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儿微微一笑:“不是的。你有很重的心事。”禹丁一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妮儿搂紧了他,很干脆地说,“禹丁啊,我的性命从此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是第二次说了,禹丁不知该如何作答。妮儿松开拥抱,让两人放松地睡好。然后双眼平视屋顶,语气舒缓地说:
“禹丁,这句话是我的肺腑之言。耶耶一手策划了这次剧烈的权力更替,虽然很顺利,但失去利益者在痛定之后,必定会拼死反扑,即使耶耶的威望也不足以制止它。当然,我并非不相信自己的才干,如果我一心一意地当这个教皇,相信能稳住局面的。但我的心用不到当教皇上,我离不开我的科学弄求。禹丁,也许别人不会相信我的话,你曾是我的学生,你会相信的。”
禹丁心中突然来了一波强震。这波强震震碎了他近年已经习惯的政治铠甲,十几年前的禹丁又复活了。这个青年禹丁相信妮儿的话不是权谋,而是真心。曾记得十几岁前妮儿老师有一次在课堂上说:“……你们已经学了光的折射定律。光在经过不同介质时,为什么不走直线,而要选择这么一条折线呢?因为它恰恰是所有路线中费时最短的一条,而且是唯一的!为什么如此?我们只能说,这就是自然规律。但为什么自然界不是乱七八糟而是蕴含极为精巧的秩序?这种秩序在任何空间和时间中都是普适的,并且是唯一的。为什么?我真愿意相信是一位有无限神力的朝丹天耶安排了这一切。只是,我觉得这个解释太肤浅,太幼稚,不足以表现我深切的敬畏。所以,我的学生们,把你们的全部生命都献给物学吧,因为在物学中,我们能得到更虔诚的信仰。这是理性的信仰,而不是盲目的信仰!”
妮儿老师的激情布道曾让学生热血沸腾,很多学生也确实终生献身于物学,像苏辛就是。可惜自己的福缘较浅,关键是他有皇家身份,无法逃避应负的家族责任。所以他最终走进了皇家宫室,而退出了物学殿堂。现在,突然复活的青年禹丁认真听下去。
“禹丁啊,我说过,我当上教皇后仍会潜心科学弄求,教廷事务和世俗事务都将交给你。你肯定认为这是空头许诺,不,这是真的。它甚至不是许诺,而是乞求。我乞求你接过这个重担,而我马上就要陪耶耶回蛋房,用十几岁甚至一生时间,去尝试打开他说的那个神奇的知识宝库。禹丁,我知道我今后将面临的凶险。如果我不在这个位子上,耶耶也放松对凡间的监督,原教会势力很容易会复辟,而我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别人说还存在以下可能:我的夫君不甘于做傀儡,也会发动政变,干脆把教皇世皇合一。我深知这些凶险,但我仍然无法舍弃科学弄求。所以,我只有把我的性命完全托付于你。禹丁,你愿意接过这个担子吗?”
她赤身坐起,目光炯炯地盯着夫君。禹丁疼惜地把她揽入怀中,真诚地说:“我愿意。我会永远忠于我的教皇,忠于我的爱情。妮儿,全身心干你想干的事吧,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
妮儿感激地吻他。“谢谢,谢谢。我太自私,把干净事留给自己,把肮脏事留给你。从此我可以远离权术机谋,专心我的科学弄求了。”
“好的,男人就该干这些肮脏事。以后我如果要到你身边,会先沐浴一番,不让你沾上污秽。”他开了一个玩笑,随之叹道,“可惜,你远在西方密林中的蛋房,以后咱们很难见面的。”
“也许读懂那个知识宝库后,科学家很快会造出耶耶称为飞机的东西,从蛋房那儿回王城只需几个小时。“
“但愿吧。”
那夜夫妻两人一直在深谈,妮儿把有关内情和盘托给禹丁。她说,耶耶并非与天同寿的神祗,他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早期的冷冻和此后的五维空间泡(六维时空泡)。但即使如此,他的醒来也只能是短暂的,间断的。像这次长时间的醒来和劳神劳力,必然会影响耶耶的寿命。所以她想让耶耶干完最必要的事情后,尽快回蛋房内入睡。耶耶也并非神力无边。他表现出的“神力”都是借助于科学,但他本人不是科学家,甚至是一个知识很少的粗人。这个粗人以他仅有的知识(几百个方块字,小学算术),把息壤人领到了今天,也真难为他了。但尽管他是个粗人,毕竟来自于一个曾有极高科技水平的蓝星社会,他所知道的任何零星知识,甚至是道听途说,对于今天的息壤科学界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天启……
“禹丁你不妨听听以下的概念:世界上最快的是光速。如果有一艘半光速飞船,从飞船上向外射一道光,光的行进仍然是原来的速度,不会变为1.5倍光速。要想超过光速必须用另外的办法,即从真空中挖洞,它甚至能达到亿倍光速。这些概念你能理解吗?”
