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又为什么要顺从詹森?他会问。
因为他是第一人,因为他创造了我们,因为天地万物都顺从詹森。
你会告诉他们真相吗,斯蒂波克?会将首星的生活方式告诉他们吗?给他们讲恒星和行星,弯曲的光线和引力?不,你一点儿也不蠢,绝不会指望凭一己之力就把文明从愚昧状态提升到高科技水平。你将看到牛和木犁、铜制品和锡制品,人人崇拜詹森,对詹森任命的市长怀有平和的信任。你将带给他们的,不是物理知识。
而是一场革命。
如果我唤醒你,并把记忆还给你,那我就是个傻瓜。如果你只是另一个新人,另一个婴儿,只是最后一个从星舰走出的冰人,你就会崇拜我,对我深信不疑,犹如你童年时对父母信仰的笃信,直到那信仰幻灭为止。但我不会让你幻灭,我会是你终生崇拜的对象,是你可以信仰的人。我知道你的想法,我长生不老,来去自由,我从我的塔中带出人,不管你提什么问题,我都能解答,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我的答案是伪造的。我是永不落败的神。
可如果你拿回自己的记忆,我们就将为敌,你将是我最恐惧的敌人。你我没有私怨,没有对权力的贪婪争夺,不为得到人们的信仰,只为信仰本身。你将推翻他们笃信的故事,改变历史的全部意义。有人在等待你,正如每一代人的等待——年轻人,他们即将成年,充满怨恨,想要接过父母的角色。在我通过星舰系统所能找到的每一种文化里,他们是永远的催化剂。没有哪个社会可以一成不变,因为年轻人一定会改变,他们因此才有理由活下去。他们等待着你的到来,告诉他们,不要相信。
詹森按着手中的透明盒子。我可以抹去你的记忆,你将臣服于我,没有人会知道,而天堂市的生活将因此变得更美好。
可他没弄破它。他走到斯蒂波克的休眠棺边,举着斯蒂波克的记忆,将他的童年捧在手中。
他尝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动机。为了公平竞争?为了不背负偷走一个人的过去的罪恶感?但就算是偷,偶尔偷一次,利用一下命运的赃物也无所谓;可如果是蓄意为之,那就与谋杀无异了,是不是?
可他早就杀过人,当他用导弹将一个人送入死亡的明亮隧道时,他还进入过那些人的思想。如果他能认定,他的人能因此而过得更好,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只要他的子孙需要,就算要受良心的责备,他也在所不惜。
正是为他们,他的子孙。他把那个记忆气泡放归原位,让它将斯蒂波克的过去缓缓注入他的体内。詹森甚至没完全明白这么做的具体好处。或许,他的人现在需要的不是善,或许,他们急需体验恶。要有人对这个稳定的社会,做一些杜恩对首星所做的事情。可问题又来了,他不知道杜恩的革命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现在谁是市长来着,诺约克?可怜的霍普,看看我对你做了什么,给你的城市送去叛乱?可其实,诺约克的家里早已种下叛逆的种子了,并且十分棘手。诺约克这是第二次做市长,此前他休眠了四十年。从物理状况来说,他现在依然四十来岁,他儿子埃文都比他老,已经五十好几,头发都已灰白。埃文早已明白詹森不会带他进塔楼。他哪有资格?埃文为人固执,眦睚必报,永远也当不了市长。如今,他把愤怒、怨恨通通发泄在小儿子乎姆身上,一有机会就残忍地虐待他,就像在管理一座城市,也一次次地证明詹森不带他进星舰是多么明智的决定。至于乎姆,他就像另一个诺约克,会成为一个能力卓绝的人,前提是他没有在青春期被父亲毁掉。
去年,当詹森初次意识到情况有多糟时,曾琢磨要带乎姆远离埃文。可众人的福祉远比一个人的幸福重要——现在才第三代人,如果他插手诺约克家的事,历史将无数次地重演。牺牲乎姆,换来天堂市的平静。很残酷,却必要。
但,要是整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我干吗还把斯蒂波克放出去?詹森又一次在唤醒这个休眠的敌人前犹豫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那干吗还要做呢?
