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活着。”蒂恰肯定道。
“你们想过给他吃的吗?”
“真见鬼!……”蒂恰抓了抓脑袋,“可全忘了这茬了。不过,一个人大半天不吃东西死不了。咱们一开船,我就端晚饭给他吃……你要不要亲自给他送饭去,好亲眼看个明白?”
“不用了,”斯特里加连忙说,“我倒宁可他不见我的面。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这是一个有利条件,我不想失掉它。”
“你可以戴个假面具嘛。”
“这对德拉戈什不起作用,他不需要看见你的脸孔,只要你的身材、肩背……被他注意到任何一点细节就完蛋了,他凭这些就能辨别出人来。”
“那我岂不是倒了霉了,看来,只有我去给他端菜送饭啰!”
“总得有人去吧……何况,眼下德拉戈什并不危险,等他有能力对付咱们时,咱们早已远走高飞了。”
“阿门!……”蒂恰说道。
“暂时,”斯特里加接着说,“还让他在暗舱里呆会儿。但时间不能过长,否则他会闷死的。明天早晨过了布达佩斯,我离开以后,你们就把他押到甲板上面的舱室里去。”
“噢,你是想下船去吗?”蒂恰说。
“是的,”斯特里加回答说,“我要不时地离开驳船,到岸上去打探打探消息,了解一下人家对我们的这票买卖还有德拉戈什的失踪有些什么反应。”
“要是你被抓住了呢?”蒂恰反对道。
“不会有危险的。谁也不认得我,多瑙河警署肯定已经一蹶不振,至于其他人,必要的话,我有一个新的身份可以用。”
“什么身份?”
“著名的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非凡的鱼夫伊利亚·布鲁什先生。”
“这个主意……”
“妙极了吧!我现在弄到了伊利亚·布鲁什的船,我将学卡尔·德拉戈什的那一招,假扮成渔夫。”
“要是有人向你买鱼怎么办?”
“我可以先去买一些鱼来嘛,再卖出去就行了。”
“真是什么都难不住你啊!”
“那当然!”
谈话就进行到了这里。驳船开始顺流而下。微微刮起了北风。若是在维斯格拉上游一点的地方,多瑙河向南奔流时,这股北风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现在却正好相反,北风大大延缓了航速。斯特里加急于远离作案现场,下令装了两把长划桨,以抵消风力。
整整三个钟头,船才行进了十公里,抵达了河流的第一个拐角处;又在弯弯曲曲的河道里航行了两个小时才直驱南下。到了怀策镇上游不远,他们终于可以抛开船桨,张起风帆,船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大约十一点时,船经过圣安德烈——正是前一天夜里,凯塞利克和伏盖尔两个车夫谎称要去的地方。船并不靠岸,而且继续朝布达佩斯开去,距该城尚有二三十公里路。
船越向下游航行,两岸的地势越是险峻。绿树成荫郁郁葱葱的江心小岛也越来越多。有时,岛与岛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驳船无法通过,唯有游船可以穿梭其间。
多瑙河的这一段,船只逐渐多起来,甚至常常发生船只壅塞的情况。河道夹在北阿尔卑斯山起始的支脉和喀尔巴阡山末端的余脉之间,十分狭窄,只要领航员稍不留意,船只就会搁浅或者撞到一堆船只上。不过,总的说来,这些事故造成的损失不会很严重,而只是耽搁一些时间罢了。可是,两只船碰撞时传出的惊叫和接踵而来的争吵也够人受的!
