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一条卵石小径向前延伸,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整齐地排列着,草坪修剪得非
常精细。一个穿牛仔服的中年人正在拍纸簿上记着什么,这时向他招招手,高兴
地说:“你好,从远处来的吗?”
迈克走下汽车:“从内华达来的,我女儿就住在前边。你是这儿的守墓人吗?”
“对,我叫帕加诺。布鲁诺。”
“漂亮的墓地,草地修剪得象姑娘的发型。”
帕加诺自豪地笑了:“谢谢你的夸奖,我手下有两个小伙子,负责照看三个
公墓,我从来没有让他们有机会偷懒。你看,我正在检查这儿应该整修的地方。”
迈克四周看看,再次夸奖道:“漂亮的公墓,真是休息的好地方。我想就把
这儿当作我的归宿。”
帕加诺笑道:“先生,你离死神还远着哪。不过,真到那一天的话,欢迎你
来这里,我一定会让你满意。”
他同帕加诺先生告别,继续往前开。前边就是女儿的家了,是一幢普通的平
房,木房顶,汽车库的大门久未油漆,门前的小枞树也疏于修剪,落日把余辉洒
在树梢。
麦菲亚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白发老人,手里举着一束鲜
花。她愣了足足两秒钟,才认出这是父亲。毕竟,40年来,她基本上只是在照片
上与他见面。
“爸爸!”她高兴地喊,埋怨道:“你该事先告诉我们一声,你是开车从尤
卡山过来的?”
老迈克俯下身吻吻她,走进屋里,麦菲亚大声喊:“米斯,杰克,外公来了!”
两个孩子从里间出来,米斯今年16岁,很漂亮,但身体很单薄,脸色苍白得
近乎透明。她用手挽着外公的脖项,亲热地吻了他的额头。杰克则脸色冷漠,过
来简单地问候一句,帮他把汽车后衣箱里的旅行箱提到屋里,便回到自己屋里听
猫王和甲壳虫的音乐。他妈妈似乎对儿子的表现已习以为常。
麦菲亚领父亲到卫生间洗漱完,为他端来一杯咖啡。迈克问:“哈丁斯呢?
还没回来?”
“他下班后还要到酒吧揽一份工,十一点后才能回来。爸爸,你先休息一会
儿,我们马上吃晚饭。”
晚饭桌上,小米斯一直好奇地看着外公,问了很多核武器的问题:爷爷,你
真的是最好的核弹专家吗?人们干嘛要制造核弹去杀别人?现在世界上还有核弹
吗?杰克仍是满腹牢骚的德相,偶尔抬头看看陌生的外公,埋下头自顾吃饭。迈
克告诉女儿,尤卡山已经关闭了,他终于在70岁上退休了。这一生他对家庭亏负
太多,很想补回过去的遣憾,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麦菲亚说她为此高兴,但迈
克发现她的笑容很勉强。
米斯只草草吃了两口便离席,萎靡无力地说她累了,想去休息。迈克低声问
:“米斯有病?”
麦菲亚的眼眶里立刻涌满了眼泪:“白血病。”她苦涩地说:“手术费20万
元。可是她没买医疗保险。”
“为什么?”