然而他知道,这件事势在必行。他只能相信自己强烈的直觉。他能读取别人的思想,可对于自己的想法,他和别人一样,无从了解。他爱天堂市的人民,可出于某种原因,正是为了他们的将来,才必须唤醒斯蒂波克,放手让他去做那些无可避免的事情。
他压下控制杆,跟着朝后斜靠在一面墙上,等待着加罗·斯蒂波克的苏醒。他已把记忆还给了斯蒂波克,现在必须想想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移民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会在六十年后才被唤醒。
破晓时分,他们才把小船划到岸边。斯蒂波克几近赤裸,浑身湿答答的,感觉微冷,其他人看到他冻得直哆嗦,都笑了起来。不过这是令人高兴的笑声,因为今早的成就,他们都很爱他。斯蒂波克在首星的时候就很喜欢在ff3L区巨大的室内湖里划船,再次游泳的感觉棒极了,哪怕河里满是淤泥。但令他开心的不是游泳和划船,而是第一次,在这个星球上,水域中出现了船只;这些孩子第一次见到了人类游泳。
“教教我们。”迪尔娜要求道,“我也要划船,我也想学游泳!”
“我得造船、凿制木瓦,还得回答你们的可笑问题,要是干完这些我还能抽出时间的话——”斯蒂波克答道。
维克斯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就算我们不问你也会说的,斯蒂波克,你就是个话痨。”
“可只有乎姆会认真听。”
乎姆笑笑,没说话。他坐在小船边,抓着他塑出形状的那根木头。照斯蒂波克说的,这根木头大有用处。很少有木匠能有乎姆这样的手艺,他干活很慢,可完工之后,整艘船就像桶一样密封,甚至不用在外面涂一层树胶。斯蒂波克本想先造一艘独木舟,可那太容易落水,孩子们还不会游泳。要是没有木匠乎姆,他也造不了船。
“对了,”迪尔娜说,“我们什么时候首航?”
“今天,”维克斯说,“就现在。我们去把天堂市的人都叫来,让他们看看,我们怎样像一块木屑一样乘风破浪。”
迪尔娜用脚趾踢了踢那艘船。“这就是木屑。”说完冲乎姆笑笑,表示她没有恶意。乎姆也冲她笑笑。斯蒂波克很高兴看到他那么爱她。和年轻人相处,是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一切都是第一次,都是新的,他们都那么年轻,因此相信未来;没人将他们生生带离自己的生活,扔进移民星舰,送到宇宙的边缘,受一个喜欢扮演上帝的星舰飞行员的控制。
“我觉得应该再等一等,好让所有人都看到。”斯蒂波克说,“今早我得去见见诺约克,和他谈一谈这件事。再说,光是乘船下水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到达某个地方,我想会是湖的另一边。乎姆,你父亲应该和我们一起去。”
乎姆为什么突然变得警惕?“我看,还是不要了。”他说。
“想想看一望无际的牧场,足够好几百万头牛吃草。”
“好几百万。”迪尔娜说,“这就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斯蒂波克,你老往小处想。”像平常一样,迪尔娜将他们都带回了现实,“该回家了。天都亮了,大伙肯定都在想我们跑哪儿去了。”
斯蒂波克带着维克斯先离开,他看得出,乎姆很想和迪尔娜单独相处。他们爬上诺约克住的那座山的山顶,维克斯先告辞下了山,回天堂市;斯蒂波克则沿土路上山,去诺约克市长家。
斯蒂波克发现自己很难对这位市长保持敬意。从前在首星,他的曝光率太高了,作为詹森·沃辛的经纪人,他油腔滑调,无所不在,在每一个真人秀中露脸,仿佛这样他的人生才会更完整。当然,一切都不同了,在霍普·诺约克的记忆中,他从不曾是马屁精或食客。斯蒂波克看到了星舰上的那道伤痕,损坏的休眠棺,毁掉的记忆气泡,这意味着所有人都要重新开始,带着空白的头脑再度降临人世。
但却是不怎么开放的头脑。在这个移民地里,詹森可以说无处不在,詹森的思想烙在了所谓的天堂市的每一个角落。詹森·沃辛,那个星舰飞行员,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被迟钝愚昧的农民奉若神明。他没有费力去教他们,自由的思想有着怎样的力量,宇宙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宗教,如同古代的皇帝让子民相信他是天神。只是,詹森干得比大多数皇帝好得多,他有足够多的奇迹来证明自己是神。只有斯蒂波克知道,他能长生不老不过是森卡的效果,他的智慧不过是首星良好教育的结果,他制造出的那些奇迹不过是隐藏在星塔里的机器而已——不不,不是星塔,是移民星舰。我都被他们影响了。
斯蒂波克能预料到有怎样的命运正等着他。詹森将他的记忆重新注入他的大脑,让他进入这个无忧无虑的移民地。斯蒂波克只能想到一个理由来解释詹森的行为:极端的自我主义者詹森·沃辛,依旧需要一个观众,需要一个首星人来崇拜他,现在只有斯蒂波克满足这一条件,为他送上掌声。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一声喝彩,他满心期待地对自己说。我曾用一生时间致力于打倒你这种自大、武断、自私自利的暴君,如今,我将重操旧业。我将效仿从前的方式:用事实做武器。詹森·沃辛唯一不能忍受很久的,就是事实。
