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曾经说过,”强兹说道,“会把你交给分析局。但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将你移交萨克。由于你曾经迫害这位太空分析员,你将因此受到审判。我无法保证结果如何,但如果你现在跟我们合作,我们就会从轻发落。”
泰伦斯以凌厉的目光望向强兹:“我愿在你身上赌赌运气,博士……根据那个太空分析员的说法,弗罗伦纳的太阳正处于爆前新星阶段。”
“什么!”除了瓦罗娜,其他人都发出惊叹。
“它就快要爆炸,砰一声化为灰烬。”泰伦斯以讥讽的口吻说,“到时候,弗罗伦纳上所有的一切将被气化,变成一缕轻烟。”
阿贝尔质疑道:“我不是太空分析员,但我曾经听说,目前根本没有办法预测一颗恒星何时会爆炸。”
“那是事实,至少直到日前为止。愚可有没有解释他为何会这么认为?”强兹问道。
“我想他在文件中有所说明,我能记得的只是它跟碳原子流有关。”
“什么?”
“他当时一直说‘太空碳原子流,太空碳原子流’,此外还有‘催化效应’,就是这些了。”
斯汀哧哧傻笑,发孚皱起眉头,强兹睁大双眼。
“失陪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强兹低声说着走出接收空间的范围,随即消失无踪。
十五分钟后,他又回到原位。
强兹回来之后,立刻慌张地四下张望。除了阿贝尔与发孚,其他人都不见了。
“他们……”他问。
“我们两人在等你,强兹博士。”阿贝尔没等他说完便回答,“那位太空分析员和那个女孩正在前往大使馆的途中,这场会议已经结束了。”
“结束!银河啊,我们才刚开始呢。我一定得解释一下新星形成的可能性。”
阿贝尔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没有必要那样做,博士。”
“非常有必要,有绝对的必要,给我五分钟的时间。”
“让他讲吧。”发孚一面说,一面露出微笑。
于是强兹说道:“我得从头说起。在银河文明最早有案可查的科学文献中,人类已经知道恒星的能量来自它们内部的核反应。此外还知道,在已知的恒星内部物理条件下,刚好只有两种核反应可能产生必需的能量,两者的结果都是氢核转化为氦核。第一种是直接的反应——两个氢核和两个中子结合,形成一个氦原子核。第二种是间接的反应,包括数个步骤,最后的结果仍是氢核变为氦核,但在几个中间步骤有碳核参与。这些碳原子核不会被用掉,在反应进行中会重新产生,因此微量的碳核可一用再用,而将大量的氢核转化成氦核。换句话说,碳原子核扮演一种催化剂的角色。这些理论都可以追溯到史前时代,追溯到人类局限于一颗行星的时期,倘若真有这样一个时期的话。”
“如果这些大家都知道,”发孚说,“我就要说你这番话毫无用处,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但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恒星究竟使用哪一种核反应,或是两者同时使用,这点从来没人能够确定。长久以来,支持两种可能性的学派都一直存在。通常大多数意见偏向直接的氢—氦转化,因为它是两者中较简单的一种。
“好,愚可的理论一定是这样:氢—氦直接转化是恒星能量的正常来源,但是在某些情况下,碳核催化作用的重要性增加,加速了间接转化过程,使恒星的温度升高。太空中有许多原子流,这点你们都很清楚,而其中有些是碳原子流。通过这些原子流的恒星会吸取无数原子,然而恒星所吸引的原子总质量,与恒星本身的质量简直无法相比,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有碳原子例外!要是通过一道含碳浓度非同寻常的原子流,恒星就会变得不稳定。我不知道需要经过多少年、多少世纪,或是需要几百万年,碳原子才能扩散到恒星内部,不过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就代表碳原子流必须够宽,而恒星与它的交角必须够小。总之,一旦浸透至恒星内部的碳原子超过某个临界值,恒星的辐射量就会突然暴涨。在不可思议的剧烈爆炸中,恒星的外层将尽数崩溃,这就形成了新星。
“你们明白了吗?”
强兹等着他们的反应。
发孚说:“根据镇长记忆中那个太空分析员一年前讲的几句空话,你就在两分钟内想通这一切?”
