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表指到了零,他们下车加了油,吃了一点食物,又继续开行。越野车再次进入山区,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颠簸。忽然小罗格又一次猛打方向,把汽车隐在一道石坎后面,向褚文姬指指天上。天上有一架外星人的飞行器,飞得很低,速度也很慢,应该是充氦飞艇之类的玩意儿。飞艇投下一个又一个圆球。圆球弹性很好,落到地面之后先弹跳几下,然后哗然崩开,每个球里都有成百个小动物惊慌地四散而逃,也有一些向这边逃来。它们撞见了这辆汽车,还有车中的两人,惊慌地收住脚步,用圆圆的小眼睛瞪着他们,用尖鼻子嗅一嗅,然后绕开汽车逃向林中。褚文姬喃喃地说:
“这些外星畜生!他们已经在播撒本星球的动物了!”
“文姬姐你发现没,它们和地球的老鼠很像。”
文姬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这一点让她心中不安。
夜色沉下来,他们不敢开大灯,便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前摸索。晚上他们宿在一个水潭边的一棵大树下。两人太累了,枕着激光枪,很快沉沉睡去。褚文姬做了一些杂乱的梦,梦见丈夫和呱呱都没有死,但她已经有了新丈夫(17岁的小罗格),这让她很内疚。她躺在产床上,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一个可爱的婴儿躺在身边,这是她和小罗格的儿子。呱呱来了,口齿不清地唤着弟弟,她冷峻地想,如果世界上只剩下这同母异父的姊弟二人,也许他们不得不做夫妻?这个选择太艰难了,她想从梦景中逃脱······
她醒了,发觉小罗格睡在自己的怀抱里。她轻轻抽出胳臂,小罗格醒了,探头吻吻她,又闭上眼睛。晨色熹微,面前是陡峭的山崖,茂密的树木。汽车停在一条满布鹅卵石的干涸河道上,侧后方是一个水潭,不大,却极深,清洌的潭水汇出重重的绿色,十几只小鱼在潭水中游玩,倏然不见。
眼前的美景驱散梦中的沉重,她到水潭边伸展双臂,来了几次深呼吸。清洌的河水在引诱着她。两天的奔波使她风尘仆仆,胸前腋下都是腻腻的,于是,她到汽车里取出盥洗用具,仍随身带着激光枪和匕首,来到潭边,脱了衣服,在清洌的潭水中洗去征尘。远远望去,小罗格已经醒了,此刻靠着树干坐着,贪馋地看着她的裸体——又有点难为情,他还没有完全习惯从弟弟到丈夫的身份转变。褚文姬忽然发现一只螃蟹从石下爬出来,不慌不忙地在石面上横行。文姬用脚趾悄悄摁下去,摁住了蟹背,螃蟹惊惶失措地举起两只大钳胡乱挥舞。她松开脚趾,螃蟹飞快地逃掉了,在水中留下一串水泡。褚文姬不由绽出一丝笑意,这是灾难来临后她的第一次微笑。
潭水太凉了,不敢待的时间太长。文姬走到浅处,赤身立在山风中,让晨风吹干了身体。她上了岸,穿上文胸,内裤,准备唤小罗格也来洗一洗。这儿足够荒僻,但也有零星的农田,她考虑可以把家安在这里——忽然她有一种悚然的感觉,她的直觉在哔哔地警告。此时她面向罗格,但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的后背,冰凉的目光所到之处,她的皮肤微微颤栗。她镇静着自己,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看。果然有两个外星畜生!站在干涸河道的对岸,金黄色的外壳,身躯比她见过的外星人略矮一些,一男一女(女的外壳胸部有两个凸起,所以一眼就辩出性别)。他们身后的空地上,停着一架外形奇特的飞行器。