禹丁知道她说的并非字面上的理解而是理论层面的理解,认真考虑后说:“不能理解。”
“我同样不理解。耶耶也只是听说过这些东西,对深层面的东西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前者属于一种叫‘相对论’的理论,后者则属于一种‘三态真空理论’。禹丁,如果耶耶的转述无误,那么,这两个理论一定是非常高深的、整体性的,足够息壤科学家们潜心弄求几百岁。”
“对,你说得没错。”
“其实我眼下最关心的,是那些比较实的信息。比如,咱们的科学家已经发明了实用的释电器,但不知道什么叫交流电。而耶耶说过,蓝星人实际使用的都是220伏电压的交流电而不是直流电。啥叫交流电?为啥要用交流电?电压是啥概念?深的东西耶耶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些零碎信息。我们得靠耶耶提供的一点点碎兽皮,拼出原来的整兽,当然难度很大,但毕竟好于从零开始。所以,耶耶的片言只语都是非常宝贵的,也许咱们多听一句,科学弄求就能节约十岁;少听一句,就会浪费十岁。禹丁,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迫了吧。已经老迈的耶耶能陪我的时间是有限的。”
“妮儿,我非常理解。从明天起,你就干你自己的事吧,你留下的脏活我全包了。”
“我的禹丁,衷心感谢你啊。”
禹丁笑了:“妮儿,这是咱们做情人以来,我所听过的最为真挚浓烈的感谢。我也谢谢了。”
没有回音。看看妮儿,原来已经入睡。而且睡得很香,很安心,鼻息绵绵细细。经过了勾心斗角的一日,她真是累了,而现在她已经知道,可以放心地靠到丈夫身上了。禹丁怜惜地看着她,在心中许诺要全力保护她。
这时已经过了午夜。在“度日如年”和“岁月匆匆”的息壤星,离黎明还有较长的时间,但毕竟它已经快来到了。
第4章 朝拜蛋房
新教皇登基和两皇新婚之后,社会开始加速运转。妮儿教皇忙于组织教廷所有成员、也即教会科学院的所有成员,来一趟蛋房之旅。大多数人兴高采烈,毕竟,“一生中要朝拜蛋房一次”是亚斯白勺书上的明文记载,是信徒的义务和荣幸。这代人有幸目睹了耶耶神的圣容,如果再能目睹蛋房的辉煌,那真是莫大的幸运。当然,鉴于这次教皇更替的过于突兀,也有一些人有隐忧和惧意,或许这次旅行只是想来一次政治上的大清洗?甚至是肉体上的大清洗?……这些暗流没有成为主流,除了耶耶神的威望,也缘于老教皇的态度。他虽然被逼退位,仍主动要求参加教会科学院,并且平静地参与了朝圣之旅的准备工作。
对于教廷和世俗皇室的其它事务,妮儿教皇确实全部交给了禹丁。禹丁召集亲信智囊商量了几次后,来耶耶宫,要求密会妮儿,说一件大事要请她酌定。他走进朝堂时见到的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几十个年轻人呈圆圈状围坐在地板上,大概都是妮儿的学生,禹丁只认得其中最年长的苏辛。尊贵的教皇妮儿也在队列中,今天她没穿帝服,而是换上了她惯常穿的那种半裸式时装。人群中心放着一架粗糙的、形状古怪的机器,禹丁从未见过。但他毕竟是师从过妮儿的,一下子就猜到:这就是妮儿去蛋房考察前曾对教皇表演过的那种“释电器”,尼微还曾为此大吃苦头呢。妮儿与学生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讨论得很投入,以致没注意到来求见的禹丁。禹丁没有打扰她,悄悄旁听着。过了一会儿,他大致理出了讨论的脉络。妮儿说,从耶耶来到息壤星到现在的数十万年(数万岁)间,蛋房的活力一直保持着,直到现在。