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G星人很快找到了寄托——酒。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妙的东西,可以让人忘掉一切烦恼,沉浸在虚幻的神奇境界中。酗酒之风在G星人中迅速传开,茅台、五粮液、二锅头、法国威士忌、雪利酒、青岛啤酒……街上到处是步履不稳的行人,地上横着拎着酒瓶的醉汉。
还有些G星人则是寻找另一种寄托。他们大多是贵族子弟,是波波的朋友和伙伴。他们看到褚文姬的魅力,看到波波和吉吉在形体上、风度上无形的变化——天哪,原来女人还能有如此的魅力啊。于是他们也逐渐加入褚文姬的学生队伍,学着波波尊称她为“嬷嬷”。他们大都舍不得完全丢弃钢铁外壳,不过他们很识趣地把外壳留在褚文姬的门外,穿着地球人的服装走进教室。褚文姬对此佯装不知道。
紧张的教学对褚文姬也是一种麻醉,可以让她少想失去的亲人。有时她会陷于深深的怀疑和自责,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背叛。她所尽力教化的是些什么人?个个是双手沾满地球人鲜血的刽子手啊,不过她总是能克服这种怀疑和自责,她相信自己干的是唯一正确的事,她要使这些杀人狂脱胎换骨,延续地球文明。
但她无法排除心中的孤寂。她常常想起一位与自己同名的古人蔡文姬,她在战乱中陷身于匈奴人中,有家难回,被毡衣褐,食膻闻腥。蔡文姬是箸名文学家蔡邕的女儿,本人也具有极高的文学修养,这和匈奴社会的野蛮构成强烈的反差。在痛苦中麻木不算痛苦,在痛苦中能自省才是真正的痛苦呵。蔡文姬把有家难回的悲愤凝于她的名作“胡笳十八拍”中,昭示于后人。
文姬想,比起蔡文姬来,她要更为不幸。蔡文姬身边还是人类,而她周围的G星人几乎不能称作同类。在对他们授课时,她总是不能排除心中的仇恨,有时,她会把一片杀气带到乐曲中。她在这种极度矛盾的心境中煎熬着。
春天来了。褚文姬停止授课三天,让学生们放假,她带着波波和吉吉去郊外春游。田野里生机盎然,杨柳枝头是新生的嫩叶,桃花夭夭,梨花赛雪,无人耕种的田野里铺着绿色的麦苗,麦苗是去年散落在地的麦粒长出来的,显得杂乱无章。燕子也已归来,在没有主人的空宅里衔泥作窝。路过一片松林时,褚文姬忽然急喊刹车。开车的波波迅速刹住车,她跳下车,在松枝间搜索着,很久才怅然回到车上。刚才她似乎看见一只松鼠在树间探头,但下车后没找到,也许是她看花了眼,也许它是被惊跑了。如果她没看错,那它就是死神啸声袭击后唯一存活的哺乳动物。
不过山间林中已经有了很多异星哺乳动物,是G星人播撒的鼠子、鼠羊、鼠牛等草食动物。据说G星人也播撒了少量食肉动物,如鼠狼、鼠虎和鳄龙,但褚文姬还没有见过。总的说,大自然在这次浩劫后开始恢复元气了。
山路上行车不多,偶然见几辆车停在路边,一些醉薰薰的钢铁外壳的G星人卧在汽车旁。还见过一辆汽车中有一对不穿钢铁外壳的男女,他们是褚文姬的学生,也是来春游的——现在褚文姬的一举一动都是他们模仿的对像。不过他们没来打扰老师,远远地开到另一条岔路上。
后来三人发现,一辆汽车始终跟在后边,波波放慢速度,等那辆车追上来。驾车人是中书令葛玉成,穿着钢铁外壳,目光冰冷地盯着这边。他这会儿也放慢车速,与波波的车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过他似乎一点儿不在意波波发现他的跟踪。
褚文姬疑惑地看看波波,波波不在乎地说:“是葛玉成,他一直反对我和吉吉跟你学习。”
“他今天来干什么?”