“不是我们的过错。保险公司早已查过咱家的基因,不愿接受她的投保,因
为她体内发现了可导致白血病的‘费城基因’。当然,这些我们是事后才知道的。”
迈克点点头,没有置评。他知道这是保险业的惯例。在过去,投保十万美元
的30岁健康女性,每月交费20美元;但带有乳腺癌基因的则为39美元;若带有该
基因又有三位血亲死于此病,交费就要上升到56美元。后来随着基因检测技术的
日益完善,保险公司对投保人的各种遗传性疾病了解得更加清楚,若带有某些危
险疾病的(如可引起脑细胞死亡的亨廷顿症)基因,保险公司干脆不再受理。
当然不必去指责保险业的残忍,正如不必相信保险业的仁慈。归根结蒂,金
钱是至高无尚的上帝。
杰克冷冷地插嘴:“这就是科学。科学可以下这样的定义:它是一种魔法,
可以预支子孙的幸福让今人享用,而使后人享受先辈的痛苦。”停一会儿他又说
:“外公可以划到预支幸福的那代人吧,我们活该倒霉。”
母亲瞪了他一眼,于是他不再说话。迈克问:“家里的状况……比较紧张吧。”
麦菲亚勉强笑笑:“我们正给杰克找工作,我也想去揽一份零工。以后会好
的,别担心。”
晚上,迈克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一时还不能下决心断然改变自己的生活
之路。夜里,他听到哈丁斯回来,他想应该同女婿见个面,便悄悄披衣下床。女
儿女婿的门半掩着,泻出一条黄色的灯光,他听见女儿低声说:“……其实,我
和这位父亲并没多少感情。近40年来,他对于我来说只是几张照片,几次电话,
他从没有向外孙们倾注一丝感情。现在老了,无处可呆了,才想到这个家。但我
仍然可怜他,如果他提出留下的话,我想是没办法拒绝的。”
哈丁斯不情愿地说:“我也很想留下他,让他能安度余生。说来说去还是那
个可恶的钱,米斯的医疗费……”
妻子说:“等问清他的打算再说吧。你该休息了。”
迈克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晚他一夜没睡。
帕加诺从工具车上卸下割草机,告诉哈尔先把破损的栅栏钉好。走进墓地,
他发现一个穿深色夹克的老人已经早早来到这儿,正低着头浏览众多墓碑上的铭
文。他认出这个老人昨天来过,还说要在这儿找一片安息之地,便高高兴兴地同
他打招呼:“早上好,内华达来的先生。”
“早上好,帕加诺先生。”
“你在看碑文吗?”
“对,你看这条碑文写得多好:死神战胜了我,但我从此不用畏惧它了。”
“对,写得很好。”帕加诺应答了一句,认真看看他,轻声问:“先生,我
能给你什么帮助吗?”
迈克转向他,平静地说:“我昨天已经说过,我想在这儿找一块安息之地。
我现在就把费用付讫,请你为我选一块墓地,把墓修好,用黑色大理石碑刻下这
两句铭文。喏,给你。”他递过来一张纸片,上面写着:迈克。斯特金,1970-
2040战神已经死了,因为世界不再需要他帕加诺不知道他为什么自称战神,但在
这段铭文中看到了不祥,他惶然看着他:“先生……”
迈克笑着打断了他的疑问:“不必担心,我没有准备自杀。但我马上要到国
外去,这个世界一天天破落,一天天混乱,谁知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回到美国?
所以我想先把自己‘安葬’在这里。帕加诺先生,需要交多少费用?”
帕加诺从他手里接过现金,愉快地说:“请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坟墓修得
漂漂亮亮。也祝你长寿,10年或20年后回来为‘自己的坟墓’献花。再见,迈克
先生。”
晚上哈丁斯没有去加班,麦菲亚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为父亲接风。米斯刚作
过化疗,没有一点食欲,但她仍强自支撑着坐在外公旁边。迈克把她揽在怀里,
不时用手抚摸着她因放疗变得稀疏的柔发。哈丁斯为他斟上白兰地,同他闲谈着
40年的变迁,等着他提及今后的打算。但是一直到晚饭结束,迈克一直无意谈这
件事。哈丁斯疑惑地看看妻子,试探地问:“迈克先生,你已经退休了,准备在
哪儿度晚年?”