“是的,没错,这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太空分析已累积了足够的知识,即使愚可没有提出这个理论,也很快会有别人提出来。事实上,以前就有类似的理论出现,可是从未受到正视。那些理论是在太空分析技术发展之前提出来的,当时无人能解释那些恒星如何突然获得过量的碳核。
“可是现在我们知道太空中有碳原子流,我们可以画出它们的路径,找出过去一万年来有哪些恒星与这些路径相交,再用我们的新星形成及辐射变化记录核对这些结果。愚可做的一定就是这项研究,他试图对镇长说明的一定就是他的计算与观测。不过,这些全都不是眼前的重点。
“现在必须安排的是,立即开始疏散弗罗伦纳。”
“我就知道结论会是这样。”发孚神色自若地说。
“我很抱歉,强兹,”阿贝尔说道, “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弗罗伦纳的太阳什么时候会爆炸?”
“我不知道。愚可一年前就急得不得了,所以我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但你不能定出一个日期?”
“当然不能。”
“你什么时候能定出一个日期?”
“根本无法保证。即使我们拿到愚可的计算,也需要再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你能保证结果将证明那位太空分析员的理论正确无误?”
强兹皱起眉头:“我本人十分确定,但是没有科学家能预先为任何理论作出担保。”
“那么就是说,你要我们疏散弗罗伦纳,纯粹是根据一项假设。”
“我认为整个行星的人命是不可以拿来冒险的。”
“假使弗罗伦纳是个普通的行星,我会同意你的话。可是弗罗伦纳是整个银河的蓟荋来源,所以这件事办不到。”
强兹火冒三丈:“这就是刚才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发孚达成的协议吗?”
发孚加入讨论:“让我来为你解释,强兹博士。萨克政府绝不会同意疏散弗罗伦纳,哪怕分析局声称拥有这个新星理论的确实证据也一样。而川陀也无法强迫我们,整个银河虽有可能为维持蓟荋贸易而支持对萨克开战,却绝对不会支持一场结束蓟荋贸易的战争。”
“没错,”阿贝尔说,“只怕我们自己的同胞也不会支持这 样一场战争。”
强兹内心泛起一阵强烈的反感。与经济的必要性相较之下,整个行星的人命居然这么无关紧要!
他说:“听我解释,这并非一颗行星的问题,而是攸关整个银河。如今银河每年足足产生二十颗新星;此外,在银河千亿颗恒星中,约有两千颗的辐射特征会出现极大变异,使周围的可住人行星变得不适于人类居住。人类目前分散在银河内一百万个恒星系中,这就代表平均每五十年,某处一颗住人行星就会变得太热而无法再维持生命,历史记录中这种事例比比皆是。而平均每五千年,某颗住人行星就有一半的机会在新星爆炸中化为气体。
“假如川陀对弗罗伦纳不闻不问,让上面的居民和它一起气化,就等于对银河全体人类发出一道讯息——当某些人大难临头时,如果救援他们会阻挠少数权贵的经济利益,那么他们就休想指望有人会伸援手。你能冒这个险吗,阿贝尔?
“反之,如果对弗罗伦纳伸出援手,你就证明了川陀将自己对银河黎民的责任置于维护财产之上,如此川陀将赢得武力绝对无法赢得的人心。”
阿贝尔低下头来,又以困倦的动作摇了摇头:“不行,强兹。你说的话令我心动,可是它不切实际。不管终止蓟荋贸易的企图必然会引发的任何一种政治效应,我都不能指望靠情感来化解。事实上,我认为避免调查这个理论或许才是聪明的。光是想到它可能是真的,就足以造成莫大的伤害。”
“但如果它的确是真的呢?”
“我们必须根据否定的假设行事。我猜,刚才你离开,是去和分析局联络?”
“是的。”
“无论如何,我想川陀会有足够的影响力终止他们的调查。”
“只怕未必,这些调查不会终止。两位先生,我们很快就会得到廉价蓟荋的秘密。在一年内,不论是否真有新星存在,蓟茄的垄断将不复存在。”
“你是什么意思?”
“这场会议现在才讨论到真正的重点,发孚。在所有的住人行星中,蓟荋只生长于弗罗伦纳。在其他各处,它的种子只能产生普通的纤维素。就几率而言,在所有的住人星系中,目前或许只有弗罗伦纳的太阳处于爆前新星阶段。而且,或许在它刚进入碳原子流的时候,大概在好几千年前,它就变成了一颗爆前新星,只要两者的交角足够小。如此看来,蓟荋与爆前新星阶段似乎很可能互为因果。”
“胡说八道。”发孚说。
“是吗?为什么蓟荋在弗罗伦纳上是蓟荋,而在别处就是棉花,这其中一定有个道理。科学家在其他行星试了很多人工生产蓟荋的方法,但那些试验都是盲目的,所以他们总是失败。现在,他们将知道爆前新星是关键因素。”
发孚以轻蔑的口吻说:“他们不是曾试过复制弗罗伦纳之阳的辐射性质吗?”