外星机器人没有动作,冷酷地默默注视。褚文姬心中凄然,知道死神已经来了。迅速向那棵大树扫一眼,小罗格很机警,已经不在那儿了。他此刻应该藏在树后,激光枪的保险已经打开,正在瞄准敌人。但没用的。昨天他们已经见识过这种金黄色的外壳,它肯定是外星人高层人士专用的外壳,可以抵挡激光枪的射击。她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把匕首悄悄别到腰中。她掠掠头发,走回水潭,伸展双臂,似乎为眼前的美景而忘情,大声向旷野呼叫着。不过她喊的是:
“小罗格——不许露面——这种外壳打不穿的——留着你宝贵的生命——”
她担心外星人懂英语(外星人入侵前显然已经充分了解地球的信息),是用中文喊的。在乐之友的圈子中英语是通用语,但像罗格这样的年轻人都能说简单的汉语。她喊完话,忽然一个箭步向激光枪扑去,把枪支拎起来,在空中打一个旋把枪口顺正,向着两个外星人开火。果然如她所料,激光射在他们身上,激起了光的爆炸,但两个外星人纹丝不动。也有光束越过他们射向后边的树林,所到之处,大树拦腰截断,轰轰隆隆地倒下来。等这个能量盒打光,男外星人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一步跨过十几米,劈手夺过激光枪,狞笑着(脸上的钢铁组元拼出这个狞笑),把枪支慢慢地拧成一个麻花,摔在她的面前。褚文姬从腰间摸出那把尖刀,明知这件武器对机器人是无效的,但她仍拼死向机器人眼睛扎去。机器人用胳臂轻轻一格,刀刃在金属躯体上砍出一溜火花。她苦笑着停止搏斗,忽然反手一刀,向脖子上抹去。
但她未能如愿,男外星人敏捷地托住她的刀锋,夺过来,远远扔到潭水里,溅出一片水花。然后又冷漠地注视着她。褚文姬觉得自己成了猫爪下的幼鼠,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她叹口气,转过身,纵身向潭中跃去。
这回是女外星人拦住她,女外星人伸出一只手,扼住褚文姬的脖子,轻松地把她举离了地面。褚文姬觉得黑云渐渐漫过意识,在濒死的痛苦中她在心中念叨着:小罗格,听我的话,不要露面,快点逃走……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一个红点落在男外星人的眼睛上,不,是面罩上,外星人的面罩已经在红点袭来的瞬间疾速落下了。然后强激光射在面罩上,引起一波光的爆炸,但面罩显然没有损坏。她痛苦地想,小罗格还是没听我的话啊。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逃的,他是在尽一个男人的职责。也好,那就和他一道共赴黄泉吧。
男外星人在回击的同时向女伴喝了一声,褚文姬颈部的压力突然放松。她努力向小罗格那儿投去最后一瞥。刚才那波光的爆炸使她暂时致盲,所以她不敢肯定她所见的是真实场景还是她的想象。她看见小罗格平端着激光枪向这边射击,但一道眩目的蓝光向小罗格射去,轰然一声,小罗格的腰部完全被炸飞,而上半身在向下坠落的过程中仍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愕而痛楚,应该是腹部的剧痛传递到了大脑……不管这是真实场景还是幻象,反正它超过了褚文姬的心理承受能力。尽管她颈部的压力已经放松,但她的意识仍然迅速坠入黑暗。在意识完全陷落之前,她感觉到自己绵软的身体被夹起来,走向外星飞行器。


第3章 真相
离乐之友总部最近的宛市现在是G星人的临时首都,52层的银河大厦是占领军的总部,平桑诺瓦,又称帝皇平桑五世,住在大厦的顶层。透过透明的墙壁,他每天看着A型塔逐日加高,追上和超过了银河大厦的顶层,它最终将要成为本地的最高建筑。这是G星人的习俗,或者称作他们的宗教。每占领一个地方,都要修建一座在本地高度最高的纪念塔。塔的形状原先是不同的,每个部族各有其独特的塔形,比如A型塔是平桑部族的标志。100岁前在G星上的“最后的战争”中,各种纪念塔频繁地毁了又建,建了又毁,直到A型塔最终布满G星时,平桑诺瓦的祖父平桑三世胜利了,兼并了其它部族,组成了奉他为帝皇的G星大联盟。
