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理想?”
本特利的脑子拒绝给出答案。脑中的车轮、齿轮和杆子都卡住了。脑中不请自来地挤入了陌生且不可理喻的想法,整个大脑的运行机制都混乱了,令人难以忍受。这股洪流从何而来?他不得而知。“我们剩下的只有这些,”他最后说,“我们的誓言,我们的忠诚。这是让一切不至于坍塌的黏合剂。可它有什么价值?作用有多大?其实没什么作用。我们站在这里时,整个系统仍旧正在崩溃。”
埃莉诺气急败坏道:“才没有!”
“摩尔忠于韦里克吗?”
“不,所以我才离开他。他效忠自己和他的理论,只效忠这些理论和他——赫伯特·摩尔。”她胸膛上的护身符随着她的身体剧烈起伏,“我讨厌这个!”
“是韦里克不忠诚。”本特利小心翼翼地说。他试图估量女孩的反应。她脸色苍白,神色黯然。“而非摩尔。不要怪他,他决心得到一切能得到的东西。其他人也一样,里斯·韦里克也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抛弃自己的誓言来换取更多的战利品、更多权力。这是登顶之争。他们都在努力往上爬——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当所有的底牌都翻出来,你会知道忠诚有多么微不足道。”
“韦里克永远不会违背誓言!他不会让依靠他的人失望!”
“他已经违背了。让我宣誓时,他就违背了道德准则。你是知道的,你当时把我弄糊涂了。我是真诚地宣誓就职。”
“哦,我的天。”埃莉诺疲倦地说,“你永远都忘不了,对吧?你觉得自己被当傻瓜糊弄了,所以你生气。”
“不止这些。别骗自己了。让我气愤的是这件事暴露出的糟糕又脆弱的社会结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我已经看清楚了,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一个由游戏、测验和暗杀组成的社会里,你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不要责怪韦里克。挑战制度很久之前就建立起来了。那时瓶子系统和M博弈游戏规则都设置好并开始运作了。”
“但韦里克甚至不尊重M博弈游戏的规则。他想用佩里格策略来打败它。”
“会成功的,不是吗?”
“也许吧。”
“那么,你有什么好抱怨的?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埃莉诺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来,把这些都忘了吧。你太杞人忧天了。摩尔说得太多,而你担心得太多。享受生活吧,明天是个大日子。”
她倒了一杯酒,也给本特利倒了一杯。他坐在沙发上闷闷地啜饮着酒。埃莉诺坐在他旁边。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中,女孩红色的头发闪耀着光泽。她将双腿蜷在身下,耳边铅灰色的印记已有些褪色,但还隐约能看见。她靠在本特利身上,闭着眼,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握着杯子。她轻声说:“我要你告诉我。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本特利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会。”
埃莉诺叹了口气,“谢天谢地,我很高兴。”
本特利俯下身,把酒杯放在矮桌上,“我发过誓。我宣誓效忠韦里克。我别无选择,除非违背自己的誓言,临阵脱逃。”
“是的,你立下了誓言。”
“我从没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几年前,我就受够了‘飞鸟-弦琴’,但我也没想逃走。我可以那么做;我愿意冒着被捕和被杀的风险。法律赋予了保护人决定逃跑仆役生死的权利,这我可以接受。然而我不认为可以违背誓言,不论是保护人还是仆役。”
“我以为你觉得这种结构摇摇欲坠了。”
“是的,但我不想加速它的崩溃。”
埃莉诺放下玻璃杯,将光滑裸露的双臂绕在他的脖子上“,你曾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做过些什么?你和很多女人同居过吗?”
“几个吧。”
“她们都什么样?”
本特利耸耸肩,“各种各样。”
“她们好吗?”
“我觉得还行。”
“最后一个是谁?”
本特利回想了一会儿。“几个月前,一个名叫茱莉的7-9级的女孩。”
埃莉诺的绿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
“娇小,漂亮。”
“和我很像?”
“你的头发更好。”他摸了摸女孩柔软的火红色头发,“你的头发很好看,还有眼睛。”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抱了很久,“你很好。”
女孩紧紧地攫住双乳间的护身符。“一切都将顺利。会有好运的,非常好的运气。”她起身吻他的嘴;他们耳鬓厮磨,她的脸温暖、紧致。接着,她躺了下去,深深地叹息一声,“会很顺利的。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共同努力。”
本特利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埃莉诺从他身上起来,点燃了一支烟。她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他,双臂交叉,下巴高昂,眼睛大睁,神情庄重。“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泰德。韦里克很看重你。昨晚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但他喜欢。他尊重你;他觉得你挺有能耐。他是对的。你身上确实有一种独特而强大的东西。”她忧伤地继续道,“天!多希望我能探你的心。但能力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韦里克知道你放弃了这么多吗?”