斯蒂波克绝不是个天真的人,他知道他反对的是谁。詹森制造的谎言和奇迹已经存在了六十年,他的影响力和权威存在了六十年,形成了一个强大严格的神权政体,而市长就像天使长,守卫着生命之树。詹森依旧握有首星式的权力:他控制着森卡,他和他那些精挑细选的仆人如同水漂儿一样,掠过时间长河的表面,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任由我一直睡下去。可一旦詹森休眠了,斯蒂波克就有机会带来毁灭。我要拆穿你伪造的一切,詹森,我会在你再度醒来之前,将它们一一粉碎。你要三年后才返回,等着瞧我这三年能取得什么成就吧。
詹森无意中给了他一件强大的道具。斯蒂波克是最后一个新人,他离开星舰时,不仅会说话,能走路,还拥有大量的知识和词汇,水平远远高于移民地里的其他人,就像詹森一样。因此,詹森的光环有一部分落到了他的头上,詹森最虔诚的崇拜者都不敢与斯蒂波克公开争辩,他的声望水涨船高。这给了他自由。
可毫无疑问,这种自由到此为止了。诺约克今天叫他去,无疑是要叫他闭嘴。好啊,诺约克,试试看吧,我已经让很多人觉醒了,我已经动摇了你的权威,你若实施任何形式的惩罚,那些意识到天堂市落后的人就会视我为烈士。我已经把年轻人带上了船,让他们看见了游泳,他们再也不会被河流困在这儿了。
但斯蒂波克是个诚实的人,所以会承认在敲诺约克的门时,他心里十分忐忑。诺约克并不只是詹森那共享威望的创造物,他的影响力不只源自市长的头衔。诺约克曾经当过七年市长,凭一己之力做了很多事情,改变和改善了天堂市的生活。正是他创建了距此几英里的数个小村落,将田地分给每个家庭,让他们耕种各自的土地,只在修路、伐木和收获的时候召集集体劳动,结果就是快速的发展,普遍的繁荣兴旺。现在是他第二个市长任期,诺约克依旧精力充沛,是个出色的领导者,得到所有人的信任,也没有辜负信任,甚至包括斯蒂波克的。斯蒂波克的确瞧不起曾经的经纪人诺约克,可并不会因此对仁慈的独裁者诺约克视而不见。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仁慈的独裁者是最难颠覆的类型,要说服人们去推翻他,简直不可能做到。
门开了,是诺约克的儿子埃文。他冷冷地打了个招呼,“进来吧。”
“谢谢,埃文。你好吗?”
“你的头发是湿的。”埃文说。
“刚从水里上来。”斯蒂波克答。
埃文打量了他一会儿,“船造好了?”
“我又不是木匠。”斯蒂波克答。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愚蠢透顶,把埃文的儿子推上了风口浪尖,乎姆是天堂市最好的木匠。从埃文脸上浮现的怒色看,斯蒂波克又意识到,乎姆说他父亲不阻拦他造船显然不是实话。眼前这个男人,像是会在盛怒下杀人的人。
“这栋房子是我父亲很多年前建的,当时詹森还没带他去星塔。”埃文说,“所以,现在我允许他用楼上的两个房间,处理身为市长的事务。这就意味着,我得允许各种各样的烂人进我的家门——好在,我允许他们待的时间只限顺着楼梯走到市长办公室。”
“对我而言,这也是好的一点。” 斯蒂波克道,走上楼,还不忘兴高采烈地向埃文挥挥手。乎姆说得不假——和他父亲相处,就像在森林里与野猪为伴。
诺约克办公室的门开着,斯蒂波克看见他正俯首在一张羊皮纸上写着什么,于是想到应该建一座造纸厂,拿破布和纸浆来造纸。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根本用不到多少纸,也不可能从其他工作中抽调足够的人手去盖厂。但或许,应该教教他们如何造纸,羊皮纸太原始了,况且每宰一头羊只能取得一定大小的羊皮。
“噢,斯蒂波克。”诺约克说,“干吗不招呼一声。”
“不要紧,我在想事情。”
诺约克把他让进房间,斯蒂波克瞥了一眼诺约克所写的内容。“我在记录历史,”诺约克道,“每个月我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将重要的事记录下来。”
“你认为重要的事。”
“当然,我又不是你,怎能知道你认为重要的事呢?詹森在多年前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书写历史。确实有几个人写了,对比他们记录的历史一向很有意思,就像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一样。可通常,市长能了解更多的信息,毕竟所谓重要的事,一般都是因为出了问题,而所有问题最后都会聚集到市长那里,从卡波克市长的时代起就是如此。”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应该比你以为的要少。”诺约克说,“举个例子,我知道你一直在对孩子们说,市长不应该由詹森指定,而应该让所有人投票选出。”
“我的确说过。”
“对于你这个提议,我思考了很久,然后突然想到,按你的办法,我们一般会选出我们喜欢的人。但问题是,市长往往要做出得罪所有人的决定,那样一来,就没人会继续让他当市长了。我们要么不停地更换市长,要么选择不会得罪人但不称职的人来做市长——好的,斯蒂波克,在你同我争论我那些一时之想前,我很想知道,你能否友善地思考一下我的这一想法,至少和我思考你的想法一样久,然后再做解释?”
