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完全沉迷于狂热的思索。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但分明能感觉到他身上有无形的强劲张力,那是思维的燃烧所造成的。在越来越浓的暮色

中,他的双眼像狼眼一样熠熠闪亮。
下边有动静,是婆母,正轻手轻脚地向上爬。鱼乐水急忙迎上去,接过婆母送来的食物、饮水和毛毯。两人轻声说了几句,婆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鱼乐水返回丈

夫身边,把食物和饮水先放一边,拿毛毯裹住他的身体,然后环抱着他坐下。深度入定的丈夫对这一切都没有反应。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月冷如水,山风也变得冷冽。满天繁星像是在窃窃私语。鱼乐水的眼睛渐渐迷离,思维在恍惚中随意滑行。她想起七岁的小天乐坐在行李包上

吹着泡泡,一边严肃地说:我想不通,泡泡本该破的,可是它没破……那时他就在以孩子的敏感心灵探究着宇宙的奥秘。她想起,天乐、生物学家王清音,天体物

理学家亚历克斯都说过,宇宙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灾变史,宇宙的诞生本身就是一场最大的灾变,然后是星云塌陷、星系互相吞没、星体碰撞、新星和超新星爆发

。我们体内的氧、碳、磷、铁等重元素都是新星和超新星爆发时抛入宇宙的,所以生命就其物理本元来说恰恰是诞生于灾变……天乐说他不认可宇宙间有一个爱玩

气球的上帝,可是,这个局部暴缩究竟是怎么产生的?……丈夫刚才喃喃地说他错了,错了,是什么错了?……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可能睡了很久,直到怀中的那具身体忽然“活”过来,她也被乍然惊醒。黑暗中看到丈夫明亮的双眸,他的神情显然放松了,轻松地微笑着,

身体的张力明显已经释放。鱼乐水揉揉眼,让自己清醒一下,觉得屁股酸疼,胳臂酸麻。她活动活动手脚,问丈夫:
“抓回来没有,你那个滑走的灵感?”
“抓回来了。”天乐喜悦地说
“好啊,今天咱们没有白辛苦。你吃点东西吧,是妈送来的,送来很久了,我一直没敢打扰你。你吃吧,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天乐接过已经放冷的食物和饮水,机械地往嘴里送,一边重复着:“我把滑走的灵感抓回来了,而且把它彻底想通了。乐水,我想,”他谨慎地说,“也许我手边

已经有了一片阿司匹林,它甚至于不仅是安慰剂,而是有实际疗效。”
“你是说——已经有了真正的逃生之路?”鱼乐水惊喜莫名。
天乐摇摇头:“这样说还太早,只能说黑暗的隧道里已经透出一丝光明。这会儿几点了?”
鱼乐水看看手机,“凌晨两点。”
天乐看看崖下的一片漆黑,笑着说,“今晚反正回不去了,我就把自己的收获讲给你听吧。”他把吃剩下的食物推到一边。
“好的好的,我已经等不及啦!噢,等一下。”鱼乐水找到一处合适的石座,自己先坐好,把天乐瘦削的身体再度揽到怀里,用毛毯将两人裹好。“现在你讲吧。


天乐把身体完全放松,舒服地倚在妻子身上,眼睛望着星空,语调舒缓地开始了讲述。
天乐说,你当时背上我,说“孙猴子背红孩儿”的时候,我曾被勾出一点联想:在《西游记》故事中,妖魔红孩儿曾乔装成被捆吊在树上的幼儿,以便哄骗粑耳朵

的唐僧,悟空为免麻烦,曾使用了缩地法,跳过红孩儿被捆吊的那棵树。就是“缩地法”这三个字在我思维中激出了火花,缩地法正是神话版的空间收缩。但缩地

法中其实有难以克服的矛盾,孙猴子如果懂得一点物理学,站在技术角度想一想,就会发现他的法术不好实现的。
关键是如何实现缩地。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方法,在前面要走的路程中干脆挖去十里八里地,孙猴子很可能就是这样干的,否则他无法跳过红孩儿吊着的那棵树。

但这样做的话,十里之外的对岸世界就会在瞬间与河岸这边接合,因而具有极大的速度,会产生猛烈的碰撞。第二种方法,让前面一百里地均匀收缩10%,这样也

能减去十里行程,而且过程平稳,没有碰撞,但这样做的话孙猴子就躲不开红孩儿——那个同比例变瘦了10%的红孩儿。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智力游戏,想过也就完了,但后来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某种东西,一件对眼前局势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他刚才想了半夜,终于把它抓住了

