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杳你放心,我明天去见那个院长。对孩子竟然说这样的混账话!”
苗杳苦笑道:“算了,息事宁人吧,也怪昌昌太淘。”她想了想,“去还是要去的,你去不合适,明天我去一趟吧。”
之后他们中断了这个话题,开始商量昌昌要不要去医院打点滴。
凯迪拉克顺着纽约长岛的半岛公路一直前行,前边就是著名的刚尼逊天体海滩了。亚历克斯没把车开往停车场,而是拐入一处无路的荒滩。凯迪拉克缓缓开着,一

直开到台地的边缘才停下来。从这里向下看,海滩景色一览无余,海面上飘浮着几艘白色的帆船,蔚蓝色的海水轻柔地拍击着海岸,激起一线白色的水花,一群灰

色的海鸥扑打着翅膀在浪花处觅食。台地下边是沙滩,白色细沙无边无际,沙滩上有一大片区域躺满了裸体的人群,但距离过远,看不清楚。再向前远眺,是高楼

如林的纽约市景。亚历克斯说:
“咱们的营地就扎在这儿吧,怎么样?”他笑着说,“我觉得,观察尘世最好是隔着一段距离,那样才会有上帝的目光。”
三个伙伴没有异议。他们下了车,把野餐毯子铺在地上,摆好食品、刀叉、酒杯和法国葡萄酒。亚历克斯·汤利是年轻的天体物理学家,他今天邀约的三位朋友也

都是年轻科学家,是各个专业领域的佼佼者:分子生物学家乔治·雅各比,数学家詹姆斯·格莱克,理论物理学家玛格丽特·坎尼普,后者也是亚历克斯的女友。

四个人在地毯上安顿好后,亚历克斯从旅行背囊中掏出一个装潢考究的方形酒瓶,钴蓝色的瓶身中荡漾着深红色的酒液,透着高贵的皇家气质。亚历克斯小心地打

开瓶塞,为各人斟上酒:
“这是一瓶百龄坛牌苏格兰威士忌,20年前的30龄特酿,所以它有50年的历史了,在我祖父的庄园酒库中也算是极品。我一直没舍得喝它。今天就用它来纪念我的

祖父吧。他不久前去世了。”
四人举杯,祝老人安息,然后呷着酒,细细品味着。乔治说:
“亚历克斯,这瓶威士忌确实是极品!余味中带着橡木和金雀花的绵长芳香。向你的祖父致敬,他生前一定非常会享受生活。”他笑着说,“愿他在天堂中也能喝

到这样的好酒。”
“没错,他是典型的老派美国人,把各种生活细节雕琢得非常精致。只是——”他叹息一声,“也许我们已经习惯的享乐主义社会马上就要坍塌了。”他把一具蔡

斯双筒望远镜交给伙伴,“来,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吧。”
镜野拉近了那片白花花的裸体,有如一堆白色的天蚕,其中也夹着一些黑人和黄种人,这是在网上组织起来的一场万人性派对。自从楚马格林发现公布之后,各西

方国家中的集体露天性派对已经不是稀罕事。有人说动物种群濒临灭亡时性欲会特别旺盛,这符合进化论,因为濒死物种是以“强化生殖”作最后的抗争。这也许

是这些性狂欢的深层生物学原因。对类似的露天性派对,各国警方基本装聋作哑,因为社会上积聚着越来越浓的绝望、愤懑、狂躁和戾气,如果这些负面情绪能在

性集会上多少得到释放,又何必干涉呢。今天的集体露天性派对更特别一些,它是专为同性恋者组织的,所以此刻沙滩上进行的大多是同性之间的性游戏,以男“

同志”居多,女性也不少。沙滩上气氛相当平静,甚至算得上静谧祥和,性游戏都是一对一的,没有难以入目的群交。不过他们就像舞会上交换舞伴一样安静有序

地交换着性伙伴,也偶尔会转换为异性的交媾。悬崖上的四个人品着酒,轮流使用望远镜,静静地观看着。
“世界末日的景象。”理论物理学家玛格丽特先开了口,“就像古巴比伦,双性神阿芙洛蒂忒的神庙中,圣妓借着神的名义公开淫乱。或者像古罗马,男女混杂的