斯特里加的这艘驳船可以说是驾驶得最稳的船舶之一。这艘船的载重超过二百吨,所以体积很大。甲板上建筑有一整套的上层结构。船尾的一层轻甲板构成甲板室的顶篷,甲板室则用来供船员居住。船首有一根小桅杆,用于悬挂旗帜;船尾装置有大舵板的舵,以便领航员能够保持正确的方向。
随着驳船向下游渐进,多瑙河越来越热闹,就像在大城市近郊一样生气勃勃。一艘艘轻盈的小汽艇和帆船,载着游人旅客,游弋在岛屿之间。不多久,人们便远远地看见地平线上工厂的烟囱林立,冒出缕缕黑烟。这些都标志着即将进入布达佩斯市区了。
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斯特里加做了个手势,蒂恰就和一个同伴走进船尾甲板室里。不一会儿,两人就又出来了,押出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可惜这女子嘴里被塞了一大块东西,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双手被反绑着,走在两个看守中间,并不试图反抗。大概是经验告诉她,反抗也无济于事。她顺从地从大盖板上沿着梯子下到底舱,然后又走进第二层底舱的一间舱室内。活门随即在她身后关上了。
做好这些事情之后,蒂恰和他的同伴继续去干自己的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下午三时许,驳船驶入匈牙利首都的码头。河的右岸,是土耳其的古都布达,左岸,是现代化的城市佩斯。那时候,布达可不是今天的样子。她是一座古老的城池,风景如画。后来由于平均化的发展,其优势渐渐消失了。与此相反,佩斯的规模尽管那时已相当不错,但尚未取得日后那么惊人的发展,远未成为东欧最繁华、最美丽的都城。
河流两岸,尤其是在左岸,拱廊式的和平台式的房屋建筑错落有致,教堂的一座座钟楼俯临其上,被缕缕阳光镀成金色。一长串的泊位码头显得既雍容又壮观。
驳船上的船员们无心欣赏这迷人的景致。对于那些作贼心虚的人,穿过布达佩斯市区时也许会遇到恼人的意外。船员们的眼睛只用来注视河面上往来如梭的船只,一刻不得闲。正是由于这种小心谨慎,才使得斯特里加在众多的船只中及时发现了一艘四人驾驶的小船,它正笔直地朝驳船驶来。他认出这是水上警署的一艘巡查艇,便连忙向蒂恰使了个眼色。蒂恰立即会意,转身从盖板上溜到底舱里。
斯特里加果然没有看错。几分钟后,这只小艇就靠着驳船停下了。两位男士登上甲板。
“谁是船长?”其中一个人问道。
“我是。”斯特里加从船员中走上前来回答。
“您的姓名?”
“伊凡·斯特里加。”
“您的国籍?”
“保加利亚。”
“这艘船从哪儿开来的?”
“维也纳。”
“到哪儿去?”
“加拉茨。”
“船主是谁?”
“加拉茨的康士坦丁奈斯科。”
“运的什么货?”
“没有运货。我们空载返航的。”
“您的证件呢?”
“喏,在这儿。”斯特里加把有关证件递给巡查的人。
“好的。”问话者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证件,又还给斯特里加,接着说道,“我们到您的底舱去看一下。”
“请便,”斯特里加并不阻拦,“不过,我想请你们注意,我们从维也纳出发后,这已经是第四次受到盘查了。这可不怎么令人愉快吧。”
警察挥了挥手,没有回答,表示他只是执行上级的命令而已,与他个人没什么关系。他从盖板上下到梯子脚下,向前跨了几步进入底舱,扫视了一圈就上来了。没有任何迹象提醒他,脚下正躺着两个被关押着的囚徒,男的在一边,女的在另一边,他俩都束手无策,连声救命都喊不出来。检查算是很仔细了,却也不过如此。驳船里空无一物,也用不着再询问装载物的来源,盘查也就简单多了。
警察重新登上甲板,没有再问别的问题,便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去了。小船向远处驶去,又去检查别的船只,而驳船则继续向下游匆匆远行。
布达佩斯的最后一片住宅也被抛到了后面,现在到了该过问过问底舱里的女囚的时候了。蒂恰和另一个人进到底舱,旋即把几小时前押解去的女子又押回甲板室里。其他船员似乎谁都不关心这事儿。
