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吉忽然惊奇地说:“那是什么?”随着吉吉的指向,他看到天上扯起一个半圆,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排列。半圆很大,通天彻地,既大气又精妙。波波不知道这是什么玩艺儿,应该是一种自然现象吧。他努力回忆从副皇那儿学来的关于地球的知识,没找到关资料。但它确实很漂亮,太漂亮了,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波波忽然说:
“那只地球母兽应该知道的,回去问她!”
吉吉说:“不,咱们朝它飞过去,看能不能抓住它。”她指着那个半圆说。
波波已经调转机头踏上归程:“不,我要回去。母兽三四天没吃东西了,我不许她死。”
吉吉暗暗气恼,她早就看出波波对女俘虏有非同寻常的兴趣。这个女地球佬年纪不小了,但她身上有某种很特别的东西,能牢牢吸住所有男人的眼球。而她的未婚夫波波也可以说已经越过男孩的年龄,变成男人了。所以,他“非同寻常的兴趣”中有某些值得担心的成分。但她没有反对,顺从地跟他回家。
整整一天时间没人来这间牢房,守卫守在门口,从不向内张望。褚文姬绝食四天三夜了,已经十分虚弱。男外星人带来的食物、饮料抛撒一地,褚文姬闭眼不看,顽强地抵制着它们的诱惑。她盼着死神快来带走她的生命,不愿意在外星魔鬼的囚禁中苟延残喘。
那个男外星人又来了,守卫跟在他后边,带来更多的食物。有薰鱼罐头,真空包装的烧鸡,八宝粥,梨、苹果等。守卫把食物堆在她身边,悄悄退出去。褚文姬冷漠地转过脸,知道男外星人又要劝她吃饭。但这次男外星人不由分说把褚文姬从床上扯起来,又扯到窗边(他的神力根本无法抵挡),指着窗外急切地问:
“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东边天空上一弯彩虹。衬着湛蓝的天空,这具阿波罗神弓显得神妙非凡。褚文姬不由扭头看看男外星人,他的钢铁面孔还是那样令人憎厌,但钢铁眼窝里的眸子中分明是孩子般的好奇。褚文姬不想理睬他,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回答了:
“这是虹,只能在雨后复晴的时候出现。”她说,“你们也能欣赏它的美丽?你们这群只会杀戮的野兽!”
男外星人忙不迭地点头(他可能没听懂最后一句咒骂),又把褚文姬扯回床边,指着那堆食物说:
“饭——你——吃,快吃。”
他巴巴地望着她,目光像家犬一样愚鲁,钢铁组元甚至拼凑出巴巴的笑容——如果这能称作笑容的话。看见褚文姬没有动作,他急切地重复着:
“吃——四天——没吃饭。”
褚文姬忽然受到触动。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这个外星人让她吃饭,只是为了留一个活的战利品,留一个研究的对像,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也许他是对一个孤苦零丁的地球女俘虏生出怜悯之情。一道亮光划过她的脑海,她当然不会接受他的怜悯,但这两件事——男外星人以央求的态度让她吃饭,还有他对彩虹的孩子般的好奇——似乎蕴有某种值得思索的东西,某种可以利用的机会。她忽然改变主意,不想即刻就死,死是最容易做的事,而她应该活下去,至少要弄清这些外星人(会说汉语的外星人!)的来历,弄清地球人还有没有幸存者。她取过一瓶牛肉罐头,拉开封盖,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男外星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轻易改变主意,立即变得兴高采烈,围着她转来转去,盯着她的嘴巴傻笑,只差没有摇尾巴了。
褚文姬冷眼看着他那鄙俗的动作,觉得十分悲哀。看吧,就是这些粗鲁鄙俗的外星畜生灭亡了高雅睿智的地球人,成了胜利者。历史太不公平了!——不过,既说到历史,她倒想起历史上有很多类似的事例,像希克索人灭了古埃及,多里安灭了希腊,蒙古灭了南宋。历史的主干就是野蛮人书写的呀。
她吃完了,静等着下一步,而那个外星畜生确实没让她久等。他几乎是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文姬的手铐,说:
“脱——快脱——我看。”
血液一下子冲上文姬的头顶。她从被捕后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没想到在外星人(另一个物种)中也有色狼!其实这不奇怪,既然外星人的钢铁外壳和地球人如此相像,那么他们也可能和地球人有相同的性欲和性习俗,否则他们不会在钢铁外壳上分出男女。外星人看出她的反抗,立即露出怒容,伸手来扯褚文姬的衣服,不耐烦地说:
“脱——脱!”
