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非常坦率,爽快地承认自己与司马林达关系“已经很深”,她瞟了吉军一眼,意思是“你当然明白我这话的含意”。不过她说,她早就想和林达“拜拜”了,因为“那是个书呆子,没劲”。没错儿,他长得很英俊,社会地位高,家里也很有钱,但除此之外一无可取。他根本就不解风情,连在幽会中也常常走神。“完全没必要把林达的死同我连在一块儿嘛!我已对陈警官说过,那晚我一直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我相信陈警官早去取过证啦。那个男人与我是一夜情人,他犯不着为我作伪证。”乔乔不耐烦地说。
听着她坦然的叙述,吉军忽然对那位死者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如果真如小丁所说,司马林达是因失恋自杀的话,那他死得太不值得了!他冷冷地问:
“你和其他男人的性关系……司马林达知道吗?”
乔乔嫣然一笑:“我并没有刻意掩饰,不过我想他不知道的。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爱情使男人变成瞎子。”
“如果他知道了--他是否会为你自杀?”
这个问题分量比较重,连乔乔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他不会。”她思索后断然说,“我想他不会。他虽然对我很迷恋,但我清楚,其实他并没把我真正放在心上。和我做爱时他也会走神,不,他不是在想另一个女人,他想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幽会时林达常常走神,他的思维已经陷入光与电的隧道中,无法自拔。那是漫长、黑暗、狭窄的幽径,他相信隧道尽头是光与电织成的绚烂云霞,上帝就飘浮在云霞之中。那是大能的上帝,无肢无窍,无皮无毛,他的大智慧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即使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也不行。上帝在云霞中飘浮,在云霞中隐现,也许世人中,只有林达一人能稍稍窥见他的真容。
林达很迷恋她的女友,迷恋她高耸的乳胸,修长的四肢,浑圆的臀部和其它种种无法坦言的妙处。即使在追踪上帝时,他也无法舍弃这具肉体的魅力。他早已看透了生命的本质,看透了基因的陷阱,但他在享受乔乔的肉体时,仍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
如今他已经脱体飞升,融化在光与电的云霞中。他与上帝同在。当他从九天之上俯视这个叫乔乔的女人,这个浅薄漂亮的尤物,他的心中是否会激起一波涟漪?
“林达是个神经病!”乔乔恼怒地说,“他在我面前百依百顺,但他走神时,眼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神经病,八成是自己寻死啦!”
小丁轻轻碰碰吉军,吉军知道他的意思。关于林达是死于“神经失常”的提法,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此之前,公姬教授也提到过林达可能死于“心理崩溃”。他说:“乔乔小姐,你的这点看法很重要,能不能做一些具体的说明呢。”
乔乔说,反正他常常发呆、发愣,即使正在干男女之事,他也会突然冒出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最近他常常把白蚁啦,黏菌啦,蜜蜂啦挂在嘴边,他的话老是莫名其妙。他常常谈蜜蜂的整体智力,说一只蜜蜂只不过有一根神经索串着几个神经节,几乎谈不上智力,但只要它们的种群达到“临界数量”……
吉军打断她,问:“什么数量?他说什么数量?”
乔乔想了想,不太有把握地说:“他说的是临界数量,我大概不会记错吧。他说只要蜜蜂的种群达到临界数量,智力上就会来一个飞跃。它们能密切协同,建造人类也叹为观止的蜂巢。它们的六角形蜂巢是按节省材料的最佳角度建造的,符合数学的精确。”她说,“都是这种谈话,我没兴趣听,也听不懂。不过他说的次数多了,我也能记得几句。对了,近来他常到郊区看一个放蜂人……”
鲁段吉军的瞳孔陡然放大:放蜂人!案发现场那句神秘的留言上就含有这个字眼:放蜂人的谕旨:不要唤醒蜜蜂。所以,这位放蜂人肯定是本案的关键。小丁看来也想到了这点,作势要追问,吉军用目光止住了他,佯作无意地问:
“怎么又出来个放蜂人?是司马先生的朋友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他几次都是骑摩托去的,当天返回,所以那人肯定在效区附近。他从没提过放蜂人的名字,但他从放蜂人那儿回来后,表情总是怪怪的,有时亢奋,有时忧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智力层面’,‘宇宙大道’等,把我烦死啦。”她皱着眉头说:“烦死我啦。我早就想和他分手,我可受不了这种神经兮兮的男人。”停停她补充:“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吉军不由对这位风流女人生出一丝同情,不过他仍未放松对放蜂人的追问,他看看陈警官,陈警官机敏地插话:
“上次你没有对我说到放蜂人,请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有关放蜂人的情况。他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林达的亲戚?”
