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了擦额头,把磁带推开,“你是大会挑出来的刺客。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你就要工作了,你得准备好。你有工作要做。”
第7章
埃莉诺·史蒂文斯从灰蒙蒙的大厅里走出来,“韦里克,这不是基思·佩里格。把摩尔叫过来,让他自己说。他这是在报复本特利;他俩刚打起来了。”
韦里克睁大眼,“这是本特利?那个该死的摩尔!他有没有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特利慢慢地清醒过来。“能解决吗?”他喃喃地说。
“他刚刚晕过去了。”埃莉诺细声细气地说道。她穿着休闲裤和凉鞋,大衣披在肩上。她面无血色,深红色的发丝细长而干枯,“他不可能头脑清醒地完成这一切。叫个实验室医生进来把他送回去。别想着趁此机会搞小动作。什么都不要跟他讲,先让他回去。他现在没法承受这些,你懂吗?”
摩尔来了,浑身颤抖,惊恐万分。“没造成任何伤害。我有点儿操之过急了,仅此而已。”他抓住了本特利的胳膊,“来来来,马上把事情理清楚。”
本特利挣脱他。他从摩尔那儿脱身后,审视起自己陌生的手和脸。“韦里克,”他说道,声音单薄而空洞,“帮帮我。”
“我们会解决的。”韦里克粗暴地说,“会好的。医生来了。”
韦里克和医生合力抓住他。赫伯特·摩尔颤巍巍地移开了几步,不敢靠近韦里克。埃莉诺靠在桌边,疲倦地点了一支烟,抽起来。与此同时,医生把针扎进本特利的手臂,挤压针筒。当黑暗向他袭来,他听见韦里克那深沉的声音变得模糊,最终消失。
“你该杀了他,要么就别去惹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以为他会忘了这些吗?”
摩尔应了几句,但本特利没有听到。黑暗彻底降临,他人事不知。
埃莉诺·史蒂文斯遥遥地开口道:“你知道的,里斯不太了解佩里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注意到了吗?”
“他什么理论都不懂。”摩尔闷闷不乐,还有些气愤。
“他用不着理解理论。他可以雇无数聪明的年轻人帮他,哪还需要自己费这个工夫?”
“我猜你说的是我。”
“你为什么跟着里斯?你不喜欢他。你俩不对付。”
“韦里克能给我的研究砸钱。如果没有他的支持,我就倒大霉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里斯会得到回报的。”
“这不重要。看,我拿了麦克米伦的论文,里面讲了他在机器人领域做的所有基本研究。这些研究最后造出了什么?就是些傻不拉几的巨人、名不副实的真空吸尘器、火炉、小型升降机。麦克米伦的想法错了。他只想造能抬东西的大型机械,这样一来非客就能躺下来睡大觉,就不会有非客成为奴隶或工人。麦克米伦是亲非客派的。他的评级搞不好都是在黑市买的。”
突然传来了动静:人们醒了、起身、四处走动,还有玻璃杯碰撞的声音。
“他们在找苏格兰威士忌和水。”埃莉诺说。
接着传来坐下的声音。一个男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真是个累人的晚上。今天我要早点儿睡。整整一天都浪费了。”
“这是你自己的错。”
“他会留下来的。为了老好人基思·佩里格,他一定会的。”
“你不能去执行任务,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
摩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慨。“他是我的,不是吗?”
“他属于整个世界。”埃莉诺冷冰冰地说,“你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可你根本没发现你正在把我们拖向危险的深渊。每往后推一个小时,那个狂想家的生存概率都更大。要不是你突然发狂,为了报一己之仇,把所有事搅得一团乱,卡特赖特应该已经死了。”
到了晚上。
本特利醒了,他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强体壮,头脑清醒。房间晦暗不明,只有一束光熠熠生辉。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发光点,他发现那是埃莉诺的烟头。摩尔坐在她旁边,双腿交叉,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面色阴郁,难以捉摸。埃莉诺迅速站起来,打开桌上的台灯,“泰德?”
“几点了?”本特利问道。
“刚刚八点半。”她走到床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你感觉怎么样?”