。这个智力游戏实际是他潜意识中某种思考的曲折反映——灾变区域内星体趋向太阳的运动,并非因为空间被挖去一块,而是因为空间发生了整体收缩!
鱼乐水迷惑地问:“你说‘错了,错了’,指的就是它?但你并没错啊,我记得你一直在说‘局域空间的整体收缩’。”
天乐苦笑:“但我后来的推论出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令这一代科学家汗颜的是,两年来没有一个科学家发现我的错误。不过这也不奇怪,科学史上不乏先例的

,比如,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冯诺依曼曾用数学证明推翻了德布罗意的导波理论。那时,冯诺依曼华丽的天才倾倒了每一个人,没人对他的结论产生怀疑,

连同样才华过人的德布罗意也承认了失败。但其实冯的证明中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真到几十年后才被玻姆和贝尔发现。贝尔——就是名垂千古的贝尔不等式的发

现者——毫不客气地说,冯诺依曼的证明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愚蠢的!真不知道自它公布以来是否有一位专家甚至大学生真正研究过它。想想冯诺依曼那样的伟

人都会偶尔犯蠢,我多少好过一些。”
鱼乐水笑着说,“不必自责了。你知道一句谚语吗?鹰有时比鸡飞得还低,但鸡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你的愚蠢是鹰的愚蠢,可以原谅的。说你的错误吧。”
“好的,我讲。我在老界岭会议上说过,飞船冲不过速度更快的逆向急流。”
“对,你是这样说的。”
“就是这个结论错了,而且错得非常愚蠢!”
“为什么?我觉得那个图景很直观的,也符合逻辑。至少,”她半开玩笑地说,“我在不少科幻小说中看到过关于空间急速塌陷的逼真描写。”
“不,那个塌陷速度只是空间收缩所造成的目视速度,是虚假的,并非真正的速度!不妨回头看看咱们原先那个整体温和膨胀的宇宙:一百亿光年外的星系能达到

近乎光速的红移速度,但那是虚假的速度,是百亿光年空间距离上膨胀的累加。虽然宇宙只是温和膨胀,但百亿光年膨胀的累加就能造成那个惊人的目视速度!不

过,如果人类飞船能够飞到那儿,会发现那儿风平浪静;恰如百亿光年外的飞船如果来到我们这儿,也会看到同样的风平浪静。所以在灾变区域的边缘根本不存在

什么逆向湍流,人类的逃亡飞船将从容驶出灾变区域。”
“真的?”鱼乐水非常兴奋。在两年的绝望中,人类忽然有了希望,可以逃生了!她用力拥抱怀中的丈夫,“天乐我太高兴了。不必给民众服用阿司匹林了。我想

,连宇宙墓碑计划也可以放弃,直接改为移民飞船,行不行?”
天乐缓缓摇头。“恐怕还不行。”
“为什么?“
“我们刚刚撬开了地狱的第一道门,下边还有一道呢——灾变区域的扩大。它肯定要向外波及的,问题是以多大的强度和速度来波及。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透。这

会儿我太累了,想睡了,等我考虑成熟后再说吧。”
鱼乐水看看他,柔声说:“好的,你还靠在我身上,睡吧。”
楚天乐倚在妻子的肩头,很快睡着了。前半夜他的思维燃烧过于猛烈,这会儿睡得非常深。鱼乐水睡不着,丈夫的发现让她亢奋。虽然前面还有地狱的第二道门,

也许有第三道,第四道……但不管怎样,能闯过第一道就是一个大胜利,也为今后的继续闯关提供了勇气。她深情地看着身旁的天乐,这具瘦骨嶙峋的劣质身体中

有一个宝贵的大脑,值得他的亲人和世人珍惜。忽然怀中的天乐低声说:
“乐水。”
鱼乐水低下头看看,丈夫说话时没有睁眼。那么他是在说梦话?她低声说:“天乐,你想说什么?”
天乐仍旧没有睁眼,口中喃喃道:“乐水我很抱歉,不能在性生活上满足你。你不要苦自己,找一个好男人陪你。”
鱼乐水一愣,听听他的鼻息,显然仍在沉睡。那么,他是把这句一直想说又无法出口的话在梦中说出来了。鱼乐水感动地叹息一声,低头吻吻丈夫,把他搂得更紧