褚文姬闪开了,不愿他的脏爪子碰到自己,但她知道反抗是无用的。这些外星人的神力她已领教过了,他们可以轻易制服一头大象或举起一辆汽车。在这当儿,文姬愤恨地想:好吧,让你们这群丑东西看看地球女人的胴体,让你们看吧!
她痛快地脱下裙装,脱下半透明的文胸,脱下精致的内裤。现在她昂首立在中午的阳光下,乳胸挺立,柔发蓬松,腰凹和臀部拼出美妙的曲线,光滑细腻的皮肤闪闪发光,脖颈细长,小腹平坦,腿部肌肉坚实,筋腱分明。波波贪婪地盯着她的胸部,盯着半圆的乳房和挺立的乳头,看得如痴如醉。自从在湖边见到这个地球女人的裸体,他就念念不忘。这是从基因深处泛出的本能,是自然界最强大的力量。他慢慢向褚文姬靠近,钢铁爪子慢慢伸向那对乳房……就在文姬反抗之前,一道黑影从牢房外闪进来。黑影的动作太快,褚文姬只听见她的怒吼,辩出她是常和波波在一块儿的女外星人,随之一只强劲的铁手扼住她的颈部,使她的意识迅速坠入黑暗……脖子上的压力猛然一松,她艰难地呛咳着,从半昏迷中苏醒。她看见两个外星人像恶狼一样怒目相向,刚才肯定是波波把她从女外星人的手里救出来,在两人的争斗中,女外星人肯定吃了亏。两个外星人僵持很久,在喉咙深处咆哮着,然后,女外星人狂怒地跑了,周围的物品都成了她的出气筒,一路上尽是嘎嘎吱吱的破裂声。
是男外星人救了她,但这丝毫不能减弱她的仇恨,她冷冷地盯着他,看他还会做出什么丑恶的举动。但他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专注地盯着褚文姬的乳胸,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手又想凑过来抚摸,但中途停止了,然后……
此后的事态发展完全超过文姬的心理承受能力。男外星人缩回手,两手交叉着伸到他本人的左右腋下,同时按了一下,他的身躯,不,是他的外壳慢慢裂开,先是头部裂开,露出另一副面孔,然后整个身躯裂开,另一个完整的较小身体从外壳中滑出来。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高不足一米六,与粗壮强悍的机器身体形成鲜明的反差。男孩比较瘦弱,四肢纤细,头颅硕大,额头很高,两只眼睛特别大,皮肤苍白,散发着某种怪味。但他分明是人形,不,分明是一个地球人!男孩看看文姬,再比比自己,再看看,再比比,他的表情变得很困惑,甚至很有点儿羞愧,他不再是狰狞强悍的外星魔鬼了,而是一个浑身脏污、柔弱自卑的人类孤儿。
从机器外壳裂开的刹那,褚文姬的心脏突然停跳,似乎在嘎嘎地碎裂。多日的困惑解开了:为什么这些外星畜生的钢铁外壳颇类人形,为什么他们的钢铁怪脸能做出人的表情,为什么他们的枪支甚至手铐都是地球上曾经有过的样式,为什么他们撒放的动物酷似地球上的老鼠,为什么他们能说汉语……原来,他们虽然是从外星来的,但肯定是人类的后代或侧支!褚文姬不禁想起人类向外放飞的《褚氏号》、《诺亚号》、《雁哨号》和《天》《地》《人》三个船队,也许这些外星杂种是某艘飞船中船员的后代?不可能的。他们中飞出地球最早的是《褚氏号》,距今也不会超过150年,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异化。那么,他们又是什么人的后代?商朝的箕子?秦朝的徐福?更不可能,那时可没有飞船和高科技。是更早的已经灭绝的史前人类?同样不可能,即使真的存在一支科技发达的史前人类,也不会使用现代汉语!