平桑五世来到地球已经10天,乘着皇家飞行器看遍了地球的建筑,它们都是美仑美奂的杰作,精致、典雅、动感,即使是外行也能体会到它们的精妙。而眼前这座A字塔却十分粗糙和丑陋,乌黑的钢铁桁架,蠢笨的造型,简直令他反胃。地球上已经有300座以上的都市驻有G星人,而凡驻有G星人的都市都在兴建A字塔,临时首都这座A字塔是最高的。平桑诺瓦厌恶这种做法,但他没有阻止。即使贵为帝王,他也不能不顺应习俗。
这次G星人占领地球并非谋定的计划,而是在副皇云桑四世提供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情报之后临时决定的。但占领行动十分顺利。母飞船停留在月球背面时,地球佬没有发现;G星人用虫洞式飞船凿通月球时,地球佬可能发现了,但没有采取什么行动。77颗低轨道卫星携带着“死神啸声”依次入轨时,地球人仍没有反击。在那个瞬间,平桑诺瓦甚至猜想,地球佬是不是在布置险恶的陷阱?直到死神啸声发出后,全部地球人在一瞬间痛苦地死去,他才确信地球佬是根本无力反击。
G星的皇家档案库中载有地球人的历史,当然是早期历史。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数万件核武器及太空武器耀武扬威地布满地球。后来,在上一个周期的宇宙灾变中,地球人把所有武器都销毁了,地球成了完全不设防的星球。他对这段记载不敢完全相信——哪有这样愚蠢透顶的种族,竟然会白白丢弃世上最宝贵的财富?结果竟然是真的!看来,这些养尊处优的地球佬已失去年轻民族的强悍和血性,酸腐不堪,他们活该有这个下场。
从军事角度看,这次长途奔袭取得彻底的胜利。在77台“死神啸声”同时咆哮之后,地球上连一只哺乳动物也没能幸免,活下来的只是少量的低等动物,如爬行动物、昆虫、鱼类等,也有更少量的鸟类。后来,当各种迹象表明还有两个地球佬活着并在频频复仇时,他感到十分惊异。不过,这件事也顺利解决了,是皇儿波波的功劳。
御前会议的成员不多,帝皇平桑诺瓦及帝后果利加,副皇云桑吉达(云桑四世),掌玺令齐格吉,中书令葛玉成,侍卫长刚里斯。其中,帝后和侍卫长常常不发表意见,所以实际参加者只有四人。葛玉成出身于卑贱的工蜂族,但凭个人才能升到高位,是帝皇的得力助手。
中书令报告了近日的进展。他说,已经清理出300座地球城市,包括宛市、纽约、莫斯科、东京、新德里……其它城市和乡村由于人手不够,只有任那儿的尸体腐烂分解。不过占领军战士都注射了预防针,至今无一人生病。占领军共89万人,只有24人死于那两个地球佬的袭击,而且都是工蜂族,这远远低于在G星内战中的正常损耗率。
平桑诺瓦下令:“把89万人平均分到300座城市。迅速繁殖工蜂族,要求五年之内繁殖到8000万人。当然,工蜂族的强化繁衍只是暂时措施,非工蜂族也必须尽快繁衍,填补这个短期的空缺。有生育权的女贵族都要大力生育,每年至少生育一个。”
“遵旨。”
他看看帝后,帝后果利加说:“对,我也要生育。”
他向云桑副皇侧过身,微笑着说:“叔父,这次的全胜你是第一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奖赏叔父,按说,只有把帝皇这个位置才能配上你的功劳,可惜我不敢违背先皇的遗训。”他开玩笑地说。但这个玩笑内含危险性,作为帝皇他可以说,其它人是不敢凑趣的。云桑四世冷傲地沉默着,默认了帝皇所说的“第一功”。“叔父,请你尽快接管地球人的资料,熟悉地球人的一切,我们过去的资料有很多缺项,比如电视中那是干什么?为什么懦弱腐化的地球佬这时这么狂热?”
