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九月二十二日,离巴比康的报告还不到一个年头,这尊巨大的武器就被精密地旋好口径,巧妙地,垂直地竖立起来,准备行动了。现在就只消等待月球了,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它一定不会失约的。
梅斯顿狂喜无比,他把目光凝聚在这根九百英尺深的可怕的管子里,差点儿连人也跌了下去。要是没有高贵的上校布鲁姆斯伯里那只幸而保存下来的右手把他拉住,这位大炮俱乐部的秘书可能象艾罗斯特拉特一样,在哥伦比亚炮筒底下找到了死神。
大炮已经竣工了;现在不可能再怀疑它的存在了!因此十月六日,尼却尔船长不得不在自己的账簿上记下欠巴比康一笔二千美元的债款。可以相信,尼却尔船长的怒火已经达到最后的限度,发展到近乎病态的地步了。不过他还有三千、四千、五千美元的三笔赌注,只要能够赢到两笔,他这场赌博即使不能说大获全胜,至少也还差强人意。但是,他没有把金钱问题算进去,他的敌手铸了一尊即使是十托瓦兹厚的钢板也抵抗不住的大炮,这个成绩给了他一个可怕的打击。
自九月二十三日起,乱石岗的围栅对外开放了,当时参观者争先恐后的情形,自然是不难理解的。
的确,无数爱看热闹的人都从美国各地赶到佛罗里达来了。在大炮俱乐部进行准备工作的这一年当中,但帕获得了惊人的发展,人口增加到十五万。它把勃洛克要塞圈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间,沿着夹在埃斯皮里图湾的两条水道中间的那个地角向前伸展;在不久以前还荒无人迹的沙滩上,新建的市区,新辟的广场,林立的房屋,迎着美国和煦的阳光,象雨后春笋似地钻出来了。人们设立了许多团体和公司,盖教堂,办学校,建造私人住宅,还不到一年的工夫,城市的面积就扩大了十倍。
我们知道,美国人是天生的生意人:不管命运把他们扔到什么地方,是寒带还是热带,只要他们做生意的本能能发生实际作用就行了。这正说明为什么有许多普通的看热闹的人,许多专程到佛罗里达来瞧瞧大炮俱乐部的工作的人,一来到但帕,就顺着大溜儿,做起生意来了。那些运输物资和工人的租船,给但帕港带来了无比的繁荣。过了不久,各种式样、各种吨位的船只,载着粮食、商品、生活必需品,在海湾和两条水道上留下了一道道沟纹:城里设立了造船公司宽大的设计处和经纪人的办公室,《航运报>>天天报道新开到坦帕港的船只。
同时,城周围的道路也增建了,由于但帕的人口和商业的飞速发展,这个城市最后终于修建了一条与合众国南部各州相通的铁路。铁路从莫比尔通到彭萨科拉,这儿是南方海运兵工厂的所在地。接着又从这个重要的城市通到塔拉哈西。那儿本来有一段二十一英里长的铁路和沿海的圣马克相通。通往但帕的铁路就是由这段铁路扩建的,它一路上把处于佛罗里达中心的那些死气沉沉的地区一一唤醒,使它们变得生气勃勃。多亏巴比康出了一个主意,进行了这项奇妙的工程,但帕才能名正言顺地摆出大城市的架子。人们给它起了一个“月亮城”的绰号,全世界各国都注意到佛罗里达州的首府已经隐在它的阴影里看不见了。
现在,每一个人都理解得克萨斯和佛罗里达之间的竞争为什么会那样激烈,以及得克萨斯人看到他们的请求被大炮俱乐部的决定驳回以后为什么会那样愤慨了。得克萨斯人聪明而有远见,他们早就看到一个州能够从巴比康进行的实验里捞到什么油水,以及这样一声炮响能够带来什么好处了。得克萨斯没有变成一个广大的商业中心,没有修建铁路、没有迅速地增加人口。这许多好处都落到这个象防波堤一样投入海湾和大西洋之间的波涛里的可怜的佛罗里达半岛上去了。因此,巴比康和圣塔安那将军一样,受到得克萨斯人的僧恨。
