了一会儿,告诉了松本的电话,又说:“你做得对,凡事宁可往坏处想。有什么结果尽早告诉我。”
孙景栓没有耽误,开始拨松本的宅电。直到目前为止,何莹对丈夫的怀疑基本是不相信的,但见丈夫这么郑重,心中不由得滋生出紧张。她赶紧下床,到孩子们屋里去看,两个孩子都睡得正香,摸摸额头,体温正常,没有疹子。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即使他们被感染上天花,一般也有几天到十几天的潜伏期。她回到主卧室,孙景栓正在同松本通话。他相当难为情地再三说明,也许他的猜测纯属神经过敏,没有多少根据。松本安慰他:
“不必客气,既然有这种猜测,反正做一次检疫又不费事。正好我这里就有纸花,是我傍晚在外面送客时捡到的。我住在涩谷区,离你捡到纸花的秋叶原比较远。这么看来,恐怕纸花撒到了大半东京,接触过纸花的人不会少于二三十万。”
“但愿只是虚惊。”
“但愿吧。如果是真的――尽管日本社会对疫情的反应非常迅速,但这么大面积的传播,恐怕也据我所知,日本国内储存的牛痘疫苗不会超过十万只。先不说这些,我这就联系东京大学的几位同行,尽早对纸花进行检疫。随时保持联系。”
“好,随时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何莹担心地问:“那咱们明天的行程?”
“只能推迟了,不能把病毒带回中国。等镜检给出否定结果,咱们再回去。”
那边梅茵不放心,来电话询问,得知与松本先生已经联系上,也知道他们将推迟回国时间,才多少放心。早上,孙景栓把两个孩子喊醒,告诉他们回程推迟了。两人觉得很突然,但这属于大人决定的事,他俩无可无不可,在日本多玩两天也没什么。两人到卫生间洗漱,何莹忍不住跟进去,督促他们一定多打几遍肥皂,把手脸洗净。娇娇不耐烦地嚷:
“妈耶,你今天咋这样罗索!”
孙景栓把妻子拉出来,悄声说:“没用的。如果是,昨天早传染上了。”
吃完早饭后两个孩子在屋里玩耍,吉吉忽然想到了昨天的纸花,他特意放在床头柜上的,现在找不到了,吉吉满屋子找:
“娇娇姐姐,见我的纸花了吗?孙叔叔,何阿姨,见我的纸花了吗?”
娇娇说:我的纸花也不见了!两人的纸花是何莹偷偷收起来的,她只好告诉孩子,纸花上可能有细菌,已经扔马桶里冲走。吉吉很不乐意,但毕竟是长辈干的,不好意思埋怨,嘟了一会嘴,也就算了。没多久,松本先生打来电话,直截了当地说:
“镜检结果已经出来,你的猜想不错,确实是天花。”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纵然是孙景栓最先提出的猜测,但真正被落实后,他仍然极度震惊。一场涉及至少几十万人的生物恐怖袭击,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降临了!他回头看看妻子,妻子脸色煞白如雪。松本接着说:
“纸花上的病毒浓度相当高。正在做抗体等其它实验,但这个结果已经不用怀疑。孙先生,请你们在富士屋饭店等候,很快就会有人去,为你们一家率先注射牛痘疫苗。另外,今天上午要召开内阁会议,部署对疫情的紧急反应。总理大臣说,希望孙先生也能参加。”
“好的,我一定去。”
“厚生劳动省紧急对策本部将派车去饭店等你,等你注射完疫苗后接你来开会。”
“我不用注射疫苗,我对天花有终身免疫力。只要对我的家人注射就行。”
“那好,他们马上就去接你。另外,”他郑重地说,“总理大臣让我务必转达他对你的谢意,和日本国民对你的谢意。”
“不客气,是每个世界公民的本份。噢,对了,那个出资做空中广告的中国商人恰好也住在这家饭店,昨晚碰面时,他曾主动告诉我们,广告是他做的。从这个迹象看,此人恐怕不是策划人,而只是受骗者。你可以通知警事厅来拘捕他。”
“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人的地址,是通过电通广告公司查到的。”
挂断电话,何莹捉住他的手臂,目光中浸透了惊恐。孙景栓安慰她:
“不必过于担心。咱们发现得早,没事的。天花在感染四五天内注射疫苗绝对有效,松本先生说了,一会儿就来人率先给咱们注射疫苗。天花虽然凶险,但我和梅茵、薛愈夫妇早把它的脾气摸透了,不用怕。”
何莹的脸色多少转过来一些。在正厅玩的两个孩子隐隐听见了大人的谈话,立即跑过来,娇娇好奇地问:
“真的是天花?吉吉的乌鸦嘴真蒙对了?”
吉吉自得地说:“什么乌鸦嘴,我这叫第六感!娇娇姐你别怕,我有免疫力,血里有抗体。万一你被传染上,我给你输点血就万事大吉。”
“那也得看血型。我是O型,你是A型,你咋给我输血?”
