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半秒钟,整个殖民点就燃烧爆炸了。极热的空气卷起旋风,将建筑物、车辆和居民的碎片和尘土吹上高空,展示出粒子束的威力。火龙卷直插天际,碎片倒映出点点火光。
高热与烟尘的震荡波从殖民点的废墟向外扩展。粒子束闪烁熄灭。天空中的灯光秀随即消失,只剩下黑烟和火焰。破坏周径之外,偶尔亮起一小团一小团的火光。
“那是什么?”约德尔说。
“我们认为是殖民点被摧毁时不在殖民点的殖民者,”我说,“他们在清理现场。”
“我的天,”古铁雷斯说,“殖民点被摧毁了,这些人本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想证明他们不是闹着玩。”简说。
我关掉视频播放。房间里一片死寂。
特鲁西约指着我的手持终端说:“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这段视频吗?”我问。他点点头。“显而易见,是种族联合体的信使交给殖民联盟国务院的,所有非会员种族的政府都收到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特鲁西约说,“为什么要展示他们做出这种……暴行?”
“告诉大家他们是认真的呗,”我说,“问我怎么看,我会说无论我们这会儿对殖民联盟有多么大的意见,也不敢假定种族联合体能跟我们讲道理。殖民联盟对他们不屑一顾,他们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他们会来找我们。我们不会给他们找到我们的机会。”这句话带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现在怎么办?”玛塔·皮罗说。
“我看咱们得投票了。”我说。
特鲁西约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请原谅,”他说,“我好像听见你说我们该投票了?”
“要表决的就是我们刚摆在各位面前的这套计划,”我说,“也就是殖民联盟交给简和我执行的计划。考虑到各种因素,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计划。但是,只有大家全体同意,这套计划才能落实下去。你们得回去向各自管理的殖民者解释情况。你们得说服他们接受。想要这个殖民点正常运转,就需要所有人的配合。首先从在座各位开始。”
我站起身,简跟着起立。“你们讨论的时候,我们不该在场,”我说,“我们在外面等着。”我和简走出房间。
“出什么问题了吗?”我问简。
“你不是开玩笑吧?”简怒道,“我们被困在人类的已知空间之外,等待种族联合体发现我们,把我们烧成灰烬,你居然问我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在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说,“你刚才逢人就呛几句。我们的处境很糟糕,你和我必须集中精神。还要尽可能地耍弄外交手段。”
“你是会耍外交手段的那个人。”简说。
“好吧,”我说,“但你这样可帮不上忙。”
简似乎在脑袋里从一数到十。然后又数了一遍。“对不起,”她最后说,“你说得对。我很抱歉。”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问。
“现在不行,”简说,“回头只剩咱俩了再说。”
“现在不就只有我和你吗?”我说。
“转身。”简说。我转过身,看见莎维德丽。我扭头去看简,但她已经走开了。
“没事吧?”莎维德丽目送简走远。
“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告诉你的。”我说。我等着莎维德丽的犀利反击——没有,光是这个就足以说明莎维德丽的心理状态了。“有人注意到我们来错地方了吗?”我问她。
“我认为没有,”莎维德丽说,“绝大多数人和你一样——对不起——不是很清楚这颗行星应该长什么样。有人注意到你不在,还有所有殖民者代表。但大家似乎都没有往坏里想。你们本来就该开会讨论殖民事务。我知道克拉尼茨在找你,但我看他只是想听你对庆典和空间跳跃的评论。”
“好的。”我说。
“什么时候你想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得叫我一声。”莎维德丽说。我正要按老一套给她一个俏皮的回答,却看见了她眼中的神情。“很快,莎维德丽,”我说,“我保证。但还有几件事情先要整理出头绪。”
“行啊,老板。”莎维德丽说,稍微放松了一点。
“帮个忙,”我说,“找到希克利或者迪克利。我要和他们谈点事情。”
“你认为他们知道点什么?”莎维德丽问。
“我知道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我说,“我只是需要搞清楚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叫他们去我的房间等我。”
“好的,”莎维德丽说,“我去找佐伊。他们永远在佐伊的三十米半径内。我觉得她开始觉得有点烦了。他们似乎让她的新男友很紧张。”
“莫非是那个叫恩佐的小子?”我问。
“就是他,”莎维德丽说,“小伙子人不错。”
“等我们着陆了,我会请希克利和迪克利带他出去好好走一圈。”我说。
“身处危机之中,你居然还能琢磨要怎么收拾敢打你女儿主意的小伙子,真是太有意思了,”莎维德丽说,“虽说心理扭曲,但我不得不说值得敬佩。”
我咧嘴笑笑,莎维德丽报以微笑,这正是我的目的。“做事总得有个主次嘛。”我说。莎维德丽翻个白眼走了。
几分钟后,简重新出现,手里拿着两个杯子。她递给我一个。“茶,”她说,“讲和的礼物。”
“谢谢。”我接过茶杯。
简朝房门打个手势,殖民地代表还在里面讨论。“有动静吗?”