这时候,坦帕新来的居民们虽然沉醉在商业和工业狂里,却没有忘记大炮俱乐部的有趣的工作。恰恰相反。连实验的最小的细节,哪伯是拿丁字镐敲一下,也会引起他们浓厚的兴趣。他们不停地在坦帕和乱石岗之间来来去去,简直象游行一样,不,最好说象朝圣一样小可以料到,到了正式实验那天,这儿糜集的观众恐伯要数以百万计了,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从世界的各个角落陆续赶到这个狭长的半岛上来了。仿佛把欧洲迁移到美洲来了。
但是应该说,直到目前为止,人山人海的观众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充分的满足。铸炮时,很多人只看到一团烟雾。
这对他们贪婪的眼睛来说,实在太不够味儿!但是巴比康不允许任何人参观这个工作。于是怨声四起,大家嘟嘟嚷嚷地抱怨起来;他们怪主席不该独断独行,公开他说他的作风没有“美国味儿”。乱石岗的围栅外面差点儿没有发生暴动。我们知道,巴比康一旦采取了一项决定,是决不动摇的。
但是,哥伦比亚炮完工以后,围栅门就关不住了;否则就大不知趣了,再说,关上门,引起群众的不满,也是不明智的。因此巴比康大开栅门,欢迎每一个人:不过在他那讲究实际的精神指导下,他决定从公众的好奇心上捞点油水。
能够仔细地看看这尊巨型的哥伦比亚炮已经很不错了,但是,能够到大炮的深渊里去一趟,这对美国人来说,以乎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了。因此,没有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不愿意享受一下到这个金属深渊里观光的福分。几只悬在蒸汽后盘上的吊篮满足了参观看的好奇。这一来真是风靡一时。所有的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把到炮筒底层窥探巨炮的秘密当作自己的义务。地下参观的价格是每人五块美金,价钱虽然很高,可是参观者蜂拥而来,使大炮俱乐部在实验前这两个月内,获得将近五十万美元的收入。
不用说,第一批参观哥伦比亚炮的人是大炮俱乐部的会员们,对这个闻名海外的团体来说,这个优待实在是天公地道的。仪式是在九月二十五日举行的。一只特别吊篮把巴比康主席、梅斯顿、参谋艾尔费斯顿、摩根将军、布鲁姆斯伯里上校、莫奇生工程师和这个有名的俱乐部其他卓越的会员们放下去。一共是十个人。这根长金属管的底部还很热。他们有点透不过气来!但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啊!一只放着十副刀叉的桌子,摆在哥伦比亚炮的基石上,被一只象日光一样明亮的电灯照得雪亮。一道道精美的菜,仿佛自天而降,接连不断地送到他们面前,法国最好的葡萄酒在地下九百英尺的这席盛筵上大量地供应。
席上的气氛很活跃,甚至可以说喧声震天:大伙儿不停地祝酒,他们为地球”为它的卫星,为大炮俱乐部,为合众国,为月球,为福蓓,为狄安娜①,为赛莱娜,为黑夜的天体,为“安静的空中使者”的健康干坏!所有这些雷鸣般的乌拉声都被这个巨大的传声筒的声波送上另外一端,糜集在乱石岗四周的人群也心向神往地随着躲在哥伦比亚巨炮底下聚餐的人齐声欢呼。
大炮俱乐部秘书梅斯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究竟他发出的叫声比他做的手势多呢,还是喝的酒比吃的东西多,这一点我们很难断定。不管怎么说,他的坐位,哪怕是给他一个帝国,他也不愿意交换,“是的,哪怕是大炮装上火药,放好雷管,马上就要开炮,把他炸得粉碎,送上行星世界,他也不换.”