所有的谜眼下都无解。唯一已经弄清的是:这些外星人的钢铁外壳实际是一种体力增强器,一种伺服机械。机器外壳中有强大的能源,能把穿戴者的动作成正比地强化。这算不上什么新鲜玩艺儿,在地球上,20世纪中期就发明了。只不过这项发明在地球科技史上只是一朵转瞬即逝的小浪花,始终没能形成大气候。倒是与体力增强器相仿的远距离操纵机器手得到长足发展,至于机器外壳——谁愿意每天穿戴一付丑陋僵硬、令人难受的外壳呢。
褚文姬十分困惑,心绪异常繁乱。不过,就在那具男孩躯体从机器外壳滑出的一瞬间,褚文姬在电光石火间已悟出历史的主要梗概。她至少能确定,这些面貌体形与地球人酷似并使用汉语的外星人肯定与地球人有渊源,他们肯定是地球人的后裔或侧支。
她的血液在刹那间被仇恨烧沸。从前她当然仇恨他们,但那是人类对兽类的仇恨;现在她突然得知,是人类失散多年的儿女忽然回来杀死家人!地球上60亿死不瞑目的冤魂啊。狂怒中她猛扑过去,扼住了外星人的喉咙,虽然她明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她想错了,失去外壳的外星人十分虚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在褚文姬的手中挣扎着,很快两眼翻白,身体软绵绵地垂下来。牢门开了,一道黑影闪电般扑过来,是女外星人,后边跟着一个守卫,文姬被揪住头发扔到墙角,脑袋撞在水泥墙上,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时,男外星人已经不见了,连同他的外壳。不过文姬很清楚他没有死,因为,就在自己被女外星人揪住之前,一种奇怪的感情忽然涌来,使她停止了用力。在她的手指之下,那个羸弱的身体太像一个人类的男孩,一个失去母亲照料的瘦小的孤儿,她无法下手杀死这样一个孩子。虽然明知道这是农夫的仁慈,但心中泛出的一念之仁还是让她放松了手指。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在心中咒骂自己纯粹是一个废物。
守卫已经退回去了,屋里只余下那个女外星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褚文姬筋疲力尽,已经倦于仇恨,她挣扎着起来,理理头发,声音嘶哑地说:
“快把我杀死吧,你这条母狼,为什么不动手?快来呀。”
吉吉没有动手,围着文姬转一圈,又转一圈,专注地盯着文姬。即使这个女俘赤身裸体,憔悴衰弱,但仍保持着一种尊严,一种光辉,令你不由不产生敬畏。她浑圆的乳房饱满坚挺,白嫩的皮肤下是淡蓝色的血管,暗红色的乳头骄傲地挺立着。看着这一切,吉吉心中一个遥远的前生之梦忽然苏醒。每个婴儿呱呱坠地混沌未开时,都具备寻找乳头和吮吸的本能,这种本能不用通过父母传授,是基因密码通过种种机制转化而来,所以它是人类最牢固的潜记忆。G星人已经用能量合剂代替了自然哺乳,G星女人的乳房在机器外壳的禁锢下已趋于退化。但基因的力量是最强大的,褚文姬母性的裸体唤醒了吉吉早已湮灭的潜记忆:妈妈的温暖,睡前的咿唔,富有弹性的乳房,甘甜的乳汁……
吉吉呆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以G星人的野性狂热地爱着波波皇子,当然不允许别人抢走他。这段时间她早已觉察到,波波对这位地球女俘虏有一种奇特的关切,而且肯定含有性的因素,是男人对女人的关切。因此她一直怀着强烈的嫉妒,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只地球母兽。不过这时嫉妒心退潮了,代之以对那具美的躯体的崇拜。
吉吉犹豫地抬起双手,也像波波那样,在自己左右腋同时按了一下。她的外壳也裂开了,露出一个发育不良的身体,苍白羸弱,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耳廓和鼻梁在外壳的长期压迫下显得平板,头发纠结。她的身体还没发育成熟,显不出女性的丰腰肥臀,但胸前已有两团小小的凸起。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刚成年的女孩。
那具彪悍的钢铁外壳分成两半扑倒在地上。吉吉穿惯了外壳,很不习惯裸体站立。她怕冷似的缩着肩膀,来回倒着脚,巴巴地望着褚文姬。文姬发现,女外星人的目光中不再有兽性和残忍,而是艳羡、敬畏、迷茫,甚至羞愧。她苍白的小手胆怯地伸过来,慢慢触到文姬丰满的乳房,一道电波顺着乳头神经射过来,文姬不由哆嗦一下,但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女外星人的行为显然不含“性”的因素,也许此前那个外星男孩也是如此?无疑,这些G星畜生已经兽性化了,半机器化了,但至少他们还知道地球女人的胴体是美的,女人的乳房——更确切地说是母亲的乳房,对他们还有冥冥的感召力。他们也知道为自己在机器外壳禁锢中的丑陋身体而羞愧。这个女外星人表现出的嫉妒心十分兽性,但至少它是以男女之爱为基础的。