“没有,”我说,“我没有偷听。”
“要是他们认为我们的计划是一坨屎,你打算怎么办?”简问。
“很高兴你这么问,”我说,“那我就只能摊摊手了。”
“有远见,我明白了。”简喝着茶说。
“不要和我顶嘴,”我说,“那是莎维德丽的工作。”
“看,克拉尼茨来了。”简朝走廊尽头摆摆头,记者冒了出来,贝阿塔一如既往地跟着他。“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替你做掉他。”
“岂不是会害贝阿塔守寡?”我说。
“我看她是不会介意的。”简说。
“暂时留他一条命吧。”我说。
“佩里,萨根,”克拉尼茨说,“听我说,我知道你们最喜欢的肯定不是我,但能不能就空间跳跃跟我说两句什么?我保证会让你们颜面生辉。”
会议室的门开了,特鲁西约探出头。
“稍等,扬,”我对克拉尼茨说,“我很快就有话要对你说了。”简和我回到会议室里,关门之前,我听见克拉尼茨大声叹息。
我望向各殖民地的代表。“怎么说?”我问。
“其实也没什么可讨论的,”特鲁西约说,“我们决定暂时按殖民联盟的计划走。”
“好,太好了,”我说,“谢谢你们。”
“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应不应该告诉殖民者。”特鲁西约问。
“跟他们说实话,”简说,“原原本本说清楚。”
“你以前只说殖民联盟如何欺骗我们,”我对特鲁西约说,“老路不要再走第二遍了。”
“你要我们原原本本全告诉他们?”特鲁西约说。
“全告诉他们,”我说,“记住这个。”我打开门,招呼克拉尼茨。克拉尼茨和贝阿塔走进房间。“从他开始吧。”我朝克拉尼茨打个手势。
所有人齐齐望向他。
“呃,”克拉尼茨说,“怎么了?”
“麦哲伦号的船员将是最后知道的。”我对简说。我刚开完与赞恩和斯特罗斯的后勤会议回来。简和莎维德丽一直忙着按目前处境重排殖民地的设备优先顺序。不过这会儿房间里只剩我、简和巴巴,巴巴是一条狗,周围的紧张气氛影响不了它的快乐。“他们落地后,斯特罗斯会设定麦哲伦号驶向恒星。不会留下痕迹,不会有我们的踪影。”
“斯特罗斯怎么办?”简说。她没有看我,她坐在写字台前,用手指轻叩桌面。
“他说他会‘出去逛逛’。”我说。简抬起头,投来困惑的眼神。我耸耸肩。“他更适应太空生活,”我说,“他打算留在太空里。他说博士论文会让他有事可做,直到有人来接他。”
“他认为会有人来接他,”简说,“真是乐观。”
“一个人乐观终归没坏处,”我说,“尽管斯特罗斯怎么看都不像悲观派。”
“是啊。”简说,手指敲出另一套节奏,“奥宾人怎么说?”
“哦,对。”我说,想起早些时候与希克利和迪克利的对话,“奥宾人。他们似乎很清楚种族联合体的存在,但被禁止向我们透露信息,因为我们对种族联合体一无所知。大体而言,和我的某位配偶不无相似之处。”
“我不会为此道歉,”简说,“那是我保证过的事情,否则就不能跟你和佐伊一起生活。当时感觉很合理。”
“我没有要你道歉,”我尽可能温柔地说,“我只是很恼火。斯特罗斯给我们的文件说有几百个智慧种族加入了种族联合体。就我所知,它是宇宙历史上最大的组织,在过去几十年间慢慢成形,从我在地球那会儿就存在了。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真是难以想象,这怎么可能?”
“因为你不该知道。”简说。
“它横跨了人类全部的已知空间,”我说,“怎么可能隐藏一个这种规模的东西?”
