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一样幽冷的蓝光。坎贝说:“已经查清了。很奇怪,他无论在旅馆还是机票上
都留的是真实姓名,他叫迈克。斯特金,是美国最负盛名的核弹技术专家,曾是
美国政府的宝贝。当然,2022年全世界销毁核弹后,这个行当已经过时了,没有
用途了。但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来这儿干什么,要是想改行做毒品生意,怕是晚
了一点,70岁的老家伙,一条腿已经伸进棺材了。”

“会不会是美国政府下的鱼饵?”

坎贝摇摇头:“不知道,我看不象。”

青年人认真考虑一会儿,果断地说:“我相信这是一条大鱼,而不是世界辑
毒组织的鱼饵,也许他真的有一桩100 亿美元的生意。立即和我教父联系,安排
这次会见,当然,他的影子必须割净。”

第二天,在圣尼亚旅馆的三楼房间里,迈克从窗帘缝中看见来了一辆黑色的
加长卡迪拉克轿车,从车上下来3 个人,进了旅馆门。迈克知道自己等候的客人
就要到了,他离开窗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几分钟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
那个曾用枪顶着迈克脑袋的保镖,但今天他西服笔挺,礼貌谦恭:“迈克先生,
我们老板请你去。”

“好的,请把我的手提箱提下去。”

保镖提起手提箱,在屋门口等着他。迈克最后扫视了房间,从今天起,他将
正式告别人类社会,或者说告别正常的人类社会,谁知道前边有什么在等着他?
上了车,那个保镖说了声对不起,用黑布牢牢蒙住他的双眼。汽车开了很长时间,
按迈克的感觉,他们是在绕圈圈。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市内一幢不起眼的楼房。
楼房内部戒备森严,围墙边一只纯种德国狼犬在低声吠叫着,门内站着几个保镖,
手里都拎着沃尔特手枪和以色列加利尔冲锋枪。他们对迈克很有礼貌,但这并不
妨碍对他进行最彻底的搜身,他们把迈克的衣服扒光,仔细检查他的指甲、肛门
和生殖器,把假牙拔下来检查,用金属探测器扫遍全身。迈克不动声色听他们摆
布,那个叫坎贝的则一直微笑着请他谅解:“务请迈克先生原谅,我们知道美国
中央情报局的本领,不能让一个微型信号发生器或微型毒针带到卡拜勒鲁先生身
边——当然,我们很愿意相信迈克先生。”

迈克微微笑着,听凭他们摆布。半小时后,他们为迈克套上一件散发着夏奈
尔香水味的新衣服,蒙上眼睛,簇拥着他坐上电梯,来到楼顶。然后把他塞进一
驾直升飞机。

这趟旅程持续了四个小时,也可能飞机在绕圈子飞。等到直升飞机落地,迈
克被取下眼罩后,倾泻而来的是太平洋明亮的阳光。他眨眨眼睛适应了光亮,看
见直升飞机正在离开,他认出那是一架隼式直升机。直升机拉起机头,掠过浓绿
的丛林,在蔚兰色的天际消失了。迈克回过身,见一位年约50的白人正含笑看着
他。他穿一身白色休闲服,精致的摩洛哥皮鞋,皮肤黝黑,中等身材,褐色头发,
这会儿正向他伸过手来:“卡拜勒鲁。欢迎迈克先生光临。”

这就是卡拜勒鲁?洛吉托。卡拜勒鲁,卡利卡特尔著名毒枭加贝托。卡拜勒
鲁的儿子,哥伦比亚的真正国王。迈克暗暗感慨世事无常,在一个月前,他怎么
能想象自己会同此人走到一块儿?

卡拜勒鲁亲切地说:“迈克先生远道而来,我先领你参观一下我的家庭公园
吧。”

他把随从抛在后边,领迈克悠闲地踱步。海边的的树林中,红杉树根裸露着,
盘根错节,树丛中有一条不太明显但维护良好的小路。很快他们进入落叶雨林,
各种热带树木郁郁葱葱,枝桠纠结,有粗壮的橡皮树和恩卡奴树,也有结着美味
果实的菠箩蜜树。往上看,安弟斯秃鹫展翅滑过天空,林中不时有一只鼯鼠在树
杈间滑翔。一只吼猴穿过小路,用它们那种奇怪的步伐蹦跳着,消失在茂密的枝
叶中。有时,卡拜勒鲁为他指出一只三趾树獭,它正抱着枝干酣睡。