电视上,一群人在疯狂地用脚争一个球,满场观众狂热地欢呼。副皇平淡地说:
“这叫足球比赛,是一种地球佬所谓的‘体育运动’。”
“什么叫体育?为什么我们的资料中从来没有?”
副皇摇摇头:“你说得不对,其实蛋房时期的电脑中就有完整的相关资料,只不过‘体育类’知识被先皇关闭了,以后一直关闭着。”
“是这样啊。不管怎样,你要尽快熟悉地球上的一切。”
副皇简单地说:“这正是我的职责。”
议题讨论完了,帝后叹道:“可惜,母星的人不能知道咱们的胜利了。”
除了舰队的89万人,其余的G星人仍留在母星,也就是留在灾变时空。那儿由叔皇平桑多贝监国。副皇的妻子不愿离开故土,也带着儿女留在那里。他们肯定日夜牵挂着亲人的消息,但他们不可能知道了。沉默良久后帝皇才说:
“是的,不能知道了。”
中书令恭敬地对帝后说:“帝后,是你儿子杀死了那个男地球佬,还活捉了唯一的女地球佬,他为帝皇立下赫赫功劳。”
帝后的钢铁面孔上堆出微笑:“那天波波非要乘我的飞行器出去玩耍,还有他的女友吉吉。他们俩天天吵闹,又难以分离,我想清静,就让他们去了。没料到在一座山潭边正好撞上了那两个地球佬。“
“是帝皇和帝后的鸿福。”
平桑诺瓦问侍卫长:“女地球佬押来了吗?你领我去看看。“
“押来了,就关在下一层。”
副皇突然说:“陛下,你不是说要奖赏我的功劳吗?那就把女地球佬奖给我吧。我想弄清几件事,比如,为什么唯独他俩逃过了死神啸声。”
帝皇痛快地答应了:“好的,这个奖赏太微不足道了。不过她是波波的俘虏,此刻归波波所有,我得先告诉他一声。”
牢房门前站着双岗。守卫打开门,宽敞的屋内只有正中央放着一张床。犯人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她穿着裙子,露出白晰光滑、筋腱分明的小腿和潤泽的背部,胸部非常丰满,黑发较乱,但仍显得黑亮柔软。赤着双脚,脚掌呈粉红色,双手戴着一付锃亮的手铐。
平桑诺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资料中得知,这种裙装正是地球女人爱穿的服饰。在尚武刚勇的G星人中,这种性感柔媚的服饰是受唾弃的。G星人的美在于强悍、勇武、钢铁的光泽、钢铁的力量。不过,当他目睹一具地球女人的胴体时,不由泛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那是由基因深处冒出的火焰,烧热了他的血液。
侍卫长刚里斯说:“就是她,还有那个年轻的男地球佬,杀死了24个G星士兵。我们已检查过卫星照片资料,从第一次袭击,一直到最后一次,都是他俩干的。我们曾对他们藏身的工厂,还有他们可能藏身的污水厂,进行了饱和轰炸,把两处地方彻底夷为平地,不知道他们怎么逃了出来。”
刚里斯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不过帝皇能听出他对这个女人的钦敬。G星人是尊敬强者的。刚里斯说:“皇子是在她洗澡时把她擒住的。”
平桑诺瓦严厉地说:“是突然袭击?”G星人精于军事上的突袭,但鄙弃男人对女人的突袭。
“不,皇子一直等她穿上衣服才出手。”他说,“实际上她非常柔弱,不堪一击。”
平桑诺瓦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去,用钢铁手指摸摸她的手臂、小腿和乳胸。女人的皮肤十分光滑,肌肉富有弹性,手指修长,皮肤上有柔细的毳毛,胸部高耸。这是个十分性感十分精致的女人,在她身上,帝皇看到了G星女人所没有的东西,也激起了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他刚才对副皇的许诺可能不好实现了,波波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漂亮玩具的。
地球女人的眼睛紧闭着,很长的睫毛盖着眼睑,眉峰微蹙,锁着深深的痛苦。平桑诺瓦又摸摸她的面颊,回头简短地命令:
“让她活下去!”