夜半时分,驳船离开布达佩斯已达三十多公里,才在埃尔克森和阿多尼两镇之间停泊下来。次日天刚亮,驳船就又出发了。八月三十一日白天,驳船中途停歇了好几次,因为斯特里加下了驳船,划着他以为是从德拉戈什手中抢来的那条渔船,大模大样、堂而皇之地在各个村落靠岸。他向当地居民介绍自己,说他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多瑙河协会的钓鱼冠军,把冠军的名声也传播到了这里,他跟看热闹的人们聊天,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他所关心的那些事情上去。
他打听来的消息并不多。伊利亚·布鲁什的名字在这些穷乡僻壤似乎还不是尽人皆知。当然,在莫霍克斯、阿帕廷、诺萨茨、塞姆林,或者贝尔格莱德这些重要的城镇,情况就会迥然不同。可是,斯特里加可不想到这些大城镇去冒险,他只敢在乡村里探头探脑,因为这些地方警方的监察必然松得多。不幸的是,农民通常都不知道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的事,对于跟冠军交谈更是显得冷淡。再说,他们什么新闻也不知道,既不知道有个伊利亚·布鲁什,也不知道卡尔·德拉戈什这么个人。斯特里加徒劳地施展了他全部的外交手段,却依然一无所获。
按照那天晚上说定的办法,当斯特里加有一趟下船去时,塞尔热·拉德科被抬上来透了透气,又被抬到一间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的小船舱里。强盗们也许过于小心谨慎了些,这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根本动都动不了。
九月一日至九月六日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驳船顺流而下又遇顺风,以每昼夜六十公里的速度继续航行。如果不是斯特里加时常上岸必须停下来等他,航行的里程还会翻上几番。
仅仅从打探消息这个角度看,斯特里加上岸活动一直没什么收获,但是幸亏他那职业的娴熟技艺,才使他的出行至少有那么一次没有落空。
那是在九月五日,驳船夜泊于一座名为苏斯塞克的小镇对面。斯特里加如往常一样离船上岸去了。夜已深了,习惯于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农民们大部分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有斯特里加一个人在镇上游来荡去。忽然,他看到一所外观富丽堂皇的宅第,主人大概对人们的诚实正直太有信心,竟然大敞着门跑到邻居家串门去了。
斯特里加毫不犹豫地溜进屋里,看来这是一家商铺,因为屋内陈设着柜台。要拿走柜台抽屉里的当天员工营业收入可真不费吹灰之力,眨眼功夫就成。不过,斯特里加可不会满足于这种油水不大的小偷小摸,一进门,他就盯上了屋角的一只大木箱。撬锁开箱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儿戏,很快,他就在箱底摸到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手一碰上去便发出金属的叮当声,看来是个好兆头。
斯特里加满载而归,飞快返回驳船;到天又亮起来时,驳船已走远了。
旅途中唯一的历险就是这了。
在驳船上时,斯特里加操心着别的事。他不时地跑去甲板舱,溜进关押拉德科的船舱正对的那间舱室。有时,他只在那儿待上几分钟;有时则多留一会儿,在后一种情况下,往往站在甲板上都能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心平气和地回答着一个暴跳如雷的男子的大吼大叫。每次争吵之后,结果总是老样子,船员们全都置之不理,斯特里加则气急败坏地下船去,借以安抚他那暴怒的神经。
通常,他都是到右岸去打探消息的,因为左岸的村镇极少,朝岸上望去是一片无际的原野。