一点。
天色渐渐放亮,往下看,已经能隐约看见家里的房屋轮廓。往上看,天文台的圆顶因为衬着熹微的晨光,所以看得更清晰。干爹还在里面观测吧,不知道昨晚他有

无新的收获?天乐仍在熟睡,鱼乐水静静地搂着他,心中满溢着疼爱和怜惜。等朝阳在山凹射出第一道霞光,她听到清脆的喊声:
“天乐哥哥!乐水姐姐!你们醒了吗?”
往下看,天乐妈正抱着柳叶向这边招手。怀中的天乐睁开眼睛,鱼乐水低声说:
“醒啦?那咱们回去吧,妈在喊咱们吃饭呢。”
姬人锐给三人限定的十天期限,楚天乐只用一天就提前交卷了。上午他又把思路捋了一遍,与干爹进行了讨论,干爹表示完全赞同。下午他召集大家在总部碰面,

对他的想法来一个会诊,贺老也参加了。康不名钦佩地说:“这么快!我的方案还没有一点眉目呢。”亚历克斯则怀疑地皱着眉头。会议开始,天乐用几句话讲出

了自己的新结论,全场气氛突然为之一振!亚历克斯恼怒地失口喊道:
“真他妈蠢透了!”他看看大家,解释说,“我不是骂楚和马,是骂自己。他们作为某种理论的提出者,容易受限于固定思路而犯错,这是正常的,最蠢的是我们

这些旁观者。是的,楚的更正没错,因为灾变区域整体均匀收缩,所以几十光年外那些可怕的蓝移速度都是目视速度而非真正的速度,灾变区域边缘根本不存在湍

急的逆向急流。”
听众中泛起兴奋的骚动。贺老也听明白了,不快地说:“这个错误犯得也忒大了点儿。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原先说的人类根本无法逃出灾变区域,这个观点完全

错了?这可影响到人类社会的根本决策。”
亚历克斯赧然点头:“是的,原来的观点错了,至少要大大修正。当然人类也不是高枕无忧了。虽然灾区边缘没有了逆向湍流,但灾变肯定不会在半径35光年处突

然中断,一定会向外波及,我认为,它是以引力波的形式,以光速向外传播。”
这番话让鱼乐水很沮丧:“以光速传播?那不是说人类根本无望逃生了?再先进的飞船也快不过光速啊。”
“不是的。收缩波以光速传播,但收缩的强度应该与距离平方成反比,很快会衰减为零。所以,逃生飞船用不着和波速竞赛,只用驶到安全地带就行了。”
“噢,是这样啊。”
大家都发表了看法。今天的新进展为大家燃起了希望之火,会场气氛十分亢奋,连贺老也深受感染。马士奇也发了言,赞同天乐的新观点,也赞同亚历克斯关于灾

变区域将以光速向外涉及的预言,不过指出,到目前为止,35光年之外的恒星如北河三、大角星等还观察不到蓝移增量。当然也可能它们已经塌陷,只是其光谱变

化还没传到地球。姬人锐一直认真听着,对弄不懂的技术细节反复询问。最后他站起来说:
“非常感谢天乐用一天时间就交了答卷。你那个脑袋瓜里烧的是什么燃料?我想它比核聚变还要厉害。研究研究,干脆用它来驱动飞船得了。”
楚天乐调侃他:“那要感谢你的上帝之鞭呀。以后你不用抽我们,干脆直接抽飞船的屁股就行,飞船一看到你挥起鞭子,立马达到光速。”
“是吗?抽飞船我做不到,但我会更加劲地抽你们。天乐,你让人类逃生的希望大大增加了,而且并非是安慰剂!我很振奋。但活人的逃生飞船毕竟是遥远的事,

我还得先考虑我的近期计划,即宇宙墓碑计划。我想,天乐和亚历克斯刚才阐述的观点已经足以说服民众了。所以,”他笑着说,“你们继续往前走吧,我要离开

这儿,着手干我的事了。”
分子生物学家乔治·雅各比拦住他:“且慢。上帝之鞭先生,你的宇宙墓碑计划对我很有启发,不过有了楚天乐的新结论,我想它过于保守了,我们还能再往前大