“弱智啊,只用输血清的,与血型没有关系。”
两人高高兴兴地打嘴巴官司,一点不知道害怕。娇娇没有多少天花的知识,即使是“家学渊源”的吉吉,对病情的惨烈也没有真切感受。何莹看着两个孩子,眼眶慢慢红了。孙景栓忙把她拉到一边,示意她不要无谓地加重孩子们的心理负担。
没多久,一辆救护车响着警笛开到大楼下,两位身着白衣的医护跑上楼,手脚麻利地为四个人种了牛痘。孙景栓和吉吉虽然自称有免疫力,她们仍微笑着摇头,坚持为四个人都种上。然后她们匆匆离去。今天,等总理大臣召开的内阁会议结束,全东京的医护都要进入战场,她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救护车刚走,一辆警车又开到,这是接孙景栓去开内阁会议的。
八重洲离总理府很近,十分钟就赶到了。松本先生在门口迎接他,对他深深一躬,没有多说,立即领他进会议室。会议室有二十多人,孙景栓扫了一眼,只认出经常在电视和报纸上露面的三木总理。总理看到松本引着一个中国人进来,立即迎过来,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日本式深鞠躬,用英语说:
“谢谢孙先生,你救了东京。”
孙景栓忙回礼,难为情地说:言重了,言重了。他们没时间多寒暄,各自坐到座位上。一位中年男子重新开始汇报,用日语急急地讲述着,还夹杂着一次又一次的深鞠躬。松本用英语告诉孙景栓,这人是电通公司的总经理,正在叙述这次空中广告的经过,并向社会请罪。三木总理制止了他,并讲了几句话。松本翻译道:
“三木总理说,请罪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讨论应急措施。”松本叹息一声,“电通公司当然有失察之罪,但其实从规章法令上说他们毫无缺失――他们手续齐备,有厚生劳动省允许销售天香化妆品的批文,有国土安全局对空中航线的批准,有海关放行纸花的文件。只能怪恐怖分子太狡猾,或者怪日本社会太僵化。”
下面是厚生劳动省应急对策本部的负责人发言。这人显然是个专家型人物,业务很熟,讲话简明扼要,非常干脆。他说:
“据电通公司估计,此次接触纸花的人最少为30万,为安全计,基本应把东京中心城区全都计算在内,大约100万人。目前首先要做的是两件事,一,宣布东京中心城区为疫区并立即封锁;二,解决疫苗来源并为疫区内所有人接种。难点在于疫苗数量和时间,全日本只有十万只疫苗,只能到世界各国求援。要考虑到,肯定不少国家要自留一些,以备万一疫情扩散到他们国家。但不管怎样,不管能弄到多少,要立即向全世界各国求援,搜集尽可能多的疫苗,优先为中心疫区的人接种。最难的是时间!天花潜伏期一般为14天,而疫苗初种成功后一般需11-13天才能产生免疫力。也就是说,如果不在接触病毒后三四天内种上牛痘,效力就会大打折扣。我们要尽量赶在这个时间内完成种痘,当然这很难办到,只能勉力而为了。”
孙景栓和松本义良互相看看――他们都知道对方这一瞥的含意――但都没急着说话。会议进行得非常紧张,从人们接触天花病毒到现在已经有16个小时,也就是说差不多一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两三天了!会议很快做出了决定,分头实施。总理大臣就要宣布散会时,松本义良站起来说:
“解决这次危机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可否请总理大臣、厚生劳动省和国土安全委员会的人留下,听我和这位孙先生讲一讲?会上议定的措施请立即实施,不要耽误。这和我说的新办法互不干扰。”
三木总理困惑地看看他,同意了。等其它人匆匆离开后,松本说:
“这件事如果从根说起太长,我简要地说说吧。科学界一个半公开的组织,十字,在中国南阳开创了一种有点异端的对付病毒的方法,即低毒病原体的野外放养,现在已经到了工业化试验阶段,并在南阳市区和西藏某地分别进行了天花和鼠疫的放养。WHO和中国政府资助了这项研究,但因为这项技术牵涉到伦理上的一些争议,对外非常低调,目前尚不为公众所了解。”
三木与厚生省大臣低声交谈几句,说:“这项技术我们有耳闻。可靠吗?”