乔乔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不耐烦地说:“我知道的都说完了,该放我走了吧。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找我,我与司马林达已没什么关系了。”
吉军冷冷地问:“听说你的住宅是司马林达买的?”
乔乔对这个问题很反感:“对,没错。但他是为我买的,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你想让我把房产还给他吗?”
吉军缓和语气说:“不不,你安心住下吧,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我只希望乔乔小姐能配合警方的调查,尽快弄清林达的死因,使死者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乔乔哼了一声,起身告辞。她已经走到咖啡店门口,吉军喊住他:“喂,乔乔小姐,你的风衣!”
乔乔噢了一声,不在意地说:“差点忘了,这是林达忘在我家的风衣,口袋里有放蜂人的照片,留给你们吧。”
她转身走了,吉军和小丁瞪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该恼火还是该高兴。放蜂人的照片!多么重要的证据,她竟然几乎忘了向警方提供!他们急急忙忙掏出照片,有厚厚一沓,不过多是拍的蜂箱和蜂群。一群蜜蜂在天上飞舞,十几只蜜蜂在蜂箱的入口狭缝处爬动,蜂王在天空同雄蜂交配。只有一张是放蜂人的,偏偏那人正在取蜜,头上戴着防蜂蜇的面罩,所以面容很不清晰。三个人失望地在照片上寻找着,小丁眼尖,在蜂箱上发现了一行字迹,是红漆写的地址和名字:河南新郑石桥头,张树林。
三个人真正是喜出望外了。调查进行到这儿可以说是峰回路转,在开始见到屏幕上的留言时,虽然对它很重视,但在某种程度上,吉军只是把“放蜂人”作为一个隐喻而不是一个实体。但现在,在林达的生活圈子中真地出现一个放蜂人,一个有地址有照片的真人。那么,屏幕上这句神秘的留言必定含有深意了。
老刑侦人员常有这样的经历:看似容易查证的线索会突然中断,看似山穷水尽时却突然蹦出一条线索。不用说,下面就要去找到这个张树林。放蜂人是居无定所的,到哪儿去找他?老鲁说这不难,放蜂人总得要和家里通电话吧,先请河南新郑警察局查出石桥头张树林的家,再向家人打听他现在的放蜂地点。
三个人喜气洋洋,端着咖啡当酒杯碰,“这个女人!”吉军说。“煳涂娘们儿!”小丁也说。不过他们总的说很感谢这位没心没肺的乔乔。不管怎么说,是她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资料之四
美国著名神经外科医生罗伯特·怀特计划进行第一例人类头部移植手术,手术的对象是四肢瘫痪的病人。
过去这种手术已经在猴子和狗身上取得成功,但人类动脉和肌肉较大,手术吻接时会阻止脑部的氧气供给而导致组织受损。不过怀特医生称,他已开发出一种血液冷却系统,确保一个活头颅停止供血一小时而不致造成大脑损伤,从而克服了人类换头术的最后障碍。
——摘自《美国医生将实施人类第一次换头术》英国《泰晤士报》1999年8月29日
四。追踪
太空巴士机场在郑州附近,它的最显著的特点是一条斜指蓝天的电磁轨道,长达二十公里。实际上这就是一架电磁轨道炮,炮弹——小巧的太空巴士——在轨道上受到电磁力的推动,以高达10g的加速度(这是一般乘客所能忍受的加速极限)进行加速,在脱离轨道时能达到大约两公里每秒的初速,大大节约了太空巴士本身的燃料消耗。太空巴士降落时也是如此,首先是用燃料反喷制动,然后降落到轨道上,用电磁力进行反向制动。
由于电磁轨道是用廉价的电力代替昂贵的化学燃料,所以太空巴士收费低廉,成为大众化的交通工具。
又一辆太空巴士降落了,这是一辆大型巴士,宇何剑鸣随四十多名乘客从检票口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位邻座老太太的大皮箱。这位老太太也是太空球的老住户,不过已决定返回地球寻找归宿了。剑鸣是太空巴士的常客,他是警局B系统金钥匙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的成员有权处理太空球的治安事务,资格要求很严,要高学历、机敏、有熟练的电脑技巧和格斗技巧,全国只有不足百名的金钥匙成员。