卡拜勒鲁介绍说,这是距哥伦比亚海岸500 公里处的马尔佩洛岛,是他的私
人花园。“我愿在自己家里接待尊贵的迈克先生。”他意味深长地说。

漫步了近半个小时后,看见前边有了公路,一辆米黄色的罗尔斯。罗伊斯Coriche
X型轿车正在守候。卡拜勒鲁邀他上车,汽车很快到达海边。从方位看,这应是
小岛的另一侧。沙滩上竖着一把凉伞,摆着白色的茶几和两把木躺椅,几名身材
剽悍的保镖脸朝外远远地撒成一个圆形,两名一丝不挂的绝色女子媚笑着迎过来,
一边一个挽住迈克的胳臂。两人入座后卡拜勒鲁说:“我想可以进入正题吧。”

两名女子腻在迈克身上,迈克微笑着向主人示意:“先请两位小姐自便吧,
她们缠得我透不过气。”

卡拜勒鲁笑道:“看来我们的客人不喜欢这个情调。你们走吧。”

两个女子佯嗔地撅着嘴唇,扭动着腰肢离开了。卡拜勒鲁回头说:“迈克先
生,听说你有一笔大生意?”

迈克迟疑地说:“先生,我已经不怀疑你是卡拜勒鲁本人了。但鉴于这笔生
意的重要,我还想请你给出一个可信的证明,我们曾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
界,”他强调道,有意无意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界限,“我不知道两者之间如
何沟通,有什么双方都信服的办法。”

卡拜勒鲁有些不耐烦:“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证据?是为你在哥伦比
亚布置一场为期三天的全国性狂欢,还是在美国东部电网中造成一场停电事故?
我都可以办到。不过我想有更直接的办法。”他略带揶揄地说:“迈克先生主动
提出这笔交易,我不排除有信仰方面的原因,比如精神上的巨大失落感等等,不
过我们暂且假定金钱也是原因之一。你想在这100 亿美元中分到多少羹?200 万?
500 万?我们可以事先敲定。然后我会立即兑付,你想要珠宝,或是不连号的、
没有任何暗记的现金都可以。你也可以把钱事先送给旧金山的女儿女婿和两个外
孙,我们不担心迈克先生不守信用。”

迈克从他的笑容中读到了残忍,也知道神通广大的贩毒集团已完全把女儿一
家握在手中了。他点点头:“好吧。我不要珠宝或现金。你们要用最合法的借口
把钱交给我女儿,象慈善机构捐赠啦,彩票中的头奖啦,务必不会在事件之后影
响我女儿对这笔钱的支配权。另外,即使因某些不可抗因素造成生意失败,也只
能把报复局限在我一人身上。”

卡拜勒鲁盯着他说:“谢谢你的坦率。请相信,我是通情达理的,我答应,
如果生意失败仅仅是不可抗因素而不是其它原因,我们不会对你的亲属报复。”

“至于金额,我只要求100 万,多了对我无用。”他的话中微现伤感。

卡拜勒鲁对这样低的要求略有些吃惊,他笑道:“这样吧,100 万算做预付。
我再为你保留100 万的索取权,无论你本人还是你指定的继承人都可以。你看,
我们一见如故,相信这次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迈克并未在情绪上有同样的回应,他冷漠地说:“好,我们进入正题吧。”

他在凉椅上把自己安顿好,呷了一口咖啡说:“2022年,由于国际社会逐渐
理智化,或者不如说出于两败俱伤的恐惧,美国、中国、俄罗斯等均按联合国决
议销毁了全部核武器,但这个全部仅仅是字面上的。据我所知,至少美国还保留
了2000多件核弹,大部分是小型的,象核地雷,用步枪发射的核枪榴弹,核动力
的电磁脉冲枪和核动力次声武器等等。也有大块头的,象干净的中子弹,多弹头
弹道导弹的核弹头,甚至还有2 枚1亿吨当量级的大家伙。”他解释道:“就是
赫鲁晓夫曾吹牛说一次试验能把全世界的玻璃窗震碎的那种,这种吨位的氢弹,
宣传效应多于实用,不过美国政府也不事声张地制造了几枚。”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秘密保留这些核弹是为了对付铁幕或前铁幕国家
的狡诈,对付一些疯子国家的威胁。当然这在国际舆论上是很犯忌的,所以保密
非常严格。只有当时的总统、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和一个叫‘C’委员会的七人
小组才知道。实际上,这个C委员会才是真正的决策人。他们可以决定是否把这
个秘密通知后任总统。据我所知,至少现任总统,那个35岁的年轻人惠特姆肯
定尚未了解这一秘密。”