但那是缘于“高维空间泡的活力”,与蛋房内的能量是两码事。耶耶说,蛋房内的能量(电能)已经告罄,最后一次使用是给电鞭充电。现在,为了让“储存着神奇知识的电脑”恢复运转,必须给它喂养食物,也就是持续不断的供电。好在息壤人已经发明了释电器,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把原理型的释电器迅速发展成实用型。这本来也许需要数十岁时间,但现在必须把这个过程缩短十倍。苏辛插了一句:
“问题是,即使原理我们也没彻底弄懂。这些天,听耶耶说过几个艰深的概念:电流的相、电压、整流、变压……非常可惜,耶耶对这些概念也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懂。”
年轻学生们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还不习惯听到对耶耶大神的“贬低”。禹丁则听得皱着眉头。他毕竟远离课堂太久,这些新名词中,只有“电压”的意思他能猜到,“电流的相”、“整流”、“变压”等则如听天书。苏辛继续说:
“不妨做个类比,天朝的医生们几年前曾发明过输血术,对大出血伤员进行输血抢救。结果,确实有成功的例子,但更多的情况下反而加速了伤员的死亡。”
妮儿说:“我和耶耶闲谈过输血术,他说是因为血型!人大致分四种血型,同种血型的可以输血,不同血型之间有某种匹配关系,但具体情况耶耶也说不清。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提及了血型这个重要概念,其它的就好办了。我已经将这个概念转告了医学界,相信输血术不久就会起死回生。关于电的问题同样如此,尽管耶耶只是给出了几个概念,也对咱们的弄求大有帮助。”她补充道,“呵,对了。耶耶说的一些常用语和我们的不同,建议全部按他说的改!这样,以后吸收蓝星知识时会更顺畅一些,比如:物学改为科学,弄求改为研究,释电器改为发电机,等等。苏辛你随后列出一个详细清单。”
苏辛答应后说:“妮儿老师,我的担心是:那台电脑所需要的电流有血型吗?会不会因血型不对造成电脑的死亡?蛋房的主电脑只有一台,不容出现闪失的。”
妮儿点头:“你的担心很对。并非血型,而是电压、电流这些参数。至于是交流直流,虽然估计是后者,但也得做出严格的结论。我的学生们,千头万绪啊。为了能来一个立定跳远,在短时间内跨过数十岁甚至数百岁的进程,各位必须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
学生中有人下意识地垂下目光,这部分人都是过去的卵生贵族,没有吃过奶。在他们的习俗中,这是句非常粗俗的话。但一向机敏的妮儿今天太投入,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今天的讨论结束,学生们抬着释电器——不,发电机离开。妮儿仍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低着头努力思索。禹丁仍未打搅,默默地等待着。他能感受到妮儿体内的张力,感受到她内心的焦灼。他感慨地想,难怪妮儿急着把所有权力转交给自己,像妮儿这样醉心于科学研究的人,确实无心旁鹜啊。
妮儿抬头看见禹丁,这才想起他求见的事,“禹丁,你要见我?”
“对,有件大事必须向你请示。”
妮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禹丁,我说过全部放手,你要我说第二次吗?”