这么说,他们身上还有未泯灭的人性。
褚文姬的脑中忽然电光一闪。
这次外星畜生对地球人取得了完胜,虽然有许多具体的技术原因,但从哲理角度来概括则只用一句话:凶恶强悍的兽性战胜了美好但脆弱的人性。这正是历史的规律,历史的悖论。人类各族群在文明提升途中都会逐渐以人性代替兽性,但很不幸,人性化的族群常常被兽性族群所摧毁。想想蒙古铁骑对中亚人和南人的屠杀,满清人对汉族人的“扬州十日”、“嘉定惨屠”;想想白人对黑人、印第安人和澳洲土人的屠杀;想想那些足够屠杀全人类几次的核武器!那么,既然这些外星畜生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人性,也许这是上天有意留下的阿克琉斯之踵,是上天留给她的机会。
文姬为这个想法……作呕,利用外星人的人性来战胜它们——这不符合文姬的内心。但……想想那些身体扭曲的人类尸体,想想横死的女儿和丈夫、急怒中吐血而亡的靳先生、被炸成两截的小罗格……仇恨立即把血液烧沸,眼前阵阵发黑。她已经做过一次迂腐的农夫,不会再做第二次。
那么,赶快扔掉内心中的迂腐,接过这个天赐的机会吧。
吉吉不习惯于没有外壳,瘦弱的裸体在秋凉中瑟瑟发抖。但她忍耐着,巴巴地看着文姬。她期望着什么?恐怕她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显然是想和文姬建立起另一层次的交流。文姬迅速思考着,一个计划逐渐在心中成型,她慢慢伸过手,去抚摸吉吉的头发。在她缓缓伸手时,吉吉像头狼崽子那样紧张地乍着颈毛,等到文姬把手按上去,她浑身一激灵,似乎要立即窜跳起来,但她强制住自己,没有动作。文姬轻轻抚摸着她的脏发,缓缓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女外星人听懂了她的话。“吉吉,杜芝吉。”
“那个男孩呢?”
“波波,平桑波,他是平桑五世的皇子。”
褚文姬比划着,缓缓地说:“吉吉,我知道你喜欢波波,知道你想变得和我一样漂亮,让波波永远喜欢你,对吗?”
吉吉狂喜地点头。
“也许,你还想做母亲,让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噙着你的乳头入睡?”
吉吉犹豫片刻,点点头。
“那好,我可以教你。现在你去洗澡。听懂我的话吗?洗澡,沐浴,清洗掉身上的臭味,让头发变得光亮柔软。我会教你穿人类的衣服,穿女人的时装。时装你懂吗?就是最新样式的女人衣服,女人的衣服决不会一成不变的。还要教你使用香水和唇膏,教你保养皮肤,保养乳房。你很快就会变漂亮的。但你首先要下决心抛弃这具钢铁外壳。”
吉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至少听懂大意。她扭头看看地上的钢铁外壳,显然不愿意抛弃它,因为从幼年开始它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文姬知道她的心理,仍坚决地说:
“去吧,和波波商量一下。我还会教你们地球人的礼仪,地球人的风度,但你们不能穿着机器外壳去学这些,机器外壳与这些东西是水火不相容的。究竟怎么办——你和波波决定吧。”
她不再理会吉吉,径自回到床上坐下。
吉吉穿上外壳走了。文姬悄悄观看了她穿外壳的办法,很容易的,把两半个壳体合上,啪地一声,它就开始工作了,与其主人合为一体。吉吉走后很长时间没有返回。这些天,褚文姬恢复了正常进食,默默等待着。两天后,牢门忽然打开,守卫探进头,语调生硬地说:
“你——出来。”
她走出牢房时,守卫全部撤走了。屋内空荡荡的。这间住宅的原主人显然是一位书画家,屋内布置古色古香,很有文人情趣。正厅中挂着花鸟鱼虫四扇屏,博古架上摆列很多古玩,屏风旁放着将近两人高的青瓷花瓶。在卧室的合影相上,祖孙三代人其乐融融地笑着。书画间里有许多已完成的书画,书案上用白铜镇纸压着一张宣纸,纸上只写了两个大字:空明,落款只写了一半。墙上挂着七八种中国乐器,有横笛、琵琶、二胡、古筝……褚文姬仿佛看到相片上那位白须飘飘的老人在挥毫作画,他的脸上浮着恬然的、与世无争的笑容。
可惜,这种文人雅趣永远成为历史了。她怅然取下一把二胡,调弦试音。二胡很不错,音质清亮优美,她坐下来,随手拉出一串乐音,这是“光明行”的旋律,于是她静下心来,从头演奏二胡名家刘天华的这首曲子。
她听见钢铁的脚步声,眼角余光看到波波和吉吉进来,立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听着。褚文姬拉得很投入,一直把曲子拉完。转回头,看见两人非常惊奇地盯着她手中的二胡。波波问:
“这是——什么?”