这桩太空球血案的调查结果十分简单,典型的太空幽闭症,自然人主人和B型人仆人因琐事而争吵,仆人失手杀死主人并畏罪自杀,太空球内的自动音像系统录下了血案的全过程。调查过后宇何剑鸣心中沉甸甸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偏要住在与世隔绝的太空球内,为家庭种下祸根。他想到了如仪对爷爷的担心,内疚地想,他对这位七十九岁老人的关心太少了,回去后他要和如仪商量,努力劝动老人回来,至少回地球上住一段时间。
他站在自动人行道上,和同行的老太太闲聊着,老太太贪婪地看着外边,喃喃地说:十年了,十年没看见地球的景色了。剑鸣笑着说,在太空球里不是每天都看吗?老太太说那是远观,远观和近看到底不一样啊。
玻璃夹墙那边是进站的自动人行道,这会儿正是进站时刻,一拨一拨的人从视野里滑过去。忽然,与其说是听见,不如说是直觉,他发现玻璃夹墙那边有人在喊他。是如仪,她正努力捶着玻璃夹墙,不过厚厚的玻璃隔断了她的声音,只能见她的嘴巴在开合。他猜测,如仪肯定是去KW0002号太空球探望爷爷。逆向而行的人行道很快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他匆匆把皮箱还给老太太,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老太太刚才也看到了那一幕,忙不迭地推他:快去吧,快去吧。
剑鸣从自动人行道的扶梯上跳过去,快步走到边门,向服务员出示了证件。太空巴士站的工作人员都很熟悉警局金钥匙组织,殷勤地打开侧门。他顺着进站自动人行道走到候机室,如仪在那里等他,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如仪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怎么这么快,你不是说需要三天吗?”
“案情简单,我提前一天回来了,你是去探望爷爷吗?”
“嗯。”
“干嘛这么急?该等我回来嘛,我可以请几天假,陪你去。”
如仪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
剑鸣想起那天如仪的担心,小心地问:“太空球里……一切都好吧。”
如仪敏锐地听出了话音:“很好,什么事也没有,RB基恩是天底下最好的仆人,没事的,我只是想去看看爷爷。”
但剑鸣却不能释然,前天他曾劝如仪不要胡思乱想,但经历了太空球内血迹斑斑的场景后,他无法拂去心中沉重的预感。他劝如仪:“把票退掉,跟我回去吧,等我把这件案子处理完,陪你一块去,我还没见过爷爷呢。”
如仪笑着:“我已经来到候机室,哪能再回头呢。放心吧,三天我就回来。”
但剑鸣心中的不祥却十分顽固。没错,一切会平安无事的,如仪只是“回家”探亲,毕竟,发生血案的太空球是极少数……但他想还是做点预防为好,至少没有任何害处。不过,为了怕如仪担心,他把下面的话处理成一个玩笑:
“如仪,”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你愿意体验一下警察生活吗?”
“怎么体验?”
“我们如果是单人执行任务,都要事先和同伴规定好联系的暗语,因为谁能料到要面对的是什么环境?这次咱俩也规定一个暗语吧。”
如仪的娃娃脸上光彩飞扬,兴致勃勃地说:“好啊,怎么规定?”
“如果那儿一切平安,你在电话中就随便提一种植物的名字;如果有危险,就随便提一种动物的名字;如果是极端危险,就说‘我的上帝’!”
“行啊。极端危险——我的上帝,安全——动物,危险——植物。”
“傻姐!你记反了,安全——提一种植物;危险——提一种动物。你可以联想嘛,动物中有危险的食人鲨、恶虎、恶狼、鳄鱼,而植物中有美丽的花朵,舒适的绿茵……”
“可是动物中也有驯良的绵羊小白兔,植物中也有危险的箭毒木和食人花呀。”她看到剑鸣有点急眼了,便笑着摆摆手:“不开玩笑了,不打岔了,我记住:危险——动物;安全——植物。”
“对嘛。干脆,再给你一件东西吧。”他掏出自己的“掌中宝”手枪,悄悄塞到如仪手里。它十分小巧,即使如仪的小手也能完全遮没它。如仪似乎吃了一惊,剑鸣顽皮地挤挤眼,努力把它弄成一个玩笑:“带上吧,带上它才像是一朵警花呀。”
如仪接住掌中宝,小声问:“上太空巴士不检查?”
