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儿,你可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去试验电压。你对息壤人太有用,容不得闪失。”
妮儿想辩解,但随即想到,处在这个神奇的泡泡内,她的思维对耶耶是透明的,便难为情地看看莫可,娇声说:
“我知道啦,知道啦。耶耶你可管得真宽!”
几天后,禹丁带着皇后婉非来耶耶宫。禹丁说过不再拿世俗之事烦妮儿,但这次求见是应婉非的再三恳求。禹丁进宫后发现,耶耶宫的朝觐大厅已经变成了一个乱糟糟的大工场,几十个年轻人,显然都是妮儿的学生,正排成长队,合力蹬着脚下的踏板。踏板则通过曲柄的连动,驱动着一台机器。那是妮儿发明的释电器,按耶耶的叫法是发电机。不过这是一台新型号的,个头大多了,也更为精致。机器的轴心处引出两条电线,一条通过铁钎插入地中,一根(通过一个叫做可调变压器的盒装物)连在类似电鞭的玩意儿上。不过这根电鞭没有软的鞭身,而是从中空木柄中伸出一根硬的铜棒,带着很尖锐的尖头。
禹丁对这些都见过,婉非则是第一次目睹,十分新奇。苏辛看见了世皇,忙过来迎接。他看见皇后疑问的眼神,就主动解释说:这是为蛋房的电脑准备的“食物”。那台电脑尽管是神奇的神物,装着蓝星上所有的、比天空更广博的知识,可以让息壤人一夕之间提升为神,但它只有供给电流才会苏醒。可惜耶耶也不知道该喂电脑什么样的电流,具体说就是多高的电压,他们今天就是在做试验。等试验成功,大队人马就要带着这台发电机出发去蛋房,队员包括耶耶、妮儿教皇、苏辛和妮儿老师的所有学生,包括所有教廷成员,连教廷总管尼微、御医总管成吉、卫戍统领押述也要同去。
发电机前站着五个男人,个个只穿短裤,赤着脚,裸着结实的肌肉。妮儿正在同他们拥抱,低声说着什么。苏辛说这些都是妮儿的学生,是自愿来做敢死队员,因为试验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妮儿教皇甚至想亲自去当试验者,但耶耶神提前发现了她的想法,坚决制止了。其实我也提过要求,可惜妮儿老师没答应。好,试验马上就要开始,我是指挥。是否先向妮儿老师通报你们来了?”
禹下悄悄说:不必,我们就在后边观看,等试验完再见教皇。
苏辛指挥着开始试验。第一名被试者吉根做好了准备,虽然他已经抱着赴死的决心,但紧张是免不了的。妮儿盯着他,目光中含着敬佩和悲悯。几十名学生开始努力踏动踏板,苏辛把变压器调到一档,把铜棒的棒尖慢慢接近地上的铁钎,忽然一声轻微的爆裂,一道紫色的光芒从棒尖射向铁钎。苏辛收回铜棒,把棒尖轻轻触到吉根的手背。吉根的手臂忽然抖动一下,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苏辛看看老师,老师示意继续。于是苏辛把电压调到第二档。这次的紫芒更强,吉根的抽搐也更甚。电压一档一档的提高,周围的人越来越紧张,踏踏板的众人也都把头扭向这边。电压提高到第九档时,紫色电芒已经非常明亮。当棒尖接触到吉根时,吉根惨叫一声,身体猛地弹射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妮儿和医官成吉急忙扑过去,抱起那具还在痉挛的身体,焦急地呼唤着。好长时间后,吉根才恢复意识。妮儿说:
“可以了,就把这个电压初定为220伏。再对其他四人重复一遍,求出一个中值。”
医官把吉根扶到一边,第二名裸着上身的试验者走过来。