卡拜勒鲁说:“对C委员会我们略知一二,他们都是政界的元老级人物,如
卸任的大法官、参谋长会议主席、银行家、报业托辣斯总裁等。每三年改选一次,
更换2人,新入选者要经过极为复杂的甄选程序。实际上,C委员会是美利坚合
众国这条大船的真正舵手。”他笑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极度崇尚新
闻自由的国家里,很多人并不了解或不想了解这个秘密。上个世纪70年代尼克松
因水门事件下台,世界都认为这是民主制度的胜利。其实呢,真正原因是固执的
尼克松让这几个老人生气了。于是一次秘会之后,水门窃听的祥情被不露声色地
捅出来,各种民主机器立即狂热地运转。狡黠的基辛格国务卿比总统早一步看到
了内幕,立即同总统拉大距离,在一次接见外国使节时竟不顾礼仪抢占镜头,令
尼克松大为恼怒和不解。事后,一些目光犀利的记者曾撰文披露,我印象最深的
是资深华人记者梁厚甫的一篇专栏文章。”

他声调平淡地说着,并不是夸耀自己的知识。迈克点头说:“对。但洪水引
发的新地震暴露了这个秘密,”他简要介绍了此后的发展,“从这时起,我已被
排除在知情人范围了。从他们的行事推断,这次他们是下了决心,想扔掉这个烫
手而毫无用处的山芋。我不知道他们想如何处理,但据我的经验,他们必定将核
弹投放在半废弃的拉格朗日墓场,那个酷寒遥远的外太空地狱,使这件令人脸红
的秘密在人世间永远消失。”他停顿一会儿说:“至于运输力量,现在美国航天
力量已急剧衰落,而且让本国运输,一旦泄密容易陷于尴尬境地。我估计他们极
有可能去找鲁氏太空运输公司,他们有世界仅存的一艘鲁斯式飞船。这件事情不
会拖太久,估计在一两个月内就要实施。”

他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说:“我的介绍完了,此后怎么做,由你决定吧。如
果能揪住美国政府的尾巴,把达摩克里斯剑高悬在他们头顶,我想他们会忍痛掏
出100 亿或者50亿美元的。如果仍需要我的配合,我会做一个被动的参与者。”

两人非常冷静地互相打量着,卡拜勒鲁站起身笑道:“非常感谢迈克先生的
情报。”他打一个响榧,一个助手立即从远处趋步过来。他吩咐道:“把迈克先
生安顿在最好的旅馆里,并安排好他的起居饮食,尽可能让他感到舒适。让玛尔
塔她们两个仍跟着迈克先生,如果这次仍然不能讨得迈克先生的欢心,我就把她
们的耳朵割下来。另外,100 万酬金的事情立即去办。”

他同迈克紧紧握手:“再见。”

他送迈克上了直升机,沉思有项,回头走进丛林。丛林中有一间守林人的简
陋小屋,随行保镖按了一个暗钮,地板无声地分开,下面是一个宽敞整洁的地下
室。几个人正在屋里看着墙上的大屏幕,在镜头中,那架隼式直升机正迅速在兰
天中消失。他们是卡利卡特尔集团的主要成员,有格拉瓦蒂、桑佩斯、卡迈里、
米切尔和何塞。这几个人中间,只有那个华人青年的资格够不上与会,他能来这
儿是因为他第一个接待了迈克。卡拜勒鲁笑着说:“怎么样?我认为他的话是可
信的,这是个一言千金的至诚君子,也是我所见过的天字第一号恶棍。你看他,
把足以毁灭几亿生灵的核弹交给我们时,是何等镇静和坦然。”

他的律师穆佩尔平静地说:“不奇怪。搞核弹的人早就知道这些玩艺儿并不
是节日的爆仗,是用来杀人的。他们肯定在心中预演过千百遍核爆的血腥场面,
这是他们的职业特点。”

“怎么样,他的话可靠吗?这桩生意我们是否接过来?”