“当然能做到。”简说,敲击声突然停止。“殖民联盟经常干这种事。你想一想殖民地之间是怎么联系的。他们无法直接对话,彼此之间相距太远。殖民地必须编码通信内容,用往返殖民地的飞船运送。殖民联盟控制了人类空间内的全部舰船航行。一切信息流通都必须经过殖民联盟。只要能控制信息流通,你就能隐藏任何东西。”
“我不认为这是真的,”我说,“迟早会有风声。当初在地球上……”简突然嗤之以鼻。“怎么了?”我问。
“你说‘当初在地球上’,”简说,“假如在人类空间内还存在一个能用‘彻底无知’形容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地球了。”她随便指了指整个房间,“你当初在地球上知道这些吗?回想一下。你和所有防卫军新募兵员入伍时,完全不清楚宇宙里会是什么样子。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怎么能让你们上战场。殖民联盟蓄意让地球与世隔绝,约翰,切断与其他人类星球的联系。也没有信息往来。殖民联盟不只向地球隐瞒全宇宙的存在,也向全宇宙隐瞒地球的存在。”
“地球是人类的母星,”我说,“殖民联盟当然希望它保持低调。”
“放他妈的屁!”简真的生气了,“你怎么可能蠢得相信这种屁话?殖民联盟隐藏地球不是为了情感价值,而是因为地球是一项资源。它就像工厂,无穷无尽地生产完全不清楚宇宙是什么样子的殖民者和士兵,因为他们知道了反而不符合殖民联盟的利益,所以殖民联盟就不让他们知道。你就不知道。你和他们其他人一样无知。所以请不要说你无法隐藏这种事情。让人吃惊的不是殖民联盟向你隐瞒种族联合体的存在,而是殖民联盟居然会告诉你。”
简又敲了一会儿桌面,突然恶狠狠地一拍桌子。“妈的!”她说,用双手抱住脑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显然怒火万丈。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说。
“不是你,”她说,“我不是对你生气。”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说,“但你刚才说我无知又愚蠢,所以你能理解我为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实话。”
简向我伸出手。“过来。”她说。我走到桌前。她把我的手按在桌子上。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她说,“用你最大的力气拍桌子。”
“为什么?”我问。
“求你,”简说,“拍就是了。”
这是一张标准的木纹贴面碳纤维桌,便宜、耐用、难以损坏。我攥紧拳头,使劲砸向桌面。这一拳发出了沉闷的砰然声响,震得我胳膊有点疼。桌子摇晃了几下,但没有损坏。巴巴在床上望向我,想看我在犯什么傻。
“哇。”我说。
“我差不多和你一样强壮。”简平淡地说。
“应该是吧。”我说,然后揉着胳膊从桌边走开,“但你的体型比我好,所以估计更强壮一点。”
“是啊。”简说,她坐在那儿,一拳砸在桌上。随着发出枪声一般的巨响,写字台应声而断。半张桌子飞出去砸在门上。巴巴呜咽起来,在床上缩成一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妻子,她冷冷地看着剩下的半张桌子。
“狗娘养的斯奇拉德,”她指的是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他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我们。斯特罗斯是他的部下,因此他肯定知道。他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他决定无论我愿不愿意,都要给我一具特种部队的躯体。”
“怎么做到的?”我问。
“我们一起吃午餐,”简说,“他肯定放在了食物里。”殖民防卫军在一定范围内允许升级士兵的躯体,升级一般通过注射或灌注纳米机器人进行,纳米机器人会修复并改进身体组织。殖民防卫军不会使用纳米机器人修复人类躯体(但这么做也不存在技术障碍),或者利用纳米机器人改造躯体。“量肯定很小。足够在我体内扎根就行,然后自我复制。”