“是,陛下。”
他带着侍卫长离开牢房。
褚文姬早就清醒了。当她目睹小罗格丧命时,她的精神也休克了。她很想让生命就此熄灭,从此结束这种没有亮色的复仇,陪小罗格到另一个世界。但就在意识沉沦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其后,在她整个昏迷期间,这种不安一直藏在意识的最深处,轻轻搏动着,在唤她醒来。
她醒了,不过假装昏迷,侧耳听着旁边的动静。在确定旁边没人时她微微睁眼观察。她显然被带到外星人的指挥部,是一个很常见的办公环境,似乎楼层很高,窗外只能看到蓝天白云。右边窗户可看到一个丑陋的铁塔,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袭击时见到的那座A字型铁塔吧,现在又升高了不少,可能已经封顶。
她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昏迷前的不安是什么原由?恐怕不是对地球人悲惨命运的不安,那个结局她已经麻木了。那么是什么呢?应该是男外星人的那句话。当时他制止女外星人扼死自己时喊了一声,声调很古怪,但其中似乎藏着某种她很熟悉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她竭尽全力也想不出来。
开始有外星人到牢房参观她,她仍假装昏迷,有时透过眼缝偷窥。逮捕她的两个外星人也来过两次,他们很好辩认,其钢铁外壳与一般外星人不同,不是银白色,而是典雅高贵的金黄色,而且做工远为精致,显然这两个家伙的地位很高。次后进来的一个外星人显然地位也很高,也是精致的金黄色钢铁外壳,守卫对他很恭敬。这人还掰开了她的眼皮,于是两人有了一次对视。不过,褚文姬装出昏迷者的茫然眼神,不知道能否骗过那人。在这茫然的一瞥中,她看到了一双冷静的、或者说冷酷的目光。她凭直觉猜到,这人很可能就是她和罗格在水塔上看到过的、两人开枪没能打死的那个家伙。那家伙冷静地观察了她很久,无声地离开了。
最后来的显然是最高首领,这可以从守卫更加恭敬的态度和随从的众多判断出来。他观看了很长时间,用她听过几次的怪腔调叽哩咕噜说着什么。还伸手摸了她的手臂、小腿、胸部和面颊。那时,褚文姬用最大的毅力控制住生理的厌恶感,没有跳起来躲避。
但在听这些人说话时,她的不安感再次苏醒。这是种陌生的语言,声调古里古怪,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顽固地敲击着她的意识。是发音?音调?节奏?她不知道,她努力辩认和揣摩,没有结果。
但不管怎样,这种奇特的熟悉感越来越浓。直到那位最高首领说话后,这个谜团才解开。最高首领说话较慢,很威严,发音最为典雅。他临走下了一道命令,褚文姬忽然从中辩认出两个熟悉的词:
她。活下去。
他说的是汉语!他们说的都是汉语!只是发音十分古怪。一旦这层窗户纸捅破,她的辨识能力就大大提高。褚文姬一生生活在乐之友总部,在那儿英语是工作语言和生活语言,但毕竟她是生活在中国人家庭,汉语还是比较熟悉的。她轻易听懂了随从的回话:
“是,陛下。”
褚文姬感到极度震惊,这些外星畜生怎么可能说汉语?即使这些外星人在进攻地球前做过长期谋划,学习过地球人的语言,他们也应该学的是英语。而且在这种纯外星人对话的场合,也不会使用地球语言吧?!