试验做完了。五名试验者有一位心脏停跳,幸亏被抢救过来。妮儿其实早就看见了禹丁,但把试验做完后才走过来。禹丁说:
“我不想再打扰你的,但婉非一定要来面谢,感谢你对世子和世子生母的安排。后来我想,帝皇大典前你还是该见她一次的,就带她来了。”
妮儿知道禹丁是对的。尽管她已经彻底放权,丝毫不想被俗务分心,但只要她坐在帝皇的位置上,有些俗务仍是不得不干的。她笑道:
“怎么会是打扰呢。世子生母与帝皇以姐妹相称,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她把婉非拥到怀里。拥抱中婉非感到对方饱满富有弹性的胸部,不由暗自叹息。作为一个平胸脯的卵生女人,她十分清楚这样的“大胸脯”对男人的吸引力;不过,卵生女人一向把它看成是“淫荡”,看成“低等人”的象征,以求在心理上保持平衡。但是,自从神圣的耶耶神宣布两种人一律平等后,过去的心理平衡就在一夕之间被打破了。她叹道:
“教皇陛下,我的好妹妹,你真漂亮,既漂亮又性感。说句心里话,我真遗憾自己不是大胸脯的光身人啊。”
妮儿没料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么“女人式”的,便笑着说:“我倒宁可胸前没有这对儿累赘,那样我研究科学肯定会跑得快些。”
“教皇陛下,感谢你对世子和我的周到安排……”
“咱们姊妹就不要说客气话了。婉非姐姐,我很快就要去蛋房,也许十岁二十年岁才会回来。禹丁就托付给你啦,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你尽量替他分担一些。”
“好的,这是我该做的。好妹妹,我衷心希望在皇族身边永远有一个强大的科学家族陪伴,这样两只脚站立,才能站得更稳。所以嘛,”她笑着说,“你去蛋房前抓紧一点儿,一定要怀上禹丁的孩子。”
“好的,我尽量不让姐姐失望。姐姐,关于科学家族永不得干政的律令,会在帝皇登基时同时宣布的。我还要把它刻成碑文,向天下公示,让后人永远铭记。”
她是给婉非一个定心丸。婉非感激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感谢耶耶神和陛下,你们的用心实在周到。”
两人扯了一会儿闲话,谈得亲亲热热。但妮儿内心中清楚,这种亲热是礼仪性的,多少透着假,与她同耶耶、禹丁、押述、成吉、甚至诗人何汉的关系本质不同。会见结束,禹丁与婉非一同离去。妮儿脑中忽然出现耶耶的声音:
“妮儿,我的好孙女,婉非还是不放心啊,她是担心身后之事,怕哪一代的科学家族纂权。近来那些外戚们老向她叨咕这些事,你心里得有数。”
“我知道。”妮儿笑着说。
“不过这都是小事。只要蛋房电脑被你打开,里面的知识被破译,那就像是天河泄下的洪水,尘世间什么样的小纷扰都会被冲走了。”
“是的,我也知道,我会始终把它当成第一要务,不让任何事干扰它。耶耶,我去蛋房时,你就留在耶耶宫吧。我不想你再颠沛。再说,王城里波谲云诡,也得你老人家坐镇。”
“不,王城有禹丁就行了,这小子会对你忠心的——这也正是他本人的利益。至于耶耶我嘛,想要孙女儿一直陪着我。自打小鱼儿离开我,我已经孤独几千岁啦。”
这样的安排带点老人的任性,但妮儿能理解。她(在意识中)扑入耶耶怀中,仰脸看着他。“好,那你回蛋房吧,孙女儿也想陪你啊。但你回蛋房后一定要入睡,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唤醒你。耶耶,我想你能多陪我一些时间;甚至在我之后,多陪息壤人一些时间。”