“不管它,他的地位再尊贵也只是一个工蜂族,敢找麻烦我就拧掉……”
他想起褚文姬不喜欢听粗野的话,把后几个字咽到肚里。
他们来到山中一块平地,绿草如茵,洒满不知名的小黄花和小紫花,蝴蝶和野蜂在花丛间穿行。波波和吉吉把车上的食物、桌布搬了下来。看着他们的背影,褚文姬不禁感叹道,少年人是幸福的,他们具有可塑性。仅仅两年的时间,波波和吉吉从形体上已完全摆脱外星人的僵硬,他俩衣着光鲜,动作潇洒轻盈。尤其是吉吉,长发柔滑光亮,胸脯也变得丰满,很难把她同两年前那个野性十足的女外星人连在一起。
中书令葛玉成也把汽车停在旁边,下了车,叉开双腿坐在草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波波和吉吉没有理睬他,从车上搬下来简便炊具。虽然今天是野餐,但褚文姬准备得十分丰盛,各种佐料、配菜满满摆了一地。她对波波和吉吉说:
“你们去玩吧,我来准备午饭。”
两个孩子笑嘻嘻地跑走了,褚文姬点燃炉灶,开始炒菜。她干得十分专心,一点也不去注意几米之外那个叉着双腿的家伙。她在绿茵上铺好桌布,把一盘一盘炒好的菜摆放上去,菜香向四周弥漫。然后她喊孩子们回来吃饭。
“真香!”波波和吉吉喊着,急不可待的伸手去抓菜。褚文姬止住他们,让吉吉去请中书令入席。吉吉去了,但葛玉成冷漠地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瓶能量合剂一饮而尽,然后仍目光冰冷地盯着这边。吉吉走过来,恼怒地说:
“不要理他,那是个老顽固,决不会改变食谱的。”
文姬递过去筷子,两个孩子大吃大嚼,说:“真香!这些菜都叫什么名字?”文姬介绍说,这一盘是五香牛腱,这一盘是爆炒羊肉——可惜用的羊肉是罐头肉,如果用鲜肉才好吃呢,只是地球上的羊都在那次袭击中丧生了,也许以后我会学会用鼠羊的肉来做菜。她说这一盘是著名的法国香菌,这一盘是著名的俄罗斯鱼子酱,都是珍贵的美味。这些菜肴与你们的能量合剂相比怎么样?你们还会喝能量合剂吗?”
波波和吉吉笑着摇头——这是真正的笑容,不是钢铁组元拼成的怪笑——说他们永远不会再喝那令人作呕的能量合剂了。
“那么,机器外壳呢,你们还会再穿吗?”