“利用特制的弧光,没错,但那只能复制可见光与紫外线光谱。至于红外线和更远端的辐射呢?还有磁场?电子发射?宇宙线效应?我不是物理生化学家,所以可能还有我根本不知道的因素。可是全银河的物理生化学家马上会开始研究,不出一年,我向你们保证,他们就会找到答案。
“现在,经济情势站到人道这一边了。全银河的人都想要廉价的蓟荋,要是他们找到了,甚至只是猜想不久便能找到,他们就会乐见弗罗伦纳疏散一空。这并非只是出于人道考量,也是由于他们极欲扳倒靠蓟荋敛财的萨克人,而这一天终于给他们等到了。”
“少威胁我!”发孚咆哮道。
“你也这样想吗,阿贝尔?”强兹追问,“假如你帮助那些大亨,那么在世人眼中,川陀不是蓟荋贸易的救主,反而是蓟荋垄断业的救星。你能冒这个险吗?”
“川陀能冒着战争的危险吗?”发孚反问。
“战争?荒唐!大亨,一年之内,不论有没有新星,你在弗罗伦纳上的产业都将一文不值。赶快脱手吧,卖掉整个弗罗伦纳,川陀买得起。”
“买下一颗行星?”阿贝尔惊慌失措。
“有何不可?川陀有这个钱,而且还能因此赢得天下人心,这将值上千倍的代价。如果告诉他们你在拯救数亿生灵还不够,那么再告诉他们,你会为他们带来廉价的蓟荋,那就一定行了。”
“我会考虑考虑。”阿贝尔说着望向发孚,这位大亨垂下了眼睑。
顿了好一阵子,发孚也说了一句:“我会考虑。”
强兹发出刺耳的笑声:“别考虑得太久。蓟荋的秘密很快就会传开,没有任何办法挡得住。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两人不会再有行动的自由,现在两位还能谈个较好的买卖。”
镇长似乎泄了气。“这是真的吗?”他不断重复,“这是真的?弗罗伦纳要消失了?”
“这是真的。”强兹说。
泰伦斯展开双臂再垂下来:“如果你想要愚可的那些文件,它们藏在我的镇上,和人口统计资料放在一起。我特别选了一批尘封的档案,是至少一世纪前的记录,没有人会因为任何理由翻查那些资料。”
“听我说,”强兹说,“我确定我们能和分析局达成一项协定。我们在弗罗伦纳将需要一个人,他必须了解弗罗伦纳的同胞,必须能告诉我们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些事,如何以最佳的方式进行疏散,如何挑选最合适的避难行星。你愿意帮我们吗?”
“你的意思是,这样子将功赎罪?谋杀罪就算了?有何不好?”镇长双眼突然涌出泪水,“但我终究是输了。我将失去我的世界,失去我的家园。我们全都输了,弗罗伦纳人输掉自己的世界,萨克人输掉他们的财富,川陀人输掉得到那笔财富的机会,根本没有任何赢家。”
“除非你了解,”强兹柔声道,“在一个新的银河中——一个不受恒星不稳定性威胁的银河,一个人人都有蓟荋的银河,一个政治统一近在眼前的银河——终归会有许多赢家。一千兆个赢家,整个银河的人民,全都是胜利者。”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第十九章 尾声

一年后。
“愚可!愚可!”沙姆林·强兹跑过航站着陆场,快步奔向太空船,双臂同时张开,“还有罗娜!我真认不出你们两人了。你们好吗?你们好吗?”
“我们好得不能再好。看来你收到我们的信了。”愚可说。
“当然。告诉我,你们对这一切有何感想?”他们一同向强兹的办公室走去。
瓦罗娜悲伤地说:“今天上午我们回到镇上,田野空空荡荡的。”现在她穿着帝国妇女的衣裳,不再像个弗罗伦纳的农妇。
“没错,对于在这儿生活过的人来说,看来一定十分荒凉。甚至连我也觉得越来越荒凉,但我会尽可能待久一点,弗罗伦纳之阳的辐射数据有极重大的理论价值。”
“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完成这么大规模的疏散!这显示了极佳的组织能力。”
“我们全力以赴,愚可。喔,我想我该用你的真名称呼你。”
“请不要,我再也不会习惯了。我就是愚可,这仍是我唯一记得的名字。”
强兹说:“你有没有决定是否要继续太空分析的工作?”