“行,耶耶答应你。耶耶我离伸腿早着哩。”
“两皇合一”的事情紧锣密鼓地进行。这次的庆典要远为隆重。上次的教皇更替带着政变的性质,所以一切从快从简。这次,由教廷司礼官和世俗皇室司礼官共同商定,安排了盛大的典礼。典礼之后即是蛋房第二次考察队的送行,同样是一次盛大的典礼。第二次考察队和第一次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成员达2000多人,组成了一个壮观的船队。世皇还下令组织了开路的先遣队,由押述带领提前出发了,以便在考察队离船登岸后的陆路好走一些。正式官道的修建也即将铺开,以后蛋房到王城的交通将不再是难事,蛋房区域将建成陪都。丹卓的部族已经正式内附,他们眼下的任务是拓宽那条秘道,使其成为官道的一部分。
帝皇登基庆典将在耶耶宫举行。从政治上考虑,典礼放在世皇宫更为合适。但过去由于礼制所限,世皇宫的规模远小于耶耶宫。扩建世皇宫既来不及,也难以做到,因为禹丁已经把全部财力都投到王城至蛋房官道的修建上,及蛋房考察队的经费上。这两者都不是小数目。于是,借助于耶耶的威望,妮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耶耶宫改做帝皇宫,而原来的世皇宫改为教会科学院,把原教廷和世俗皇室的住处来个大对调。教会系统的人肯定是不满的,好在有耶耶坐镇,而教廷人员全部要去蛋房,至少十岁内不会回王城。所以抵触嘛是免不了有的,但未出现强烈的反抗。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了。
数十万、也许有上百万百姓聚在耶耶宫周围,填满了这儿每一寸空间。据耶耶大神和新帝皇说,他们很想让百姓都能进宫参加庆典,只是宫内实在挤不下太多的人,但耶耶大神和新帝皇将在典礼结束后到各处巡视一番,每个百姓都有幸亲睹圣容。朝拜者大都是光身人,少量是卵生人,不过耶耶大神和教皇已经消除了二者的分别。他们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伏地跪拜,吟哦声汇成了连天的巨浪。这种感情上的波涛又反过了震击着众人的心房,大多数人热泪盈眶。
耶耶宫内也有数千人,大都是教廷诸贵、皇室百官和其它社会上流人士。他们个个身着盛装和官服,列队肃立,向上仰望着。丹墀上今天分为里外两进,用金丝帷幕分开。里间坐着耶耶大神,身着华贵的圣服——没有哪个司礼官知道耶耶的圣服该是什么样式,他们只有比照着教皇的帝服和世皇的御服设计了圣服,反正让它比前两者更华贵辉煌便是了。身材矮胖的耶耶被裹在硬帮帮的圣服中,浑身不自在,几乎难以忍受,但今天是孙女儿的好日子,再难受他也心甘情愿地忍着。他头上还戴着一顶更为华贵的圣冕,金丝的冕旒垂在面前。这是司礼官的良苦用心,为的挡住他脸上那道不太雅致的刀疤。
他侧边坐着前教皇莫可,今天穿着便服。他是作为耶耶神的布衣之交来参加典礼的。所以,虽然是一身简朴的布衣,其地位也足够尊贵。莫可心中暗暗感激妮儿的周到用心。虽然眼见自己住了十几年的耶耶宫就要更换主人(被世俗皇室占据),但他也叹息着认命了。
身着新式帝服的妮儿在司礼官的导引和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新帝服的设计也参照了教皇帝服、世皇御服、皇后后服,但更多的表现了妮儿的口味。妮儿不想让帝服的神圣庄重压抑了她的美貌,所以设计中尽可能地保留女性的味道:低胸长裙,腰身玲珑。妮儿仪态万方,乳胸半露,青丝飘逸,由女官的搀扶着跪下,向帘后的耶耶行了大礼。司礼官高声赞颂着:
“神圣的朝丹天耶是星空、大地和万物的创造者。耶耶大神是天耶之子、世间的牧人、万民的主宰,今天奉天耶之命降临凡间。耶耶我的神,请把你尊贵的右手放在新帝皇的额头。你把剑、火和鞭子授予她,代你管理万邦和万民……”
金帘内的耶耶神俯身向前,把匕首、火镰和电鞭交与新帝皇,用手触触她的额头,低声说了几句,妮儿微笑着点头。没人听得见他说的话,连坐在附近的前教皇也没听见。那一定是耶耶神对凡尘之皇最重要、最机密的嘱托,是关于治理万邦万民的金匮秘策。但实际上耶耶说的是:
“妮儿,这些亚斯的子孙们在哪儿学的马屁精功夫?我教亚斯认字时可没教这些。你听那些又臭又长的闲屁,我最腻歪。”
妮儿笑着低声调侃他:“对,耶耶你只说过‘操蛋老天爷’——不过,这句话在今天的场合不宜说出来吧。”
耶耶想放声大笑,总算忍住了,低声说:“你说得对,咱们就使劲绷着,继续听吧。”
司礼官继续赞颂:“尊贵的前皇陛下,耶耶大神尊贵的布衣之交,请把你的祝福赐给新的帝皇。”
莫可起身,也用右手触触妮儿的额头:“祝福你帝业永固。”
妮儿笑着说:“谢谢!莫可爷爷你能否再加一句?祝新王朝科学昌盛。”
“好的,也祝新王朝科学昌盛。”
随后,司礼官导引妮儿坐在帘前的御座上。禹丁趋前跪下,新帝皇把手中的匕首、火镰和鞭子转交予他,朗声吟唱:
“我把耶耶神赐予的剑、火和鞭子授予你,我的皇夫,命你代我管理万邦和万民。”
禹丁跪领后高声吟唱:“我诚惶诚恐地接过帝皇的剑、火与鞭子,禹丁决不辜负帝皇的信任。”
司礼官引皇后婉非和世子平桑趋前跪下,跪在禹丁的身边。妮儿吟唱着:“遵耶耶神的圣命,我以平桑为亲子,并立其为帝皇世子。此后帝皇的谱系将自平桑而延续,万世不易。我和皇夫的后裔将成为科学家族,永远从事科学研究,不得从政。”
11岁的世子平桑朗声宣布:“我谨代表帝皇家族起誓:永远善待科学家族。科学家族将永远享受皇室的供养,也享受皇室的尊荣。”
三人再拜谢恩,妮儿亲手扶起三人,把禹丁安顿到御座左侧的皇夫座位上,把婉非安排在右侧的世子生母座位上,世子则立在自己身后。
其后是几项必要的任命。因为押述、尼微、成吉都要随妮儿去蛋房,禹丁任命了新的皇室总管、卫戍统领和御医总管。随后妮儿起身对帘内说:
“耶耶,莫可爷爷,咱们该出发了。”
“好的,咱们走。妮儿呀,先让我把这身硬帮帮的衣服换掉,耶耶我难受死了。”
妮儿笑着哄他:“耶耶再稍忍一会儿,你还得接受万民的朝拜呢。等到船上,马上给你换衣服,行不?”
一队彪悍的鼠马驮着耶耶、帝皇妮儿、前教皇、教会科学院副院长苏辛、医官成吉等穿过王城,向河边码头出发,皇夫等为他们送行。他们先在王城内绕行一周,接受了百姓们的朝拜。耶耶骑的鼠马上有轿室,百姓们只能通过轿门上垂着的珠帘窥见圣容,这也足以让信徒们欢声雷动。新帝皇、皇夫和前教皇频频向众人挥手,欢呼声同样震天动地。鼠马队之后是一只2000多人的步行队伍,是教会科学院的全体成员,包括妮儿的所有学生和原教廷的所有执事。两种人的衣着不同(后者都穿着黑色的修行服),表情也不同。前者个个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后者则难免有惶然。
还有一点必须记述的事实:当耶耶大神缓步走出耶耶宫时,万千双眼睛都聚焦在宫殿的尖顶上。自打耶耶入住耶耶宫,宫殿就团在一个奇妙的球形内。众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耶耶随身带着一个神奇的泡泡,它能让宫殿变形,也能让泡泡内的人延缓衰老。现在,这个神迹应该会反向呈现吧。果然,一道无形的弧线慢慢滑过宫殿,滑过之处,屋顶陡然升高,恢复了原状,与仍在泡泡内的屋顶形成了陡峭的断层。随着弧线滑过,原先断裂的地方忽然接合了,断层也移向前边。等弧线全部滑过时,耶耶宫完全恢复了原来巍峨的形貌。这样的神迹令目睹者不由自主地俯伏在地。