“检查站早过啦,从太空回来是不检查的。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别摆弄它,否则你会让我丢掉饭碗的。”
“好,我记住了。”
一个悦耳的女声在说:到太空RL区的乘客请注意,登机时间已经到了,请你们带好行李物品,从三号进站口登机。到太空RL区的乘客请注意……声音中似乎带着浓浓的睡意。候机室里开始骚动,各人带上行李,鱼贯进入三号口,一辆又一辆太空巴士在轨道上疾速滑过。剑鸣送如仪到登机口,两人吻别。今天如仪预订的是双座小型太空艇,由乘客自己驾驶,漂亮的太空艇在轨道上很快加速,从轨道顶端射出去,然后太空艇点火,那团橘黄色的火焰急速变小,消失在天幕中。
高郭东昌局长听取了剑鸣的汇报,满意地说:“好,小伙子干得不错,回去再写一份书面报告。”
剑鸣在高局长面前是很随便的:“承蒙夸奖,不胜感激,不过,你别忘了,你答应过要还我一个假期。”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啦?今天就还你,现在就去找如仪吧。”
“找不到啦,如仪这会儿已经在KW0002号太空球上了。我正好与她在太空巴士机场碰面。她去看望她的爷爷,这些天连着出了两起太空凶杀案,把她的担心勾起来了。”
局长嗬嗬笑了:“是吗,那就不怪我了。”
“老鲁那边进展如何?就是那桩副研究员自杀的案子。”
“还没有进展,”高局长对那组人手多少有些担心。鲁段吉军经验很丰富,但毕竟年纪大了,知识老化,应付高科技环境下的案件似乎有些吃力。而小丁又太贪玩,业务上不钻研。有关自然人的案子现在常常放在第二位,放在类人的案件之后,但司马林达这桩案子不同,他的身份容不得马虎。局长不愿在下级面前批评第三者,只是含煳地说:
“你也做点准备,也许这个案子会让B系统插手,我关照资料室,把那桩案子的资料随时送你浏览。”
剑鸣乖巧地说:“我相信老鲁能办好,不过若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
局长点点头,剑鸣便离开了局长室。随后的半天没什么工作,他和部下聊了一段近几日的新闻,又调出鲁段吉军的案情记录看了一下。从资料上看,他们已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摸清了那名放蜂人现在的地址,是在河北西边的枣林峪,两人已赶去调查。剑鸣知道,死者的电脑留言上曾提到“放蜂人”,所以这位放蜂人当然是重要的怀疑对象。他听出高局长对二人的工作不是太满意,那么,高局长认为他们的主攻方向错了?放蜂人并不是本案的关键?
他不知道高局长是如何思考的,如果他在搞这件案子,也只能依鲁段吉军的思路去走,这是案中惟一的线索。
不过,毕竟他没参加此案的侦破,所以,他只是浏览一遍便罢手。时钟敲响六点,他关了电脑,穿上外衣。屋里的年轻人一窝蜂拥出去,今天有一场中国对西班牙的足球赛,他们要赶紧回家守在电视机旁,走廊上他们已开始预测这次比赛的结局。陈胡明明磨磨蹭蹭走在后边,不凉不酸地说:
“队长,快回去吧,如仪在等着你哪。”
“如仪去太空球了,三天才能回来,”他坏笑着:“怎么,趁这个空当儿咱俩幽会一次?”
明明脸红了,半真半假地说:“你敢约我就敢去!”
“那有什么不敢约的,走。”他换上便衣,伸出胳膊让明明挎上,大大方方走出警局。
这晚他们玩得很痛快。他们先到舞厅,在太空音乐的伴奏下扭腰抖胯,跳出一身臭汗。然后他们来到附近的“水一方”餐馆,剑鸣点了几样菜肴,要了一瓶长城干红,深红色的葡萄酒斟在高脚水晶杯里,剑鸣举起杯:
“明明,干!”