两人心虚地互相看看,没有回答。褚文姬一月前曾发现两人偷偷穿上机器外壳,当强大的力量又回到身上时,两人都狂喜地叫喊着,用力踢墙壁,撧断铁椅,发泄着力的快感。褚文姬没有制止他们,叹息一声离开了。那两人应能听到她的叹息。半个钟头后,脱了外壳的波波和吉吉又回到教室,闭口不提刚才的事,褚文姬也佯作不知。
在那之后,波波和吉吉没有再穿过机器外壳,他们毕竟年轻,很快就抛弃G星人的野蛮和残忍。文姬在开始教化他们时,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也带着从“内部瓦解敌人”的阴谋,但现在她已开始真正喜欢这两个孩子了。
野宴十分丰盛,尽管两人饕餮大嚼,餐桌上还剩下不少。波波忽然顽皮地笑着,端起一盘牛排向葛玉成走去。听见他死缠活缠,非要葛玉成尝一口,但中书令态度威严地一直拒绝。最后,波波无奈地回来,低声骂道:
“我如果穿有机器外壳,非把这根牛排捅到他喉咙里,这个老工蜂!“
吉吉怕褚文姬生气——她知道嬤嬷讨厌机器外壳这几个字——担心地看看嬷嬷。褚文姬没有生气,扭头看看阴郁恼怒的中书令,笑了起来。波波和吉吉也开心地笑了。
葛玉成知道笑声是冲着自己来的,愠怒异常。G星人,尤其是军人是不允许这样放肆的,他们只能规行矩步,目不邪视。他们应该喝先人造出的能量合剂,而不应该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葛玉成是用克隆方法繁殖的工蜂族,按说没有可能位居高官,但帝皇平桑诺瓦赏识他的才干,把他从卑微的工蜂族中破格擢拔,直到有了今天。所以他对平桑帝皇感恩戴德,忠贞不贰。
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看到褚文姬的危险。不错,她只是皇子的一个女奴,是地球人唯一的幸存者,她即使有再大的力量,再深的机心,也无法让地球人和地球社会死而复生了!帝皇平桑诺瓦就是这样看的,当葛玉成向他进言,要约束波波和吉吉的行为时,帝皇付之一笑,把它看成是小孩子的胡闹。葛玉成也曾向副皇进言,那位只是说:
“稍过一段时间吧。等波波玩腻了,我会把那个地球女人要过来做研究。”
葛玉成听着几米外的笑语,怒火越来越盛。不,不能再让这个巫婆留在波波和吉吉身边了,她已经悄悄改变了G星年轻人尤其是贵族青年的时尚,也许某一天,她会把所有G星战士都变成只会穿衣打扮、吃喝玩耍的废物。
葛玉成站起来,怒视着那个美貌的地球女人,上车走了。
第二天,褚文姬正在健身房里领孩子们训练,侍卫长刚里斯忽然来了。他站在大厅入口处,一言不发,盯着这群“赤身露体”的青年。青年们发现他,看见他的怒容,便一个个悄悄溜走,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再到门外穿上钢铁外壳,回家了。只有波波和吉吉满不在乎地留下来,跟着褚文姬把这节课做完。
三个人用毛巾擦拭着汗水,向刚里斯走去。刚里斯恼怒地转过脸,不愿意看他们半裸的身体,他们(波波和吉吉)竟然不穿外壳,穿着这么短的衣服,裸露出肌肉丰满的四肢,女人露出丰满的半个胸部,在他们身上还能看到G星人的样子吗?难怪葛玉成那个老东西要向帝皇进馋言。刚里斯是帝皇的家臣,波波和吉吉是在他眼皮下长大的,他不忍心两人被盛怒的帝皇处罚,于是偷偷跑来送信。
但是很奇怪,尽管他认为褚文姬的穿戴打扮是邪恶的,仍忍不住想看。她的身躯凹凸有度,拼成美妙的曲线。她的动作轻盈妩媚,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男人动心,而且这种动心不光是肉欲的,含有更深层次的内容。刚里斯是个纯粹的武人,没有什么深刻的见地,但他无法摆脱对褚文姬的敬畏,虽然心中有怒气,礼节上仍不敢怠慢。
波波说:“刚里斯,你来干什么,也想来做健身吗?”
刚里斯瞪他一眼,愠怒地说:“葛玉成已经把你们告下了,帝皇勃然大怒,估计很快就会召你们进见,你知道帝皇的脾气,怒气上来时他是不会念及父子情份的。你们要赶紧想办法。”
波波眼中顿时闪出杀气:“这只可恶的老工蜂!我现在就穿上外壳,赶去宰了他。”
褚文姬生气地喊:“波波!”
“嬷嬷,没关系的,尽管他是中书令,但出身是工蜂族。皇子杀死工蜂族是不会抵命的,最多受一点处罚。”
文姬痛心地说:“你忘了我的话?你还想穿上外壳?在我心目中没有什么工蜂,杀人都是罪恶!”