跨一步——你别担心,大跨一步后仍是一个可以立即实施的计划。请你稍等几天,我把思路捋清后咱们再开一次会。”
“好!我非常高兴你的提议!你需要几天?”
“也给我十天吧。”
姬人锐很不满,“哪里需要十天。比比小楚的工作效率,你提这个要求不脸红吗?我只给三天,要赶在贺老走前让他看到结果。”他已经敏锐地猜到,贺老此行如

此从容,也许是负有政府最高层交付的使命,专程来这儿考察的。那么,最好能赶在贺老走前,给他端出一个份量足够的成果。
乔治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三天就三天。上帝之鞭先生,我真不该主动揽下这个任务的。”
第二天贺老乘直升机去马家。马家全家人都立在路口迎接,包括两岁的柳叶。命运毕竟是仁慈的,对任冬梅此前的苦难给出了相当的补偿。柳叶生下后,虽然当妈

的作为高龄产妇奶水不足,但柳叶饭量大,不挑食,长得异常健壮。小屁股紧绷绷,皮肤又黑又红,两年来从来没生过病。除了闹瞌睡时有点儿磨人,其它时间尽

听见她格格的笑声,为这儿增添了多少乐趣。这会儿她被妈妈抱着,用力向贺老挥手:
“贺爷爷好!”
贺老在小朱搀扶下走过来,先把柳叶抱到怀里:“柳叶,按说你该叫伯伯的,不过随你吧,你愿怎么叫就怎么叫。这是爷爷给你的礼物,一包巧克力,一只绒毛熊

。”
“谢谢贺爷爷。呀,这么多巧克力。天乐哥哥也爱吃,乐水姐姐也爱吃。”
贺老回头看看小鱼:“怎么叫姐姐?该喊嫂嫂的。”
鱼乐水笑着说:“纠正不过来,小东西蛮有主见的,可能她觉得喊姐姐更亲吧。”
马士奇说:“贺老,我一直盼着当面感谢你,你为我们配的直升机可是起了大作用。”
贺老挥挥手——那事不值一提。他环顾四周,说:“应该在房屋附近平出一个停机坪,这样你们来往就更方便了,这事我随后安排。”
“不不,这事不用你费心,我们自己安排就行。请进屋吧。”
“我先在附近转一转吧,看看小鱼那篇文章里写的地点。你们几位行走不便,让小鱼一个人陪我就行。”
鱼乐水陪他转了两个多小时,参观了天文台,看了那些串珠式小石潭中的柳叶鱼,也看了为天乐准备的火葬台。贺老在火葬台边同样动了感情,久久立在柴垛边,

抚摸着干透的松木,也凝视着对面石壁上横生的杂树。鱼乐水默默立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过一会儿,贺老回头问:
“小楚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不好。虽然我们尽可能地尝试了不同治疗方法,但病情仍在发展。在会上你可能觉得他精神不错,那是硬撑的,我总觉得他的生命力是在超常燃烧,所以……”

她苦楚地叹息一声,没有说下去。
“孩子,请你好好照顾他,尽量延长他的人生。他的生命和大脑都太宝贵了,这种印象在今天的会议之后特别强烈。他曾率先发现了人类前行路上的灾难,今天又

率先在暗洞中发现了亮光。所以,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尽管开口。”
“谢谢贺伯伯——不对呀,按刚才柳叶的称呼,我也该喊贺爷爷啊。乱辈份了。”鱼乐水笑道。
贺老很欣慰。小鱼的心理素质不错,谈着这样沉重的话题还有心开玩笑。他问:“你们结婚两年了,没有怀孕吧。”他听马士奇透露过,小楚的病躯不能进行性生

活。那么,小鱼真受苦了。“用不用采取某种医学措施?”
鱼乐水摇摇头:“我和天乐商量过,但他不同意试管授精。知道为什么吗?你想不到的。他认为自己的DNA中有可恶的致病基因,想就此斩断,不让它流传下去。