“韦里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她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不过,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回归原样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回到你本来期待的那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想是的。”
埃莉诺放下烟,迅速靠过去吻他,“你真的会和我们在一起吗?你真的会帮助操控佩里格吗?”
本特利微微点头,“是。”
“那么一切都完美了。”她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脸,朦胧中她的绿色眼睛因兴奋而炽热。她的呼吸急促而粗重,仿佛他的脸上散发着香甜,“这房间还好吗?够大吗?你要带的东西多吗?”
“不多。”本特利说。他似乎被某种枯燥而沉重的东西笼罩了,显得无精打采,“这挺好的。”
埃莉诺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从他身上滑下来,轻巧地擦了擦玻璃杯。她关上灯,高兴地靠在他身上。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她放在铜制烟灰缸里的烟头。女孩的头发和嘴唇似乎散发着如火焰般的深色光芒。她的乳头在暮光中显得微微发亮。过了一会儿,有一层光均匀地铺在埃莉诺的身体上,勾得本特利转过身面对她。
他们满脸餍足,慵懒地躺在皱巴巴的衣服中,身体沐浴在满溢的爱中。埃莉诺伸出光溜溜的胳膊去拿剩下的烟头。她把烟举到唇边,凑近本特利的脸,朝着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呼气——那性满足的气息异常甜美。
“泰德,”她低声说,“你有我就够了,不是吗?”她往上蹭了蹭,娇躯颤抖,“我知道我有点儿娇小……”
“你很好。”他含糊地说。
“你现在有没有更想和记忆中的谁在一起?”她没等到回答,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不是很擅长,对吧?”
“不,你太谦虚了。”他闷声说道,声音显得很空洞。他躺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正好。”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本特利说。他挣扎着站起来,没精打采地离开了她,“我只是累了,我想回去。”他的声音突然暴躁起来,“就像你说的,明天是个大日子。”
第9章
里昂·卡特赖特正在和丽塔·欧奈尔、彼得·威克曼共进早餐。这时,伊普维克接线员突然通知他,飞船的闭路通信系统已接通。
“对不起。”格罗夫斯船长说。他们虽然面对面,却相隔了数十亿英里,“啊,那边还是早上。你还穿着那件老旧的蓝色睡衣。”
卡特赖特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画面效果也不太好;距离太远导致画面抖动,颜色暗淡。“你到底在哪儿?”他犹豫着慢条斯理地问道。
“四十个天文单位以外。”格罗夫斯回答道。卡特赖特的形象让他十分震惊,但他不知道这是否要归咎于长距离传输造成的画面失真,“我们马上要进入未经测绘的宇宙空间了。我已经放弃了官方的导航图,换成了普雷斯顿留下的材料。”
飞船可能差不多走了一半了。如果火焰碟星真的存在,它的运行轨道向径(1)会是冥王星的两倍。第九颗行星的轨道已经是现有导航图所标注的极限。在那之外,是一片荒芜,人们对这里知之甚少,却抱有无限猜想。不久之后,这艘飞船将会通过最后的太空信号浮标,将我们所熟知的有限的宇宙抛在身后。
格罗夫斯说:“有些人想返航。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离开已知的星系。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跳船逃脱的机会;如果他们现在不跑,就得一直跟到最后了。”
“有可能的话,多少人会跳船?”
“大概十个,可能更多。”
“少了他们,你还能继续航行吗?”
“那样的话,食物和供给会更加充足。康克林和他的女孩玛丽会留下来。还有老木匠杰雷迪、日本的配镜师傅、我们的喷气机司炉师傅……我觉得没问题。”
“对船没有影响的话,他们想跳就跳吧。”
“之前咱俩聊天的时候,”格罗夫斯说,“我没来得及恭喜你。”
屏幕上,卡特赖特扭曲的身体坐直了,略显疲惫,“恭喜我?好吧,谢谢。”
“真希望能跟你握手,里昂。”格罗夫斯把他的大黑手举到了伊普维克屏幕前。卡特赖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的手指仿佛碰到了一起,“不过,到了现在,地球上的人应该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卡特赖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实际上连我自己都很难接受。一切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噩梦!你是指刺杀?”