愚可摇了摇头:“我已经下定决心,我的决定是,不。我再也无法唤回足够的知识,那部分已经永远消失。不过,这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我准备回地球去……对了,我很希望能够见到镇长。”
“恐怕没办法,他决定今天休一天假。我想他宁愿不跟你见面,他有罪恶感,我这么想。你对他不会怀恨在心吗?”
愚可说:“不会,他本无恶意,而且在许多方面,他都使我的生活变得更好。比方说,让我遇到了罗娜。”他说着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
瓦罗娜望着他微微一笑。
“而且,”愚可继续说,“他帮我治好了一个毛病。我终于了解自己为什么要当太空分析员,也了解了为何将近三分之一的太空分析员都招募自同一颗行星——地球。住在一个带有放射性的世界,任何人必定都在恐惧与不安全感中成长。一失足就可能丧命,我们那颗行星的表面成了我们最大的敌人。
“这就在我们心中形成一种焦虑,强兹博士,一种对行星的恐惧。我们只有在太空中才会快乐,那是我们唯一能感到安全的地方。”
“现在你不再有那种感觉了,愚可?”
“当然不了,我甚至不记得曾有那种感觉。你看,这样多好。镇长当初设定那具心灵改造器是为了除去我的焦虑,但他却忘了设定强度。他以为要对付的是一个最浅的、表面的问题,这个根深蒂固的焦虑他根本不知道,结果他一股脑都给清掉了。就某个角度而言,的确值得把它清掉,即使许多其他东西也随之而去。现在我不必待在太空,我可以回到地球,我可以在那里工作。而地球需要人手,永远都需要。”
“其实,”强兹说,“我们何不像帮助弗罗伦纳那样帮助地球?没有必要让地球人在那种恐惧与不安全感中成长,银河大得很。”
“不,”愚可激动地说,“这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地球有它的过去,强兹博士。很多人也许不相信,但我们地球人都知道,地球是人类的起源行星。”
“嗯,或许吧,我不敢说是对是错。”
“绝对没错。它是一颗不能离弃的行星,绝对不能离弃它。总有一天我们会令它改变,将它的表面变回过去必曾拥有的面貌。在此之前——我们要留下来。”
瓦罗娜小声说道:“我现在是个地球女人。”
愚可正望向地平线,上城鲜艳夺目依旧,可是居民都走光了。
他问:“还有多少人留在弗罗伦纳?”
“大约两千万。”强兹说,“我们将进度逐步放慢,撤离必须保持平衡。还没撤走的那些人,在这几个月里必须始终维持一个完整的经济体。当然,重新安顿的工作还在最初阶段。撤离者大多仍住在邻近世界的临时收容营,会有一段无可避免的艰苦日子。”
“最后一个人将在何时离开?”
“永远不会。”
“我听不懂。”
“镇长非正式地申请留下来,他的申请已被批准,同样是非正式的。这件事不会留下公开记录。”
“留下来?”愚可十分震惊,“可是看在整个银河的分上,为什么呢?”
“我本来不知道,”强兹说,“可是我想你在谈到地球的时候,你自己提出了合理的解释。他的感觉和你一样,他说他不忍心让弗罗伦纳孤独地死去。”
(重要说明: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请购买正版书。) 第一章 两步之间

比如说,当他较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两遍罗勃·伯朗宁的长诗《宾·以斯拉博士》,所以当然印象深刻。虽然大部分内容已模糊不清,但是过去这几年来,开头的三句却一直徘徊不去,仿佛心脏的律动一般。            
约瑟夫·史瓦兹从他熟悉的地球上永远消失之前两分钟,正在芝加哥市郊赏心悦目的街道上闲逛,心中默念着伯朗宁的诗句。
就某个角度而言,这是件颇为奇怪的事,因为在任何一位路过的行人看来,史瓦兹都不像那种会吟诵伯朗宁诗的人。他的外表与真实身份完全一致:一个退休的裁缝,从未受过当今文明人所谓的“正规教育”。然而,受到求知欲的驱策,他随兴读过许多东西。由于对知识饥不择食,他可说各种学问都稍有涉猎,且拜极佳的记忆力之赐,读过的东西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比如说,当他较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两遍罗勃·伯朗宁的长诗《宾·以斯拉博士》,所以当然印象深刻。虽然大部分内容已模糊不清,但是过去这几年来,开头的三句却一直徘徊不去,仿佛心脏的律动一般。而今天,一九四九年的初夏,一个非常晴朗、非常明媚的日子,他又自言自语吟哦着,深深沉浸在宁静的心湖中:
与我共同老去!