贺老吃了一惊。人(和所有生物)天生具有两种最强烈的欲望:活着和繁衍后代。像小楚这样,纯粹用理性的力量来对抗天生的欲望,决绝地自我斩断血脉,需要

何等的勇气。他心中黯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鱼。鱼乐水笑了:
“贺伯伯你别在心,我和天乐已经商量好,如果我们想要小孩,我就去另外找一个健康男人,接受一粒优良种子。眼下我还年轻,这事儿不着急。”
贺老不再说下去,疼爱地把她搂到怀中:“你是个好姑娘,也是一个最勇敢的女人。”
等他们回去,午饭已经准备好。驾驶员小朱来的次数多,柳叶早和他混熟了,腻在他怀中不下来,便由小朱抱着她吃了午饭。饭后贺老和全家唠了一会儿家常,问

了柳叶将来的教育如何打算。任冬梅说:
“贺老我得感谢你。生柳叶时有点难,最后是剖腹产,你给俺们配的直升机可是派了大用场,没准是救了我的命。”
“那是国家配给你们的,我只是帮着办了手续。”
“贺老身体好啊,我看你是鹤发童颜。”
“还行。人说老来三宝,老伴、儿孙和好身板儿,我这几样都占了。”他忽然想起面前的两位病人,为了不刺激他们,忙把话头转过来,“我身板儿再好也比不上

你们母女俩,特别是小柳叶,简直像——别怪我说话粗鲁——野地里的一蓬‘老驴拽’!”
老驴拽是北方的一种野草,长势极旺,能长成合抱粗的一蓬,扎根很深,“吃草的老驴拽不动”。马士奇放声大笑,说:“哪里会嫌你粗鲁?柳叶天生就是山里的

野娃儿,每天急着往野地里跑,一朵小花、一滴露珠都能盯半天。”
那边柳叶听到是在谈论她,黑眼珠滴溜溜地看着这边,听见她小声对小朱说:“小朱叔叔,我不喜欢老驴拽,这个名字多难听。”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马士奇对

贺老说,你看山里空气多好,也幽静,干脆我在旁边再盖一幢房子,你住这里养老得了。贺老含蓄地说:
“那敢情好。没准我真的会来这里住几年啊。”
此时他已经决定,回京后继续提那个建议,而且他想自荐为第一任联络员。
姬人锐的鞭子很管用,乔治按时交卷,三天以后在总部召开了专业会议。这次姬人锐任主持,并首次对会场做了必要的布置。过去乐之友们没一个人在意这些场面

上的规矩,但姬人锐说,最低程度的程式还是必要的,那就像宗教中的仪式,可以营造肃穆的气氛。投影屏幕上打着:
应对灾变
前期行动计划讨论会
主讲:乔治·雅各比
贺老也参加了,被姬人锐安排在主席位的旁边,其它“乐之友”成员悉数参加。姬人锐简单地说:
“乔治,开始吧。”
乔治已经做了充分准备,清清喉咙,开始了他的论述:
“先要感谢楚。他拍打着病残的翅膀,为这片灾难之地衔来了希望的橄榄枝。我想,一场无比壮阔的人类大逃亡,或者说星际大移民,可以拉开帷幕了。我们站在

此时此地,已经能看到不久就会发生的扑向星空深处的文明大潮。当然,它要真正实现,还有很多具体的事要干,像核聚变技术的突破,巨型飞船的设计制造,十

万年级别的飞船生态系统的研究,飞船上小型封闭社会的心理稳定和自我修复能力的研究,第一批船员的甄选和社会的维稳,如此等等。打紧了说,也是数百年之

后的事。但在此前,姬先生念念在兹的应急计划完全可以提前进行。当然,有了楚的理论突破,应急计划就不仅仅是安慰剂了,它应该尽量兼顾实效。姬先生提议

的宇宙墓碑计划过于消极,建议淘汰——姬先生你别失望,下边我会详细分析。”
姬人锐催他:“我丝毫不失望,我巴不得你能提出更好的计划,快说吧。”
“先做一个假设吧,如果一幢百年庄园失火,屋内有宝贵的文物和一个刚呱呱坠地的婴儿,你该先抢救哪一个?当然是婴儿,活人比死的信息更重要。这也正是我