“不,我的妮儿教皇,这次的决策过于重大,必须由你点头。其余的事务我不会来烦你的。”
“那好,你讲吧。”
禹丁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个宏大的设想。他说,在去蛋房前的密谋中,两人商定的意见是架空教会,让世俗皇室成为唯一的权力中心,这样才能心无旁鹜地发展物学和技术。现在情况变了,妮儿做了教皇,原来的设想也就失去了意义。但禹丁深入思考后,还是想把原来的意见落实。这是为妮儿百年之后考虑。谁能保证每个教皇和世皇都是开明的?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也只需要一个皇权。否则,总有一天会演变为两个权力中心的倾轧、争斗、决裂甚至战争。
两皇合一后,不称教皇也不称世皇,而改称为“帝皇”。帝皇为世袭制。妮儿将是第一任女帝皇,但不参与具体政务,禹丁以“皇夫”的名义摄政。帝皇之下保留原世俗朝廷的官吏机构,管理整个王国;而教廷的实职全部撤销,今后只管科学和神学。教廷卫队和世皇卫队也将合一。这是个非常大的变革,只有在眼下的特殊历史条件下(耶耶在世,教皇妮儿愿意放弃权力,教廷成员被集体转入教会科学院)才有可能和平交接,不致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可以说,这是历史给予息壤人的唯一机会。
妮儿认真听着,既惊且喜。禹丁的设想很宏大,很深刻,确实是一场非常剧烈的变革,甚至超过了此前的教皇更替。这种想法也许会被认为是对新教皇的阴谋——在新的权力结构下,女帝皇被真正架空了。所以,提出这个设想的禹丁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他是为国家的长远着想。他敢于提出来,表明他确实已经和自己肝胆相照。妮儿赞赏地点头:
“不错的设想,说下去。”
禹丁说,新王朝的帝王谱系将从妮儿开始,那么,第二任帝皇自然应是妮儿的子女,或者说是妮儿和禹丁的子女。这么着,妮儿就应该早日生育才行,应该生育后再去蛋房进行科学研究,因为她一陷进去就不好拔足了。这场变革中有两件头疼的事是:一是对原皇后婉非的安置。原来是一个世皇并列两位皇后,婉非迫于形势,还算大度地认可了。但现在是一个女帝皇一个皇夫,婉非该放到哪儿?二是禹丁和婉非皇后的长子此前已被立为世子,现在只能废去。所以,对新变革最强烈的反抗恐怕并非来自教会,而是来自于世俗皇室,来自于以婉非家族为代表的外戚们。但只要妮儿定下大政,这些麻烦禹丁都会硬着头皮去解决。
禹丁说完了,安静地等着,他知道对这件事做出决断不是易事。妮儿紧锁眉头,紧张地思索着,密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良久,妮儿舒展了眉头,笑着说:
“禹丁啊,我很赞赏你。你不是在做傀儡,确实是把世皇的责任真正担起来了,否则你也提不出这个设想。还有,你敢于向我提出,说明你确实与我肝胆相照。”
禹丁微笑着点头。
“说说我的意见。第一,我同意当女帝皇——其实保留世皇制、我仅作为皇后,也是可以的,但那样的话,教会系的人就会过于失势。如果由一位帝皇来任教会科学院的院长,他们从心理上不会有失落感。所以,还是依你意见,我当第一任女帝皇吧。第二,我建议让你的世子认我为母,仍是新帝皇的世子。禹丁啊,我曾答应为你生育儿女,现在要食言了。时间太紧。耶耶并非不死之身,那个泡泡对他的保护也是有限的。我总觉得,老人家陪着咱们折腾了这一阵,对他的寿命很不利的。我得趁着耶耶健在,尽量多抢救一些知识。再说,我若有儿女,婉非的族人们不会放心的。”禹丁想说话,妮儿抢先说,“禹丁你别劝我,我想得开。虽然每一个女人都想有自己的儿女,但我对血缘的事并不太看重。事业可以大于血缘的。如果这样安排,你说的‘最强烈的反抗’就会转变为最强烈的助力。”
禹丁知道妮儿的分析是对的,便叹道:“只是苦了你了。”
“用你的爱情和忠诚来补偿吧,而我的自我补偿就是科学上的成功。第三,说说对婉非的安排。我想,只要世子的地位能被保证,她对失去皇后之位不会太在意,至少不会有强烈的反抗。还可以为她专设一个‘世子生母’的名分。这个名分很尊贵,与帝皇姐妹相称。如何?”
“好的。这样,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只是,苦了你了。”
“不苦。你能把一切俗务担在身上,让我全身心投入到科学研究中,那就是我的甜蜜。”
“何时实行?我建议在你离开王城去蛋房前就实施。咱们来一个突然宣布,你随即登基,然后你立即带着教会科学院的全部人员离开。这样,即使有反抗,也能消弭在萌芽之中。”
“可以,当然,首先要征得耶耶的认可。”
两人突然(在脑中)听到了耶耶的话:“我一直在听着哩。行,就这样干,这种‘一个皇室’的制度好,绝了后患。在蓝星上,我是指我生活的那个国家,历史上一直是这样的。禹丁,你小子行啊,胆子大,心里有板眼,对妮儿忠诚。耶耶我没看错你。”
妮儿想起刚才曾“当面”谈到耶耶的寿命有限,怕老人心中不好过,便笑着说:“耶耶你得保重身体,多陪我们几年。”
“没事没事,耶耶我离死还早着哩。对了,妮儿你还是可以要儿女的,在蛋房里秘密养大,研究科学,等天下已定,再让他们回王城。不,这样不好,”他自己把这个建议否定了,“只要一回王城就免不了那些乌七八糟、争权夺利的事,你想避都避不开。对了,要不这样,妮儿你的后代干脆定为‘科学家族’,地位仅在帝皇家族之下,但千秋万代只允许做学问,谁想改行得先除籍。这个家族永远受耶耶神庇护,哪怕天下大乱,杀人如割草,谁敢动科学家族一根头发,耶耶就先灭了他。对,这个主意好!这么着,妮儿你的后代只用做那些干净事,又能永享安全,还能保证科学的血脉永不中断,一箭三蝠啊。你俩说行不行?”