“可不是嘛。”卡特赖特皱起眉头,“他应该在路上了。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他出现。”
通讯完成后,格罗夫斯把康克林和玛丽叫到控制舱,平静而简要地描述了当下的情况。“卡特赖特同意让他们跳船,真是照顾他们。晚餐时我会公布消息。”
他指着一个闪闪发光的表盘,“看到了吗?那个生锈的针尖开始移动了。从这艘船建好以来,这还是它第一次有反应。”
“我看不明白。”康克林说。
“这个不规律的运动模式其实是机器信号。我能把它转化成音频,这样你们就能认出来了。它是个标记,标出了导航图的边界。除了做深奥研究的科学远征船队,没有别的船走出过这个范围。”
“等我们确定碟星真的存在,”玛丽睁大眼睛说,“标记就失效了。”
“89年的远征船队一无所获。”康克林不安地指出,“他们拥有普雷斯顿的所有数据,知道他所做过的一切。”
“说不定普雷斯顿看到的是一条巨型太空蛇。”玛丽半开玩笑,半不安地揣测,“也许它会吞了我们,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
格罗夫斯坚定地看着她,“我会搞定导航。你们两个去监督救生艇的装载情况。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甩掉那些想跳船的人。你们现在睡在货舱里,是吧?”
“是,和其他人睡在一起。”康克林说。
“等救生艇出发了,你说不定能占个船舱睡觉。到时候大部分船舱都空了,任你挑。”格罗夫斯又酸酸地补充道,“恐怕到时候这艘船大部分都空了。”
货舱原本是医务室。他们俩仔细地清扫了每一寸地面。玛丽冲洗了墙壁和天花板,擦了地板,费劲地掸掉通风格栅上的灰尘。“这里金属沙砾不多。”她满怀期望地对康克林说,说话间她把垃圾扔到处理槽。
“这本来是给船员用的。”
“如果这艘船顺利着陆,说不定我们能把这里当作我们的永久住处。这比我地球上的家好多了。”她太累了,倒在了小铁皮床上,踢掉凉鞋,“你有烟吗?我的抽完了。”
康克林郁闷地给了她一包,“就这些了。”
玛丽惬意地点燃烟,靠在床上,闭上眼,“这里很安静,没有人站在走廊里大喊大叫。”
“太安静了。我一直在想,外面是什么。位于星系之间的无人之境。天,好冷!寒冷、寂静、死亡……说不定还有更糟的东西。这些就在外面,在我们周围。”
“别想了。我们应该保持忙碌,忘了这些。”
“说到底,我们毕竟不是那么狂热。找到人人都能移居的第十颗行星,看起来是个好主意。但当我们真的到了这儿……”
玛丽感到烦躁不安,问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气我们所有人。一半人已经跳船了。我生气,因为格罗夫斯坐在控制舱,试图依靠一个疯子的神秘猜想,而不是准确的科学数据来定位航线。我生气,因为这是一艘老旧的矿砂船,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他接着说,“我生气,因为我们已经经过了最后一个标记点,而除了空想主义者和疯子,没有人来过这儿。”
“我们是哪种?”玛丽小声问道。
“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的。”
玛丽羞涩地握住他的手,“即使我们没能到达目的地,我觉得这儿也已经超级棒了!”
“这儿?这个隔间?跟修道士的方室似的?”
“这点我同意。”她认真地看着他,“但这就是我以前想要的。我曾经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到处寻找。游走于各色人等之间。我不想做陪床女……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也许我不该告诉你——你肯定又会生气。为了让你喜欢我,我做过一个护身符。珍妮特·西布利帮了我,她特别擅长做这些。我想要你爱我,特别特别想。”
康克林笑了,倾身吻她。
突然,悄无声息地,女孩便不见了。他四周的空间,充斥着耀眼的白色火焰;什么都没有,只有翻滚着的炽热火焰。闪闪发光的白炽仿佛吞噬了宇宙中的所有形状和存在,所剩的只有它自己。
他退回去,跌倒在地,落入光线的海洋中。他哭了,哭得可怜巴巴。他想溜走,他挣扎,紧攥拳头,不住呻吟。他徒劳地摸索,寻找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但这里只有无尽的耀眼的光芒。
接着,有声音传来。
这声音发自他体内,然后迅速响彻耳周。这声音蕴含着一股纯粹的力量,令他震惊。他瘫软在地,胡言乱语,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他困惑无助,四肢无力,被打回原形。那声音在他体内和周围轰鸣。这个充斥着声音和火焰的世界将他消灭殆尽。他看起来像是枯萎的残骸、烧焦的废墟,在充满了生命能量的地狱业火中被摧毁。
“地球飞船。”那个声音说,“你要去哪?你为什么在这里?”
