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萨法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冰凉空气,“他们的结合乃是一种失常的越轨行为,似乎不足以被枭狄的神谕者记录在册。尤祖尔是自行缔结婚约,出于爱——看起来是。而对方是个普通女人,有个普通名字:雅玛·苏尔库塔。”
苏尔库塔。这是缇卡和佐西塔的姓。她们都有浅色的头发和眼睛。
“正如我所意料,”我说,“我可以待在这儿再聊一会儿,不过我有些事需要去做。”
萨法摇头道:“对我来说,不知道他人的决定为何,乃是一件奇事。”
“拥抱不确定性吧。”我说。
§
如果沃阿城是个车轮,我此刻正走在它的轮圈上。扎伊维斯家在城市的另一边,他们的房子建在能俯瞰沃阿城的山崖上。我能远远地看见那处房产里面闪烁着灯光,而脚下的街巷仍旧破破烂烂。
生命潮涌在我头顶之上的天空中蜿蜒盘绕,深紫色正渐渐变成红色,看起来就像鲜血。鉴于我们明天的计划,这个颜色还是挺相称的。
起义军安营扎寨的这个贫穷破败的街区,让我感觉很自在。大多数时候,这里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不过有时候我能看到小提灯映出一团团人影,还看到过一所房子里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玩着从佐德搜罗回来的纸牌,其乐融融。以前,我不敢行走在这样的街巷里,因为我是利扎克的妹妹。但现在我身败名裂,统治阶层中再没有我的朋友,我终于是安全的了,在这里。
步入比较富裕的城区时,我就觉得没那么舒服了。沃阿城的每个人都宣称对诺亚维克政权效忠——这并非可选项——但利扎克将整个枭狄资格最老、最得他信任的家族排成一圈,安置在他的周围。只凭建筑我就能肯定我已经到了这个圈子里面:房子更新修缮过,重新粉刷过,脚下的街道也变成了石头路面。路旁立着街灯,能看到大多数窗户里面的景象:人们穿着干净光鲜的衣服,在餐桌旁看着影幕,或是关注着滚动新闻。
我尽可能迅速地掉转方向,找到一条通往山崖上方的路。很久以前,枭狄人在崖壁上凿出了石阶,它们陡峭狭窄,年久失修,胆小心虚的人可走不了这条路。但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胆小心虚”这几个字。
因为昨天受的伤和我的天赋赐礼带来的双重疼痛,我一只手扶着左边的墙壁,靠了上去。出发的时候,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多么千疮百孔、精疲力竭,而现在每登上一级台阶,我那仍未痊愈的脖子和伤口就一阵阵地痛。我停了下来,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我从阿珂斯的包里拿的。
不同颜色的药瓶整齐排列,大多数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安眠药、止痛剂,放在最里面的是红色的缄语花花精,用两层蜡封住了瓶塞。这个剂量和纯度,足以杀死一个人了。
我喝下半瓶止痛剂,然后把其他的药瓶包起来,塞回我的小背包里。
一路上,我不得不停下来多次休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爬上山顶。从这里望过去,沃阿城变得很小,亮着灯的窗子也变成了点点星光。我总能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位于城市中央、闪着白光的诺亚维克庄园,还有被力障碍区保护起来的中央竞技场。在它之下的某个地方,欧力芙·贝尼西特就在那里,等着死亡逼近。
我一到山顶就尽可能快速地远离峭壁。我不胆小心虚,也不意味着就能拿死亡开玩笑。
我沿着通往扎伊维斯家的路,一直走进他们驯养繁殖夜珠的林子里。路两旁安装着金属隔栅,以防有人来偷窃那些值钱的昆虫。树丛顶部蒙着网子,免得夜珠跑出去,因为它们喜欢在最高的细枝上筑巢。树又高又细,树冠幽暗,极深的绿色层层叠叠,像金属丝一样,和我平时见过的那些松软的树叶完全不同。
终于,扎伊维斯家的房子出现在视野中。门前有个警卫,但他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被我一拳击中下巴,打翻在地。我拽起他软绵绵的手,打开了大门。我站在那儿停了一会儿,想起了在诺亚维克庄园时自己无法打开利扎克的房门。我的血液,我的基因,怎么会打不开它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我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些,继续往前走。我觉得不会再碰到其他的警卫了,现在住在这儿的只有雅玛一个人。
这是拜我所赐,我当然能够确定,不是吗?