他双脚颤颤巍巍地踏在地板上。他们用一件式样常规的睡袍把他包了起来。他的视线范围内,都没有他自己的衣服。“我饿了。”他说。突然,他攥紧拳头,疯狂地打了自己的脸。
“是你。”埃莉诺平静地陈述事实。
本特利站立着,两腿在身下不停地颤抖,“那太好了。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是真的。”她伸手去摸她的烟,“还会有第二次的。不过下次你会做好准备。你,和另外二十三名年轻有为的人。”
“我的衣服呢?”
“找衣服干吗?”
“我要离开这儿。”
摩尔飞快地站起来,“你不能走出去,面对事实吧。你知道了佩里格的本质——你以为韦里克会放过你吗?”
“你们违反了‘挑战大会’的规定。”本特利在旁边的橱柜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把衣服摊在床上,“一次只能派出一名刺客。有了你的技术,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一名刺客,但是……”
“别那么快下结论,”摩尔说,“你还没完全参透。”
本特利解开睡袍,扔在一边,“这个佩里格谁也不是,是个综合体。”
“没错。”
“佩里格就像一辆车。你往车里塞满各种高级智囊,然后驾着车开往巴达维亚。卡特赖特会死,然后你把佩里格的一切付之一炬,没人会知道。你会结清这些高等级思想的费用,再把他们送回工作岗位,就像我一样。”
摩尔被逗笑了,“我也希望我们能这么做。事实上,我们尝试过。我们一次性往佩里格的身体里塞了三个人。结果是一团乱。每个人都朝不同的方向行动。”
“佩里格本身有没有人格?”本特利边穿衣服边问道,“等所有思想都撤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
“佩里格会变成我们口中的植物人,他没有死,但退化成了一种原始的存在。身体仍在持续运转,类似于半麻醉状态。”
“昨晚在聚会上,又是什么支撑他的呢?”
“我实验室里的一个官老爷。就像你看到的,是个很消极的人。能起作用的人格大抵都是如此。佩里格是个不错的媒介:所表现出来的没有什么扭曲和偏差。”
本特利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说:“可我在他身体里时,觉得佩里格就在那儿,和我在一起。”
“我也是一样的感受。”埃莉诺冷静地表示同意,“我第一次尝试时,总感觉裤管里有一条蛇。那是幻觉。你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我看镜子的时候。”
“试试不照镜子。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感觉?好歹你还是个男的。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不建议摩尔尝试使用女性操作者。吓死人了。”
“你们不会不打声招呼就把人塞进去的,对吧?”
“我们已经建立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摩尔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尝试了几十个人,大多数人都崩溃了。进入几小时后,他们就会患上一种古怪的幽闭恐惧症。他们希望逃离它,就像埃莉诺说的,仿佛身边有什么黏糊糊、脏兮兮的东西。”他耸耸肩,“我没这种感觉,我觉得他非常美。”
“你们现在有多少人?”本特利问道。
“有几十个人能扛得住,你的朋友戴维斯就是其中一个。他的人格很正面:冷静,随和。”
本特利浑身一紧,“所以他得到了新评级,也因此通过了测验。”
“参加这事的人,每个人都上升了一级。当然,我们是从黑市买来的。据韦里克说,你也是知道内情的。这没有听起来的风险那么大。如果事情有变,有人开始怀疑佩里格,不管谁在里面,都会立刻被撤回。”
“那么,这就是我们的方法——”本特利像是在对自己解释,“车轮战。”
“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才能证明挑战违规。”摩尔神清气爽地说,“我们已经让法务人员梳理了前因后果。他们没法找我们的茬。法律规定一次只能出一个刺客,刺客由公共会议选出。基思·佩里格就是由公共会议选出的,而且绝不会有更多的佩里格出现。”
“我不明白这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你会明白的。”埃莉诺说,“要说背后的原因,摩尔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讲。”
“等我先吃点东西。”本特利说。
他们三人沿着铺着厚地毯的大厅缓缓地走向餐厅。本特利在门口愣住了;佩里格平静地坐在韦里克旁边,他面前放着一盘小牛排和土豆泥,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正对着一杯水。
“怎么了?”埃莉诺问。
“里面是谁?”