妮儿感激耶耶大神的关心(和童心)。虽说这个建议有可商榷之处(她的后代不可能每人都适合做学问,或愿意做学问),但总的说比较稳妥。如果是这样,那她在离开王城去蛋房前,需要先怀上孕。她笑着说:
“谢谢耶耶,我照你的话做。”禹丁也很乐意,这个方法既能留下他和妮儿的血脉,又不致影响皇后婉非和世子的地位,两全其美,便痛快地应允,并衷心夸奖道:
“耶耶你真厉害,能想出这么棒的主意。”
耶耶对自己的智谋可以说非常得意,哈哈大笑着从二人意识中隐去。
“二皇合一”的变革非常巨大,可以说震裂了整个社会的根基,但其进展相对顺利。正如禹丁所分析的,上有耶耶大神的许可,有女教皇的全力支持(按说她才最该担心被架空!),皇后婉非也成了促进变革的强劲动力,再加上世皇本人,四者拧成一股绳,教会势力即使有反对,也不足以阻挡大局了。不过禹丁仍很谨慎,在公开宣布前召集耶耶、妮儿和老教皇莫可,四人会面,来了一次深度的沟通。耶耶阐释了这个设想后,莫可沉默良久,叹道:
“耶耶,这些天我重读了亚斯白勺书,是尽量换一种视角来重读。我发现,耶耶教会实际直接传承于三使徒中的第三使徒亚斯,他是耶耶你指定的‘记录历史者’和‘传授文字者’,并不具有世俗权力。”
“对,是这样。后来咋弄出来个耶耶教,连我也不清楚。那些年我多半在蛋房里睡觉。不过我看亚斯白勺书中记载的很多话确实是我说过的,也就认可了,扮演了圣书中说的耶耶。当然,很多话记到圣书中之后或多或少变味了。”
“你当时把世俗权力交给了七兄姐中的阿褚和小鱼儿,而禹丁皇室是直接传承于他们。”
耶耶笑着说:“对,你说得没错。我本来想把权力交给小鱼儿的,那妮子最合我的意。可那时是蛮荒时代,野性的阿褚更适合当头儿。”
莫可叹道:“既是这样,让禹丁皇室重新握有全部世俗权力,让教会恢复原来的学术职责,应该更符合耶耶你的圣意。我无话可说。请耶耶和妮儿帝皇、禹丁皇夫放心,我不会反对的。”
耶耶向妮儿和禹丁使了个眼色——通过高维空间,他能看出莫可说的是真心话。耶耶说:“很好,莫可你很不错。妮儿,禹丁,我们让莫可受屈了,以后一定要给他足够的补偿。老褚我——耶耶我办事讲究个公平。”
妮儿和禹丁认真地答应。莫可付之一笑,他已经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不需要什么补偿了。妮儿说:
“耶耶,俗务已毕,我得抓紧时间再问一些有关电的细节,去蛋房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禹丁,这些事你不必参与,去忙你的吧。”禹丁走了。妮儿转向莫可,“前皇陛下,不,我以后称你莫可爷爷吧,这样更亲热一些。”
“好的,我早就不是什么陛下了。”
“莫可爷爷,你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旁听。”
“我留下吧,既然我也加入了教会科学院,就要尽快融入其中啊。”
耶耶在这样的场合常常有些怵,有些尴尬。他来自于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蓝星社会,但他本身是一个粗人,只懂江湖规矩和如何赚钱,对科技知识懂得不多。当他步入上流社会后已经是功成名就,凡牵涉到科技知识的细节都有人帮他打理,用不上他操心。即使在蛋房里照管孩子那个时段,他也只是一个粗通各种机器操作的保姆。但妮儿把他当成知识的宝库,老盯着他问个不休,问得他很难堪。妮儿深知他的心理,忙安慰他:
“耶耶,你不要担心自己不懂科学。毕竟你是来自于一个科学高度发达的星球,你随便回忆到的知识都对我大有帮助,说不定你的一句话,能让息壤社会跃升百岁!所以嘛,请耶耶你尽量回忆,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能说到哪个深度就说到哪个深度。”