阿格里帕大浴场中,贵族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公然行淫。不知道历史该如何记载我们这个颓废的时代。”
数学家詹姆斯苍凉地说:“只要有历史记载,那就不是世界末日。怕只怕连后人的评判也没有了。“
生物学家乔治说:“我对同性恋毫无不敬,但我认为它只是富裕时代的奢侈,是富裕时代人类过度繁衍时冥冥中设立的自限。一旦它,”他指指天上,大家知道他

是指那场空间暴缩,“越来越近,人类得为生存和繁衍而挣扎时,这种现象自然就会消失的。眼下这一幕只是油灯熄灭前的回光返照,所以不必看得太重。”
亚历克斯点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同性恋只是富裕时代的奢侈,其实西方社会的‘个人至上’同样是富裕时代的奢侈。如果社会陷入绝境,人类肯定会重拾集体

主义,靠它来凝聚群体,拼死杀出一条活路。”他顿了顿,“在东方的中国,已经有人开始这么做了。”
大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久前中国一个偏僻山区成立的《乐之友》组织。大家也知道,恐怕这正是亚历克斯组织这次野餐的真正目的,他拉大家来这儿聚会,

并非只是为了观赏一场肉欲表演。众人沉默一会儿,玛格丽特叹道:
“那是一群可敬的人,只是我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我觉得那更像是北美旅鼠成群扑向大海,是一次狂热的死亡大行军。”
“至少到眼下为止,我同样看不到逃脱的希望。”亚历克斯说,“但在宇宙坍塌之前,为什么不让咱们的智慧再绽放一次?像咱们几位的脑瓜,那是上帝对少数人

的特别恩赐,如果不让它们燃烧净尽就埋到宇宙的废墟中,未免可惜。”
大家默然。正如亚历克斯一样,其它三位对自己的天才有同样的自负。亚历克斯说:
“尽人力而听天命吧,谁知道呢,尽管眼前看不到希望,但正如麦哲伦的探险,他在出发之前并不知道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是否有海峡沟通。我们没准儿也能侥幸

找到一条麦哲伦海峡,把人类从灾难中拯救出来,包括把这伙人,”他用手指划过海滩,“从堕落中拯救出来。你们说呢?”
乔治端起望远镜又看了一会儿,传给其他人。另外两人也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詹姆斯说:
“比比眼下这些人干的事,我宁可去参加旅鼠的死亡大行军。不过亚历克斯,联合国安理会也开始行动了,他们正在诚聘各国科学家以组建一个行动委员会,简称

SCAC,直属安理会领导。新秘书长阿比卡尔看来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腕人物。”
“我知道。那也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但那儿政治家太多,聪明人太多,政治沙龙的传统也太强。我宁可押一个冷注,把希望押到另一些没有名声但崇尚实干

的人身上。毕竟,那群缺乏个性的蚂蚁建造了世界上最多的高速公路、高速铁路、三峡大坝、越海大桥、南水北调,如此等等。坦率地说,在和平时期我总觉得他

们是疯了,集体性的疯狂,他们工作的狂热就像是在担心:如果今晚不把话干完,明天天就要塌下来——但现在正好天要塌了。”
乔治思考片刻。“好的,我随你去。”
“我也去。”
“我也去吧,哪怕最终证明这只是一次无效燃烧。”玛格丽特笑着说。
亚历克斯举起酒杯:“那好,品完这瓶50年的陈酒,同这个享乐主义时代告个别,大家就回去准备出发吧。咱们得尽量赶紧一点儿,《乐之友》科学院有九个执委

的名额,目前只落实四名,咱们去抓它三四个,因为——我不大放心让别人来执掌航船。”
詹姆斯笑着说:“如果是这样,那咱们就要来点小谋略——各人单独行动,把行程错开。到那儿以后,暂且不要透露我们互相认识。”
其他三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最后商定分为三拨,亚历克斯和玛格丽特先走。他们喝完这瓶威士忌,收拾了杂物,向远处沙滩上那片蠕动的天蚕投去最后一瞥,然

后乘车离去。


第四章 柳暗花明
灾变来临之后,当人们像蚁穴被毁的蚂蚁般仓皇时,没人认识到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从技术上说,人类现在处于一个急剧收缩的空间中,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处于一

个温和膨胀的宇宙内。这两种空间有本质的不同,而这种不同将开启科技的新时代。
最先隐约感觉到这一点的是一位十二岁的孩子洋洋。当然,最后还是由楚天乐及其团队把一个孩童的灵智闪光充实成了真正的理论。
摘自《百年拾贝》鱼乐水著