埃莉诺冷漠地耸了耸肩,“一名实验室技术人员。它里面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越熟悉它,我们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本特利走向离佩里格更远的那一端。它蜡一般的脸色仿佛一只刚出壳的昆虫,还没被太阳晒干、晒硬,这让他很不舒服。
然后那种感觉又来了。
“听,”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好像有事要发生了。”
摩尔和埃莉诺·史蒂文斯互相瞥了一眼,“放松点儿,本特利。”摩尔说。
“我飞起来了。我离开了地面。我不只是在奔跑。”他的声音突然升高,带着惊恐,“我遭遇了什么。我持续不断地飞着,像幽灵一样。直到撞上壁炉。”他擦了擦额头,没有瘀青,也没有伤痕。
当然不会有。那是另一具身体。
“谁能解释一下,”他嘶哑地问道,“我刚刚怎么了?”
“和重量非常轻有关。”摩尔说,“佩里格的这具躯体比自然人体更敏捷。”
埃莉诺插话道:“在你进入佩里格身体之前,他可能喝了下了药的鸡尾酒。他们在派酒;我看到几个女的拿了酒。”本特利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怀疑神色。
韦里克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摩尔,你擅长抽象问题。”他把一堆金属箔推到了摩尔那儿,“我一直在研究我们的机密报告——关于卡特赖特这个疯子的磁带。没什么重要信息,这让我很担忧。”
“为什么?”摩尔坐下来,问道。
“首先,他有自己的权力卡。对于一个非客来说,这很不寻常。人们在一生中用到P卡(1)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它完全没有价值……”
“在统计学上总是有可能性的。”
韦里克轻蔑地哼了一声,“瓶子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骗局。这个该死的东西就是个乐透,世界上人人都有一张彩票。你只有六十亿分之一的概率被抽中,为什么要保留着这张卡?这个机会可能永远不会到来。非客很聪明,如果财团没收走他们的卡,他们也会自己卖。现在一张卡能值多少钱?”
“大概两块钱,以前还要贵些。”
“好。但是这个卡特赖特却留着,而且这还不是全部。”韦里克的大脸上闪过一个狡猾的表情,“根据我的报告,卡特赖特上个月至少买了六张P卡。”
摩尔坐直了,“讲真?”
“也许,”埃莉诺若有所思地说,“卡特赖特终于找到了一种行之有效的护身符。”
韦里克咆哮起来,仿佛一头被刺伤的牛。“瞎说瞎说!那些该死的、傻了吧唧的混蛋护身符。”他狠狠地捅了一下女孩裸露的乳房,“那是什么玩意儿,你挂了一袋蝾螈眼睛在这儿?拿掉!丢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埃莉诺微微一笑;大家都习惯了韦里克的怪癖;他不相信幸运护身符。
“还有什么?”摩尔问道,“还有别的信息吗?”
“瓶子转动那天,普雷斯顿社团召开了一次会议。”韦里克的指节泛白,“也许他已经找到了我一直在找寻的东西。大家都在寻找破解瓶子的方法,寻找内幕消息,想要预测它未来的动向。如果卡特赖特那天真是坐在那里等着通知到来……”
“那你会怎么做?”埃莉诺问。
韦里克沉默了。他面容扭曲、神情古怪,那痛苦的样子吓了本特利一跳,其他人也都呆住了。突然,韦里克把注意力转回到他的盘子上,其他人也迅速回神,效仿起来。
他们正吃着,韦里克推开咖啡杯,点了一支雪茄。“听着,”他对本特利说,“你说你想知道我们的策略,我马上就告诉你:一旦探心官锁定了刺客的想法,刺客就被吃透了。军团绝对不会放过刺客;一环扣一环,刺客的思想会从一个探心官手上传到另一个那儿。不管他想到什么,他们立刻就会知道。任何策略都没法奏效。他一直被窥探着,直到他们感到无聊,把他揍到吐血。”
摩尔插嘴道:“这就是为什么探心军逼我们采用‘极大极小值算法’。我们对心灵感应无计可施:只能随机采取行动。你必须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必须闭上眼睛,盲目奔跑。问题是:你怎样才能将策略随机化了,却能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过去的刺客,”韦里克继续说,“试图找出随机做决定的方式。普林板帮了他们大忙。但事实上,是普林板决定了刺杀的策略和方式。袖珍木板上可以出现各种随机组合,借由它做出各种复杂的决策。刺客扔木板,读数字,然后根据预先的协议行事。探心军事先不知道木板上会出来什么数字。他们知道的不比刺客多。
“但是这还不够。刺客们用了M游戏的策略,却还是输。输的原因是探心军也在玩这个。而他们有八十个人,他却独身一人。从统计学上来说,他肯定出局了。刺客能闯进测评主持办公室的情况,很久才会遇到一次。德法拉就做到过,他随机翻开了吉本(2)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并对那页上的信息进行了复杂的运用。”
“佩里格显然就是最终的答案。”摩尔突然说道,“我们有二十四颗不同的头脑。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这二十四个人分别坐在法本的某个房间里。每个人都与实施机器相连。在随机的时间间隔内,我们随意选择不同的思维。每个人都已经有了一套完备的策略。没人知道间隔多久下一个思维会出现,出现的又是哪个的思维。没有人知道哪种策略、哪种行动模式将要开始。探心军都无法预测佩里格这具躯体在瞬息之间会做些什么。”
本特利对这位无情的、逻辑严谨的技术人员感到非常钦佩。他认可说:“这主意不赖。”