这是一片完美的匈牙利平原,一直绵延到近四百公里远处的特兰西瓦尼亚山脉。横亘在平原上的一条条铁路,跨过无垠的荒野,广袤的牧场以及巨大的、水生动物麇集的沼泽地。这片原野是一张永远慷慨施与的餐桌,款待着无数的四条腿的宾客,这成千上万的反刍动物正构成了匈牙利王国财富的一个主要来源。平原上只是偶而有几块麦田或玉米地。
多瑙河的这一段河面很宽阔,大大小小的岛屿将河水分割成许多股。有的岛面积很大,水流受阻被迫从旁绕道而行便会立时变得湍急起来。
这些岛屿并不肥沃。只是由于河水经常泛滥,岛上有的地方沉积着一层淤泥,才在淤泥中间生长着一些桦树、欧洲山杨和柳树,不过,岛上的牧草却肥美而丰饶,人们收割起满船满船的牧草,运到沿岸的农庄和村镇。
九月六日夜幕降临时,驳船抛锚停泊。这时,斯特里加不在船上。他不能到诺伊萨茨和对面的佩特瓦丹去,因为这两个市镇比较大,容易出危险。但是为了继续他的“侦查”,至少他可以再往下游走二十多公里到卡洛维茨镇停下。遵照船长的命令,驳船停在该镇下游十几公里远的地方等着,到时他自然会顺水漂去回到驳船上。
晚上九时左右,斯特里加已经在回船的途中了。他不紧不慢,让水流推着小渔船前进,自己则想着令他得意的那些事。他的计策非常成功。谁也没有怀疑到他,没有任何人妨碍他自由自在地探听消息。说实在的,他搜集到的信息并不多。不过,人们的孤陋寡闻,近乎漠不关心的态度总的看来是一种可喜的征兆。显然,这个地区的居名只模模糊糊地听人谈起过多瑙河匪帮的事,他们甚至连卡尔·德拉戈什的名字也没听说过,因此对他的失踪也毫无反应。
另一方面,要么是由于警方群龙无首,要么是因为斯特里加经过的地区太贫穷落后,警方的警惕性锐减了。好多天来,斯特里加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警察模样的人,谁也不谈监察多瑙河的事,而就在上游两三百公里的地方,防范得还那么严密。
看来,驳船完全可能一路顺风地抵达目的地黑海。照例将船上的赃物如数转运到等在那儿的汽轮上。明天,驳船便可通过塞姆林和贝尔格莱德。然后,驳船只用沿着塞尔维亚这边的河岸航行,便可避免遭遇令人恼火的意外。
因为,塞尔维亚正在抗击土耳其侵略者,战火多少会使国家混乱无序。沿河地带的行政当局总不至于竟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过问一艘空载返航的驳船吧。
谁知道呢?这也许是斯特里加最后一次旅行了。也许等钱赚到手后,他将远走高飞,变成个受人尊重的大富翁,生活得很幸福甜蜜,他这么梦想着,脑海里浮现出关押在驳船里的女囚靓丽的身影。
正当他这样想入非非的时候,目光忽然不经意地落到了那几只对称摆着的箱子上。长期以来,箱盖拼在一起就成了卡尔·德拉戈什和船主的铺位。突然,斯特里加心里闪出一个念头,他成为这只小渔船的主人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可是还没有想到去翻翻箱子里的东西。忘记这个可太不应该了,现在赶紧弥补弥补这个疏漏吧。
他首先对右舷的箱子下手。轻轻一拧,箱锁便应声而下。他在箱子里只看见一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斯特里加压根儿就看不上这些破烂儿,关上箱盖,便又转回下一只木箱。
这只箱子里的东西跟上一只没啥大的差别,斯特里加大失所望,正想撒手时,箱角里的一件东西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衣物当然没有多大用处,可这个大皮夹的意义就非同小可了。看样子,皮夹里应该夹各种证件。证件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在某些场合,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它们那么有说服力。
斯特里加打开了皮夹,正如他所期望的,里面装着好多资料。他耐心地逐一检查过来。那些信件和收据,署名都是伊利亚·布鲁什。而后,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目光停留在一幅肖像上。正是上次引起卡尔·德拉戈什怀疑的那幅肖像,太出乎意料了!