波波怒气未消,但顺从地停住了。刚里斯再次交待:“快想办法!”他不能在这儿多停,匆匆离去,吉吉走近褚文姬,低声说:
“嬷嬷,让我们穿上外壳,万一有什么情况能保护你。”
波波说:“对,穿上外壳,我和吉吉保护你!”
四只眼睛望着褚文姬,等她的吩咐,褚文姬沉思片刻,嘴角绽出微笑:
“不,不必,不要穿外壳,相反,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好,用最好的风度去见你们的帝皇!”
波波和吉吉很担心,他们知道父皇暴戾的性格,也许这次的公开顶撞会让三人都送命。但既然文姬嬷嬷已经决定,他们自然要听从,G星人是从不珍惜生命的。
三人梳洗打扮,换好衣服,帝皇派来的侍卫也到了。侍卫宣读了诏令,又悄悄对波波说,帝后让转告他们,这次见帝皇一定要穿上外壳。波波威严地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我们马上就到。
侍卫走后,褚文姬请波波稍待一会儿,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在一张全家合影前点上一束香。青烟袅袅上升,屋内弥漫着浓烈的异香。波波和吉吉跟进来,不解地盯着那束香,褚文姬低声解释:
“这是地球人悼念死者的礼节。我的家人,还有我尊敬的靳前辈、最后陪伴我的小罗格,都去世快两周年了,我不知道周年那天我能否回来,所以把纪念提前。”
她说得很平静,她的悲伤已经磨纯,没有尖锐的剌痛。波波和吉吉互相看看,赧然垂下目光。两年前,G星人的突袭得手后,他们像所有G星人一样兴高采烈,那时他们从没想到,60亿地球人的死亡是很痛苦的事。现在他们感到内疚,但两人拙于世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褚文姬,只有尴尬地沉默着。
褚文姬看到他们的赧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看来她的决定没有错,至少在波波和吉吉身上,已显示出人性复苏的迹象。她抛掉悲伤,对两个孩子说:
“走吧。”
帝皇平桑诺瓦跟前仍是御前会议的老班子,只有副皇不在家,他这会儿在月球基地。帝后果利加担心地看着盛怒的丈夫,不知道那只老工蜂进了什么谗言,但显然丈夫十分震怒。说实在话,她对波波和吉吉也很不满,来到地球两年来,他们完全被那个地球女人迷住了。他们公然脱掉外壳,穿着奇形怪状的地球佬的衣服;他们不再服用能量合剂,而是吃那些名堂繁多的地球佬的饭菜。他们甚至不常回到母亲身边,却一天天泡在那个地球女人的住处。但尽管不满,波波毕竟是她的独子,刚才她暗地嘱咐侍卫给波波传了话,现在她担心地等着。
波波和吉吉来了,帝后惊慌地发现,他们不仅没穿外壳,反倒穿着更为光鲜的地球佬的衣服。波波穿着浅色长裤,紧袖绣花衬衣,吉吉穿着背带式短裙,皮凉鞋,两人手拉手含笑走进来。帝后无法形容他们的步态,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步态很轻巧,很有弹性,很好看,与G星人那威武而僵硬的钢铁步伐完全不同。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以全新的眼光仔细观察波波和吉吉,发现两人的体格变化了,头发蓬松光洁,胸部和胳膊变得丰满。甚至连他们的目光也变了,变得灵活了,聪敏了,没有了G星人的死板和阴沉。
在他们之后是那个地球女人,她穿着一件洁白的露背晚礼服,衣裙曳地,面含微笑,走起路来就像在水面上飘浮。她的乳胸十分丰满,把衣服顶得胀鼓鼓的。纵然以一个女人的眼光,她也品味出了褚文姬绝顶的美貌。褚文姬紧紧吸引着帝皇、掌玺令、侍卫长的眼光——甚至中书令也逃不脱她的吸引,不过他用仇恨把这种吸引力抵消了。
平桑五世阴沉沉地盯着褚文姬,褚文姬则坦然地迎住他的目光,屋内气氛紧张。很久,平桑诺瓦才冷冰冰地问:
“是你教唆皇子和吉吉不穿钢铁外壳?”
