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过了两天沉默的生活,安德就受够了。但现在重归于好的时机不好,因为他和娜温妮阿之间将会出现一个障碍。他知道――琊温妮阿也知道――随着华伦蒂的到来,他们俩也许会面临一个困难时期。他有许多与华伦蒂交流的古老习惯,有许多与她沟通的方式,有许多走进她的灵魂的路径,因此他就是想不回到昔目――姐弟俩一块儿度过的千年光阴――的自我也很难。姐弟共同经历了三千年岁月的沧桑,似乎是用同一双眼睛看待这段历史。他和娜温妮阿朝夕相处只有三十年。虽然在主观感受的时间上,这三十年比他和华伦蒂一块儿待的时间还要长,但是他太容易滑回到他的老角色:华伦蒂的弟弟、她的德摩斯梯尼的“代言人”。安德预料华伦蒂到来后娜温妮阿会嫉妒的,并且为此做好了准备。他提醒过华伦蒂,初始阶段他们可能没有多少机会待在一块儿。这她理解――雅各特也有他的担忧――双方的配偶都需要放心。雅各特和娜温妮阿居然会嫉妒姐弟之间的血肉关系,几乎可笑。安德和华伦蒂的关系从来就没有丝毫性的成分――任何所谓了解他们的人对这种想法都会一笑置之――然而,雅各特和娜温妮阿担心的不是性的不忠贞,也不是他们俩的情感结合――娜温妮阿没有理由怀疑安德对她的爱情和忠实,在激情与信赖方面华伦蒂完全满足了雅各特,他不可能再有非分的奢望了。
情况比这一切都更深沉。情况是这样的,即使在阔别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姐弟俩只要待在⊥起,就会行动如一人,不必解释各自干什么而配合默契。雅各特看了出来,甚至对他素昧平生的安德也明显察觉此人受到了深深的震撼。仿佛他一看见妻子和妻弟待在一块儿,就意识到:这才是亲密。这才是两人合而为一的明证。他以前觉得自己和华伦蒂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也许他们是的。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两个人可以更亲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结合成一个人。
安德从雅各特身△看出了这’点,同时也看出华伦蒂多么巧妙地让他放心――多么巧妙地与安德保持一段距离,以便她丈夫一点一点地逐渐适应姐弟俩之间的结合。
然而,安德却无法预料娜温妮阿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了解她首先是作为有孩子的母亲,只知道她对孩子们一片赤诚,已经到了不近情理的地步。他猜想,她一旦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就会变得专横霸道,如同她对待孩子们一样。可是,她却想他退缩,这可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早在金的传教问题上她对他进行这种冷处理之前,她和他就疏远了。事实上,回想起来,他意识到这种疏远感早在华伦蒂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仿佛新的情敌还没有到来,娜温妮阿就已经开始让位了。
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他早就应该看出来。娜温妮阿在一生中失去了太多的强者、太多她依赖的人。皮波,利波,甚至还包括米罗。她对孩子们也许是以保护人自居,显示出强烈的占有欲,因为她认为孩子们需要她。但对待她需要的人,她的表现却恰巧相反。如果她害怕他们会从她身边被抢走,她就退缩,就不再需要他们。不是“他们”。是他。是安德。她试图不再需要他。而且如果她继续沉默下去,就会在他们之间嵌人一块大大的楔子,他们的婚姻生活就无法弥合了。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安德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过他的婚姻面临危机。他并非草率地走进婚姻生活的,他娶娜温妮阿的时候,就决心忠贞不渝。多少年来的朝夕相处中,夫妻俩彼此信赖,充满欢乐。而现在娜温妮阿对他失去了信赖。这太不应该了。他仍然是她的丈夫,对她的忠实是她一生中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仅仅因为一个荒唐的误会,就失去她,那太不值得了。娜温妮阿无论在多大的程度上出于无意识,都似乎决心误会下去。如果他听之任之,她就会确信自己绝不能依靠任何一个人。这将会是一个悲剧,因为事实上并非如此。
于是,安德打算当面与娜温妮阿对质。碰巧,这给埃拉意外引发了:
“安德。”
埃拉站在门口。如果她是站在外面拍手请求进来的话,安德就听不见她了。但在当时,她不需要拍手请求进人母亲的房子。
“娜温妮阿在我们卧室里。”安德说。
“我来跟你谈谈。”埃拉说。
“很抱歉,你不能提前预支允许你进来的次数。”
埃拉笑了起来,坐在他身边,但笑声迅速消失。她愁眉苦脸的。
“科尤拉。”她说。
安德叹息了一下,露出了微笑。科尤拉的性格天生与埃拉截然相反,而且从小就没有遭遇过什么能使她更加循规蹈矩的事。尽管如此,埃拉与她相处得比任何人都融洽。
“不正常。”埃拉说, “事实上,她比平常更麻烦了。没有吵一次架。”
“这是危险信号吗?”