我脑袋里灵光一闪。“你发烧的时候。”
简点点头,还是不肯看我。“发烧,然后总是又饿又渴。”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我问。
“昨天,”简说,“我总是弄弯和折断东西。我拥抱佐伊,她说我弄疼她了,我只好住手。我拍拍莎维德丽的肩膀,她问我为什么打她。我一整天都觉得笨手笨脚。然后我见到了斯特罗斯。”这个名字几乎是啐出来的,“我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笨拙,而且是在被改造,变回我以前的样子。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和你无关。但我总在想这个,我忘不掉这件事。我被改造了。”
简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不要这个躯体,”她恶狠狠地说,“我选择和佐伊还有你一起生活就抛下了这些。离开那个躯体是我的选择,当时很痛苦。离开我认识的所有人。”她拍拍脑袋侧面——指的是她不再携带的脑伴,“离开他们一直陪伴我的声音。第一次感觉这么孤独。认识到新躯体的局限,发现有那么多事情我再也不能做了,当时很痛苦。但那是我的选择。我接受了。尽量从中找到美的存在。我第一次发现我的生活不只是眼前能看见的那些东西。我学会了辨认星座,不只是看见星辰。我的生活就是你的生活,也是佐伊的生活。是我们三个人的生活。相比之下,值得我抛开那些东西。”
我走到简的身旁,搂住她。“会好起来的。”
“不,不会。”简说,她轻轻苦笑,“我知道斯奇拉德在想什么,明白吗?他认为他把我变得比普通人类厉害是在帮助我——帮助我们。但他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把一个人变成超人,同时也把他变得非人。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学习当一个普通人类。他连想也没想就夺走了这一切。”
“但你还是你,”我说,“这一点没有改变。”
“希望你说得对,”简说,“希望这就足够了。”

第六章

“这颗星球一股胳肢窝味儿。”莎维德丽说。
“好得很。”我说。莎维德丽已经走出去了,我还在穿长靴。我好不容易穿上,站起身。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莎维德丽说。巴巴走到莎维德丽身旁,莎维德丽弯腰爱抚它。
“倒不是说你说得不对,”我说,“只是我以为你踏上了一个新世界,你能稍微有点敬意呢。”
“我住在帐篷里,对着铁桶撒尿,”莎维德丽说,“然后还要拎着铁桶穿过整个营地倒进污水处理池,让机器提炼尿素制造肥料。要是我不用每天花那么多时间拎着自己的排泄物走来走去,说不定我就会对这个星球有点敬畏感呢。”
“那你少撒尿不就好了?”我说。
“呵呵,谢了,”莎维德丽说,“您真是快刀斩乱麻的典范。难怪这儿你说了算呢。”
“再说铁桶只是暂时用用而已。”我说。
“你两周前也是这么说的。”莎维德丽说。
“唔,我道歉,莎维德丽,”我说,“我应该意识到两周不够一整个殖民点从奠基发展到巴洛克级的享乐。”
“不用铁桶撒尿可不是享乐,”莎维德丽说,“而是文明的标志,以及拥有坚实的墙壁。以及洗澡。有句话我非说不可,殖民点的所有人最近洗澡都不太勤快。”
“现在你明白这颗星球为啥有一股胳肢窝味儿了吧?”我说。
“本来就有一股胳肢窝味儿,”莎维德丽说,“我们只是添头而已。”
我站在那儿,用鼻孔深深吸气,展示我有多么享受这儿的空气。可惜算我倒霉,莎维德丽说得对。洛诺克确实怎么闻都是一股胳肢窝味儿,我吸了满满一肺的空气,得花上好大力气才不作呕。话虽这么说,莎维德丽的表情让我欣喜若狂,实在不愿承认我快被这股味道熏晕了。
“啊——”我吐出一口长气,总算没有咳嗽。
“希望你被呛死。”莎维德丽说。
“说到这个,”我回到帐篷里,拎出我的夜壶,“我也有些好料要处理。愿意陪我走一趟吗?”