这房子原本是通风良好的石头城堡,不过如今修葺一新,充满了现代感,大块的石墙被玻璃代替,圆球形的小灯里装着夜珠,发出蓝色的光,覆盖在树顶上,映在窗玻璃中犹如明亮的华盖。房子前面有些奇怪的树木,它们虬结在一起,有的攀上了石头,有的盛开着,巨大的花朵来自异域,显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奇特色彩:舌头般的粉色、浓郁的蓝绿色、宇宙般的黑色。
我来到了前门,从腰上挂着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小巧的潮涌之刃,以防万一。想到要打破四周的寂静,我甚至有点儿害怕,但我还是敲响了门,用力地用刀柄敲门,直到雅玛·扎伊维斯应声而出。
“诺亚维克小姐。”雅玛说。她没笑——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而是盯着我右手里的武器。
“你好,”我说,“介意我进屋吗?”
没等她回答我就走进了门厅。地板是木头铺成的,木料可能来自房子外面那些黑乎乎的树,和诺亚维克庄园里用的一样。屋子里没有多少隔墙,整个一楼一览无余,所有的家具都是光秃秃的白色。
雅玛穿着一件有光泽的浅色袍子,头发散落在肩上。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面容平和沉静,“我想,你开的头,由你来结束,是再好不过的了。先是我的丈夫,然后是我的女儿……”
我很想告诉她,我根本就不想杀死扎伊维斯父女二人,他们的死至今仍在我的噩梦中挥之不去。我总是会听到尤祖尔的心跳声,而后猛地惊醒,也总是会看见莱蒂站在我房间的屋角。不过,我没有必要跟她说这些。
“我只是来跟你谈谈,”我说,“这刀子不过是防身用的。”
“我觉得你用不着什么刀子。”雅玛说。
“有时候刀子更有效,”我说,“微妙的胁迫感,仅此而已。”
“啊,”雅玛转身往里走,“那么过来吧,请坐。”
她把我领到起居室——其实站在门厅里就能看得见——这里的矮沙发摆成方形。她轻轻触碰,打开了几盏灯,沙发底下便亮了起来,玻璃茶几上的提灯里也挤满了夜珠。我一直等着,她整理好袍子,盖住双腿,才坐了下来。她真是个优雅的女人。
“你比我上次见到时好一些了,”她说,“我不能违心地说什么不愿意看到你流血。”
“是啊,我知道那能让不少人觉得开心,”我锋芒毕露地说,“不过当你饥渴地看着别人血洒当场时,也就很难占领什么道德制高点了,不是吗?”