迈克淡然说:“我还没有考虑好,以后再谈这件事吧。”
晚饭后老迈克的兴致很好,一直同两个孩子玩耍。哈丁斯又去干夜工了,麦
菲亚回到卧室,很晚还能听到客厅里米斯的笑声。第二天凌晨,哈丁斯还未回家,
麦菲亚忽然听到了汽车马达声。她向窗外望去,见那辆白色福特刚刚消失在网球
场背后。她赶紧回到父亲的住室,那儿已经人去室空,桌上放着一封短笺,两张
已签字的支票:“菲亚:我已经走了。这两张支票,1 万元的这一张可以即时兑
现,1 万2 的这一张,估计在1 个月内可以兑付。拿它作小米斯的医疗费,算是
我多年寡情的小小补偿。
我去追讨一份债务,如果成功,米斯的医疗费就全部解决了。不必担心,我
会活得很好。
爱你的父“
麦菲亚追到镇子外面,久久怅望着福特车消失的方向,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奔向太阳: 4神秘的生意
《鲁氏太空运输公司》设在台北市的成都路,是一幢H 型的楼房,外表不算
豪华。鲁氏公司的实力早已是不争之实,不必用门面来装点。所以四年前鲁刚把
公司总部从寸土如金的香港皇候大道迁到了这条绿树掩映的大街,以便多少减轻
一点财政上的压力。
办公室倒是十分豪华。500 平米的办公室,靠桌是一张巨大的黑色楠木办公
桌。天鹅绒帷幕拉开了,显示着墙上挂的太空航线图。平托律师开门进来,他今
年70岁,又高又瘦,举止中带着他独有的气质:干练、冷静,随时准备用最合情
合理的态度同客户谈判。他是鲁刚的父执辈,对鲁刚有着无法替代的影响力。他
说:“客人已到了。”
办公桌后的鲁刚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
秘书田小姐引着两位客人进门,鲁刚在门口迎候握手,请他们入座。来人中
一位有60多岁,和平托一样又高又瘦,也是满头银发,皮肤保养得很好,身上是
伦敦菲里浦公司的名牌西装。另一位身材较低,胡须浓密。平托介绍道:“这是
弗罗斯特先生,这一位是他的助手罗杰斯先生。”
鲁刚笑道:“欢迎尊贵的客人,用西方的说法,顾客是我的上帝。用中国的
说法,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怎么样,进入正题吧。听平托先生介绍,你们准备向
拉格朗日投放1000吨核废料?”
弗罗斯特点点头:“对。”
“没问题,这是我们10年前的例行运输。近年来这种业务萎缩了,但我们的
能力并没有变弱。”
“我们知道贵公司的实力,但这次运输有一个特别的条件。”
“请讲,我们会尽全力满足。”
“保密,我们要求严格的保密。货物将由我们派人装上飞船,并为舱门打上
铅封。飞船升空前不准对新闻界透露任何消息。”
鲁刚摇摇头:“一艘空天飞机上天是瞒不住的,至少瞒不过美国、俄罗斯、
中国等国宇航部门的监测仪器。”
弗罗斯特微微一笑:“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想在飞船上天前尽量淡化它。鲁
刚先生,你不会吃亏的,我们准备为此多支付30%的款项作为保密的报酬,你看
我们的条件够优厚吧。”
鲁刚微嘲道:“一堆核废料值得这么费事吗?不不,你不必担心,”他截断
对方的话头:“我只是随便说说,鲁氏公司历来会尽力满足用户的任何保密要求。
那么卸货呢?也由你们派人吗?”
“不,卸货由你们负责。”
鲁刚笑道:“好,为了保密,我会用你们付的钞票把船员的眼睛贴上,让他
们闭着眼睛卸货,闭着眼组装到废料大网格上。”
“谢谢鲁先生的通情达理。现在,你们是否可以提出一个报价单?”
鲁刚看看自己的律师,看到平托先生正用目光制止他,便笑道:“我和助手
商量一下,今晚把报价单送到你的下榻处。现在请各位品尝品尝杯中的咖啡,这
是著名的云南小豆咖啡,比雀巢的味道更浓郁。”
四个人寒喧了几句,客人们便起身告辞。
平托先生慢慢地呷着剩下的咖啡,沉思着。鲁刚耐心地等着,直到他抬起目
光。鲁刚问:“平托大叔,你有怀疑?”