想不通。说不通。她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浓。她凭直觉猜到,这个事实的背后也许是某种比“人类被灭绝”更可怕的事实。
高强度的思考使她脑袋发木,她无意中睁开眼睛。有人在说话,而且她也听懂了。那人是在说:
“她醒了。”
她一眼认出这是俘虏她的那个男外星人,穿着金黄色的精致外壳。褚文姬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正眼观察一个外星畜生。他的脑袋是光的,脸部由几十块钢铁组元组成,但也有眼耳鼻口,深陷的眼窝里是和人类相近的眼白和黑色瞳仁。他说话时,口部的钢铁组元有规律地动作着。他的身体很强悍,但身高稍矮,大约一米六七,四肢十分强壮,关于这一点,在昏迷前的搏斗中褚文姬已深有体会了。钢铁四肢的行动非常灵活、敏捷和准确,但多少带着机器的僵硬死板,缺少人类那种只可意会的优雅。这是一个罪该万死的凶手,不管他说什么语言,褚文姬的仇恨都不会减弱。
她目中喷着怒火,但外星人没有昨天的敌意,显得比较平静,面部的钢铁组元甚至拼出类似欣喜的表情。他招招手,守卫拎来一大筐地球食品,大多是各种罐头、方便面、饼干等。他指指食品说:“食——物——你——吃。”
他说的非常缓慢,显然是想让褚文姬听懂。这次褚文姬没有任何疑问了,他说的确实是汉语,只是声调相当古怪,就像是番僧念经。褚文姬腹中饥火炎炎,可能至少一天一夜没进食喝水了(她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她不准备吃这种嗟来之食。她目光冰凉地盯着对方,不说话,也不动弹。外星人再次重复道:“你——吃。”他看懂她的蔑视,怒气说来就来:
“快吃!不吃——杀死!”
钢铁面孔拼出怒冲冲的表情。褚文姬鄙夷地想,对于以绝食求死的人,杀死是一个威胁吗?想来这个蠢脑瓜理解不了这一点。其实,死亡是自己最好的归宿,那就让他赶快杀死她吧,也许还能在黄泉路上赶上小罗格,赶上丈夫和呱呱。她伸手取过一缺罐啤酒,拉开铝环。外星人的怒容马上消失了,甚至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时,褚文姬把啤酒猛地泼到他的眼睛上。
外星人被激怒了,他呀呀怪叫着,伸出一只手卡住褚文姬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她举起来。文姬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像上次那样意识迅速飞散……但她没有死。那个外星人松了手,把她扔到地上。他的怒气无处发泄,呀呀怪叫着,周围所有物品都成了他的出气筒。床被劈烂,墙壁也被他的钢铁拳头杵出一个大洞。他一路咆哮着离开牢房。
褚文姬坐在地上,用手抚着脖子,艰难地喘息着。她知道这些外星人都是残忍暴虐的魔鬼,原想他在被激怒后会立即下杀手的,没料到他会中途改变主意。牢门又开了,一个女外星人走进来。褚文姬认出她是刚才男外星人的同伴,那天在湖边就是她差一点扼死自己。女外星人冷漠地注视着她,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刮过她的全身。褚文姬被看烦了,抓起一个啤酒罐砸到女外星人脸上,铮的一声,碰出金属声响。但女外星人没一点反应,仍然冷漠地注视着。
很久,她悄然离去。
食品撒得满地都是。饥火在文姬胃里凶猛地燃烧,但她已决定绝食求死,追随自己的亲人。她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些摆在眼前的诱惑。这些天的遭遇使她的身心极度疲惫,尽管饥火正炽,她仍靠在墙上沉沉睡去。亿万地球人的冤魂在她梦中奔走呼号,搅得她睡不安稳。
在52层顶楼,平桑诺瓦正和他的家人吃饭,其实,吃饭不过是一个古老的仪式,是一种宗教式的行为。因为,早在几十岁之前G星人已摒弃自然食物而改用能量合剂。一小瓶能量合剂可以应付一日的能量需求,而喝完它只用5秒钟的时间。
平桑五世和帝后果利加已经喝完了,但皇子波波却迟迟不喝。平桑诺瓦不解地看着儿子:今天是怎么啦?往日波波十分厌倦这种仪式,常常把能量合剂往嘴里一倒便离开饭桌。波波看到父王的问询,以桀骜不驯的目光与父王对视。平桑诺瓦平静地说:
“你有话就说吧。”
“父皇,是我捕获了那只地球母兽,唯一的一个地球佬俘虏。”
平桑诺瓦微微一笑:“那不是因为你的能干,纯粹是侥幸。不过,那的确是事实。”
“我要求奖励。”
“好的,你要什么奖励?”