桑佩斯是他们中资格最老的,须发已经发白,但身体仍壮得象一只大猩猩。
他说:“据我看这个情报是可靠的,迈克是在向他过去的老板复仇。”

几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是卡拜勒鲁的惯例。在每次重大的行动之前,
都要在权力集团内进行最民主的讨论,但一旦形成一致意见,他就把权力全部收
回了。在讨论中,那个华人青年一直没有发言。这不奇怪,他本来就不是决策圈
内的人。但卡拜勒鲁不久发现,自己的教子一直在笑嘻嘻地盯着他,笑容中有很
奇怪的东西,他微笑问道:“孩子,你有什么见解吗?既然你今天来了,就尽管
讲吧。”

唐世龙笑了:“教父,我没有什么可讲的,我还是演好我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但我发现这个世界真小,太小了!你知道吗?我刚在台湾南部一个小礁岛上意外
地发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神,我决心把她追到手。在你急电召我回来之后,我
还命手下继续为她送鲜花,不许间断。”他含意深长地说:“这个女神有一个粗
野强悍却对妹妹言听计从的哥哥,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鲁氏太空运输公司的
老板,兼挪亚方舟号空天飞机的船长,那位未来的送货人。哈哈。”

奔向太阳:5爱情的阴谋

鲁冰从石宝寨下来,回到自己包租的豪华游轮上。回头望去,石宝寨孤峰拔
地,四壁如削,九层亭阁叠连而上,直到山巅。山上云烟缭绕,绝壁中嵌着翠绿
的松树。鲁冰意犹未尽,站在船头,江风翻卷着她的长发。她意态飞扬,兴奋地
说:“太美了!这儿的景色太美了!下一个景点是哪儿?”

站在船首的屈原号船长说:“我们可以去逛陆游洞,晚上10点可到。”

他们乘坐的屈原号是最新式的磁流体动力快艇,机身光滑,呈漂亮的流线型,
行驶起来半浮半飞,异常平稳安静。船上只有他们三个人:船长、鲁冰和姚云其。
本来还有一位漂亮的导游小姐,让鲁冰不客气地赶下去了:“小姐请便吧,我不
需要你。我来是观赏江山美景的,最讨厌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说这块钟乳石象
乌龟,那个山峰象香案,真真烦死人!只要‘耳得之为声,目观之成色’,赏心
悦目,心旷神怡,便是不虚此行了,我管它象啥不象啥?”

导游小姐讪讪地笑着,看着船长。船长忙说:“小姐已经吩咐了,你还不下
去?去吧,你的工资我照开。”

导游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一点意见,喜孜孜地走了。身后的姚云其暗暗点头,
虽然鲁冰是个喜怒无常的任性姑娘,言语尖刻,但她的尖刻有时确实能剌中要害。
比如,对大陆上这些烦琐考证式的导游,他也是相当厌烦的,不过只有鲁冰敢把
导游赶走。鲁冰穿着一件蛋青色的风衣,黑亮的长发随风飘舞,眉飞色扬,脸上
的笑容十分生动。看着她,真的能让人无酒自醉,她正是从爱琴海米洛斯岛上走
下来的维纳斯——在她心情没有变坏的时候。

姚云其身材颀长,穿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相貌平常。他是厦门大学中文系
的,比鲁冰高一届。两年前他在学校的一个晚会上认识了鲁冰,从此就成了鲁冰
的忠实臣仆。只要鲁冰脸上有笑意,他情愿把心剜出来。可惜,这个被失忆证折
磨的姑娘至今仍生活在梦魇中,常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几天前,她到鹅銮鼻见
了哥哥,回来后心情很好,每天拉着姚云其陪她野游、作头发、跳舞。姚云其自
然乐颠颠地跑前跑后。厦门大学是在思明路,鲁冰却住在鼓浪屿的康泰路。几天
来姚云其一直在她的寓所里陪她。前天晚上鲁冰忽然心血来潮,要逛逛长江三峡。
她立刻给哥哥拨通了电话,鲁刚问需要多少钱,她轻松地笑道:“国内旅游不会
有多大花费,十万元大概够了吧。”

从屏幕上看鲁刚略有难色,鲁冰立即沉下脸,尖刻地说:“当然还要看你是
否同意。谁让爸妈把我那份遗产放在你的监护之下呢。”

姚云其很为这位哥哥难过,几乎不敢正视屏幕上的鲁刚。他知道鲁刚十分疼
爱妹妹,但这位公主未免难伺候了些。鲁刚没有生气,犹豫片刻后说:“好吧,
祝你玩得痛快。姚云其也去吗?最好让他陪着你,路上注意安全。”