“要知道,她正在努力同德斯科拉达病毒交流。”
“分子语言。”
“嗳,她做的事很危险,再说,就算她成功了,也建立不起交流来。果真成功了,那更危险,因为到时候我们很可能都死光了。”
“她在干啥?”
“她一直在侵入我的文件——这并不难,因为我以为没有必要对我的异族生物学家同事保密。她一直在制造我准备嫁接到植物里的抑制剂——这也很容易办到,因为全套做法我都设计得很精确。
她要做的只是不把抑制剂嫁接到任何东西,而是送给德斯科拉达病毒。’’
“你说什么,送?”
“这些就是她的信息。就是她通过它们宝贵的小信使送给它们的信息。至于这些小信使是不是语言,无法用非实验的方法来下定论。不过,无论德斯科拉达病毒是不是有智慧的生物,我们都知道它们十分善于适应环境――而且她很有可能在帮助它们适应我用来阻止它们的一些撒手锏。”
“这可是出卖人类罪呀。”
“正确。她在把我们的军事秘密供应给敌人。”
“你向她指出过没有?”
“‘sta brincando。Claro que falei。埃拉quase me matou。” (“你在开玩笑吧――当然我向她指出了。她险些把我杀了。”)
“她成功地培育出任何病毒没有?”
“她连实验都没有做过。就好像她冲到窗户跟前,大声呼叫,’他们要来杀你们了!’她不是在搞科学,而是在搞种族政治,只是我们不知道另外一边还有政治,我们只知道对方在她的帮助下,也许会以比我们想像更快的速度消灭我们。”
“也许木已成舟了――我猜不出她是否已经造成了损害。”
“那么我们就得制止她。”
“怎么制止?打断她的胳臂吗?”
“我要找她谈谈,但她太老成――或者说太年幼了――不会听说教的。恐怕到头来我们不行,还得由市长亲自出面。”
娜温妮阿已经开口说话了,安德才意识到妻子走进屋里。 “也就是说,监狱。”娜温妮阿说, “你打算把我的女儿关起来。你打算在什么时候通知我?”
“我没有想到过监狱。”安德说, “我只是期望他切断她的通路,通向――”
“这不是市长的工作。”娜温妮阿说, “这是我的工作。我是首席异族生物学家。干吗你不找我呢,埃拉诺拉?干吗要去找他呢?”
埃拉默默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这就是她对付与母亲冲突的方式,消极反抗。
“科尤拉已经失控了,娜温妮阿。”安德说, “把秘密告诉给父亲树就够糟糕了。而把秘密告诉给德斯科拉达病毒简直就是疯子。”
“Es psico1ogista,agora?” (你是心理学家吗?)
“我并不打算把她关起来。”
“你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娜温妮阿说, “不打算对我的孩子采取任何行动。”
“正确。”安德说, “我不打算对孩子们采取任何行动。然而,我有责任对一个成年公民采取行动,因为这个公民正在轻率地危害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的生存,也许是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的生存。”
“你从哪儿接受这个高尚责任的,安德?是上帝降临圣山,在每一座石碑上面都刻下让你统治人民的特许证吗?”