“相当可靠。当年轰动一时的梅茵事件中,仅有1例患病,1例死亡。经过WHO鉴定,梅茵博士培育的低毒天花病毒株不仅毒性低,而且在接触10个小时之内就能激活人体的免疫系统,使人体在真正的病毒大量复制之前产生抗体,比疫苗有效多了--只要你从心理上事先接受十万分之一的死亡率,实际上达不到这个比率的。”松本停顿了一下,“低毒天花病毒株可以用飞机进行气溶胶喷撒,一个小时内就能为一百万人 '接种疫苗'。何况我们离中国这么近,运输非常方便。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中国库存的低毒天花病毒有多少,够不够一百万人用。请这位孙先生讲吧,他是这项技术的开创者之一。”
三木总理和两个大臣把目光转向孙景栓。后者难为情地说:
“我确实是开创者之一,但却在中途当了逃兵。近来的情形我不大清楚,我问问那边吧。”
他立即用手机联系上梅茵,同那边匆匆说了几分钟,回头对总理大臣说:
“很巧,那边此前已经做好对南阳全部县乡进行喷撒的准备,南阳是1100万人,所以存量足够这儿用。昨晚,他们知道了这边的疫情后――是我通报的――已经提前开始准备。只要两国政府达成一致,他们保证可以在12小时内把货发来。”
三木总理兴奋地说:“好!我立即同中国总理联系。来,我们一块去热线电话室。”
他带上四个人,来到一间隔音室,这里有两国元首间的热线电话。红色电话机接通了中国的唐总理,三木恳切希望对方向日本助以援手。按说,像这种人道主义救援是义不容辞的,中国总理应当非常痛快地答应,但对方显然非常犹豫,没有立即答复,说要询问中国CDC环境控制局之后再回话。三木放下电话后有些茫然和焦急,另外两位大臣略显不快,松本义良也很不解。孙景栓毕竟比他们了解中国人,苦笑着对松本说:
“知道唐总理为什么犹豫吗?并不是他对这项技术不了解――中国政府专意在CDC增设了一个环境控制局,就是基于这项技术的突破,当总理的怎么可能不了解?更不是吝啬或想漫天要价。关键的关键,是这项技术不能保证死亡率为零。极个别体质特殊的人在吸进喷撒的低毒病毒后,反而可能诱发天花和死亡。尽管死亡率很低――对外说不高于十万分之一,是比较保守的数字,按上次实用后的统计结果看是百万分之一。――在中国内部使用,社会可以接受这个死亡率,但在国外使用,特别是在日本使用,就不好说了。”他不客气地说,“我知道日本有相当一批右翼,心理扭曲,不能按正常人对待,不要忘了,靖国神社里至今还公开写着:二战是美国和中国挑起来的呢。这次,如果'中国病毒'最后导致十几个人死亡?或者更多的死亡?毕竟此前只进行过一次工业化试验,谁都不敢打保票。如果这样,你想想那些右翼会鼓噪些什么吧,说不定还会说这是中国研制的生物战剂呢。”
他是用英语说的,三木和另外两人都听明白了,他们互相对视,暂时沉默。这位孙先生设想的情况并非不可能。日本是一个新闻自由的国家,他不可能向中国总理保证,将来不会出现这样的言论。其实,如果真出现这样的结果(他从中国求得的低毒天花,最后导致了几百人的死亡),那他的总理大臣也当到头了。
他们沉默着,面前那部红色电话也令人难堪地沉默着。松本义良实在忍不住,激烈地说:
“总理阁下,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你们还有闲心去琢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古人尚且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不要让我对政治家彻底失望!对人性彻底失望!”
最后这句话太重,说得三木面红过耳。松本说完后气恼地看了孙景栓一眼,孙的脸也红了,他知道松本的责斥不仅是对日本总理,也是对中国总理。就在这时,电话铃急骤地响了。三木立即抓起电话,听着对方的讲话,他很快笑逐颜开,不停地点头,最后说:
“好,我完全同意你的安排。大德不言谢,东京见!”
放下电话,他由衷地说:“确实是大国气度啊,再加上中国人特殊的政治智慧。知道吗?唐总理提出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低毒天花立即空运过来,由日本航空自卫队负责撒播。同时安排一次中国政府代表团的访问,当东京上空进行气溶胶的撒播时,唐总理和几位中国部长会同时出现在公众中,和日本人一同吸入这些低毒病毒。这样,即使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了。谢谢唐总理,他甘愿承担吸入天花病毒的风险。”
几个人都喜悦地笑了。孙景栓实话实说:
“不,其实没有任何风险。这项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再说对唐总理还可以采取一些医学措施,比如事先种一次牛痘。这么着,唐总理患天花的可能性绝对为零。不过,我确实佩服他的政治智慧,他怎么可能在十几分钟内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呢。”
他实在忍俊不禁,因为想到更深的一层――如果这次中国政府代表团还带来了什么需要谈判的议题,估计日本人会表现得慷慨一些吧。不过他马上想到了松本的话:不要让我对人性彻底失望,就收拢心神,不再胡思乱想了。
东京受到天花病毒恐怖袭击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日本,传遍全世界。东京人在恐惧中,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应对。本地库存的天花疫苗已经开始对人群接种,首先是对将要投入战斗的医护人员接种。原来下发到日本各地的天花疫苗迅速收拢,空运到东京,估计第二天就能投入使用。从美国和欧洲求购的疫苗也在加紧装机,但最快也得在一两天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