们眼下要首先做的事——先救出人类及至所有生物的活信息。”他笑着说,“我想先把话头拉远点,请大家耐心听下去。宇宙的诞生无非是一个自组织过程,是自

组织和熵增的互相角力。宇宙的一切都来源于自组织,像夸克、重子、星云、恒星、岩石圈、大气层、矿藏、间歇泉……如此等等。生物,包括人类,包括人类最

为自傲的智力,归根结蒂也来源于自组织。不同的是,非生物的自组织不需要特殊模板,像三个夸克自然结合成一个重子,一个质子和一个电子自然结合成一个氢

原子,水汽凝结变成六角形的雪花,食盐和石膏结晶成方形和六角形的晶体,如此等等。从缔合形态来说,上述结构都是自然界中最容易实现的低能态,所以,无

论是在地球还是在十亿光年之外的什么星系,在相同的物理条件下都会出现相同的结构。但生物的自组织与上述的自组织不同,它需要特殊的模板,这种模板产生

于亿万年中难得的机缘。所以,所有星球的生命都是独特的,换句话说,地球生物的DNA不可能在外星球的生物进化中复现,外星人可能有更高的文明,但绝不会

有同样的DNA。因此,如果能把地球的生物DNA送出灾变区域并保存下来,将是最有价值的工作。这才是上帝的核心机密,是宇宙中最可贵的财富,是最高等级的信

息。”
姬人锐不客气地催他:“扯远了扯远了。没人反对做这件事,所以没必要在必要性上作文章,你就说能怎么做吧。”
“首先要尽量收集地球所有生物的DNA,当然首先是人类的DNA。同时建一只大型飞船,现在只能是化学驱动吧。然后把这些生物细胞冷冻后用飞船送入太空,直到

送出灾变区域。好在太空是一个不需要消耗能源的无限大的冰箱,不管是在50万年漫长的行程中,还是到了安全区域后,这些细胞都能保持在冷冻状态。这样它们

就能近乎永久地保存,直到——被某个文明发现。那时人类就能在外星人的手中复生。”他说,“当然,DNA标本被外星人发现的几率很小,但至少不为零吧。我

想这应该比建宇宙墓碑更有用,宇宙墓碑被发现的几率也同样低。”
“能够保存地球生物的DNA当然有用,对此没人会怀疑。不过……”姬人锐迷惑地看着他,“你说完了?”
“总体的脉络就是这些,以下是具体的技术设想。”
“先别说细节。你难道没有一个后续计划,比如如何让逃生飞船自动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星球,让这些DNA在那儿繁衍?”
“那当然好,可惜的是,以可以预见的人类科技还做不到。如果单是把微生物等低等生物和植物的种子撒播到一个环境合适的星球,它们的确有可能迅速进化,顽

强地存活下去。如果是想让人类繁衍——太难。制造一些人造子宫来孵育人类受精卵?我们无法保证它们在50万年后还能正常工作。即使人类婴儿能出生,又如何

生存下去?再制造一些机器奶妈?然后是机器保育员?那将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关键是时间太漫长,现有科技无法让50万年后的一个复杂系统保持在可控状态

。但如果只让低等生命存活,那就无法实现你的主要目标——打动普通百姓的心。”
姬人锐不客气地说:“那你说的仍然只是死信息,不是活的生命。”他摇摇头,“我的书呆子哥们儿,你想靠这个计划来唤起普通人的热情?门儿都没有。它还不

如宇宙墓碑计划更直观呢。不行,必须是向灾变区域之外送出可以活下去的生命。”
乔治苦笑:“上帝之鞭先生,我何尝不愿意。只是,眼下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面临的这次灾变从理论上也是不可能的,一块空间不会无缘无故地塌缩——但它还是发生了。所以,收起‘不可能’那三个字,而且以后也轻易别说。你要

榨出大脑中的最后一滴潜力,设计出一个能送出‘活生命’的新计划,至少得理论上可行。”
乔治勉强地说:“那我试试吧。”
“不是试试,是一定要做到!谁让你轻易否决了我的宇宙墓碑计划?”他调侃着,“所以我就赖上你啦!至于时间——我知道这下一步很难,那就给你十天吧。”
乔治苦笑着:“你可真慷慨啊。”
姬人锐向贺老侧过身:“贺老,很想让你走前见到比较确定的结果。你能在这儿再呆十天吗?”
贺老笑道:“我一个退休老头儿有什么可忙的?我巴不得在这儿多玩几天呢。”
“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家都同意姬人锐的意见,认为乔治的计划还不完全,应该有后续的方案。楚天乐没有发言,一直似有所思地看着乔治。散会后。楚天乐唤住乔治,低声说了几句

。他说得很简略,很慢,乔治不需鱼乐水翻译就听懂了。听后一愣,然后是缓缓地摇头,委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