禹丁、婉非、世子平桑等送行到几十里外的码头。船队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没等禹丁等人同耶耶告别,他已经急急地上了船。妮儿忍住笑对禹丁说:
“禹丁你别见怪。耶耶是急着上船换衣服,那身硬帮帮的圣服让他难受死了。”
禹丁已经熟知耶耶的秉性,也就一笑了之,过来与前教皇和妮儿告别。妮儿笑着低声说:
“禹丁啊,种子应该发芽了。”
禹丁稍一愣,悟出妮儿是说她有了怀孕的徵象,不由喜出望外。妮儿平静地说:
“暂且保密吧。等世子平桑站稳脚跟后再宣布。”
禹丁知道她的用心。王国有这么两个平行的尊贵家族,纵然已经明令其中的科学家族不得从政,但世事复杂,不是所有人都放心的。他答应了,又再三交待:
“你一定要多保重!我知道,你一陷进科学研究中,就会把什么都忘啦。”
“放心。我能忘了自己,但不会忘了胎儿。”
两人依依惜别,因为这一别很可能就是十岁。禹丁正尽速修建王城到蛋房的驿道,也许十岁后他会乘着车马来蛋房。婉非和平桑也来最后告别。
考察队员都已经上船,妮儿等人也要走上栈桥,这时送行者中忽然钻出一个人,衣衫褴褛,但举止潇洒,神清气朗。他趋步上前,对妮儿和前教皇长揖不拜,含笑而立。原来是诗人何汉。妮儿笑问:
“是何汉啊,你不是在田野中流浪,为昆虫禽兽的性爱而歌唱吗?”
“对,我歌唱了,但我还想歌唱另外的美丽,歌唱圣洁妖娆的雪山双峰和能点燃教廷帷幕的明亮目光。我更想歌唱亚斯白勺书中神圣的蛋房,不管它是用神力造就,还是如你所说来自于物化的力量。”
高傲的诗人实际是在请求加入考察队。妮儿爽快地说:“好啊,那就来吧,这只船队上不会在乎多一个铺位。我知道你生性洒脱,没有长性,哪天你厌烦了蛋房内的生活,我就派士兵把你送出密林。”她看看诗人的穿戴,揶揄地说,“不过你上船前最好彻底洗一洗,换一身新衣服。我怕你在田野中为昆虫的性爱歌唱时,某些爱咬人的小家伙在你的衣服里繁衍了后代。”
诗人笑着答应,立即甩脱衣服,赤条条地跳入水中。妮儿上了船,吩咐士兵给诗人送去一套新衣。等诗人被拉上船,妮儿宣布开船。岸上鼓乐齐鸣,万人挥手送别,船队缓缓消失在夹河的密林中。


第5章 耶耶之死
帝皇妮儿离开王城去蛋房已经10岁了。这10岁中,皇夫禹丁除了正常的政务外,把主要精力投入蛋房驿道的修建上。他抽调了60万丁夫,也花费了国家大部分的岁入,以致于影响了国人的生活。10岁前,当一直活在天堂和亚斯白勺书中的耶耶神突然降临人世时,万千民众、尤其是被免除贱民身份的光身人,都为之欢呼雀跃。但10岁过去了,耶耶所许诺的那种“神的生活”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日子过得更紧巴一些,于是怨气开始悄悄滋生。尤其是卵生人贵族,虽然耶耶明令不许剥夺他们的财产,但是,光身人地位的提升实际意味着卵生人地位的下降,看着往日的贱民今天不再俯首贴耳,心中难免有失落。
这些怨言越来越聒噪,传到了世子之母和世子耳朵里,当然也传到禹丁耳朵里,但禹丁丝毫不为所动。世子平桑已经21岁,这天求见父皇,委婉地请父亲爱惜民力,不能为了帝皇妮儿而自毁皇室基业。禹丁冷冷地说:
“是你母亲让你来的?”