耶耶苦着脸说:“我怕自己记忆不准,领你们把路走歪啊。”
妮儿笑着说:“你只管大胆说,是对是错由我来筛选,错了由我负责,和你无关。”
于是妮儿开始了“穷追不舍”的探问。莫可努力旁听着,以他的知识水平和年龄来说,理解这些艰涩的术语确实很困难,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听懂了。以下是他能记住的:
蓝星用电分直流电和交流电。交流电就是电流方向随时改变的电,工业上都用它,而家用电器包括电脑都是把交流转为直流来使用。工业用交流电的频率都是50赫,赫这个单位是什么耶耶不清楚,可能是指它的方向每秒变50次。
交流电有三相电和两相电。三相电的电压是380伏,两相电的电压是220伏。也有些国家是用110伏。
这儿牵涉到电压的概念:直观来说,电压就是电的压力,就像是从一个水罐底部向外喷水,罐内水面越高,底部喷水就喷得越远。电往远处输送的话常用高压电,比如50万千伏,这是为了降低途中的损耗。不过电压越高就越危险,高压电能把一个人瞬间烧焦。
蓝星人也常用干电池或电瓶,这样电器就不必拖着一根通往电源的导线。但电池储存的电能不多,用不了多长时间。干电池的电压一般是1.5伏,也有3伏到9伏的。原来最常用的是锌电池,后来常用锂电池。早期的汽车全部用蓄电池来起动,蓄电池单节电压一般为6伏,整车为24伏。
“耶耶,关于电压的细节我要多问几句,它关乎着蛋房电脑的安全。你说电压的单位是伏,这个单位是如何定的?有多高?”
耶耶难为情地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妮儿换一个问法:“那么你说,工业常用电是220伏,它有多高?比如说,对人的危险性?”
“它能击死人,但只要你穿着干燥的鞋子,或站在干燥的地上,一般不会被击死,但会让你狠狠地疼那么一下,甚至在手上烧出焦痕。”
妮儿思索着:“我相信息壤人的身体和蓝星人没太大区别,这是我这会儿能想到的,两个星球对电压而言唯一有可比性的东西。这么着,‘伏’这个单位的高低就有一个范围了,我们会用实验来尽量缩小它。还有,蛋房,也就是飞船系统内,你说过是用直流电,对不对?”
“对。”
“多少伏?”
“这个我知道。老飞船是用28伏,我所在的《褚氏号》是100伏。但你见到的蛋房是《烈士号》飞船,是我上天之后的新型号,我不清楚它用多高的电压。”
“太好了,有这样的参数,对确定电压单位很帮助的。”
耶耶受到鼓舞,忽然又想起来一点知识:“对了,有一个参数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我到矿井里参观过,矿井都是用36伏直流电,这个电压叫安全电压,哪怕洞里潮湿跑电也打不死人的。”
妮儿高兴地说:“怎么没用?太有用了。耶耶我说嘛,你偶尔回想起的任何细节都是有用的,否则,也许息壤科学家们得在黑暗中多摸索几岁几十岁。”
……
这样的问话持续了很久,有时妮儿陷入沉思,沉思很久后才问下一个问题;有时耶耶连续对几个问题都说不知道,开始显得难为情,于是妮儿就完全换一个角度问。旁听的莫可觉得妮儿就像一个先天的盲人,从来没有见过一棵大树的形状,而且无法靠近触摸它,只好一点一点求问于另一人——偏偏他所求问的也是一个半瞎之人,对那棵树只有模糊的记忆。他想妮儿真不容易啊,就凭这些不连贯不精确的东西,去拼拢出这棵大树的整体轮廓,这是何等艰难的思维跋涉。不过妮儿不觉得苦,她已经全身心投入,甚至陶醉于其中。莫可这会儿突然理解了,被一夕之间拥到教皇高位的妮儿怎么舍得断然放弃权力,而回到科学研究的领域来……耶耶忽然变了口气,严厉地警告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