“二胡,一种中国乐器。你们的星球上没有乐器?”
“有,但只有一种,是七弦琴。”
“那么体育呢?打篮球,踢足球,跳高,赛跑,划船……”
两人摇着头。褚文姬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轻声叹息道:“我可以慢慢教你们的,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世界上有许多事情远比杀人高尚和愉快。不过你们首先要脱下这具铁壳,你们做出决定了吗?”
波波和吉吉肯定已商量过了,他们没有犹豫,同时伸手在左右腋下按了一下,机器外壳分成两半,带着沉重的声响委顿在地下。现在她面前是两个裸体的少男少女,瘦弱污秽。他们怯生生地站着,不过并非对裸体的羞怯,恐怕他们从来没有这个概念;而是乍然失去外壳的软弱感和无助感。他们巴巴地望着文姬,等候她的吩咐。
褚文姬领他们来到卫生间,这套别墅是双卫生间,都有浴盆,她让两人每人使用一个。她在浴盆里放了热水,又把香皂、洗发液、沐浴液、洗澡巾找出来,耐心地告诉他们使用的方法。做这一切时,痛楚和仇恨啃啮着她的心,因为这令她回忆起为呱呱洗澡的场景。
两人照她的吩咐,胆怯地跨进浴盆,淹没在氤氲的水汽中。褚文姬在两个浴盆之间来回走动,教他们如何洗浴,交待他俩要多泡一会儿,把身上的老灰泡软,两人都听话地躺到水里,闭上眼睛。安顿好两人后,文姬迅速闪到客厅,仔细倾听,外面没有动静。显然这位皇子有足够的权威,把守卫全部撤走了。她把两个卫生间的房门轻轻关严,免得里边听到客厅的动静。两套机器外壳堆在地上,波波的身高与她相近,她悄悄穿上了波波的机器外壳,把两半合拢。啪的一声,外壳“活了”,开始模拟和强化她的动作。她试着走路和活动两手。很好,这种伺服机械性能出色,她的动作被放大和强化后仍然流畅自然。她没有敢多耽误,也像波波那样两手交叉,同时按一下左右腋下,机器外壳刷地分开,委顿在地上。
她确信自己可以使用机器外壳了,便悄悄推开卫生间的门。波波仍舒服地仰卧在水中,只露出脑袋。文姬微笑着过去,帮他洗头,洗脸,洗脖项和耳后。波波很享受地闭着眼睛。
然后,文姬用细长的手指轻柔地、不为人觉察地在他颈部寻找左右颈动脉窦。她摸到了。没错,他确实是人类,也和地球人一样有两个颈动脉窦。只用在这两处轻轻按压一会儿,这个外星畜生就会在快乐的震颤中死去(按压动脉窦能阻断通往大脑的血流,而且在死亡前会激起极度的快感)。然后再到另一个卫生间,用同样方法杀死那只外星母兽。现在她对外星人已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在机器外壳中是相当羸弱的肉体。知道了这一点,也就有很多办法和机会来消灭他们。这会儿守卫已经撤去,她可以穿上波波的外壳,带上他俩的武器从容逃跑,继续自己的复仇事业;甚至可以借这具外壳的掩护,在外星人的中心巢穴里大开杀戒,杀死他们的帝皇和副皇……
波波很享受这样的洗浴,睁开眼,笑嘻嘻地仰望一眼文姬,又舒服地闭上眼睛。文姬掩饰了心中的紧张,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手指上开始用力。浴盆中赤裸的波波显得更为瘦削柔弱,但她这回不会手软,不会再滥施农夫的仁慈。她按了一会儿,手指下的波波没有任何动静,也许此刻他已经休克了,再按几分钟就是死亡——但就在此刻,一波可恨的怜悯心又涌上来。这个外星畜生太像一个人类的小男孩,一个瘦弱无助的小家伙,脖颈细长,对自己毫无戒心,她实在不忍心掐死他——褚文姬,你这个该死的废物,还想再做一次农夫吗?她在心中狠狠地咒骂自己,手指继续用力。但是不行,她的手指就是按不下去,大脑发出的指令在手指这儿硬是被切断了。