“是你有罪在先。”
“我从来没说过我和你站在同样有利的高地,”我说,“搞不好你和我一样身处低洼地势呢。”
雅玛笑了起来,我能肯定她是想另起话头羞辱我,但我抢在她前面说:“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憎恶我哥哥。我发觉这一点已经蛮久的了。我之前对你没什么好感,因为你为了活命和他保持亲密的关系,我还以为你只是绝望了,所以不得不那么做。”
雅玛的脸一阵抽搐,她扭过头,透过宽大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沃阿城。在这么高的地方,能看见城外的海洋,但也只是空旷一片,就像宇宙的边缘。
“以为?”她终于应道。
“今天我才开始明白,你并不是绝望——至少不是我以为的那种绝望。一切都在你的完美掌控之中,对吗?”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我,一下子冷峻严厉起来。我的话起作用了。
“你所失去的远比我想象的多。在我把手放在你丈夫身上之前,你就已经失去他们了。苏尔库塔,这是你的姓。”我说,“佐西塔·苏尔库塔是你的姐姐,她因为向邻居教授外语被驱逐出境,逃到了其他星球上,随后又在巡游飞艇上的行刺事件中被处以死刑。在她被抓住之前,你的外甥因此而死,你的外甥女缇卡,被我哥哥剜去了一只眼睛。”
“我家人的这些罪行是背着我干的,”雅玛说,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要我为此负责也太牵强了。”
“我没有要你负责,”我笑了一下说,“我只是在告诉你我发现了什么:你是叛军的一员,而且由来已久。”
“天啊,你是在编故事,对吧?”雅玛说道,她那古怪的笑意又回来了,“我就要跟你哥哥结婚了,即将成为枭狄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我和尤祖尔·扎伊维斯的婚姻不过是个手段,而这手段已如此告一终结。一步步地晋升社会地位,我对此颇有技巧。这些是你所不能理解的,因为你生来就在特权阶层。”
“你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你吗?”我没理会她的解释,接着说道,“首先,告发尤祖尔的人是你。你很清楚我哥哥会如何处置他。一个绝望的人是不可能算计得如此精准的。”
“你——”她想插话,但我抢先继续说下去。
“第二,你警告我他们会找个无辜之人充当叛军的替罪羊,是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为此采取行动。”
她冷哼一声:“你先是列举了那些我失去的家人,然后又谴责我把我姐姐卷进来送了命?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最后,”我继续说,“是你轻敲出的那些暗号。你和缇卡要传递什么消息?那可算不上什么完美的暗号系统。”
雅玛避开了我的目光。
“你是叛军的一员,”我说,“正因如此,当我哥哥夺去了你的一切之后,你仍然可以站在他的旁边。你知道你需要接近他,好完成你的复仇大计。”
她站起来,袍子在身后飘摇,随后走到窗前立定。她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犹如月光之下的一尊白色柱子。接着,她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开始用食指和拇指轻敲:一下,三下,一下;一下,三下,一下。
“这确实是暗号,”她仍然背对着我,“以前,我姐姐和我学过一首歌,来记住诺亚维克家族的命运。她把这首歌也教给她女儿缇卡了。”她说着唱了起来,声音干涩,“诺亚维克家族的长子让位于贝尼西特家族……”我看见她的手指敲着拍子,身体也随之摇晃起来。“这首歌的节拍就是一、三、一……”
像是一支舞。
“你说得没错,”她慢慢地说,“当我需要力量完成眼前的任务时,我就会在心里唱起这首歌,并且用手指敲出拍子。”
在她姐姐的死刑现场,她的手放在栏杆上,在我哥哥的宴会上,她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都是这样轻轻敲击着。
她转过身看着我。
“所以呢?你是来寻找可图之利的吗?还是打算用我来换取你的自由?是什么?”
“我必须赞美你为这潜伏伪装所做的一切,”我说,“你交出了你的丈夫——”
“尤祖尔感染了Q900X。贸易协议中的很多条款是有违我们的信仰原则的,”雅玛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为这个原因而牺牲了自己。我向你保证,那并不是我意图之中的事,而应该归功于他忘我的献身精神——这是你完全不理解的东西——而我巩固了在利扎克身边的地位。”
我的潮涌阴翳流动得更快了,它们仍然受我情绪波动的影响。
“我想你和其他的起义军没怎么说过话吧,”我说,“你知道是他们救了我吗?我已经有一阵子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了。”
“是吗?”雅玛干巴巴地说道,冲我皱着眉。
“利扎克对我施刑之前,他所陈述的那些我的罪行,你根本就不相信,对吗?”我说,“我帮助起义军潜入诺亚维克庄园行刺他,计划失败后我又放走了他们。我就是因此才被抓起来的。缇卡,你的外甥女,当时就在场。”
雅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这样的光线之下,她脸上的纹路也更深了。她并不老,离长出皱纹的年龄还远着呢,还有过早变白的头发——这些都源自悲伤。现在我明白她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是什么了——那只是一副面具。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她叹了口气说,“他们都不知道我。佐西塔和缇卡是——唯一知情的人。这和我们的计划休戚相关,不管怎么说,我和其他人的联系只会带来更多危险。”
我站了起来,走向窗边,和她站在一起。窗外的生命潮涌已经变成了深红色。
“明天,起义军将揭竿而起,对抗利扎克,”我说,“就在他处死欧力芙·贝尼西特之前。我将在竞技场向他发起挑战,让他无从拒绝。”
“什么?”她惊讶地说,“明天?”