褚文姬平静地说:“对,他们有这么漂亮的体形,为什么要禁锢在钢铁外壳中呢。我想,你们在G星的祖先也不穿外壳吧。”
“你一直在教他们学一些乌七八糟的地球佬的东西?”
“我在教他们学很多东西,至于是不是乌七八糟——陛下可以让皇子和吉吉演奏乐器、唱歌、做健美操,然后再给出评价。”
平桑诺瓦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你想让他们变成彻头彻尾的地球佬——以此来实现你的复仇?”
波波和吉吉的心猛地悬起来:这话说得够重了,足以作为杀人的理由。但褚文姬并没显出惊恐,她悲凉地说:
“两年前,我的亲人和亿万地球人在一夕之间死于非命。为此,我曾杀死24名G星人为他们报仇,如果可能,我会杀死所有的G星人,包括你们这些元凶。但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想,让G星人脱离野蛮,继承地球文明,才是我最该做的事,毕竟你们和地球人有渊源啊。”
波波知道这些话肯定会惹恼父王,紧张地观察着。帝皇冷着脸沉默了很久,忽然换了话题:
“你还教唆波波和吉吉食用乌七八糟的地球食品?”
褚文姬微微笑了,知道胜利已经在望:“对,那是些非常美味、非常丰富多彩的食品。我相信只要你们尝一尝,就会厌弃刻板的能量合剂。地球上一位古人说过,夫人情不能止者,圣人弗禁。你们为什么要禁止人们口腹的享受和精神上的享受呢。”她挑战般地说:“请陛下允许我为大家做一顿饭菜,大家吃完后再做结论吧。”
满屋的人为她的话感到吃惊,他们想帝皇马上要勃然大怒了。但帝皇只是沉默着,很久才说:“好,你去做吧!”
满座皆惊,褚文姬则欣慰地笑了,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经胜利。今天她并不是没一点把握地冒险,在此之前,她已经知道波波曾让父王吃过地球的食品,而这位帝皇并没有激烈地反对;还有,早在帝皇与她在牢房见面时,褚文姬就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对美的爱慕。所以她知道平桑诺瓦并不是一个顽固透顶的家伙,应该说还是比较开明的。
帝皇派侍卫去褚文姬家里取来各种食品原料和佐料,褚文姬换下礼服,开始到厨房里掌厨。在准备饭菜时她交待波波和吉吉为大家演奏乐器,两个孩子都很有音乐天分,仅仅学习两年时间,乐器演奏已初入门巷。褚文姬在厨房里忙碌时,能听到波波的笛子独奏:鹧鸪飞;吉吉的小提琴独奏:梁祝。他们的演奏还不流畅,时有凝滞之处,但足以让人享受到音乐的美感。
她很快炒了十几盘菜,由于原料全部取自罐头,菜肴的色香味难免打点折扣,但总的说来还算琳琅满目,有鱼香肉丝、蟹羹、枸杞竹笋、松仁玉米、回锅蹄膀、葱爆三样、扣三鲜等。侍卫临时找来一个大饭桌,把菜摆上去。褚文姬从厨房出来时,见厅堂里紧张的气氛已消除,波波和吉吉依偎在帝后的钢铁身躯旁,正讲解着各种乐器的名称,而帝皇、帝后乃至掌玺令、侍卫长都很感兴趣地听着,只有中书令十分恼怒——那个钢铁面孔上的怒容看起来真滑稽!但他也无可奈何。
褚文姬为波波和吉吉发了筷子,为其它人发了刀叉勺子,笑着请大家进餐。大家都没有动手,而是盯着帝皇,等着他的发话。终于,帝皇用叉子叉起一片竹笋,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帝后、掌玺令和侍卫长也都拿起了刀叉,只有中书令脸色阴沉地干坐着。吃了一会儿,波波调皮地问父王:
“父皇,褚嬷嬤炒的菜好吃吗?”