第十七章 一封电报
大炮俱乐部进行的这项伟大的工程,可以说已经结束了,不过从现在起直到向月球发射炮弹的那一天还有两个月呢。两个月,对大家急不可待的心情来说,简直跟两年一样长、直到目前为止,工程的每一个最小的细节都逐日登在各种报纸上,大家的眼睛每天都在贪婪地,热情地注视着这些报道。但是大家担心的是,从现在起,分给公众的这笔“有趣的红利”恐怕要大大地减少了,人人都伯失掉这份每天都有的惊心动魄的精神食粮。
其实倒也用不着担心,因为这时候一件最出入意料、最希奇,最难以置信、最不可能的消息,重新把喘息不定的群众推入狂热的浪潮里,使全世界都轰动起来了。
有一天,那是九月三十日,在下午三点四十六分,从爱尔兰的瓦伦西亚岛通往纽芬兰和美国大陆间的海底电线传来的一封电报,送到巴比康主席住的地方来了。巴比康主席打开封套读电报,虽然他的自制力很强,可是瞧着这封只有几十个字的电报,他的嘴唇发白了,两只眼睛也模糊了。
这封电报的原文现在已经刻在大炮俱乐部的拱门上了,内容是:
美国佛罗里达州,但帕,巴比康请以锥形圆柱体炮弹代替球形炮弹。我将乘弹出发。现乘阿特兰塔号轮赴美。
米歇尔·阿当
法国,巴黎
九月三十日上午四时

第十八章 阿特兰塔号上的乘客
假如这件响雷似的消息不是从电线上飞来,而是从邮局送来的一封密封信里传来的,假如法国、爱尔兰、纽芬兰和美国的电报主不一定知道电报的秘密的话,巴比康就不会犹豫了。那他就会一声不响,这是为了谨慎,也省得再重新研究他的计划了。这封电报,特别是一个法国人打来的,可能是一个恶作剧。一个人不管怎样勇敢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旅行呀!假使真有这样的人,那他不是一个应该关在疯人院而不是关在炮弹里的疯子了吗?
但是这封电报已经人人知道了,因为电报传送机本身不能保守秘密,米歇尔·阿当的提议已经在合众国各州传开了。巴比康没有理由再保持沉默了。他召集在但帕的会员们,他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没有讨论这封电报有多大的可靠价值,只冷淡地把简短的电报原文读了一追。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事实!"——“纯粹是开玩笑!"“这是在椰愉我们!”——“可笑!"——“荒唐!”大伙以一连串表示疑问、怀疑、荒唐、疯狂的词句,加上在这种情况下惯用的手势,尽情地发挥了一阵子。各人的气质不同,有的微笑,有的耸耸肩膀,有的哧地一声笑了,有的哈哈大笑。只有梅斯顿说了一句妙语。
“我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他大声说。
“好主意!"参谋顶了他一句,“不过有时候倒可以出这样的主意,假定你根本不打算实行它。”
“为什么不?”大炮俱乐部的秘书准备投入争辩,连忙反问了一句。但是谁也没有兴致鼓励他讲下去。
这当儿,米歇尔。阿当的名字已经在这个小城里家喻户晓了。本地人和外乡人都你瞧我我瞧你,你问我我问你,说些嘲笑人的话,他们挖苦的不是那个欧洲人——那是一个神话人物;一个异想天开的家伙——而是梅斯顿,因为他认为这个神话人物确实存在。在巴比康提议向月球发射一颗炮弹的时候;每个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合情合理、切实可行的实验。这纯粹是弹道学问题!但是,一个有理智的:
人竟然自告奋勇,打算乘这颗炮弹去做一次不可能实现的旅行,这是一个幻想家的建议,一个笑话,一出滑稽戏,用正确地翻译出来的一句法国俗话来说,这是“胡说八道!”