康克林原本无助地躺在地上,四肢摊开躺在火光汇成的河流之中,这声音震得他浑身一激灵。声音同涌动的火焰一样,是流淌的,然后像潮水似的渐渐退去。不管是身周还是体内,他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原始能量在冲撞他。
“这里已经在你们的星系之外了。”那声音在他一片混沌的大脑中不停地回荡,“你们跑出界了,懂吗?这里是居中空间,是你我两个星系之间的虚空地带。为什么你们走了这么远?你们在寻找什么?”
在控制舱中,格罗夫斯的身心也被一股股怒火焚烧着,他拼命挣扎。他胡乱撞向导航台;仪器和航行图纷纷落下,在他周围像炽热的火花般不停地跳动。那声音说个不停,语气严厉至极。咆哮声中饱含傲慢,毫不掩饰自己对对话者的轻蔑。
“脆弱的地球人,竟然到这里来冒险。滚回你们自己的星系!滚回你们那个秩序井然的小小宇宙,滚回那个严格的文明社会。离你们不熟的地方远点儿!离黑暗和怪物远点儿!”
格罗夫斯无意中碰到了舱门。他无力地摸索着,从控制舱走向走廊。那声音再度响起,一股惊人的纯粹力量撞上他,把他推到了船舱壁上。
“我知道了,你在找星系的第十颗行星,那个传说中的火焰碟星。为什么找它,你想要什么呢?”
格罗夫斯惊恐地尖叫起来。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什么。这个声音——普雷斯顿曾在书中提到过。格罗夫斯在绝望中获得了一线希望。引路的声音……他张嘴想说话,但轰隆隆的咆哮声野蛮地打断了他。
“火焰碟星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穿越太空把它带到了这个星系,是我们将它安置在这里,永远绕着你们的太阳运转。你们没有权利动它。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很好奇。”
格罗夫斯尝试直接袒露自己的想法。他试着在一瞬间,将自己的期望和计划、种族的全部需求、全人类的渴望等等通通表达出来。
“也许,”那个声音回答道,“我们会研究分析你们口头表达出来的想法……以及你们潜在的冲动。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只要我们愿意,完全可以烧了你们的飞船。”声音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不是现在。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格罗夫斯摸到了伊普维克通讯室。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通讯机;通讯机被一圈白色的火焰包围着,形状模糊,看不真切。他的手指摸上电源:闭路通信设备自动锁定了频道。
“卡特赖特。”他气喘吁吁地说。深空中,无线电信号传到了冥王星上的总部监管器中,接着又传到了天王星。从一个行星到另一个行星,微弱的信号断断续续,不一会儿便传送到了巴达维亚的办公室。
“把火焰碟星放在你们星系是有原因的,”那个洪亮威严的声音继续说,它顿了一下,仿佛在和无形的同伴商量,“我们两个种族之间的交流,或许会使文化融合达到新的水平。”过了一会儿,它又接着说,“但我们必须……”
格罗夫斯弯腰趴在通信设备上。画面太模糊了;闪光刺瞎了他的眼,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热切地祈祷信号传输成功,祈祷远在巴达维亚的卡特赖特能看到他所看到的画面,听到他所听到的隆隆轰鸣,理解那些可怕却又让人满怀憧憬的话。
“我们必须研究你们,”这个声音继续说道,“我们必须更了解你们。我们不能很快决定。你们向火焰碟星行驶的途中,我们会做出决定,摧毁你们——还是引导你们安全到达火焰碟星,为你们的远征画上一个成功的句号。”
里斯·韦里克接到了伊普维克技术人员的紧急电话。“过来,”他怒气冲冲地对赫伯特·摩尔说,“是卡特赖特船上的窃听器。有条信息正传送回巴达维亚,肯定是重要信息。”
韦里克和摩尔坐在伊普维克技术人员为法本财团安装的视频记录仪前,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格罗夫斯小小的身影迷失在滚滚火焰中,他被汹涌的纯粹力量包裹着,渺小无助得如同一条小虫。从屏幕上方的音频播放器中,能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数十亿英里的空间间隔扭曲减弱了这声音。
“……我们的警告,如果你忽视我们引领飞船的友好行为,试图自己导航,那么我们不敢保证……”
“那是什么?”韦里克声音嘶哑,面色苍白,一脸茫然,“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捣乱?他们是不是发现了这个窃听器,想设局来扰乱我们的视线?”他开始发抖,“还是这真的是……”
“闭嘴。”摩尔咬牙切齿地说,他匆匆环顾周围,“机器里有录音带吗?”