帝皇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把注意力引向中书令:“葛玉成,你也吃!”
中书令犟着脖子说:“我决不吃地球佬的食物!”
帝皇的脸色慢慢变阴:“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我宁可违抗你的命令,不愿坏了祖先的规矩!“
周围的人为他捏一把汗,帝皇怪异地笑笑,说:“好,我成全你。来人!“
两个钢铁侍卫应声赶到,把中书令夹在中间。眼看饭场就要变成杀人场,褚文姬皱着眉头向帝皇转过脸。尽管讨厌中书令,她也不想这家伙为一顿饭丢掉脑袋。但帝皇已经下令了,不过这个命令是那么匪夷所思:
“撬开他的嘴巴,把饭菜往里面塞!“
两个侍卫兴高采烈地执行命令。中书令和他们同属于工蜂族,但素来眼睛朝天,不讨人喜欢,所以他们很乐意干这件事。他们起劲地撬开他的嘴巴,胡乱抓起菜肴往里硬塞,把中书令弄得狼狈不堪。中书令大声喊:“别塞了,我吃!我吃!”侍卫住手了,中书令忠愤填膺地喊道:
“我吃!坏了祖宗规矩,罪不在我!”
他恼怒地闭上眼睛,把菜肴胡乱往嘴里填。平桑五世哈哈大笑,周围人也都笑了。
饭毕,帝皇命令两个侍卫随中书令回家,要监督他食用地球佬的食物至少三天,不吃就照样处理。然后,他像是随随便便地宣布了一条诏令:
“从今天起,不再限制G星人食用地球食物,也不再禁止G星人脱去外壳,毕竟战争已结束了,我的子民该轻松一点了。这只是恢复祖先的传统,要知道,G星人穿外壳、喝能量合剂只是几十岁前开始的。”
褚文姬望着帝皇,感触万千。她知道这道命令的意义,G星人幸而有了这么一位开明的君主,今后一定会慢慢脱离野蛮,接受丰富多彩的地球文明。她已经确信,G星人肯定能在地球把根扎牢了,对此,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第5章 理性的决定
又是一年过去了。褚文姬已经从内心深处放弃了“杀戮式的复仇”,而全身心地实施“教化式的复仇”。她已经在G星人社会中站稳了脚根,便开始寻找那个“终极问题”的答案:
——这些外星人到底和人类有什么样的渊源?!
这个问题一直深深困扰着她。从G星人的身体,到他们使用的方块字和语言来看,毫无疑问他们是地球人的后裔或侧支,甚至和中国人有更深的联系。但从身体、语言尤其是思想诸方面的异化来看,他们也绝不是《褚氏号》《诺亚号》等飞船船员的后代,短短的一百多年不可能积累出这样深的异化。后来,褚文姬从G星人所信奉的“耶耶教”的圣书——《亚斯白勺书》——中找到了一些线索。这本圣书说,G星人来自父星的第三星,一座蓝色的星球,这无疑是指地球。圣书说,为了逃避朝丹天耶的惩罚,G星人地上的父,耶耶,带着他的孩子逃到了G星。他在一座蛋房里熬过了十万年岁月,直到他的子孙们繁衍昌盛才含笑离去。
这些记载应该半为神话半为史实。文姬在其中抓到了关键的信息:十万年。
这个数字应该是可信的,否则就无法解释G星人与地球人的异化与疏离。而且,这个数字正好对应了一则地球人类中关于史前文明的飘渺传说。传说在十万年前,在亚特兰蒂斯大陆上有一个科技昌盛的大西国,后来因未知的原因灭绝了。也许这个传说是变形的历史,其主干是真实的:地球上确实有一个史前的昌盛文明,因为“朝丹天耶”的惩罚(即某种天文或地质灾变,最可能的是前一轮的宇宙暴缩暴胀)而灭绝,灭绝前他们勉力向外星派遣了少量的移民飞船。但这件事并非发生在所谓亚特兰蒂斯,而是在神州大陆。留在神州的史前人类并没有完全灭绝,少量后裔熬过了那场浩劫,演变为华夏部族,而且在这段灭绝——复生的剧烈动荡中,其语言文字还顽强地保持着。由于方块字的极端稳定性,十万年后分处两个星球的两个侧支:G星人和地球上的中国人,虽然已经有了显著的异化,但还保留着文化上的某种延续性……