第1节
《乐之友基金会》成立后的前两年,除了普通民众的小额捐款外,并未收到大笔捐赠。那时,联合国组织的救世行动风生火起,吸引了社会的目光,无形中减少了

对一个位于偏僻山区民间组织的注目。
姬人锐曾说,“政府”这台超级机器太大,无法立即加速。他的估计不完全正确。那年,来自索马里的阿比卡尔就任联合国秘书长。这位曾当过两任总统的强势人

物立即强力推进了联合国的改革,很快把一个只擅空谈的政治沙龙改造成高效的前敌指挥部。他先是成立了SCAC,即直属安理会的行动委员会,统一指挥人类应对

灾变的行动;又促进了联合国会费的改革,各国所交费用大幅增加为各国GDP的百分之一,总数约为一万亿美元。这项改革相对顺利地获得了通过,因为这并非用

于联合国这个官僚机构的开支,而是大部划归SCAC使用,其实又会通过各个项目回注到各国的经济血管中。
SCAC执委会由五个常任理事国的五名现役上将组成,他们轮流担任首席执委,每年一轮。本届执委会包括美国的马丁·海利、中国的常林安、俄罗斯的尼古拉·科

罗来采夫、英国的沃克·布朗和法国的罗兰·米佐。他们以军队的效率领导着SCAC的工作,延聘了大量科学家,主要组织了三项工程。
01工程:偏重于理论探索,即研究这场灾变的深层机理、发展预测及避祸措施。可惜它的进度不理想,在两年紧张的研究后,只是验证了楚-马-格林发现的正确。

不过,虽然它只是对楚马工作的重复,也是很有意义的——它向世人宣告:灾变时代并非民间科学家的妄言,而是实实在在的前景。
02工程:任务是协调和推进世界各国的冷聚变研究,因为,为了建造准光速级的宇宙飞船,在可以预见的技术突破中唯有冷聚变比较现实。专家组估计,在资金充

裕的条件下,冷聚变应该在30~50年内达到工程应用阶段。至于有了核聚变飞船后,是否就能逃出那片“湍急的瀑布”,那是下一个研究课题。该项工程进展神速


03工程:任务是改善或延缓因日地距离缩短而导致的生态恶化。已经做出的决策是准备实施“拉格朗日点遮阳篷计划”,它将在太阳和地球之间设置遮阳篷,将多

余的阳光反射回太空。遮阳篷设在距地球150万千米的日地引力系统第一拉格朗日点,那里是引力稳定区域,遮阳篷只需微量动力(使用日光能即可)进行姿态微

调,就能长期保持在正确的位置。再加上地球的自转,遮阳篷的消光效应将均匀施加到地球的中低纬度。这样,在保持地球总日照不增加的同时,还可以使地球从

赤道到南北极的温度相对均匀一些。以后,随着日地距离的继续缩短和日照的继续增加,遮阳篷可进行一系列后续发射。这项计划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不过目前

只打算进行到准备阶段。因为据测量和计算,眼下日照的增加不及万分之一。03工程小组的前期工作是做好一切技术准备和工程准备,一旦达到日照增加千分之五

这个门槛,就要开始遮阳篷的系列发射。该项工程的进展也十分顺利。
SCAC干得相当不错,也许唯一的不足是他们对宣传工作重视不够——不,这样说不对。他们非常重视宣传,重视对民众的互动,但他们秉持军人和科学家的严谨,

没有给民众以虚假的希望。他们说,人类是否能逃脱这个灾变,必须等把灾变的深层机理弄清才能下断言。而要做到这一点,估计要花半个世纪的时间。他们还说

,根据最新研究,核聚变可变比冲磁等离子体火箭最高速度可提高到光速的1.5%,这个速度也许能冲过那片“湍急的瀑布”,但目前还不能给出确切的定论。
这些说帖都完全正确,但民众等不及了。现在他们知道灾难是确定的(纵然是在几百年之后),但能否逃出去却是不确定的。换句话说,他们被判了死刑,但能否