“你看,”摩尔自豪地说,“佩里格是海森堡的随机粒子(3)。探心军可以追踪他的路径:直奔卡特赖特。但他们既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没人知道基思·佩里格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那条路上。”
(1)P卡也是指权力卡。
(2)爱德华·吉本(EdwardGibbon,1737─1794),近代英国杰出的历史学家,影响深远的史学名著《罗马帝国衰亡史》一书的作者,18世纪欧洲启蒙时代史学的卓越代表。
(3)海森堡于1927年提出不确定性原理,这个理论是说,你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和它的速度。
第8章
埃莉诺·史蒂文斯的公寓位于法本财团的高端住宅区,房间宽敞大气。本特利用赞许的目光四处打量。埃莉诺关好门,走过去打开灯,开始整理东西。
“我刚搬来。”她解释说,“一团乱。”
“摩尔在哪里?”
“这栋楼的某处吧,我猜。”
“我以为你和他住一起。”
“现在不了。”埃莉诺把半透明过滤器放下来,遮住了公寓的观景墙。夜空中寒星闪烁,星星点点地照亮了财团,现在它们渐渐黯淡下去。埃莉诺瞥了他一眼,有些尴尬,说道:“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一个人住。”
“对不起。”本特利尴尬地说,“我不知道。”
埃莉诺耸耸肩笑了,目光炯炯,嘴唇微微颤抖,“乱得很,是吧?我和摩尔同居过,后来换了个技术研究人员,是摩尔的朋友,再后来是个计划委员会的。记得吧,我是个探心者。大多数非探心者都不会和探心者同居,然而我和军团又一向不对付。”
“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确实是。”她在房里漫步,双手插在口袋里,突然严肃起来,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我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在我还有心灵感应能力的时候,我什么也感受不到;这意味着我必须接受军团训练,或者被送到消除探头那儿。我签署了免参加劳工营的协议……我没有评级,这你知道吗?如果韦里克抛弃了我,我就完了。我没法回到军团,而且也没法通过测验。”她哀怨地看着本特利,“我现在单身一人,你对我的看法会不会不一样?”
“完全不会。”
“像现在这样风雨飘摇,我觉得真他娘的可笑。”她的手势僵硬,“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靠自己。这对我来说,是个可怕的磨难,泰德。我必须追随韦里克;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完全安全的男人,但为此我必须脱离我的家庭。”她悲伤地看着他,“我讨厌独自一人。我很害怕。”
“别怕。当他们是个屁!”
埃莉诺浑身发抖,“我做不到。那样你要怎么活下去?你必须依靠某个人,某个强大的人,某个可以照顾你的人。这是个寒冷的世界,这世界充满了绝望、怨恨和冰冷。你知道如果你放弃挣扎、随它去,会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他点点头,“他们会把这些人一批批打包送走,一次就送走几百万。”
“我想,我本该留在军团,但我讨厌军团。窥探、偷听,总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你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体真正地活着。你只是集体有机的一部分。你没法真正去爱,也没法真正去恨。除了工作,你别无所有。甚至连工作都不是你的。你和其他八十个人、那些像威克曼一样的人共享这份工作。”
“你想独自生活,但你害怕。”本特利说。
“我想成为我自己!但并非想孤身一人。我讨厌早上醒来,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我讨厌回到空荡荡的公寓。一个人做饭,吃晚餐,为自己打扫卫生。到了晚上,自己打开灯,拉下窗帘,看电视。只能那么干坐着,胡思乱想。”
“你还年轻,你会习惯的。”
“我不会习惯的!”她突然激动了起来,“当然了,我比某些人做得好。”她撩了撩她那标志性的火红色头发,碧绿的双眼蒙上一层薄雾,显得璀璨而狡黠,“从十六岁起,我和很多男人同居过。我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了。我像遇到你一样遇到他们,要么通过工作,要么通过聚会,有时是通过朋友。我们同居一阵子,然后就吵架。总会出点问题,从来没持久过。”她颤抖起来,恐惧的神色又回来了,来势汹汹、戾气十足,“他们走了!他们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就走了,他们让我失望。或者说……是他们抛弃了我。”
“这种事时有发生。”本特利应道。他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几乎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人的。”埃莉诺急切地说,“我会的,不是吗?我才十九岁。作为一个十九岁的人,我做得算可以了吧?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韦里克可是我的保护人:我可以一直依靠他。”
本特利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在邀请我和你同居吗?”