“我还是免了吧。”莎维德丽说。
“对不起,”我说,“我好像用错了语气。走吧。”莎维德丽叹口气,陪我踏上克洛坦小村的主干道,走向污水处理池。巴巴跟在我们背后,时不时冲出去和孩子们打招呼。巴巴是整个殖民点唯一的牧羊犬,有时间交朋友,所以活得很受欢迎,而且膘肥体壮。
“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我们小村的布局模仿了罗马军团营地。”莎维德丽边走边说。
“是的,”我说,“其实还是他的点子呢。”而且是个好点子。小村呈四方形,有三条彼此平行的纵向干道,第四条横向干道(戴尔大道)与它们相交。小村中央是公共食堂(我们的食物储备在这里按时按量发放)、小广场(孩子们和青少年在这里尽量消磨时间)和行政帐篷(同时也是我、简和佐伊的住处)。
戴尔大道两侧是成排的帐篷,一个帐篷十个人,通常是两户家庭外加我们能塞进去的单身男女和没有子女的夫妻。没错,很不方便,也很拥挤。莎维德丽和三户三口之家住在一起,三个孩子不是婴儿就是刚开始走路;她心情不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每晚只能睡三个小时。洛诺克一天有二十七小时零六分钟,所以她的心情想好也难。
莎维德丽指着小村边缘说:“我猜罗马兵团不会用集装箱筑起周界屏障吧。”
“应该不会,”我说,“但那是他们的损失。”用集装箱筑起周界是简的主意。在罗马帝国时代,兵团营地通常由壕沟和栅栏环绕,以抵挡匈奴人和野狼。这儿没有匈奴人或类似的角色(目前尚无),但有些人报告称见到大型野兽在村外草丛中游荡,我们不希望孩子和青少年(还有某些鲁莽的成年人,这种人已经现了原形)走到离村庄一公里以外的树林里去。集装箱很适合筑周界,它们够高够结实,而且我们手头很多——足以绕着营地筑两圈周界,两圈之间留下合适的间隙,足够让被流放的愤怒货舱工作人员在需要时装卸货物。
莎维德丽和我走到克罗坦村的西头,这里有一条湍急的小溪,因此村庄这一侧建起了目前唯一的污水处理点。西北角有管道将溪水送往过滤蓄水池,生产适合饮用和烹饪的清水;同时还送往两个淋浴间,每个人只能洗一分钟(一家人可以洗三分钟),排队的其他人可以保证时限规定能得到严格执行。西南角是污水处理池(比较小的一个,不是费罗班头指给我的那一台),殖民者必须将夜晚产生的排泄物倒进去。白天大家可以使用污水池四周的流动厕所。厕所前永远有人排队。
我走到污水池前,屏住呼吸把污物倒进槽口。污水池可不是什么芬芳场所,它用我们的排泄物制造肥料和清水,肥料要收集并储存起来,清水主要排入小溪。我们曾经讨论过要不要把处理水送回营地,大家普遍认为无论干不干净,喝或者用处理过的尿液洗澡会给殖民者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有道理。但有一小部分水引去灌溉和冲洗马桶。大城市的生活品质。
我走向莎维德丽,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西墙。“什么时候去洗澡?”她问,“没有恶意,但说你一股胳肢窝味儿都算是恭维话了。”
“你打算这么挖苦我多久?”我问。
“直到我有户内厕所的那一天,”莎维德丽说,“这个的前提是我还有一个能安放它的户内。”
“这就是洛诺克梦。”我说。
“等我们让殖民者搬出帐篷,住进自己的屋子,再谈洛诺克梦不迟。”莎维德丽说。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我说。我正要往下说,却被佐伊挡住了去路。“找到你了。”佐伊说,向我伸出一只手,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看,我发现了一只宠物。”
我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那东西也瞪着我。它有点像进过太妃糖拉长机的老鼠,最突出的特征是四只椭圆形的眼睛,脑袋两侧一边两只。另外,和目前为止在洛诺克星上发现的所有脊椎动物一样,前肢都有三根手指和一根相对的大拇指。它用指头在佐伊的手上保持平衡。
“可爱吧?”佐伊问。小东西似乎打了个嗝儿,佐伊看见了,从小袋子里取出一块脆饼喂给它。它用一只手抓住脆饼,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随你怎么说,”我说,“在哪儿发现的?”
“食堂外面有一群。”佐伊拿给巴巴看,巴巴闻了闻它,小东西咝咝还击。“它们看着我们吃饭。”她这一说提醒了我,我忽然意识到,过去一周我见到它们的次数多得过分。“我猜它们饿了,”佐伊又说,“格雷琴和我出来喂它们,但它们全跑掉了。只剩下这家伙,它上来接过我手里的一块脆饼。我想养它。”
“最好别养,”我说,“你怎么知道它去过哪儿。”
“我当然知道,”佐伊说,“它就在食堂周围出没。”
“你没听懂我的重点。”我说。
“我听懂了,九十岁的老爸,”佐伊说,“但你想想看。要是它想向我注入毒液,企图吃掉我,这会儿早就动手了。”她手里的小东西吃完脆饼,又打了个嗝儿,突然蹿出佐伊的手心,朝集装箱屏障的方向跑去。“喂!”佐伊叫道。
“和小狗一样忠心耿耿,我看出来了。”我说。
“等它回来,我会转告它你的话有多么难听,”佐伊说,“然后我要放它在你脑袋上拉屎。”
我拍拍夜壶。“不,免了,”我说,“有这东西伺候呢。”
佐伊看见夜壶,噘起嘴唇。她可不怎么喜欢那东西。“呸,谢谢你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