这种解释仍然相当牵强,但在各种能够想得到的解释中,这是唯一勉强说得通的。褚文姬从心底说并不信服,但后来她才知道,在这种显然牵强的解释中,竟然也埋有合理的内核。
她仍在努力寻找真正的答案。她的寻找是在暗地里进行,连波波和吉吉也瞒着。既然决定实施“教化式的复仇”,她不想让两个孩子无谓地产生戒心。她有某种直觉,也许有一人能给出真正的答案——G星人的“副皇”,所谓科学家族的掌门人。那个寡言少语、表情冰冷的家伙
在第一次御前会议时,立了“第一大功”的副皇云桑吉达曾经向帝皇讨赏,要得到那个女地球佬以进行科学研究,弄清她为什么逃过了死神啸声的魔爪。但皇子波波拒绝了。此后,副皇再没有提过这件事。这三年来他太忙了,大半时间驻在月球背面的飞船基地。占领地球后第一要务是防止虫洞式飞船的日常航行对太阳和地球造成灾难,此外还要对太阳系周围环境进行考察,开辟和规范近地太空航线。这些工作是为了开启一个崭新的太空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在继续地球人姬人锐未能成功的事业。
但波波并没忘记副皇的讨赏,多次向褚嬷嬷表示担心。他说副皇城府很深,智谋殊绝,而且言出如山,从没有中途而废的。副皇和帝皇都是皇家血脉,甚至副皇的血统更为尊贵。由于这样的历史渊源,帝皇一向对副皇礼让三分,从未拒绝过副皇的请求。所以,如果副皇再次提出请求……波波又反过来安慰嬷嬷:
“也许没事的。我已经拒绝过,副皇总要照顾帝皇世子的面子吧。”
褚文姬笑笑,没有说什么。
副皇从月球基地返回了。他客气地通知波波,请波波派手下把褚文姬送到副皇宫,他要向这位地球人询问一件事,问完就送她返回。波波阴着脸,把这件事通知了嬷嬷。褚文姬惊奇地发现,波波和吉吉都穿上了钢铁外壳,两人的腰间还都挎着威力强大的袖珍型粒子枪。她皱着眉头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要保护我?这样做太孩子气了。脱掉!”
在她的严辞命令下,波波和吉吉只好脱掉了外壳,放下了武器,但坚持要陪她一块儿去,文姬答应了。三人来到副皇宫。副皇也穿着金黄色的钢铁外壳,他对波波和吉吉的不请自来没有说什么,平静地请二位入座。两人见嬷嬷站着,不肯入座,副皇说:
“噢,我忘了,这位女俘已经有了新的职位,是你们的老师。老师未入座前学生当然不能入座的。”他的语气很平静,波波听不出他是否暗含讥讽。“那就请你们的老师先入座吧。”
褚文姬没有推让,微笑着就坐,两个孩子也在她下面入座。三人坐定后,副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两个孩子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这老家伙是在搞什么鬼。他们偷眼瞄一瞄嬷嬷,见她气定神闲,耐心地等待着副皇开口,两个孩子也安静下来。
副皇终于开口了,但他询问的事完全出人意料。他说:
“褚文姬,你被俘时曾经带着一个背囊,但波波没有注意到,任它留在林中。对吧。”
褚文姬想了想,点点头。不用说,做事缜密的副皇曾派手下去搜查了这个地方,发现了她的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