挂上电话,鲁冰格格地笑个不停:“守财奴!”姚云其想劝劝她,但嘴巴张
几张,没敢说出来。

夜幕已落下,江面上灯火点点,两侧的航标灯闪着黄光,群山溶于苍茫暮色。
少顷,一轮圆月从山凹处升起,月色清幽,流波泻地,令人回忆起苏东波笔下的
意境。江面上船流如梭,有大小货轮,更多的是游轮。那些豪华游轮灯火辉煌,
远远看去,似乎船体是通身透明的。姚云其轻轻把鲁冰揽在怀里,任她的发丝在
自己脸上摩娑着,真想就这样揽着自己的女神,直到地老天荒。

夜里10点,游艇停泊在陆游洞下。浑身银光闪闪的屈原号停在一堆廉价的普
通游轮之外,就象灰鸭群中一只天鹅。岸边峭壁千尺,只在临江处有一条很窄的
平台,但这块小小的平地上挤满了做生意的小贩,七嘴八舌地叫卖着烤包谷、糍
粑、健力宝、可口可乐,也有人兜售山石、竹编、显然是伪造的青铜器等。在音
节铿锵的湖北话四川话中,时时夹杂着吴侬软语。自从沿海平原被海水淹没,不
少江浙难民顺流而上,在本来已经人烟稠密的长江上游沿岸艰难地挤占着立脚之
地。屈原号的船长小心地驾着船,从游船缝隙穿过去,停靠在岸边。立即有人在
岸上高喊道:“鲁冰小姐是在这条船上吗?是屈原号吗?”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声音清脆,说的是略带吴语韵味的普通话,听来十
分悦耳。他打着赤脚,但皮肤白嫩,衣服整洁,显然是从沿海流落至此的学生。
船长惊奇地回头看看鲁冰,粗声粗气地问:“什么事?”

小孩笑得象一朵鲜花:“鲁冰阿姨,一位先生让我向你献花。他说务必请你
收下,如果你收下,他会重重地赏我。”

他举着那束鲜花,不及等踏板搭好,便涉水过来。鲁冰多少觉得败兴。自从
在七星岩见过姓唐的一面,十几天来,他一直死皮赖脸派人送花,早晚一次,即
使她跑到三峡也躲不掉。而且那人极聪明地从不露面,不然鲁冰说不定会把花束
掼到他脸上。

当然,这种不屈不挠的劲头儿也叫人感动,而且让姚云其看着也是一件趣事。
姚云其当然不敢说什么,但他自然十分气怒,已经形之于色了。再说,送花的小
孩也十分惹人喜爱,那束花很大,满满的一棒,看来那个姓唐的是把前两天未送
的花一起补来了。花束中有红色的玫瑰,紫色的山茶,洁白的玉兰,鲜黄色的月
季,花香浓郁,鲜嫩腴腻,使人心情为之一畅。鲁冰格格一笑,吩咐船员把小孩
拉上船。小孩的赤脚在滑润的地板上淌下一块水渍,他不安地笑着,两只小脚搓
来搓去。鲁冰低下头逗他:“我不要那个坏蛋的花。”

小孩怔住了,泪水立即在眼眶中打转。鲁冰接着说:“不过你要亲我一下,
我就留下。”

男孩止住泪水,难为情地笑着,忽然踮起脚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鲁冰笑嘻嘻
地问:“还有一个要求,我要收你作干儿子,你愿意吗?”

孩子愣住了,他显然不想回答“是”,但是一口拒绝也不礼貌。他忽然灵机
一动,说:“小姐这么年轻,只能作我的姐姐!”

这下轮到鲁冰发愣了,片刻后放声大笑:“你也知道女人爱听别人夸她年轻?
真是个机灵的小马屁精。好了,你走吧。”她吩咐船长接过花,找一个花瓶插上。
又让姚云其掏出100 元塞到小孩衣兜里。小孩脸庞放光,跳下水一溜烟跑了。

在陆游洞前,船长为他们找了一个导游,便回船上去了。两人在导游的带领
下踏进陆游洞,立即由衷地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是一座极其巨大的穹窿似
的山洞,整个山腹全被千万年来的涓涓滴水淘空。一串细细的彩灯从上面垂下,
几乎望不见顶端,活象来自虚空,更衬出山洞的高峨。细细的铁梯沿着山壁盘旋
而上,安全灯也随之嵌成螺旋形。游人缓缓地缘梯爬上去,仰面看时,洞顶的游
人已小如蚁米。鲁冰喜笑颜开,举起相机四处乱拍,即使身在危梯中也是如此。
姚云其其实已经胆战心惊,往下望时两腿打颤,还得装出一副骑士风度,一再敦
促鲁冰靠里走,抓紧铁链。鲁冰微嘲道:“行啦,骑士,照顾好你自己吧。”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走出山顶的洞口。凉风拂面,波光流银,从高处俯瞰,
夜色中的江面十分宽阔寂寥。导游领他们顺着峭壁上凿出的石阶回到游船,鲁冰
兴致勃勃地说:“立即动身往小三峡。”

制服雪白的船长走过来,小心地说:“鲁小姐,是否等到天亮?今天我发现
有一只快艇似乎一直在盯着我们。”

“这里不安全吗?”