首先,斯特里加想不通其中的缘故。船上所有的信件收据都署名伊利亚·布鲁什,却没有警探的大名,这已经有些奇怪了,但还说得过去。不管怎么说,可以给这种反常的现象以最自然的解释。也许并非如斯特里加一直以为的那样,德拉戈什冒名顶替跑去出演了多瑙河协会钓鱼冠军,而很可能是两人商量好了,德拉戈什借用渔夫的身份活动。这样一来,德拉戈什与真正的伊利亚·布鲁什达成协议,由德拉戈什保存必要的资料,以便在必要时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为什么会出现拉德科这个名字呢?斯特里加居心叵测地在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上签署的姓名!这个使他屡遭拒绝却死气白赖地仍在追求的女人,她的肖像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这艘船的真正主人到底是谁?竟能藏有这幅蕴含着款款深情又富有特殊意义的肖像呢?到底这只渔船属于卡尔·德拉戈什、属于伊利亚·布鲁什,还是属于塞尔热·拉德科呢?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与他有着如此切身的利害冲突,那么,被他费尽心机地扣押在驳船里的又是其中的哪一个呢?至于拉德科,那天晚上和另一个人驾了一艘小船秘密潜出鲁塞镇时,斯特里加开枪击毙了其中的一个,所以他宣称拉德科已经被他杀死了。真的,如果他那时瞄错了人,如今,他倒更希望落入他手心的那人是领航员,而不是警长。那么这一回,领航员是插翅也难逃了。要是被关押的俘虏真是拉德科的话,那就用不着继续留着当人质了。只要在他脖子上拴上一块大石头,扔到河里就万事大吉,永远地摆脱了这个死敌,斯特里加也就为他千方百计所要实现的目标扫除了主要的障碍。
斯特里加没有耐心再这么待在小渔船上,他把刚才发现的那幅肖像揣到身上,然后抓起桨橹,加快了小船前行的步伐。
不一会儿,驳船的影子出现在夜色中。他迅速地停靠在驳船边上,跳上甲板,直奔他平时常去的船舱对面的那间舱室,把钥匙插进锁眼里。
塞尔热·拉德科的思路可没有俘获他的人进展得那样快。甚至,他无法在自己身陷囫圄的几种解释中做个选择。对他来说,迷雾仍然是无法冲破的,他也放弃了再去揣测他们把他囚禁起来的动机。
拉德科在牢房舱底焦躁不安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第一个感觉便是饥饿难当。已经有一个多昼夜他滴米未进,而自然的规律是永恒不变的,无论你如何强烈地抗拒也无可奈何。
他先是强忍住辘辘饥肠,然而饥饿的感觉愈来愈不可抵挡,他终于失去了迄今一直保持着的耐心和平静。他们难道是要将他活活饿死吗?拉德科大声喊叫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提高些嗓门,依然没人回应。最后,他怒吼着直至声嘶力竭,结果仍是同样。
他怒不可遏,使劲地想挣断绳索。可是绳索绑得太结实了,任凭他在舱底滚来滚去,用力绷紧肌肉,仍是徒劳,绳索还是那样牢固扎实。
在他激烈地挣扎扭动时,脑袋突然碰到一件摆在他身边的东西,身体的需要使感觉更加灵敏了。拉德科立即辨别出那是面包和一块牛肉,大概是他睡觉时别人放在那儿的。可他全身五花大绑,要享用狱卒们留意施与他的食物可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不过,办法总是逼出来的。失败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可以不用手帮忙吃到东西了。
总算填饱了肚子,但时间过得很慢,很单调,在一片静谧之中,一种低声的哀鸣,一种细微的颤动,好似微风拂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一直传到的耳际。载着他的这艘船显然是在行进,船头像把尖刀一样在劈波斩浪。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个小时,他头顶的一个活板门被人掀开了,开口处影影绰绰透进一丝亮光。一份饭食拴在一根绳子上摇摇晃晃地吊了下来,落到他的近旁。这顿饭和他第一次吃的差不多。
又过去了几个小时,活板门再次打开,一个人爬下来,走近那个僵直不动的躯体。塞尔热·拉德科又一次感觉到有人把一大块东西塞到他的嘴里。看来,是有可能救他的人来到了附近,他们怕他叫喊吧?大概是的,因为那个人才上去,俘虏就听见这间囚室的天花板上传来人的脚步声。他真想呼救……可他的嘴里吐不出一丝声音……脚步声消失了。
救援的人应该已经走远了。片刻之后,又有人下来,不作任何说明就把堵住拉德科嘴的东西取了下来。就是说,现在可以允许他大喊大叫,不过即使叫喊,也不会对他们招来任何麻烦了。既然这样,又何必再呼救呢?