韦里克点点头,目瞪口呆,“我的天啊,我们到底听到了什么?传说和神话说外面有神奇的生物,但我从来都不信。我从没想过这居然是真的!”
摩尔检查了视频和音频记录仪,迅速转向韦里克,“你觉得这是超自然现象,是吗?”
“这是来自另一个文明的。”韦里克感到震惊和恐惧,声音都在发抖,“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和另一个种族有了联系。”
“你不敢相信就对了。”摩尔挖苦道。信号传输一停止,屏幕立刻暗下去,只剩一片沉默的黑色。他抓起录像带,赶紧离开法本大楼,来到公共信息库。
不到一个小时,日内瓦测验研究机构的分析报告来了。摩尔一把抢过报告,带给了韦里克。
“看!”他把报告摔在韦里克办公桌上,“收到了信号,但我不确定是谁。”
韦里克疑惑地眨眨眼睛,“这是什么?什么意思?这个声音是……”
“是约翰·普雷斯顿。”摩尔露出诡异的神情,“他录过《独角兽》的一部分,信息库把它全部记录下来了,还有可供比对的视频镜头。绝对不会错的。”
韦里克愣住了,“我不懂。解释一下。”
“约翰·普雷斯顿在那儿。他一直在等那艘飞船,现在他已经和船取得了联系。妈的,他会带他们去碟星。”
“但是普雷斯顿一百五十年前就死了!”
摩尔大笑起来,“别自欺欺人了。赶紧把地下墓室打开,你就懂了。约翰·普雷斯顿还活着。”
(1)空间中点在坐标系中的矢量表示,即原点到某一点的矢量。
第10章
麦克米伦机器人漫不经心地穿梭在通道里检票。流线型的洲际火箭班船从头上飞过,锃亮的银色船体反射着仲夏火辣辣的阳光。低头看去,是一望无垠的太平洋。蔚蓝色的海洋永不褪色,在星球上恒久地闪烁着光芒。
“真的很美,”一个卷发年轻人对旁边座位上的漂亮女孩说“,我指的是海洋,海天相接。地球大概是整个星系中最美的星球。”
女孩放下便携式电视眼镜,突如其来的自然光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向窗外。“是啊,很美。”她羞涩地承认。
她非常年轻,最多十八岁。她的胸部虽小却很挺拔;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短卷发,长度刚好到她纤细的脖子,头发在阳光下透出深橙色的光,那是近期最流行的发色。女孩脸红了,匆匆转头看向她的电视眼镜。
她旁边,那个神情温和、浅色眼瞳的年轻人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礼貌地把镀金的烟盒递给她。
她用长长的深红色指甲夹住烟,紧张地说:“谢谢。”声音在喉咙里打战。他为她掏出黄金打火机时,她又说了一遍:“谢谢。”
“你去哪儿?”过了一会儿,年轻人问道。
“去北京。我想,我在宋氏财团找了个工作。我的意思是,我收到了那边的面试通知。”她不安地翻着自己的小钱包,“我把通知放包里了。说不定你能帮我看看,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用的法律术语有些我不太懂。”接着,她飞快地补充道,“当然,等我到了巴达维亚,沃特可以……”
“你有评级?”
女孩的脸更红了。“是的,11-76。不是很高,但聊胜于无。”她快速拂去刺绣丝绸围巾和右胸上的灰,“上个月,我刚拿到我的评级。”她犹豫了一下后问道,“你是不是也有评级了?我知道有些人很敏感,特别是那些没……”
年轻人指了指他的袖子,“56-3。”
“你听起来非常……愤世嫉俗。”
那个年轻人笑了,笑声干瘪而沉闷。“说不定呢。”他温和地注视着女孩,“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