埃莉诺脸红了,“那,你愿意吗?”
他没有回答。
“怎么了?”她急切地问道,眼神悲伤又迫切。
“跟你没有关系。”本特利转过身背对她,走到半透明的观景墙旁。他把墙重设为透明,“财团到了晚上看起来很漂亮。”他说道,说话间目光忧郁地注视着外面,“但光看现在这样子,根本没法知道它实际上是什么样的。”
“忘了财团!”埃莉诺又调回了半透明模式,“和我没关系?那就是韦里克的原因。我知道,是里斯·韦里克。哦,我的天。那天你那么热切,你闯进办公室,紧紧地抓着你的公文包,仿佛那是你的贞操带。”她微微一笑,“你特别兴奋,像个终于到了天堂的基督徒。你等了那么久……你想要的太多。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我总想看到你。”
“我想离开财团系统,我想要去更好的地方,去总部。”
“总部!”埃莉诺乐了,“那是什么?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以为总部是怎么组成的?”她急促地喘息,眼睛睁大,脉搏加快,“是真正的人。不是机构,也不是办公室。你怎么能忠诚于一个具体的东西?那里迎来送往,人员不断变换。你能保持忠诚吗?为什么要效忠它?效忠什么?都是你的执念!你想忠于一个词语,一个机构名字,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它不只是这些。”本特利说,“它不仅仅是办公室和办公桌,它还代表着其他东西。”
“代表什么?”
“它高于我们所有人,比任何人或任何群体都要重要。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代表我们所有人。”
“它谁也不是。你的朋友是一个特定的人,不是某种等级,也不是某种职业,对吧?你不会把4-7这个等级当作你的朋友,对吗?你睡了一个女人,那是个特定的女人,不是吗?宇宙中其他的一切都崩溃了……一切陷入不断变换、毫无章法、漫无目的的灰色混沌,你压根儿摸不着头脑。唯一确定的就是人;你的家人、朋友、情人、保护人。你可以触碰到他们,亲近他们……他们是有呼吸的生命,他们温暖而真实。汗水、肌肤、毛发、唾液、呼吸、躯体。味道、触感、气味、颜色。天哪!必须有一些你可以抓住的东西!除了人之外,还有什么?除了你的保护人之外,还可以依赖什么?”
“靠你自己。”
“里斯照顾我!他很强大。”
“他是你的父亲,”本特利说,“我讨厌父亲。”
“你这个精神病。你有毛病!”
“我知道,”本特利表示赞同,“我是有病。我看到的越多,病情就越严重。我病得太重了,以至于我觉得其他人都有病,我才是唯一健康的人。这很糟糕,不是吗?”
“是的。”埃莉诺喘着粗气回答。
“我想让一切在混乱中分崩离析。但我没必要亲力亲为;它本身就在崩溃。一切都单薄、空洞、混乱、游离。博弈游戏、彩票——都是些聪明孩子的玩具!效忠誓言把一切联系在一起。四处充斥着待价而沽的职位、冷嘲热讽、奢侈、贫穷以及冷漠……聒噪的电视持续不停地叫嚣。一个人去谋杀另一个人,每个人都拍手叫好,拭目以待。我们的信仰呢?我们还拥有些什么?聪明的罪犯效忠于强大的罪犯。我们朝塑料半身像起誓效忠。”
“半身像是个象征。它可不出售。这是个没法买卖的东西。”她的绿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你知道的,泰德。这就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我们之间的忠诚,保护人和仆役之间、男人和他的情妇之间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