诺约克笑了,斯蒂波克也情不自禁地对他笑了。“你知道吗,你真是个聪明的混蛋。”
诺约克扬起一边眉毛,“混蛋?真希望你和詹森能把我们不知道的词汇都写下来,让我们也能学会。”
“不必了,有些词不值得一学。”
诺约克向后靠在椅子上。“斯蒂波克,你来这儿已经六个月了,我对期间你做的事非常感兴趣。你对交付于你的每项工作都尽职尽责,没人指责你偷懒,没人抱怨你是傻瓜,可对你的怨言还是源源不绝地传入我的耳朵,大多来自年纪较大的人。他们对你教给他们的孩子的东西深感不安。”
“我不会罢手。”斯蒂波克说。
“噢,”诺约克道,“我没那个意思。”
“嗯?”斯蒂波克很意外。
“对。我想把你个人的行为变为官方的行为,这样就不会再怨声载道了。我希望你能做专职教师,我希望你把它当成一份工作,就像拉维的工作是放羊,埃文的工作是放牛那样。我是这样计划的:我们给你一片土地,由你的学生们来耕种;你教授他们知识,他们用汗水报偿。”
斯蒂波克大吃一惊,而且一头雾水。“你希望由我来教他们?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宣扬的是什么?”
“很清楚。你告诉他们,世界是一个旋转的星球,太阳是一颗恒星。你告诉他们,疾病是微生物造成的,思维源自大脑;你还说,詹森只不过是驾驶星塔飞越天空的飞行员,像他那样的飞行员多得不计其数。你让孩子们的大脑中充满对其他星球的有趣猜想,充满你所说的那些奇迹,当然了,这些暂时没有实际价值。孩子们所想的事情是我们从未想到过的,可我并不担心这会导致怎样的结果,鼓励总比禁止要好,我觉得。然而,我希望你做教师,并非出于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你所知道的一切,能为我们解决实际问题。你说过,水力磨坊可以碾碎谷物,我想建一座磨坊,我希望你教会一些孩子其中的诀窍,这样我们就能建得更多。你提到了船只,它不会渗水,可以搭载我们横渡大河,一路直抵大海。”
“你知道大海?”
“当然。”
“可孩子们不知道。”
“詹森给去过星塔的人看过这个世界的地图。我们看到了草原、森林、隐藏在泥土中的金属、大河以及海洋。他还给我们看了电脑,以及电脑投射到空中的画面,给我们看了冰人休眠的棺材。事实上,他还让我看了你,并提醒我说,他这次可能会唤醒你。”
“而你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些?”
“没那个必要。”
“可是——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居住的这个星球是什么形状,有多大。”
“如果他们问起,我会说的。可没人问过。”
“为什么要等他们问?没人知道你知道的那些知识。”
“你没有把你的知识秘而不宣,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去造好你的船,斯蒂波克,然后带着那些崇拜你的孩子过河去。我会帮你——不让那些被你吓坏的父母阻拦你。在那里建造一个全新的村落,那条河是你们的屏障,只有会驾船的人才能渡过。到了那里,给孩子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长大成人,免遭他们父母的扼杀。”
斯蒂波克完全没料到今早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预料会遭到一番训斥;他早早硬起心肠,准备和诺约克大吵一架。“你难道没意识到,这会削弱你的权力吗,诺约克?”
诺约克重重一点头,“很清楚。可天堂市一直在发展壮大。詹森让我分摊工作,将一部分权力下放给优秀的人。我让沃林负责建造结实的公路,他干得非常好;小迪尔娜擅长制造工具,大家都知道,她做的金属制品是数一数二的;波利迪尔对收获庄稼了如指掌,还擅长保存谷物。”
“而且做得十分出色,我根本没看出他们都是新手,还以为是詹森提出的办法。”
“是他的提议,我负责执行而已。对于你,他没有告诉我该如何处理你的事。”
“可你说,他提醒你了。”
“他说过,孩子们会对你唯命是从,叫我不能干预,只是——”
“只是?”