第三顿饭跟前两顿饭一模一样。这顿吃好后,等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大概是夜晚了吧。拉德科估算了一下,他被俘大约已有两昼夜了。这时,从掀开的活门那里,一张梯子被放了下来,四条大汉顺着梯下到四室里来。
拉德科还没来得及辨认这四个人的相貌,一块东西马上塞到他的嘴巴里,眼睛也迅速被布条蒙上了。他又变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活包裹,跟开始一样被许多双手传递着。
他从碰撞中得知自己正穿过一个窄小的洞口,他现在知道那是一个活板门,自己正是从这个洞口被抬进来的,现在又朝相反的方向出去了。上次抬下来时,梯子撞伤了他的腰,这次上去时又撞到了同样的部位。上去后,经过一小段水平的通道,他便被粗暴地扔在地板上。又和先前一样,他感到蒙住眼睛和堵住嘴巴的东西都给人拉掉了。可他刚睁开眼睛,门就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拉德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仅仅换了个囚牢而已。虽说如此,可这个牢房与刚才那个相比真是天壤之别。通过一扇小小的窗口,缕缕阳光直射进来,他终于能看清摆在近旁的那份饭菜,而在原来的那间监牢,他非得摸索着寻找自己的食物不可。阳光大大增添了他的勇气,处境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了。这扇窗户的外面便是自由,只等他去争取!
他苦苦寻找着逃出去的办法,近乎无望了。终于,在他第一千遍查看这间狭小四室的四壁时,突然发现紧贴板壁的地方装有一块铁皮,从地板垂直通向天花板。这条铁条很可能是用来连接固定船壳的各块木板的。铁皮稍稍向外拱起,虽然没有锋利的刃口,没法一下割断绳索,但拿它磨断绳子也许不是不可能吧。这种尝试当然是极不容易的,可也不妨一试。
拉德科克服了极大的困难才爬到铁皮边上,立即就把捆住他双手的绳子靠在铁皮上挫起来。由于他全身都被绑得紧紧的,几乎完全不能动弹,使他的这项工作艰难到了极点。双臂的来回挫动只能靠他竭尽全力地扭动整个身体来带动,即便如此,来回的动作幅度也只是微乎其微的。这种苦活不仅进展极其缓慢,并且着实令人疲惫不堪,每五分钟领航员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每天两次吃饭的时间,他还得中断他的努力。总是同一个人端饭给他,虽然此人脸上蒙着一块粗布,但是拉德科从他的灰发和引人注目的宽肩膀完全认出这是同一个人。尽管分辨不出这人的面容,但他的轮廓给拉德科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拉德科虽不敢确定什么,但那人强悍的外形,沉重的步伐,和面罩上面露出来的灰白头发,都好像在哪儿见过。
每顿饭是定时送来的,别的时间他们从不走进囚室。甚至无人打破周遭的静寂,如果不是对面舱室不时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几乎总有两个人的说话声,一个男子和一位妇女的声音隐隐传到他的耳边。于是,拉德科便停下那考验他耐心和毅力的活儿,竖耳聆听,设法更好地分辨出这两个人的声音,因为这些说话声引起了他心中模糊而揪心的悸动。
除了这些小小的干扰之外,领航员等看守一走,便赶紧吃饭,然后就又顽强地劳作起来。
就这样整整苦干了五天,他对自己的努力有没有成效开始产生怀疑了,可是在九月六日暮色将至之时,捆住他手腕的绳子啪的一声断了。
领航员不得不强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欢叫声。有人把门打开了。还是那个每天送饭的人,走进了囚室,把一如平素的饭食放到他跟前。
当舱里只剩他一个人时,拉德科的第一桩事就是想活动活动刚刚解放了的肢体。刚开始,它们怎么也不听自己使唤,他的手和胳膊被捆了整整一个星期,现在就像瘫痪了一样。不过,渐渐地,双手和双臂可以活动了,幅度也逐步增大。经过一个小时的锻炼,虽说还不很灵便,但终于可以做各种动作了,于是他把双脚也松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