明明喝了几杯,脸颊晕红,目光怪异地跳动着。她不知剑鸣今晚约她出来的用意。虽然剑鸣嘴巴上不太老实,但他在爱情上是极其忠实的,可惜是忠实于如仪而不是自己。今晚他约自己出来是干什么?如果他最终提出要自己上床,明明不相信自己会拒绝。
“水一方”环境优雅,临窗的雅座俯瞰着白河的流水,花瓶里的玫瑰是刚换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屋里飘着水一样的乐曲。酒喝得不少了,火焰在明明姑娘的血管里流动。她喜欢剑鸣,今晚她会跟剑鸣到任何地方,会答应剑鸣的任何要求。这会儿剑鸣倒是十分平静,他不再劝明明喝酒,自己慢慢地呷着,忽然说:
“明明,我早就想找机会与你深谈一次了。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你的心意。可惜我已经有了如仪……明明,不要因为一个解不开的情结误了一生,赶快忘掉我,去寻找你的意中人吧。”
明明血管中的火焰一下子变成了寒冰,失望转化成愤懑,真想尖口利舌地刺伤他。不过她知道剑鸣是真诚的,他对如仪的忠实也赢得了自己的尊重,她克制住自己,用谐谑的口吻说:
“这是最后判决书吗?我接受这个判决。”
“对不起,明明,我真不想说这些扫兴话,不过我想还是把话说透了为好。”
明明站起身,隔着茶几吻吻他的额头:“不用说了,虽然你彻底打破了我的梦,我还是很感谢你,走,还陪我跳舞去,跳一个通宵,算是咱们的告别。”
剑鸣陪她回到舞厅,在亢奋的舞动中释放了内心的郁闷。明明搂着剑鸣的脖颈,柔软的胸脯紧紧贴着他,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隔着薄薄的衣服,两人都能感到对方的心跳。他们默默跳着,几乎没有交谈。这会儿交谈已经没有必要了。不过他们并没跳通宵,晚上一点他们离开舞厅,剑鸣开车送明明回家。他下了车,为明明打开车门,又陪她走过昏暗的楼梯,在门口与明明告辞。他们轻轻拥抱一下,没有吻别,明明嫣然一笑,说:队长再见。随之轻轻带上房门。
街上寂寥无人,剑鸣开车返家。就在这时,黑影里也滑出一辆汽车,远远地跟着他。剑鸣很快觉察到了,他回忆到,从今天下午离开警局,似乎就有这辆黑色汽车跟在后面。是谁在跟踪他?为了什么?
为了验证,他有意把车速加快,后边那辆车立即也加快车速,行过一条街,剑鸣降低了车速,那辆车也随即降速。剑鸣不再验证了,冷笑着一直开回家,把车缓缓停在楼前,那辆汽车也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的暗影里。剑鸣忽然急速打过车头,朝着那辆车快速开过去。那辆车没来得及逃走,或者他干脆就没打算逃走,当剑鸣的车与他并肩而停时,那边干脆打开车内灯光,隔着玻璃与剑鸣对视。
是齐洪德刚。
剑鸣走下车,拉开对方的车门含笑说:“是齐洪先生吗?真巧,在这儿遇上你,能否请你到家中小坐?”