“当然,他的货物绝不是普通的核废料。我担心我们一旦涉身其中,会带来
一些额外的风险,比如说对立组织的疯狂报复。”
鲁刚笑了:“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我想不用担心。你难道没看出这两
位先生的来历?虽然他们言语平和,但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强烈的优越感。那是
当惯了世界主人才养成的习惯,是娘胎里带来的,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一句话,
这两人肯定是山姆大叔的代理人。尽管这几年山姆大叔已经破落了,但心理上的
惯性还未消失。他们的货箱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那属于政治场中必不可
少的肮脏,不足为奇,也不会带来什么组织的报复。”
平托暗暗佩服鲁刚的粗中有细。他提出了第二个疑问:“他们可以动用本国
的航天力量,尽管美国已没有鲁斯式飞船,但较小型的飞船也足能完成这项任务。”
鲁刚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咱们极具竞争力的运费,也可能是雇用
外国的私人公司更利于保密。平托大叔,我看不要犹豫了。这帮家伙其实很清楚,
咱们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世界经济形势这样暗淡,至少15年内不会改变,
咱们的运输业务已难以维持了。我想接下这笔生意,用赚的钱把飞船检修一番。
我不能再让船员们去玩命,也不能让父亲的事业在我手里断送。”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抹苍凉,平托也不禁黯然。自从老船长鲁君健去世后,10
年来在经济衰退狂潮中,鲁刚能把鲁氏公司维持下来实在不易。他已经心力交瘁
了。这些苦处他只向平托,偶尔也向老拉里透露一点儿,在外人看来,鲁刚一直
是粗野强悍、爽朗乐天,随时敢用他的“挪亚方舟号”把上帝的宝座顶翻。平托
走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鲁刚抹去自己的伤感,笑道:“尽管如此,我还要尽力敲敲他们,敲敲山姆
大叔的肥脑袋,没准他们比咱们更急,没准他们的货箱里装的是不敢见人的核武
器或生化武器。我得多敲他们几个做飞船的维修费,也得为鲁冰准备嫁妆呀。”
他无意中提到了鲁冰的婚事,目光随之暗淡下来。平托佯作不知,笑道:
“这一点倒不急,我们的大小姐似乎还不准备嫁人。咳,她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呢。”
“那就这样决定?请你把报价单打好,晚上送过去。”
“好的。”
伊尔飞机从圣菲波哥大起飞向西南飞去,到达哥伦比亚第二大城市卡利需一
个多小时。这种小型飞机只有十几名乘客,有七八个浓妆艳抹的混血女人,粗俗
恶丽,嘴里嚼着古柯叶,肆无忌憧地高声谈着粗话,一看就知道是去卡利淘金的
低级妓女。迈克的同伴是一名老神甫,年纪和他差不多,穿着黑色的神甫服,花
白眉毛下有一双睿智的眼睛,面容慈祥,有一种天然的威严和高贵气质。
机下是绵延的云层,就象铁灰色的凝固的山岭。再往上的云层较淡,缓缓地
向后飘动着。飞机所在高度上是第三层轻淡的长云,它们飞速地向机后掠去。当
然,这些云层的速度差是由于它们对飞机的高度差所造成的错觉。
飞机行驶了个把小时,云眼慢慢绽开,露出下面绵亘起伏的安弟斯山脉,青
翠浓郁,一片绿的世界,考卡河在深谷中蜿蜒。迈克正从舷窗向下眺看,听邻座
说:“美丽的安弟斯山脉,上帝的恩赐。”
迈克出于礼节回了一句:“是的,上帝的恩赐。”
神甫平静地说:“可惜还有另一种上帝的恩赐。3000年前,安弟斯山脉就开
始种植一种叫古柯的植物,印弟安人咀嚼古柯叶来充饥、御寒、提神、治疗骨痛
及风温痛等。纯朴的印弟安人把它视为圣草,视为上帝的恩赐。那时谁能想道,
这种圣草会演变为全世界性的毒品癌症,甚至于完全毁掉哥伦比亚这个国家?”
邻座的旅客们扭过头,惊恐地看看神甫。飞机是飞向世界上最大的毒枭所在
地,很可能飞机上已属于毒贩子的势力范围。这些年,他们早成了国中之国,成
了实际的哥伦比亚政府,对任何反抗他们的人士格杀毋论。这位神甫的言论未免
太招人忌了。
神甫对周围的惊慌视若无睹,仍平静地说下去:“哥伦比亚曾经是麦德林集
团和卡利集团的天下,麦德林集团在1993年覆灭了,卡利集团在2010年也几乎覆
灭。但是自从温室效应毁坏了世界秩序,卡利集团又死灰复燃,比以往更凶恶。
他们控制着这个国家,每年生产的毒品毒害了7000万人。万能的主一定会惩罚这
些罪人。”
迈克突然想起一个人,他问:“贵国有一位著名的反毒品斗士安大可神甫,
请问你认得吗?”