我点点头。
她笑了一声,双臂环抱胸前:“你这个傻孩子,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在竞技场打败利扎克·诺亚维克吗?你只会这么一根筋地思考,像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当然不,”我说,“我有个计划要跟你商量,你的任务非常简单。”我把手伸进随身的小背包里,掏出一个药瓶。“你要做的只是把这个倒进利扎克早上要喝的镇静剂里。我猜那种时候你应该在他身边。”
雅玛一脸愁容地看着那个药瓶。
“你怎么知道他会喝镇静剂?”
“他杀人之前一贯如此,”我说,“这样就不会吐了。”
雅玛轻蔑地冷哼一声。
“你怎么看待他,我根本就不在意,”我说,“但是每当他强迫我公开杀人,他就会服用镇静剂,所以我可以跟你保证,他在出席观看欧力芙·贝尼西特的行刑仪式之前,也一样会服用。不过我对你有个要求,那就是只做这件事,其他的都不要碰。这样如果我失败了,你还是可以安全地待在他身边。他没有理由怀疑你。而如果你和我都成功了,我答应你绝不碰他一下,你便可以手刃仇人,不必先跟他结婚了。”
她接过药瓶,仔细地看了看。药瓶上用来封口的封蜡,是阿珂斯从我书桌上拿的——我曾经用它来为信封封口,扣上诺亚维克家族的徽章,妈妈和爸爸也都是这么做的。
“好的,就这么办。”雅玛说。
“很好,”我说,“我相信你会很小心的。千万别被抓住,我会承受不了。”
“从你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我就很小心了,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雅玛说,“我由衷地希望,诺亚维克小姐,你不是出于赎罪补偿才如此行事,因为你不会得到原谅。我不会原谅你,为你曾经作过的那些恶。”
“噢,我真的没那么高尚,”我说,“对我来说这只是纯粹的报复,你放心好了。”
雅玛看着玻璃窗里我的倒影,轻蔑地笑了。我离开了,我必须得尽快回到起义军所在的公寓,赶在其他人醒来之前。
第三十四章 阿珂斯
阿珂斯前面是希亚。她站在阳光里,戴着帽兜,遮住了脸。她穿着一件厚重的斗篷,双手也缩在长长的袖子里,好隐藏起身上的潮涌阴翳。她背后就是那座中央竞技场,她差点儿在那里送了命,但她挺直的脊背,全然看不出曾经被人试图碎尸万段的迹象。
一队枭狄士兵站在通往竞技场的巨大双开门旁边。街巷间流传的说法是——这是索维打听来的,约尔克说她“认识所有人”——今天被召集到竞技场来的这些士兵,将因其优秀的涤故更新工作而接受表彰。阿珂斯想不出来,他们能带回多好的东西,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地授予荣誉,但这不重要——他们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利扎克想要的是大批观众前来见证欧力的死刑。
大门打开了。明亮的灯光让阿珂斯眯起了眼睛,人群发出的吼声灌满了他的耳朵。竞技场里挤满了数不清的脸孔,他觉得像是整个城市都塞进来了似的——其实到场的不过全城人口的五分之一,另外五分之四都在沃阿城的各个地方等着看滚动转播——如果他们真愿意费心去看的话。
希亚转过身来,闪过一道银光,太阳照着她已经痊愈的脖颈。她的下巴仰起又落下,点了点头,随后涌动的人潮便推着她离开了他身边。时候到了。
“话说回来,”伊赛走过来,站在阿珂斯旁边,“我们从没有计划好该如何进入这第一道门呢。”
“说真的,我倒是有个完美的计划,那就是……抓住卫兵的头撞到墙上去。”阿珂斯说。