嘲笑直到晚上还没有停上,我们可以说,全合众国到处都是狂笑的声音。这一点,在一个凡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业部能很容易地找到一些宣传家,门生、同党的国家里,倒是不大看见的。
尽管如此,米歇尔·阿当的建议,跟所有的新思想一样,不会不引起某些人思想上的不安。这样一来就改变了惯有情绪的方向。“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件意外的事,甚至可以说仅仅因为它的不可思议,很快地变成了一个固执的观念。大家都在想着它。有多少头一天被否认的事,第二天却变成了现实啊!这个旅行为什么没有实现的一天呢?但是无论如何,愿意冒这个险的人准是个疯子,一定是一个疯子,既然对他的计划不应该认真,与其让他那荒诞不经的废话搞得人人心烦意乱,倒不如绝口不提好了。
但是,首先,真的有这个人吗?大问号!米歇尔·阿当这个名字,在美国倒不是陌生的!大家时常提到这个欧洲人的大胆的冒险事迹。其次,从大西洋海底传来的这封电报,以及电报里提到的这个法国人所乘的轮船和到达的日期,所有这些情况都表明他的提议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应该弄个水落石出。所以过了没有好久,人们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接着,在好奇心的驱便下,象在分子的吸力下的原子一样凝聚起来,最后变成密密麻麻的人群,向巴比康主席的住所拥去。
巴比康自从收到电报以后,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让梅斯顿发表意见,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他什么也没有说,打算看看事情怎样发展;不过他没有想到群众会沉不住气,因此他用不满意的眼光望着挤在他窗户底下的坦帕的群众。群众纷纷埋怨,又嚷又叫,一会儿就把他逼出来了。我们看得出来,他有名人应尽的义务,因此也就有名人的烦恼。
他露面了,当下一片寂静,有一位公民发言,单刀直人地提出下面这个问题:“电报上说的那个叫米歇尔。阿当的人,是不是已经动身往美国来了?”
“先生们,”巴比康回答,“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应该弄清楚,”几个急躁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了。
“时间会告诉我们的,”主席冷冷他说。
“时间没有权利使全国悬虑不安,”演说家接着说。“你已经按照电报的要求修改炮弹图样了吗?”
“还没有,先生们!但是,你们说得不错,应该先把问题弄清楚再说!大家激动的情绪既然是电报局引起来的,那么它也就有责任供给我们新的消息。”
“到电报局去!到电报局去!”群众叫道。
巴比康走了下来,领着群众向电报局走去。
几分钟以后,他们向利物浦船泊经纪人协会的理事长发了丁封电报。要求他回答下面这几个问题:
阿特兰塔号是一艘什么船?何时离开欧洲?
船上有一个叫做米歇尔·阿当的法国人吗?
两个钟头以后,巴比康收到了使人无法怀疑的正确消息利物浦阿特兰塔号轮已于十月二日出海,直放坦帕,船上有一名法国人,据旅客登记簿上记载,名叫米歇尔·阿当。
接到第一封电报证实这一消息以后,主席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握紧了拳头,只听见他喃喃地说:
“那么说,这是真的!这是可能的!真有一个法国人!
他在半个月内就要到了!准是个疯子!一个脑袋发烧的家伙卜…真没想到……”
话虽这样说,他当天晚上就给布里仕威尔公司写了一封信,请它暂时停止制造炮弹,直到接到新的命令为止。
现在,要叙述全美国怎样激动不安,群众怎样慷慨激昂,比去年听了巴比康的报告以后还要兴奋十倍;叙述合众国报纸上的种种言论,它们接受这个消息的态度以及用什么歌儿欢迎这位旧大陆的英雄;要描写美国人怎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小时一小时,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时间:要刻画(即使刻画得不怎样高明也行)同一的思想怎样令人烦恼地索绕在所有的人的脑海里:要指出所有的工作怎样在这桩事情面前让步:活儿也不干了,生意也不做了,本来准备出海的船只,仍旧抛锚在港口里,生怕看不见阿特兰塔号进港,一队队商船来时载满乘客,回去时船上空落落的,大大小小的火轮、邮船、游艇、快艇不时划破圣埃斯皮里图湾的水面;要计算成千上万看热闹的人(坦帕的人口在半个月内就增加三倍,因此很多人不得不跟出征的军队一样,住在帐篷里):总之,这是一件人力做不到工作,谁也不敢冒冒失失地承担下来。
十月二十日上午九点钟,巴哈马海峡的信号机在天边发出一道浓烟。两个钟头以后,一艘大轮船和信号所交换了信号。阿特兰塔号的名字立时在坦帕传开了。四点钟,这艘英国船驶入圣埃斯皮里图湾的水道。五点,它开足马力,穿过圣埃斯皮里图湾。六点,在坦帕港抛了锚。
铁锚还没有抓住海底的泥沙,五百来条船就从四面八方向阿特兰塔号进攻了。巴比康第一个跨过船舷,用掩盖不住的激动声音叫道:
“米歇尔·阿当!”