神甫点点头:“对,那就是我。”
迈克噢了一声。安大可神甫三十年来致力于反毒品宣传,在哥伦比亚是妇孺
皆知的人物,当然也为毒贩们忌恨。但奇怪的是他倒一直安全无恙,甚至比黑社
会的圈内人更安全。究其原因,可能是他一直坚持非暴力主张,在暗杀火并横行
的毒贩国家里不失为一剂清醒剂;还听说贩毒卡特尔的首领小卡拜勒鲁对这位神
甫有私人感情上的敬重。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才让这位直言不讳的反毒品斗士
幸存下来。
迈克告别女儿、乘机离开美国时,已经作出了困难的人生抉择,他决心向毒
贩求助来完成那几乎办不到的事情。对于这一惊人的转变,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许心理学家们事后会做出分析:是几十年类似独居的生活造就了一个偏执狂?
是他对核武器、对这种魔幻般技术的狂热挚爱最终导致他失去了理智?是对政府
抛弃他的愤怒?
但尽管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想想看,一直是主流社会精英中之精英,竟然
与肮脏的毒贩合流——但迈克的思维还停在精英阶层的航向上。他伸手握一握神
甫的手,由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非常钦佩。”
神甫注视着他的坦诚目光,也由衷地说:“谢谢。”他关心地问:“你到这
儿有何公干?陌生人到卡利是非常危险的。”
迈克稍作犹豫,直言不讳地低声说:“我找卡拜勒鲁本人。我和他有一些账
目要算。”
神甫吃了一惊,他再次端祥自己的邻座。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目光清彻,表
情中有一种只可意会的正气,无论如何,他不象是和毒贩沆瀣一气的人。他的眉
峰隐锁,似有深深的痛苦,也许是和毒贩有什么深仇?神甫迟疑地劝道:“恕我
冒昧,我想有些事情只能求助于上帝……”
老迈克挥挥手,打断了他:“不,我一定要去,但你不必为我担心。请问在
哪儿可找到卡拜勒鲁本人?”
神甫犹豫很久才阴郁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在卡利市中心有一个华
莱士夜总会,谁都知道那是卡拜勒鲁半公开的联络站。”他叹口气说:“老人家,
请你慎重从事,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些情况。”
飞机降落在卡利机场上,这儿完全不是美国机场那种灯火通明的景象,暗淡
的灯光有气无力地照着简陋的跑道,两个工作人员拉过来一架舷梯靠在伊尔飞机
的舱门口。士兵们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虎视耽耽地盯着下机的旅客。迈克向
四周扫视一遍,提起小提箱大步向出口走去。神父唤住他,亲切地说:“先生,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到教堂里找我。我在这儿说话还有一定份量。”
迈克衷心地说:“谢谢。”
神父迟疑片刻,问道:“先生,你准备在哪儿下榻,能告诉我吗?”
迈克摇摇头:“我不知道。谢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他提上皮箱,很快
消失在人群中。安大可神父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对这位美国人印象很好,不
忍看着他死在贩毒集团的手里,可惜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帮助。
一个月后他在电视中看到了老迈克的头象,是世界刑警组织签发的通辑令。
那时他不是感到后悔,而是极度的震惊。他通过美国的朋友了解了迈克的历史,
不相信一个标准的正人君子会在一月之间堕落成一个标准的恶棍。这一步跃迁的
内在原因是什么?如果是毫无逻辑的突然变化,那他对人性的信念不是要彻底粉
碎吗?