“我确定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我们,”伊赛答道,“眼罩就位了,我们走吧。”
伊赛喜欢用昵称来指代这些起义军,而不用他们的本名。“眼罩”显然是指缇卡,约尔克是“不淡定”,扎尔是“风骚家伙”,索维是“不会讲荼威语的人”——有些长,但她也不怎么提到她。起义军其实也是这样的,阿珂斯就听过缇卡用“傲慢鬼”来称呼伊赛。那时候他们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看着房顶上被阿珂斯妈妈的浮艇撞出来的那个洞。
阿珂斯让缇卡和奇西守在竞技场的门口,自己按照既定路线继续,伊赛则在他的外围。不过,当缇卡毛遂自荐要和他们一起到地下监狱去时,他们都颇为惊讶,因为她明摆着对欧力的死活不感兴趣。不过也许是希亚的话打动了她:利扎克要证明自己战胜了命运,我们就把这胜利时刻劈手夺走。
“你从警卫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了吗?”他足够靠近的时候缇卡问道。她穿着灰色的衣服,头发梳下来遮住了失去眼珠的眼眶,犹如一片金色的眼罩。他越过她的肩膀,望了望守在门外的士兵——这扇门是希亚为他们指定的。它和墙壁是同一个颜色,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锁,要用一把金属钥匙才能打开。也许钥匙就在某个士兵的口袋里放着。
但阿珂斯考虑的不是如何解决这扇门,而是如何解决那些人。他已经不是五季之前的阿珂斯了,他的肩膀更宽了,身上穿着自己赢得的盔甲,腰后挂着刀鞘,手掌握着那把潮涌之刃的刀柄。挺精干的,阿珂斯揣测着,不太容易打晕呢。
“我能把他撂倒,但做不到悄无声息,”阿珂斯说,“我很可能就这样被抓起来了。”
“好吧,这个就当作备用计划,”伊赛说,“调虎离山怎么样?”
“当然行,”缇卡抱着手臂说,“这人是雇来当警卫的,守着的这扇门通往利扎克·诺亚维克的秘密地下监狱,一旦失职就有可能送命,他却擅离岗位,只因为你在他面前晃了晃什么闪亮亮的小东西。”
“你还可以把‘秘密地下监狱’这几个字说得更大声点儿。”伊赛说。
缇卡反唇相讥,但阿珂斯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因为奇西拽了拽他的袖子。
“给我看看你的药瓶,”她说,“我有个主意。”
阿珂斯无论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几瓶药——安眠药、镇静剂,还有些兴奋剂。他不知道奇西想要哪一种,不过他还是解开了绑在胳膊上的系带,把那个硬邦邦的小包递给了她。她翻找着,把药瓶弄得叮当作响,最后找出了安眠药。她把药瓶打开,闻了一下。
“药劲儿很大。”她说。伊赛和缇卡还在吵个不停,到底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不过只要她俩还没开始大打出手,他就不想插进去说什么话。
“某些特定情况下这个是很有效的。”阿珂斯含糊地说道。
“到那边的货车那儿去给我买些饮料,可以吗?”奇西冲着广场另一边带有大遮阳篷的货车点了点头。她的话听起来信心十足,他也就没提出什么疑问。他在人群里穿梭,脖子后面滴下了汗珠。他像缇卡一样,也穿着灰色的袍子,遮住了里面的盔甲,不过这也没能让他隐没在人群里——视野所及之处,他仍然是个头最高的——但至少让人没那么容易联想到,这就是前一天在竞技场救走希亚·诺亚维克的那个人。