“是的,但也是我的意思。”
“你恐怕不是为民请命,而是为外戚贵族们请命吧。”
平桑从容地说:“我首先是为了我的父母。”
禹丁沉默良久,叹道:“桑儿,这些年我太忙,忽略了对你的教育,以致于你受母亲的影响太深。好在你还年轻,还来得及接受新东西。今天咱们父子两个来一次倾心交谈。告诉你吧,我全力建造通往蛋房的驿道,不光是为了对帝皇妮儿的许诺,也是为了我自己在青年时期种下的情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让随侍到书房拿来一样东西,是木制的一件圆锥体。他问儿子:
“你知道不知道,用平面去截这样的圆锥体,会得到什么图形?”平桑摇头,禹丁摇头叹道,“你不知道不奇怪,皇家老师是不教这些的,但妮儿老师教,这就是她当时讲课时用过的一件教具。那年她21岁,我也21岁,正是你这样的年龄。”他动手去拆圆锥体,原来它是能分开的,是用不同角度的平面把锥体剖开,剖分后的截面分别呈圆形、椭圆形、抛物线形和双曲线形。“妮儿老师说,天体运动的轨迹恰恰是这些圆锥曲线,比如,有的天体轨道近乎圆形,大多数是椭圆形,有的慧星接近抛物线形。记得当年我突然得知这些知识后,内心有一种深深的震撼:亚斯白勺书上说,天体的运动是由神圣的朝丹天耶亲自管理,连耶耶大神都无力改变。但为什么天体运动轨迹恰和圆锥曲线暗合?是朝丹天耶用无边神力让天体遵守这种精巧的秩序?妮儿老师说,没有神。上述的暗合其实非常简单,仅仅是因为数学上的相似——圆锥曲线是二次指数曲线;而天体的运行轨道是引力造成的,引力与距离平方成正比。所以,‘平方’关系是上述一切事物的精髓,是它们本质上的联系。那时我对这种大自然的精巧秩序感到震撼,特意把这件教具要来当记念。桑儿,你能从心灵上感觉到这种震撼吗?”
平桑认真地思考着,轻轻点头。
“桑儿,自从师从妮儿,从她那儿知道了这一类简单而奇妙的机理之后,再回头看亚斯白勺书,觉得上面全是废话。我登基之后,俗事繁杂,把内心的灵性几乎淹没了。但耶耶的出现又让这种灵性突然复活。因为耶耶亲口说,他不是神,而是来自蓝星的一位播种者。他在蛋房里留下很多连他也不懂的知识,一旦息壤人弄懂了,就有福了,就能变成神灵了。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全力修建蛋房驿道了吧。我相信。只要妮儿老师能打开蛋房的知识宝库,也就是打开那个叫‘电脑’的东西,就能得到星空一样广博的知识。据我估计,驿道修成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妮儿老师成功的时候。那时,无数神奇的机器就会沿着修好的驿道源源不断地流向王城,息壤人会进入神的世界。”
平桑目现异彩,但又不敢完全相信。禹丁凝视着他,瞬间下了决心:
“桑儿,我不能再耽误你了,决定马上把你送到蛋房,跟着妮儿妈妈学习科学知识。去了以后你可以在心中进行对比,看妮儿母亲和婉非母亲两人中谁的话更合理。不要怕苦,不要怕枯燥。你如果能真正走进去,就会沉醉其中。知道尼微教士吗?他曾是一位最狂热的信徒,如今他仍是一个狂热的信徒,只不过改信了科学教。”
“好的,遵照父皇的安排。我什么时候去?”