“一般是安全的,从未发现过船匪。但小心为上,我总觉得不大对头。”

鲁冰蛮横地说:“不管它,马上开船。”

船长为难地看看姚云其,姚云其凑过来劝道:“冰儿,船长是好意……”

鲁冰立即沉下脸,怒声道:“不要坏了我的兴致!”

船长望望姚云其,耸耸肩,开船去了。

屈原号顺着江面飞驰,很快进了大宁河。三峡大坝建成后,这里的水面宽阔
多了,河水也格外清彻。两岸峭壁仍保持着自然风貌,竹林深处透出几片暗淡的
灯光。过了龙门峡,船长紧张地把着舵轮,在曲折的水道中穿行,一边还为鲁冰
指点着峭壁上古栈道的遗迹。探照灯扫过峭壁时,隐约能看见古栈道方形的石孔
贴着水面向后延续,时而隐入水中。前边是更为曲折的巴雾峡,船长告诉她,马
上就到棘人悬棺处了,只是夜里怕看不清楚。

鲁冰立在船头高兴地观赏着,意态飞扬,她忽然注意到姚云其不在身边,他
正在船的后舱,从舷窗中探出身,向后凝神观望着。她喊:“姚云其,你在看什
么?”

姚云其扶着舱壁走过来,满脸忧虑之色,他低声说:“冰儿,我觉得不对劲,
后边真的有一艘船,一直紧紧地跟着咱们。从陆游洞过来就跟上了,我一直在注
意着。”

船长听到了他的话,向后张了一眼,虽然微有忧色,仍然安慰他们:“莫担
心,不要紧的,就算真的是黑船也不怕,长江上没有能追上屈原号的船。”

鲁冰没有参加谈论,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芒。姚云其担心地想,这个玩世不
恭的公主仍把这事看成一件虚拟游戏,一旦遇上什么绕不过去的危险,那就退出
游戏重来。没准儿她还巴不得发生什么事,好为这次旅程增加点剌激。船长不时
向后张望着,加快了船速,两岸的峭壁和村舍飞速后掠。忽然游艇猛然右斜,象
一匹急驰中人立而停的奔马,船内未固定的器具忽拉拉滚翻一地,姚云其重重地
摔在甲板上。他看见鲁冰摔到茶几上,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把鲁冰揽在怀里。

“血!”他惊叫道。

鲁冰的额角有一道伤口,细小的血球慢慢渗出来。她推开姚云其,向前舱望
去。刚才,水道转弯处埋伏着一艘没有灯光的航船,屈原号驶来时,它忽然一声
不吭地凶恶地对撞过来,船长急忙猛打方向,搁浅在河岸的沙州上。向后看,那
只盯梢的汽艇也快速逼上来,撞在屈原号上。

屈原号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三个人都扶着舱壁,踉踉跄跄地,总算没有再
次跌倒。这时,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已经带着两个打手跳上屈原号,三只枪口对准
他们的胸膛。他狞恶地笑道:“哈哈,漂亮的鲁小姐,让你受惊了。我们从重庆
就跟在后边啦,千辛万苦,总算逮住你这张肥票。痛快说吧,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怕不怕你的漂亮脸蛋上划几道口子?”

船员和姚云其惊恐地看着他们,鲁冰倒是十分镇静,冷嘲地说:“当然是要
命啦。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当然知道我哥哥手里有几个臭钱,说吧,要多少?”

劫匪似乎也没料到这张“票”如此痛快。他犹豫一下,伸出一支手:“50万,
一个子也不能少。”

鲁冰笑吟吟地说:“不多不多,鲁冰小姐其实还不止这个价码呢。知不知道
我哥哥的电话号码?我想既然费尽心机巴巴地跟踪过来,你们应该知道吧。为我
接通,我向哥哥要钱。”

这会儿那个绑匪倒傻了,不知道这个镇静得反常的漂亮妞儿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