货车的车板重重地压在车轮上,以很大的角度向一侧倾斜着,阿珂斯都纳闷那些杯子怎么没有滑下来摔到地上。杯子里装着的是浓郁辛辣的饮料,来自欧尔叶,可以提振精神——如果摊贩的叫卖没有夸大其词的话。那个欧尔叶人用磕磕绊绊的枭狄语开了个价,阿珂斯丢给他一枚硬币。在巡游飞艇的房间里,希亚有些钱存在那里,有天早晨她刷牙的时候大大咧咧地把它们拿了出来,他便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杯子握在他手里,显得小小的,他把这热饮递给奇西,奇西则把那瓶安眠药倒了进去,随后慢悠悠地向警卫走了过去,一句话都没和他多说。
“他应该不会讲荼威语。”缇卡说。
奇西的姿态很放松,和那个警卫打招呼的时候,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一开始那个人像是要冲她大吼大叫,不过接着就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态——约尔克和扎尔昨天跟奇西聊天时就是这副模样。
“她会讲奥格拉语,”他说,“这无关紧要。”
他以前就见识过奇西的天赋赐礼了,但那时候她都不是刻意的。他完全不知道,当她真正用心地应用这项天赋时,究竟会有多大的效力。那个警卫向后倚在竞技场的外墙上,嘴巴弯弯地微笑着,当她把杯子递过去的时候,他用双手接住,然后喝了一口。
阿珂斯推搡着人群,飞快地靠近。如果警卫倒下去,他希望这一幕尽可能地不显眼。当他赶到姐姐身边时,那个士兵正摇摇晃晃,杯子里剩余的欧尔叶饮料洒了出来,落在夯实的土路上。阿珂斯托住他的肩膀,慢慢地把他放倒在地。缇卡已经蹲在他旁边,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翻找着,迅速拿到了钥匙。她回头看了一下四周,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很好,”伊赛对奇西说道,“这可真是彻头彻尾的令人心惊啊。”
奇西只是咧开嘴笑了。
阿珂斯把这个睡着了的警卫拖到一旁,然后跑向其他人,他们已经打开了大门。通向地下的主隧道闻起来有一股垃圾和发霉的臭味,让他觉得肚子里一阵尖锐的不适,就像有根针在扎着他似的。空气很浑浊,看来里面湿气很重。他们悉数进入,缇卡反锁了背后的大门,把钥匙放进口袋里。
此刻,没有人争吵,没有人开玩笑,也没有人即兴炫技了。除了远处滴水的声音之外,主隧道里一片死寂。而且更糟的是,在这儿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竞技场里的人群嘈杂和欢呼叫好,全都被隔绝在外,因而也就不知道希亚是不是已经进入其中,是不是准备好角斗挑战,是不是应该带着欧力冲出去。这隧道不像地下室,倒更像是一座坟墓。
“希亚说要一直往中央走,”伊赛轻声说道,“她不记得明确的路线了,不过被带出去之前,这儿就是最后一个落脚点。”
然而,希亚并不是唯一一个到过这里的人。阿珂斯闭上眼睛,回想着那个夜晚。当时,瓦什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拖到地下监狱,而他已经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饿了好几天——他忘了究竟是几天,突然就被人锁死了房门,也没人跟他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饿得胃疼,连续几小时几小时地疼,后来一下子又不疼了,好像连胃都缴械放弃了。
那时候,瓦什在走廊里狠揍了他好几下,然后把他拖上飞艇,降落到这里——这条隧道,这个霉味混合着垃圾臭味的地方,这个特别黑暗的地方。
“我记得路线。”他说着越过伊赛,到最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