“等我把政务安排一下,亲自送你去吧,我也想亲眼看看那边的进展。”
——也想看看我的妮儿。密林深处的蛋房难以联系,他无法及时得知妮儿的情况。她是否已经累成形貌枯稿的老妇,还是保持着当年的美艳?禹丁痛苦地思念着她,从心灵到肉体。
世子生母婉非对丈夫的安排有些疑虑,怕桑儿在蛋房里呆的时间太久,会真的变成妮儿帝皇的儿子而疏远生母。但她想这一关是躲不过的,儿子要成为帝皇,就必须熟悉蛋房的一切,与耶耶建立亲密关系。她没有表示反对,亲自为丈夫和儿子准备了行装。
三个白天之后,一队御用鼠马在驿道上奔驰。为了加快速度,禹丁这次弃用了所有仪仗,只带着一队卫士,全部骑鼠马。新修的驿道宽敞平整,道路两边新增了不少小城镇,驿道上商队络绎不绝。20天后马队到了驿道尽头,这儿已经深入“圣林”,离蛋房还有三四天的路程,但这一段路也是整个驿道工程中最难的,估计还需要三四岁才能修通。禹丁在这儿休整了一晚,召见了驿道督造,仔细询问了进度和困难,督造一一作了禀报。督造即那位酋长丹卓,他先期完成了秘道的拓宽,干得很成功,再加上在长崖之西修造驿道免不了和土人部落打交道,禹丁干脆任命他为整个驿道的督造。正事谈完,丹卓兴奋地说:
“陛下,我们在这儿见过蛋房!肯定是蛋房的一次显灵。”他怕禹丁不信,加重语气说,“不会看错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禹丁和儿子都很新奇,详细询问了情况。丹卓说,蛋房仅在某天早晨出现过,形貌非常清晰,蛋房尖顶的高度远远超过树稍。但半个时辰后它就突然消失了,以后再没出现过。禹丁心中纳闷。据妮儿说,蛋房的高度超过林木,按说在密林外就能看见的。但是,当那个永远随耶耶移动的泡泡把蛋房包在其中时,蛋房从外部看就会变矮,隐在密林之后。现在,耶耶回蛋房了,那么蛋房应该是包在泡泡之内,林外怎么能看见呢?是耶耶有意让蛋房显露真容吗?
明天就要进入密林,行走将会很艰难,一行人草草梳洗后,早早安息了。这儿条件简陋,禹丁和儿子睡在一顶帐篷里。平桑睡下后仍放不下蛋房,好奇地问:
“父皇,妮儿妈妈说,蛋房实际是一艘飞船,但那个神奇的泡泡呢?它是什么东西?”
禹丁摇头。“据你妮儿妈妈说,那是一个五维空间泡,或者说是一个六维时空泡,可以大大延缓泡内物体的衰老,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不过,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另外还有什么神奇的功能,连你妮儿妈妈和耶耶大神也不清楚。他们说,那应该是远远超过蓝星科技水平的造物。时间不早了,睡吧。”
平桑不再说话,但睡不着。他毕竟是年轻人,已经对蛋房、蓝星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外面忽然一阵熙攘,少顷,督造丹卓在帐外求见,然后带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进来。为首那人笑着向禹丁行礼,是苏辛!虽然衣衫褴褛面庞黑瘦,但十年未见,他的面容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这肯定是得益于蛋房的神力。另一人是年轻人,应该是他的学生。禹丁狂喜地扶他平身,拍着他的肩膀:
“苏辛!你怎么在这儿?是要回王城吗?”
苏辛也向世子行了礼,喘息着说:“对,我是想回王城见陛下,有重要事项向陛下禀报,并邀你去蛋房看我们的进展。没想到在这儿巧遇。密林中的路真难走啊,好在快修通了。”
禹丁让他坐下,喝点水,喘息片刻。苏辛兴奋地说:“陛下,蛋房电脑,也就是《烈士号》飞船的主电脑终于安全打开了!它还保持着完好!十岁的辛苦摸索啊,我们是一步三回头,生怕我们输入的电流把它烧坏,那就万死不足赎罪了。”
“你们已经能够看到电脑里的内容?”
“对!但我们只是试运转,准备等你去蛋房后再正式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