良辰美景可期,
生命的终点,何尝不是源头的目的
……
史瓦兹能充分体会这个意境。他少年时期在欧洲吃了许多苦,成年后来到美国,又为生存奋斗了半辈子,相较之下,一个平静、安逸的晚年算是很大的福气。他住着自己的房子,口袋里有积蓄,他已经可以退休,也的确这样做了。他的妻子身体健康,两个女儿婚姻美满,有个外孙陪伴他度过美好的晚年,还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
当然,原子弹是个大问题。但史瓦兹始终深信人性本善,认为不会再有另一场大战发生;因原子弹怒爆而产生的炼狱,不会再在地球上出现。因此,他对路过的儿童投以宽容的微笑,并在心中暗自为他们祈福,愿他们能迅速顺利地度过少年期,将来的日子则是平安幸福的良辰美景。
前面走道中央躺着一个布娃娃“褴褛安妮”,正对他发出痴痴的微笑。他看到这个暂时的弃儿,便赶紧抬起脚来,不忍踩在它身上。当他的脚尚未完全着地时……
核能研究所坐落在芝加哥另一个角落,其中的成员掌握着有关人性的精粹理论,不过他们又有几分惭愧,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明出定量测量人性的装置。每当他们想到所谓的人性时,常会祈望上天显灵,别让人性(与该死的天分)将每样无邪而有趣的发现,都转变成可怕的杀人武器。
然而,一名研究员,即使平日不会出于良知,中止足以毁灭半个地球的核能研究,但在危急的时刻,他却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一个普通同胞的性命。
最初引起史密斯博士注意的,是年轻化学家身后出现的一道蓝光。
当时他正经过那扇半掩着的门,立刻停下脚步向内望去。年轻开朗的化学家坚宁斯,正在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将量瓶中量妥的溶液倒出来。溶液中有些白色粉末,正在缓缓扩散,于各个不同时刻溶解成液体的一部分。一时之间虽看不出什么异状,但在下一刻,最初令史密斯博士驻足的直觉,却驱使他即时采取行动。
他急忙冲进实验室,抓起一把码尺,将实验台上的东西尽数扫落。有些熔融的金属洒在地板上,发出可怕的“嘶嘶”声。此时,史密斯博士感到一滴汗珠滑到鼻尖。
年轻化学家茫然地瞪着混凝土地板,原本飞溅开来的银色金属,这时已凝固成薄薄的斑痕,但仍辐射出极强的热量。
他含糊地问道:“怎么回事?”
史密斯博士耸了耸肩,自己也有点心神恍惚:“我不知道,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年轻化学家喃喃抱怨,“那只不过是生铀的样品,我正要进行电解铜测定……我不知道能有什么事发生。”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年轻人,我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那个白金坩埚放出一道晕光,这就代表有强烈的放射线产生。铀,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但只是生铀罢了,那并不危险。我的意思是,极高纯度是产生核分裂最重要的条件之一,对不对?”他很快舔了舔嘴唇,“你认为是核分裂吗,博士?它并不是钸,也没受到轰击。”
“此外,”史密斯博士深思熟虑地说,“即使它很纯,它也在临界质量之下。”他看了看皂石台,又看了看柜橱表面烧得起泡的油漆,以及混凝土地板上的银色斑纹。“可是铀大约在摄氏一一三○度时才会熔化,我们目前对核反应现象还不太了解,因此绝不能掉以轻心。总之,此地一定已经充满杂散的放射线。等这团金属冷却后,年轻人,你最好把它刮下来,搜集在一起,进行彻底的分析。”
他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然后走向另一侧的墙壁。墙上有个大约与肩头同高的斑点,这又令他感到不安。
“这是什么?”他对那位化学家说,“它一直在这里吗?”
“什么,博士?”年轻人紧张兮兮地向前走去,然后盯着博士所指的斑点。其实那是个小圆孔,有可能是将一根细铁钉敲进墙壁,再拔出来后所造成的结果。不过,那根钉子必定贯穿了水泥与红砖建成的墙壁,因为阳光能从那个小孔透进室内。
年轻化学家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但我也从未仔细寻找,博士。”
史密斯博士什么也没说,他缓缓向后退去,退到了恒温器旁。恒温器是薄铁皮制成的平行六面体,借着电动机带动搅拌器转个不停,使内部的水永无休止地团团打转。而位于下方充作热源的电灯泡,则随着水银继电器一开一关的“喀哒”声,发出时明时灭、令人心神涣散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