获特赦要等到半个世纪后才能知道。民众中的绝大多数不具备这样稳定的心理素质。绝望、狂躁和戾气又开始在水面之下积聚。
忽然,《乐之友》那里传来了好消息。
两年时间里,“乐之友”们一直是一小撮人,甚至凑不够一会两院各执委会的原定人数。比较起来,《乐之友科学院》执委会是最整齐的,包括:
楚天乐、天文学家詹翔、危机处理专家吴正、古生物学家王清音女士、气候学家朱天问、天体物理学家亚历克斯·汤利、分子生物学家乔治·雅各比、数学家詹姆

斯·格莱克和科幻作家康不名。应姬人锐本人的请求,他作为科学院执委会的列席人员。亚历克斯一伙儿来中国前,曾实施了一个小小的谋略:分成三批前来并佯

作互不认识,以便能从九个执委名额中尽量多抓几个。但后来发现这个谋略是白用了,这边对他们是否是“一伙儿”丝毫不在意。
《乐之友基金会》执委会有鱼乐水、马士奇、葛其宏、心理学家董月霞女士。马士奇说他只是挂名的,实际他仍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天文观测上。
《乐之友工程院》执委会则在很长时间只有姬人锐唱独角戏。他对此并不着急,他说工程院一旦真正开始行动,有才干的组织者就会自然而然涌现出来。现在他的

主要工作是鞭抽《乐之友科学院》,催逼他们尽快筛选出一两个可以立即实施的计划。“先走起来再找路!”“你们只管前进,不要管身后的塌陷!”这是他挂在

嘴边的两个口号。科学院的诸位给他起了一个很尊贵的绰号:上帝之鞭。
这天贺老来山中做客。当然,他此来不是单纯的做客,《乐之友》一会两院挂牌成立后,贺老曾给最高层提过建议,说他估计这个民间组织能干出大名堂,政府最

好派一个大使级别的联络员,并给予资金支持。最高层认真地考虑了他的建议,但此后的两年中,“乐之友”们并没鼓捣出太大的名堂,政府也就没有派联络员。

但为了对贺老有所交待,政府请贺老出面再来考察一次。这其实是一种很有礼貌的拒绝:如果考察结果不满意,那就请贺老主动撤回原来的建议吧。
贺老下榻在老界岭迎宾馆,也就是今天的《乐之友》总部。总部所有在家人员都来同贺老见面,实际所有人加起来也坐不满一个会议室。他们先寒暄了一会儿,楚

天乐、马士奇和鱼乐水问了洋洋的情况,笑问这次他为啥没闹着要来。贺老说他当然闹啦,但他要上学,来不了。他们闲聊时都是用英语,这在《乐之友》里是通

用语言,以便照顾几个不懂汉语的外国人。这时姬人锐脚步匆匆地进了会议室。吴正笑道:
“哎呀上帝之鞭又来了!”他笑着对贺老说,“贺老,这是一支每天在我们头顶呼啸作响的鞭子。”
姬人锐同贺老握过手,回头不客气地说:“别以为贺老在,我就不敢鞭抽你们了。我一会儿就开始。”
亚历克斯不耐烦地说:“你不必鞭抽了,没用的。我们只打算种植生长期为20年的速生杨,并没打算种植生长期5000年的美洲红杉,但你要我们一个晚上拿出成果

,那只能是中国豆芽菜。你的要求是不现实的。”
姬人锐痛心疾首:“先生们女士们,同志们朋友们,兄弟们姐妹们,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抛掉科学家的学究气?”
亚历克斯冷冷地说:“我们身上没多少学究气,但如果一点儿没有,也就没有什么科学家了。”
姬人锐也不客气:“那好,今天当着贺老的面,我再给诸位睿智的科学家们上上课吧。第一,联合国安理会和SCAC的工作卓有成效——我很佩服我的高届同学阿比

卡尔,他才是一支呼啸的上帝之鞭,甚至让联合国这辆百年老马车都能快速奔驰。但他们所实施的为期长远的计划离民众太远,而民众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时最需要的不是半个世纪后才有可能兑现的希望,而是当时就能服用的安慰剂,哪怕它只是普通的阿司匹林。要知道,在医学上使用安慰剂并非骗术,而是严肃

的、有效的医学措施!关于民众情绪,我想贺老的感觉比你们更敏锐,你们可以咨询他。”
贺老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这个话题让他面有忧色。
“第二,《乐之友》必须立即干出点动静,才能吸引人才和资金,否则我们就会像泡沫一样很快被太阳晒干。”他转向贺老,“这个考虑是否太自私?但《乐之友