“有!”一个人从尾楼上回答。
巴比康双臂交叉,闭着嘴,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阿特兰塔号上的这位乘客。
这人大约四+岁,高高的个儿,可是已经象驮着阳台的柱像一样,有点驼背了。他那雄狮般的大脑袋,不时摆动着狮鬃般的火红色头发。宽宽的面膛,太阳穴很大,上唇镶着两撇象猫须似的往上翘的胡子,两颊长着浓密的黄毛,再加上一对近视眼,圆圆的,目光有点迷乱,使他那面相看上去更象猫了,但是鼻子的线条很果敢,嘴特别有人情味儿,高高的脑门,一副聪明相,上面布满了横纹,好象一块从来没有休耕过的庄稼地。最后,他那挺立在两条长腿上的肌肉发达的上身,两只象结实有力的杠杆似的健壮的胳膊,坚定的步伐,构成了这个欧洲人强健魁梧的身材,用冶金术语来说,他“不是拿铁汁浇出来的,而是千锤百炼地锻造出来的”。“拉法塔①或者格拉齐莱的门徒,谁能从这个人的脑壳和面相上看出无可争辩的好斗的记号,也就是说,能够临危不气馁,粉碎重重障碍。此外,还能看出心地忠厚和追求新奇的记号,这种本能使人具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热爱超人的事业:但是相反的,却完全没有表示利欲熏心的隆骨,没有占有欲和贪欲。
要完成阿特兰塔号上的这位乘客的体态的描写,我们应该说明他的衣服又肥又大,台肩宽舒,他的裤子和大衣是那么肥大,’连他本人也给自己起了一个“衣料的死对头”的绰号,松松的领带,随便敞开的衬衫领子里露出一个强健的脖子,敞开的袖口里伸出两只血气旺盛的手。我们可以感觉到,哪怕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和最危险的关头,这人也是不会觉得冷的,——连眼里也没有一点寒意。
另外一方面,他一直待在甲板上,在人群里踱来踱去。
从来不肯停下来,正象水手们说的,总是“拖着锚赶路"指手划脚,对任何人说话都不用“您”,贪馋地咬着手指头。这是造物者一时心血来潮,创造出来但是接着就把模子毁掉的怪人中间的一个。
说实在的,米歇尔·阿当的精神面貌,对心理分析学家:
提供了广阔的研究园地。这个奇人永远生活在天生的夸张狂里,他的年龄还没有达到最高级形容词的地步,物体映在他的视膜上的体积特别大,因而产生了伟大的观念联合,他把什么都看得伟大,只有困难和人类例外。
再说,这人精力旺盛,是个天生的艺术家、才气横溢的单身汉,虽然说俏皮话不能象放连珠炮似的,却是个好狙击手,一枪击中敌人的要害。他和人争论的时候,不大注意逻辑,总是和演绎法做对头,从来不用三段论法,他有他自己的杀手锏。这是个好抬杠的能手,专门拿对方说过的话向对方当胸掷去,一击中的。他爱使出嘴和爪子的力气,替没有希望的案子辩护。
他的最突出的怪癖,是他常常象莎士比亚一样,说自己是“天下最无知的人”,口口声声说他看不起科学家。“这些人呀,”他说,“只配给我们记记打牌的分数。”总之,这是奇异的国度里的一个流浪汉,一个有冒险精神的人,但不是冒险家,一个冒失鬼,一个驾着太阳车飞奔的费顿①,一个有一对替换翅膀的伊卡洛斯②。此外,他敢于付出自己的生命,而且非常大方。他一头扎到疯狂的冒险里,放火烧船,比阿加多克来斯的兴致还要高,随时准备折断腰骨,结果总能双脚踏地地摔下来,象孩子们玩的接骨木木偶一样。
他的座右铭是“我有我的看法!”正象包卜的那句俏皮话说的,对不可能的事物的爱好是他的“主要的热情”。
但是,这个富有冒险精神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俗话说,不冒险就什么也没有。阿当时常冒险,可是也没有发财!这是一个无底桶,是个花钱没有底的人。再说,这人没有一点私心,热情不亚于勇敢,肯帮助人,有骑士风度,哪怕是他的最残忍的敌人,他也不会骂他“该吊死的家伙”,为了赎一个黑人,他可以卖身为奴。