“绝不能破坏天堂市的安定和律法。”
“什么意思?”
“意思是,等你把孩子们带到河对岸之后,绝不能教他们违反律法。对于冰人曾经的生活方式,我知道的应该比你以为的多。詹森对我们说过,他们对婚姻一向不重视,一高兴就结为夫妇,还会杀死孩子——”
“我只能说,他说得不偏不倚——”
“可我们需要孩子们,斯蒂波克。我初到这里的时候,除了詹森,只有我们十五个人。我在这里的时候,最早的婴儿刚刚成长,还未成年,现在却有将近一千人了。现在,这里有人能一直在铁匠铺工作,有人能一直操作织布机,这样,有特长的人就不必被安排去田里拔草或是剃羊毛了。我们现在运转良好,并不需要另建几座城市去自行其是,毕竟我们的人口还太少,集结在一起干起活儿来要方便得多。而且,詹森提醒过我另一件事。”
“什么?”斯蒂波克估摸那件事和他有关。
“战争。你知道这个词吗?”
斯蒂波克微微一笑,“詹森就是干这个的。”
“那还是卡波克当市长的头一年,有人烧了一座房子,那是天堂市最接近战争的一次事件。詹森跟我说过战争是什么样子,我相信。”
“我也是。”
“战争的种子一直都在,斯蒂波克,就在这栋房子里。我的孙子乎姆憎恨他的父亲,而我的儿子埃文一直在招致憎恨。从你的孩子中挑出最出色的一个,斯蒂波克。不要比灵那样的急性子;柯伦还行,但她有点偏袒;维克斯行,冷静,不轻易动气;或者乎姆,可我担心他心里的怨恨太多了,不懂得爱。在你带孩子们过河前,先来我这儿一趟,我会为那边任命一位小市长。”
“不可能。”
诺约克笑了,“有别的提议?”
“等过了河,如果他们足以在共同信仰下建起一座新城,他们就不再是孩子了,诺约克。再说,我们会以自己的方式选出领导者。”
“有意思,我应该妥协吗?由我指定一个小市长,让他在第一年里管事,那以后,再让你们按自己的意愿选领导者。”
“我以前就认识你,诺约克,至少我知道你曾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对我没有意义。现在的身份给我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所以,我没兴趣琢磨我在前世是什么样的人。”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在我看来,你和从前的你简直判若两人。不管詹森在这里弄出了多少麻烦事,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把霍普·诺约克变成了一个好人。”
“而你,斯蒂波克,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斯蒂波克咧嘴笑了,“没有变好,是不是?可我学到了一点——如果掌权的人都像你这样开明,要恨你可不容易。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刚才说的话算数,那么十年之后市长将由选举产生,法律也将由人们共同制定,再也不会有人身兼法官、国王和立法者。”
诺约克哈哈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光会说我不懂的词,还假装能预见未来。不要因急于求成而失败,斯蒂波克,连詹森都不能预见未来。”
但斯蒂波克知道,那个未来一定会到来,它已初见雏形。诺约克给他送了一份大礼,一个属于他的城镇,一条将他们和市长隔开的河;他有权决定教什么,不教什么,并在这个落后的地方开始现代化的改造,届时,民主一定会到来。我一定会让他信守承诺,斯蒂波克心想,等詹森回来时他会看到,只要一点点的真相和自由就能达成怎样的成就,即便在他创建的原始社会里也一样。
他向诺约克告辞,开门离开,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嚷。
“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跟着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一阵沉默,又一阵拳打脚踢,跟着是椅子跌倒的声音。“我在问你,小子!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
斯蒂波克听见身后诺约克走出办公室,关上房门。“我看,是你儿子在打你孙子,诺约克。”
“我想,你也知道起因是什么。”诺约克说。
斯蒂波克转过身厉声道:“乎姆跟我说,他父亲同意了!”
“你这么聪明,一个孩子撒了谎,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斯蒂波克?千万别下楼,现在还不行。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你是不是非要做我不允许的事?回答我,乎姆!”楼下又传来叫嚷声。
埃文的妻子埃斯滕开始央求她丈夫。
“父母有权打孩子吗?”
“要是孩子还小,我们会把他带走。可乎姆长大了,如果他不愿意,没人能打他。听见了吗——他叫他妈妈不要管,他不需要保护,斯蒂波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