“我要这只地球母兽做我的奴隶。这是祖先留下的规矩。”
平桑诺瓦摇摇头:“没错,这是G星人的习俗。但副皇陛下此前要求了同样的奖赏,他的战功远非你能比。何况,他要这个母兽是为了科学研究。”
“我知道,我知道他提出了这个要求。可是,即使他贵为副皇,也不能违犯祖先的规矩吧。再说,他不就是想弄清地球母兽为什么没有被杀死吗?我可以帮他弄清。”
平桑诺瓦不想对儿子强行下令。他想,波波这是一时心血来潮,等他的热劲儿过去后再说吧。“行,先留你那儿吧,但不能杀死她。既然神给我们留下一个俘虏,那就让她活下去。”
“放心,我不会杀她,我对她很感兴趣。我还有第二个要求。”
帝皇皱皱眉头,帝后看看丈夫,柔声说:“你说吧。”
“为了不让母兽饿死,我找了不少地球的食物。我想知道地球佬到底吃的什么东西,所以我想尝一尝。”
平桑诺瓦紧皱眉头。到地球前,基于中书令的建议,他颁布了一条法令,严禁G星人袭用地球人的生活方式。副皇也同意中书令的意见,他说,地球佬的生活方式是腐败,是堕落,是醉生梦死。如果不加制止,它会把G星人很快腐蚀掉。不妨看一看地球的历史吧,比如——中国人,他们的生活方式(文化)曾腐蚀了羌人、匈奴人、鲜卑人、女真人、蒙古人和满族人,让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强悍民族变成了只会遛狗斗鸟、吟诗作赋的纨绔子弟。所以要严禁!
平桑诺瓦不大知道地球的历史,他只会打仗和杀人。但他相信云桑吉达,他的科学副皇,副皇对蛋房电脑中的资料,包括其中被关闭的资料,都很熟悉。所以他痛痛快快地批准了副皇拟就的法令。可现在该怎么回答儿子的要求?虽然他对儿子不苟言笑,其实心里还是很溺爱的。他不好直接同意,便看看帝后,帝后立即说:
“仅此一次!”
波波立即从身后拎过来一只小袋,里面装有品种繁多的罐头,罐头上全是熟悉的方块字,什么“五香驴肉”、“道口烧鸡”、“南京桂花鸭”之类,波波狡猾地说:“我已经吃过了,吉吉也尝过了,我今天拿来请父王和母后尝一尝。”
平桑诺瓦不想让儿子难堪,便夹了一块五香驴肉在口中咀嚼,帝后也挑了两样尝尝。他们没尝出什么味道,便摇摇头,表示要结束这顿饭。波波把剩下的食品大口吃完。“非常美味!”他大声说:“你们再尝一次就能品味到了!”
波波和吉吉在游玩途中遇到一场暴雨,暴雨实在太大了,没办法观察道路,他们只好暂停飞行。
两人蜷在飞行器内,粗大的雨柱敲击着透明罩盖,在周围地面上打出一片水花,雷声隆隆,紫色的闪电从黑云中直劈地下。他们好奇地看着这场暴雨,G星上从没有这样突然而来的暴雨,那儿的下雨和复晴都是慢吞吞的,没有如此磅礴的气势。暴雨的结束也非常迅猛。转瞬之间黑云飞走了,天空恢复了澄澈的蓝色,几朵白云悠悠飘来,太阳又以火辣辣的热度照射着大地。被暴雨洗刷过的树木分外碧绿。波波重新升空,在低空沿着地形曲线灵活地上下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