她的心在极度矛盾中被撕裂。脑海中闪着被害亲人的影子,小女儿、丈夫、邻居、靳前辈、小罗格……眼前的波波和吉吉甚至是杀死小罗格的直接凶手!她必须向凶手复仇,否则自己都鄙视自己……但她就是下不了手。她是在利用这两个外星孩子已经复苏的人性来实施谋杀,这种做法未免太卑鄙……但在生死血仇中,小小的卑鄙应该被原谅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矛盾中煎熬了多长时间。她忽然惊醒,下意识地在波波额头上拍了一下。如果颈动脉窦按压时间过长,死亡过程就不可逆转了,在她没有做出最后决定之前,必须先把波波唤醒……就在这时她忽然明白,自己实际已经做出了最后决定。她不可能再回头了,不会用这种卑鄙办法杀死波波和吉吉,那与她的内心完全相违背。
波波醒了,陶醉在因脑部短暂缺氧而带来的快感中,他的目光显得朦胧而迷醉,口齿不清地低声说:“momo,我睡着了?有多长时间?这一觉真舒服啊。”
他似乎喊的是“嬷嬷”,褚文姬不知道在G星人的“汉语”中这个称呼的具体含义,但应该是尊称,这是错不了的。这是波波在神情恍惚中无意喊出来的,但也许这样更能凸显他的感情取向。文姬苦叹一声,知道自己在听见这声“嬷嬷”后,无论如何不会再对他下手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这些G星人是人类的直系血亲,是留存人类文明的最后希望啊。她当然恨他们的残忍暴虐,但是……想想地球上的人类吧,人类史就是一部血与火的历史,是同类相食同类相残的历史。人类在艰难的发展中终于获得自我约束的力量。核武器被销毁了,所有武器被彻底销毁了。人类终于克服兽性,获得理智。不过这也是二百年前才达到的。这些残暴的G星人……不就相当于几百年前的人类么。
想想这些,文姬的仇恨没有那么强烈了。她想,这些人性尚未彻底泯灭的G星人,总有一天也会告别兽性的。褚文姬长叹一声,最终放弃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毕竟,这两个兽性十足的年轻G星人已显露向善之心,爱美之心,自己要做的不是杀死他们,而是教化——尽管她知道教化比杀人更为困难。这也是一种复仇,更高层次的复仇。
就在这个瞬间,褚文姬断然做出这个新的决定。说到底,这是她内心的呼唤,本我的呼唤,她无法违背。她低头对波波说:
“对,你刚才睡着了。等我一下。”
她到居室原主人的衣柜里为两人找到尺码合适的衣服,给吉吉预备的是一件露背连衣裙,一双漂亮的中跟皮凉鞋,精致的内裤和文胸;为波波准备的是一双网球鞋,白色运动裤,T恤衫。两人都洗完了,连身子也不知道擦,湿淋淋地来到客厅,等着文姬的下一步安排。文姬皱着眉头,让他们先回各自的卫生间,她去帮他们穿戴齐毕,然后两人再见面。
她的主意是对的,当波波和吉吉看到焕然一新的对方时,眼中都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们穿着衣服还很不习惯,动作显得拘束,但无论如何,这和洗浴前那两具单薄僵硬的躯体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少男少女的性器官都被掩盖住了,但这种掩盖反倒更能引起神秘的想象。褚文姬拍拍手,把他们的注意力唤回:
“好,我不想耽误时间,马上就开始我们的教程。第一课是教你们走路——像地球男人女人那样优雅地走路;随后教你们健美操,使你们的身体变得强健而优美。我还会教你们乐器,教你们各种知识……现在我们开始吧。”
第4章 美丽
转眼两年过去了,G星人在地球牢牢扎下根。他们完全掌握了原来的电力系统、交通系统、网络系统等,当然也包括最重要的食物生产系统。不过他们对食物生产系统作了改造,那些现代化的食品加工厂不再生产火腿、牛肉罐头、三明治、梳打饼干、可口可乐等,而是纯一色地生产能量合剂。与息壤星相比,地球太富饶了,生产的能量合剂足够300亿G星人食用,所以自从在地球安家之后,工蜂族便以几何级数爆炸般地增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