》的生存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所以我敢在贺老面前大声说出这句自私的话。”
贺老笑笑,未置可否。
“第三,我和诸位一样清楚,立足于眼前的科学水平,暂时找不到可以逃脱灾变的办法。但我们可以大致定个方向,先走起来再找路!几万年前,印第安人的祖先

通过白令陆桥往东走时,他们并不知道冰天雪地之后有一个丰饶的北美大陆;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从马来半岛驾着小船向东行驶时,同样不知道浩瀚凶险的太平洋

洋面之后有没有可以安身的岛屿。如果这些移民是由谨慎持重的科学家所领导,这两次人类大迁徙能够实现吗?所以,推动人类发展的最重要因素,并非你们看重

的科学态度,而是冒险精神!人类祖先能干的,咱们为什么不能干?何况现在人类已经被置于死地,冒险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其实就连生命本身,同样是‘先走

起来再找路’,所谓的‘进化’就本质而言只是一种试错法,试错过程中很多生物走上了断头路,但仍有万千物种走到了今天。”
他的雄辩和激情感动了听众,很多人轻轻点头。楚天乐笑着说:
“姬大哥,这些道理我们都懂,也正往这方面努力,只是还没来得及筛选出一个合适的行动方案。”
“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就越俎代庖了。”姬人锐笑着说。
这下子所有人都来了精神,连贺老和亚历克斯也侧耳倾听。鱼乐水笑着催他:“讲吧,别卖关子了。”
“我的计划是……不行,我得先把话头扯远一点。众所周知,人类走出蒙昧的重要标志之一是有了丧葬习俗。实际从唯物主义者的观点来看,这是最无意义的行为

。人的组成本来就是普通物质,死后仍回归原来的状态,如此而已,何必穷折腾?但所有人还是想有一个土馒头和一个墓碑。不妨想象一下,人类史上一共出现过

多少墓碑?现在保留下来的能有多少?几千年后又能保存多少?今人毁了前人的墓碑建造自己的墓碑,后人再毁掉今人的建后人的。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于坟墓和

墓碑的心理需求——即使在今天灾变时代。”他笑着宣布,“这就是我的计划:在能够为活人建造逃生飞船之前,为人类所有成员建一个墓碑,把它送出灾变区域

。”
众人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不少人轻轻摇头。康不名笑着说:“你是说——《宇宙墓碑》?”
“对,宇宙墓碑。”
康不名笑笑,没有多说什么——显然在座人,包括建议的提出者,都没看过《宇宙墓碑》这部科幻小说。姬人锐进一步说服:
“墓碑是数字化的,可以用极小的花费实现所有人的愿望,正如我刚才说的,‘留名身后’是人类潜意识中最强韧的欲望之一,即使没有后人来读这个墓碑也罢。

我想这个行动将能有效调动民众的热情,吸引民众的目光,宣泄民众的负面情绪。另外,装载宇宙墓碑的飞船是结构简单的不载人飞船,可以使用现有的化学驱动

,因此可以在十年之内就变成现实。”亚历克斯摇摇头,准备说话,姬人锐抢先截断,“当然,使用落后的化学驱动,即使充分利用星体进行重力加速,也不可能

逃出灾变区域,它将像留在地球的我们一样,最后坠入暴缩的深渊。但我并不要求它真的能逃出去,而只需要,”他加重语气,“让民众相信它能逃出去。”
众人默然。马士奇咳嗽一声,笑着说:“小姬,我不反对善意地开出阿司匹林。但如果民众知道真实结果,也许负面情绪会有更强烈的反弹。”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否则我就抛开你们,自己开始这个宇宙墓碑计划了。我拜托诸位,一定要编造一个足以让民众相信的理由。我想以你们的才智和学识,

这并非多么难办的事,只是你们的才智一向只会沿着固定的河床奔流,需要我来帮你们扒一个口子。小楚,亚历克斯,康不名,”他特意点了三个人的名字,“先

把别的研究放一放,在十天之内,一定要帮我编出一个完美的理论,让载有宇宙墓碑的飞船从理论上安全逃离灾变区域!”
被点名的三个人互相看看,楚天乐率先点头:“好的,我答应你。”康不名也点了头,笑着说:“你个大骗子,不过我答应帮你圆这个弥天大谎。”只有亚历克斯