在法国和欧洲,人人认识这位爱吵闹的有名的人物。
那个指挥法玛女神的一百个沙喉咙不停地谈论自己的人,不就是他吗?那个住在玻璃房子里,向整个的宇宙倾诉自己心头最隐蔽的秘密的人,不也是他吗?但是,他抡赵两只时弯,在人群里开路,把人撞疼,撞伤,无情地撞倒,也确实结了不少的仇人。
不过一般他说,大家都很喜欢他,把他当作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俗话说:“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仇敌”,他虽然是这号人,可是大家却跟他交了朋友。每个人都很关心他那些大胆的冒险事业,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忧虑不安地追随着他。他们知道他太冒失,太大胆了:每一次有朋友想阻止他,告诉他就要发生不幸了,这时候,他总是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回答:“树木不着火,树林不会燃烧。”他不知道他引用的是阿拉伯的一句最美丽的谚语。
阿特兰塔号上的乘客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船上,他总是很激动,好象被心火燎得热血沸腾似的,焦躁不安,这倒不是为了他到美国来做的事情担心——他甚至没有去想它——而是受到他那火热的身体构造的影响。假使两个人能够形成鲜明的对照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就是法国人米歇尔·阿当和美国人巴比康了,两人虽然在做法上不同,可是都富有冒险精神,自信心很强,天不伯地不伯。
大炮俱乐部主席望着这位使自己屈居次要地位的竞争者出神,但是他的沉思不久就被群众的“乌拉!'和“万岁!”
的叫声打断了。群众的叫声是那样的疯狂,他们对米歇尔·阿当本人的热情达到了那样激烈的程度,以致他和成千的群众握手,差点儿连十只手指也握断了,最后不得不躲到舱房里去。
巴比康跟着他走了进去,一句话也没说。
“你是巴比康吗?”米歇尔·阿当在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马上问道,听他那口气,仿佛是对一个二十年的老朋友说话似的。
“是的,”大炮俱乐部主席回答。
“啊:你好,巴比康。怎么样?很好?啊!太好了!太好了!”
“那么,”巴比康开门见山他说,“你已经决定动身了?”
“完全决定了。”
“什么也不能使你改变主意了?”
“什么也不能。你根据我的电报的要求,改变你的炮弹的形状了吗?”
“我正在等你。但是,巴比康又问了一遍:"你仔细考虑过了吗?”
“仔细考虑过了!难道我还有时间可以浪费?我找到了到月球上兜个圈子的机会,马上就利用它,如此而已。
依我看,这是不值得多考虑的。”
这个人谈到他的旅行计划的时候,那样随便,那样无忧无虑,那样乐观,使得巴比康不由得怔怔地望着他,问:
“至少你总有一个计划和实行计划的方法吧?”
“我的方法是妙不可言的,亲爱的巴比康。不过,请允许我谈谈我的看法:我希望把我的事情对所有的人讲一遍,以后就不必再提了。这样可以避免重复。所以,假如你没有更好的主意,请把你的朋友们,你的会员们,全城的人,全佛罗里达的人,假如你乐意把全美国的公民都召集在一起,我明天准备把我实行计划的方法讲给他们听,同时回答他们提出来的所有的反对意见。请放心,我会坚守阵地的。
你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