几个月的思考之后,他才得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结论。他想,从本质上讲,
那些研究核弹的人,那种能把亿万人送入烈火地狱的工作,本来就是邪恶的,只
不过被国家、社会用种种逻辑悖论、道德悖论涂脂抹粉,套上虚假的光环。所以,
虽然这些社会精英和卡拜勒鲁这样的巨盗枭雄似乎是分处两个世界,但实际相距
很近,一个小小的虫洞就能把两个封闭曲面合为一体。
华莱士夜总会生意兴隆,在血红色的霓虹灯光下,穿着红色制服的侍者不时
躬身,迎接一拨拨珠光宝气的客人。室内爵士乐队演奏着狂放的摇滚乐,萨克斯
管的高音在厅堂中缭绕。舞池中一束束激光光束旋转摇曳,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这两天老迈克一直腻在这里,要一盘哥伦比亚特有的炒蚂蚁蛋,两杯马提尼
酒,一份烤牛排,泡上半天。他一直冷静地打量着餐厅的往来人等,也清楚知道
有几双眼睛一直冷酷地盯着他。当然他不在乎。
有不少时间,尤其是饮酒微醉时,他是徜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常想起
年轻时的妻子,孩提时代的女儿——很奇怪,在回忆中,他老把年轻的妻子和成
年的女儿混在一块儿;想起苍白得透明的外孙女,米斯的眉眼中和他妻子有某些
相似之处,所以虽然只见了一面,他仍有强烈的亲切感。
但大多数时间,他是回忆自己的工作,毕竟这在他的一生中占了绝大的份量。
从20岁起,那时他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学生,他就在这个精巧的、神奇的、魔
幻般的核弹技术之海里深潜,终于得以达到自由王国,这种与“战争之神”融为
一体的快感是普通人无法领略的。他决不能让这些战争之神被人悄无声息地抛弃,
连水花也没有一个。他宁可把它们交给魔鬼。
两天来他已发现餐厅有一些特殊的顾客。他们进门后,几乎不易觉察地和保
镖们对一下目光,就向后厅去了。后厅是赌博间,但迈克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赌
徒。这会儿他看见其中一名又来了,径直向后走去,他也推开碗盘,留下300 比
索的现钞,尾随而去。
舞池里奏起了极其挑逗的丹松舞曲,在沙槌、手鼓、圆柱古琴和萨克斯管的
伴奏下,舞娘们剧烈地扭动着臀部和腰肢,飞快地旋转着。赌博厅里烟雾腾腾,
人声嘈杂,赌徒们冷静地斜睨着手里的牌点,看光景即使这会儿天塌下来,他们
也会在黑暗中把牌出完。刚才进来的那人在赌博厅门口扫视一遍,并未进去,退
出门口向右拐了。迈克尾随而去,看见那人进了一间密室。门口的保镖立即伸手
拦住迈克,说话时态度很谦恭,但目光十分严厉:“先生要赌博吗?你走错路了。”
迈克一把推过保镖,闯进房中。房中正在密谈的两人惊奇地看着他。几名保
镖立时掏出手枪围过来,被他推开的保镖也怒冲冲地追进来,低声咒骂着用枪顶
住他的脑袋。
在5 个枪口的包围下,迈克神色不变,平静地看着屋子的主人。那是一个英
俊的年轻人,穿着简单,有一头黑发,似乎是黄种人。他的手指略动了动,示意
保镖们不要急燥,保镖们随即停下来,等着他的吩咐。
迈克已经阅读了不少关于卡利卡特尔集团的介绍,知道该集团历来讲究低姿
态,成员穿朴素服装,有合法职业,不许有酗酒赌博恶习,尤其不能吸毒;他们
的作风十分冷酷,成员执行任务讲究三个“不”:不许失败,不许找借口,不许
有第二次机会。犯下过错立即处死,甚至夷灭亲族。他估计,眼前这位穿着朴素、
神清气爽的年轻人很可能是该集团一个重要人物。
年轻人走过来盯着老迈克看了一会儿,神态平和地用英语说:“先生有什么
见教吗?”
迈克微微一笑:“我要见卡拜勒鲁。”
“卡拜勒鲁?”年轻人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要找哪个卡拜勒鲁。如果是那
个富可敌国的卡拜勒鲁,那你一定走错地方了。”
迈克对他的话浑似未闻:“我要找卡拜勒鲁,洛吉托。卡拜勒鲁,想给他介
绍一桩100 亿美元的生意。这是我的下榻处地址,请为我安排这次会面。但务必
请你们记着,我一定要见他本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几个保镖立即用枪口杵住他,等候主人发落。迈克神色
不变,扭回头看着那个年青人。年青人思索片刻,摇摇手,让保镖放他走。等他
出门,一个保镖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已经在夜总会里泡了两天。我看他
不是黑道上的人。”
青年人笑道:“你能确定吗?”
“没错,他身上有一股……圣水味道儿。”
青年人大笑起来:“圣水味道!我们那位朋友安大可神甫若是听见,一定会
生气的。这人的来历查清了吗?把坎贝叫来。”
少顷,坎贝匆匆赶来,他是个身材瘦小的混血儿,皮肤黝黑,眼睛中闪着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