比较勉强:“我试试吧。”
“谢谢啦!”姬人锐转向贺老,“贺老这次能否多住几天?至少住十天吧,看看小楚他们三人会弄出一个什么结果。”
贺老爽快地答应了:“那我就不客气,要在这儿多叨扰几天了。我眼下已经真正退休,时间多的是。”他对马、楚、鱼三人说,“我还想到玉皇顶看看你们的家呢

,也要看看马先生的小女儿柳叶,她应该快两岁了吧。”
“那我们再高兴不过了,我们随时恭候。小柳叶更乐意家里来客人。对,她快两岁了。”马士奇说。
下午马士奇就回山了,仍旧去观测天文。尽管各国天文台都在盯着近地天体蓝移值的变化,以他们的设备和专业造诣肯定干得更好,但马士奇一直没放松自己的责

任。晚饭前楚天乐对妻子说:
“那位上帝之鞭给我们三个人下了军令,我想回山里几天,静下心来好好编那个谎话。”
“好的,我让小朱把直升机开过来。”
“我想让你也陪我回去,好吗?”
鱼乐水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干,不过她立即答应了:“好的。”
直升机迎着夕阳落在玉皇顶的山顶,小朱依惯例要来背小楚,后者笑着拒绝了:“我们俩想在山顶多坐一会儿,你先返回吧。”直升机开走了,天乐不好意思地说

:“乐水,你背我回去好吗?我想再让你背一次。”
鱼乐水有点奇怪。自从她背过一次之后,天乐体贴她,从不让她再背,今天是怎么啦?但她爽快地答应了,蹲下身子,让丈夫俯到背上。天乐说,“先不回家,到

火葬台那儿吧。”
鱼乐水心中泛起嘀咕,心想丈夫今天有点儿反常,而且——尽管全家人都很达观,但火葬台的名字终究有点儿不祥。背上的楚天乐猜到她的心思,笑了:
“乐水你别瞎想,是这样的:今天姬大哥的要求忽然激起我一点儿回忆。记得上次你背我时,我脑中滑过一个很重要的想法,但它马上滑走了,没能抓住它。此后

我也尽量回忆过,但没有成功。今天特地让你背上我重走这段山路,是看能不能触景生情,把它拾起来。所以——只好辛苦你了。”
鱼乐水放心了,笑着说,那你就伏我背上好好想吧,我不辛苦,只要你能抓回那个灵感,我背个十趟八趟也没事的。走了一会儿,背上的天乐问:
“上次你背上我时,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鱼乐水想了想,“我好像是说:你的重量很轻,我背上你就像孙猴子背上红孩儿,一点儿都不费力。”
天乐轻声说:“好像就是这句话勾起我灵光一闪,但究竟是什么呢?”
此后他就陷入沉思。鱼乐水没有打扰他,小心地走着山路。路上歇了一气,到了火葬台。天乐让妻子放下他,他盘膝坐在悬崖边,面向深谷,进入禅定状态。鱼乐

水在他身后找地方把自己安顿好,默默地看着他。时间悄悄逝去,太阳已经沉入山后,鱼乐水想催他回家,因为从这儿到家是没路的,天黑就不好走了,他们还没

吃晚饭呢。但看看丈夫的侧影,他显然已彻底进入“禅定”状态,目光炽热,眉头微蹙,嘴唇轻轻抖动着。鱼乐水仔细听听,他是在说:错了?错了?
是什么错了?鱼乐水猜想,此刻在丈夫的大脑中,某个重要的灵感正震荡着成形,或者会在倏忽间消散,这会儿绝对不能打扰他。那么就在这儿过夜吧。她想回家

拿点食物和饮水,再拿一条毛毯,但丈夫的神态太痴迷,打坐的地方离悬崖又太近,她不放心离开。最后她做出了选择,丈夫的灵感是最重要的,今晚就这么饥寒

交迫地度过吧。她轻轻走远,用手机向婆母作了交待,以免她担心,因为婆母肯定已经听到直升机降落的声音。然后关了手机,脚步轻悄地返回。她依在丈夫身边

,环抱着丈夫的身子,为他驱赶凉气,也免得丈夫在痴迷中无意作出什么危险动作。她还心思周密地悄悄掏出丈夫的手机,关了机,免得他在思维的高潮中受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