德刚冷冷地盯着他:“谢谢,不必了,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忘不了你的恩惠。”
剑鸣叹道:“我已经再三说过,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齐洪先生,不要与法律对抗,不要再把自己搭进去。”
“是吗,谢谢你的关心,不过齐洪德刚早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不算什么。”他挂上倒挡:“祝你睡个好觉,像你这么良心清白的人一定不会失眠的。”他踩下油门,汽车刷地退走了,把剑鸣带了一个趔趄。
黑色汽车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剑鸣摇摇头,转身离开。他能理解德刚的仇恨,甚至欣赏德刚的血性,不过他知道今后不会有清静日子了,德刚一定会像只牛虻一样紧紧盯着他。他本人并不惧怕,今后该注意的是不要把如仪牵连进去。
回到他的单人寓所,他首先对屋内摆设扫视一遍,看有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没有,樱桃木的书架里书籍仍然整整齐齐,沙发上的座垫、电脑前堆放的光盘,都保持着走前的模样,显然高智商的齐洪德刚不屑于用非法手段来报复。他打开电脑,立即发现有人闯入过他的资料库。这台电脑中没有机密,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庭资料,所以他只建了一道普通的防火墙。闯入者似乎并不在意留下闯入的痕迹,离开前他曾详细翻阅了宇何剑鸣的个人档案和家庭档案。
不用说,又是那个齐洪德刚。剑鸣对此并不担心,他的一生是一部公开的书,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没有齐洪德刚可以利用的缺口。不过他还是决定认真对待德刚的挑战,他知道德刚是位电脑高手,但自己也不会比他差吧。于是他埋下头来,开始在网络中追查闯入者的痕迹。
齐洪德刚家中有一个灵堂,一个永久性的灵堂,雅君的遗像嵌在黑色的镜框中,镜框上方是黑色的挽幛和白色的纸花,哀乐轻轻响着,似有似无。德刚每次回家,都要先到灵堂,额头顶着雅君的相片,默默祭奠一番。
这儿是有效的仇恨强化器。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剑鸣的仇恨在慢慢减弱。的确,剑鸣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本人并不是冷血的刽子手,把仇恨集中到剑鸣身上并不公平。
但每次回到灵堂,弱化的仇恨又迅速恢复。不管怎么说,雅君死了,是他害死了雅君,一定要向剑鸣复仇!他不会使用匕首和毒药,他要设法使剑鸣名声扫地,让他被人类社会抛弃,这才是最无情的复仇。
电脑上闪现着宇何剑鸣的全部资料,包括他的父母和恋人的资料。这是十几天来他搜集到的,大部分是从宇何剑鸣的家庭信息库下载,少部分是通过社会保险局查询到的。这些资料中似乎没有可供利用的秘密。宇何剑鸣,2095年5月24日生,马上要过三十岁生日了,父亲何不疑,退休前是2号工厂的总工程师。德刚没想到宇何剑鸣的父亲还是这么一个大人物,RB雅君就是在2号工厂里诞生的呀,她是何不疑手下的第一批产品。网络中调出了何不疑退休前的照片,面容英俊刚毅,肩膀宽阔。剑鸣母亲叫宇白冰,结婚后一直没有出外工作,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从照片上看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当然这也是三十年前的照片。
宇何剑鸣的履历表清白无瑕。上学是在北京警察大学,毕业后分回家乡,在南阳特区警察局B系统工作。他似乎天生是个好学生,好警察,档案中到处是褒扬之语。
查不出什么东西,连剑鸣父母的档案中也没有任何污点。何不疑五十岁时退休,那时他在社会上的声望正处于巅峰期,所以不少人在报纸上表示惋惜。德刚在这儿发现了一点巧合:何不疑退休的日期,恰恰是宇何剑鸣出生的日期,也许他老年得子,一高兴就辞职回家抱儿子去了?
他还查到两年来剑鸣同父母所通的电子邮件,内容尽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没什么特殊内容,仅何不疑的一次问话有些反常。在这封邮件中,他详细询问了儿子同吉平如仪的关系,特别是问及两人的性生活是否和谐,因为(何不疑在信中解释道),现代高科技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不少人慢慢丧失了自然本能,包括性能力。剑鸣似乎对父亲的问话也感突兀,但他回答说一切都好,何不疑说那我就放心啦。
齐洪德刚对这次通话多少有些怀疑,一般来说,父亲不大会过问儿子的性生活,似乎在此之前,父亲对儿子的性能力一直怀有隐忧,也许剑鸣小时候曾受过某种外伤?
这个小插曲说明不了什么,德刚继续扩大搜索的范围,他用飓风搜索通进行搜索,键入何不疑的名字后,蓝色的间断线在各个网站的名字后闪烁着,一条蓝线拉满了,又一条蓝线拉满了。他打开搜狐的搜索结果,关于何不疑的条目竟然有5万多条!他一条一条浏览着,几乎全是褒扬之语,衷心赞叹着何不疑及其同事们所创造的“上帝的技术”。即使对制造类人持反对态度的人,对何不疑本人也是钦佩有加。
已经凌晨四点了,眼皮又涩又重。他去卫生间擦把脸,雅君的化妆品还摆在梳妆台上,那个丰腴的身影似乎还坐在镜前。德刚揉揉眼睛,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这回他查到了三十年前的一则长篇报道,标题是《万无一失的人类堤防》,作者董红淑。报道的内容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认真地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