“说得好。”安德说,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
“我建议你甭管闲事。说实话,这件事涉及方方面面。你不是异族生物学家。你也不是物理学家。你更不是异族学家。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是,是吗?只是个专管闲事的人。”
“你力量的惟一源泉就是暗藏在你耳朵里的那颗该死的宝石。她向你耳语秘密,夜里你和妻子同床共枕的时候,她跟你谈悄悄话,每当她想告诉你什么的时候,你就出现在与你无关的会上,鹦鹉学舌地重复她告诉你的话。你谈到科尤拉犯有出卖人类罪――就我所知,你才犯有出卖人类罪,为了喜欢一个超级软件而出卖有血有肉的人。”
“娜温妮阿。”安德说。这应该是尝试平息她的怒气的开始。
然而,她不想对话: “你居然敢耍我,安德。这么些年来,我还以为你爱我――”
“是爱你。”
“我还以为你真的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成为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呢。”
“是的。”
“我还以为是真的――”
“是的。”
“但你却是佩雷格里诺主教从一开始就警告的人。一个操纵者,控制者。你的哥哥曾经统治过全人类,那故事不是真的吗?只是你没有那么野心勃勃罢了。你只想统治一个小小的行星。”
“母亲,以上帝的名义说,你发疯了吗?难道你不认识这个人吗?”
“我以为我认识!”娜温妮阿哭了起来, “但一个爱过我的人居然让我的儿子出门去面对这些残忍的小猪仔――”
“他无法阻止金呀,母亲!谁都无法呀!”
“他连试都没有试一下。他是赞同的呀!”
“是的。”安德说, “当时我认为他的行动是崇高勇敢的,因此表示赞同。他知道危险虽然不大,但确实存在,而他仍然选择去――而且我也赞同。这正是你也会做的,而且我希望,如果我处在同样的位置,也会这样做的。金是一个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也许还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他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想要。他已经确定了他生活的使命,并且正在履行。我尊重他的选择,你也应该尊重。你怎么想到让我们俩都去挡他的道呢!”
不管怎样,娜温妮阿终于沉默了片刻。她在掂量安德的话吗?她带着怒气、而非带着希望把金送走,这是多么徒劳,又是多么残酷,她意识到这点了吗?沉默期间,安德仍然抱有希望。
随即,沉默结束了。 “如果你再干涉我的孩子的生活,我就同你一刀两断。”娜温妮阿说, “如果金有什么不测…什么不测…我一定会把你恨死,并且祈祷那一天早点到来。你并不是万事通,你这个杂种,现在是你放弃当万事通的时候了。”
她怒冲冲地朝门口走去,但随即觉得最好来个戏剧性的离开。于是,她转过身来,异常平静地说: “埃拉诺拉,我马上就采取措施,阻挡她使用可以用来帮助德斯科拉达病毒的报告和设备。亲爱的,今后如果我听到你和任何人――特别是这个人讨论实验室的事情,你就永远别再踏进实验室的门。听明白了吗?”
埃拉再次以沉默回答。
“啊。”娜温妮阿说, “我明白了,他从我身边偷走我的孩子,比我想像得要多。”
说完她就走了。
安德和埃拉坐在那里,惊得目瞪口呆。埃拉终于站起来,却没有移动步子。
“我真的应该做点什么。”埃拉说, “但就是要我的命也想不出做什么。”
“也许你应该上你母亲那里去,向她表明你是站到她那边的。”
“可我不是她那边的。”埃拉说, “事实上,我在想,也许我应该到泽尔杰佐市长那里去,建议他免去母亲首席异族生物学家的职务,因为她显然精神错乱了。”
“不,她没有。”安德说,
“如果你做这种事情,一定会要她的命的。”
“母亲吗?她非常坚强,是不会死的。”
“不行。”安德说, “眼下她很脆弱,任何打击都可能置她于死地。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对你的…信任。她的希望。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觉得你同她不站在一边。”
埃拉对他怒目而视: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你一时想起的?”
“你说些什么?″
“母亲对你说的话本来应该使你勃然大怒,或者感情受到伤害,或者――反正什么的――可是,你却坐在那里想办法帮助她。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出手打人的感觉吗?难道你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吗?”
“埃拉,如果你不小心赤手空拳打死几个人,那你应该要么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要么就干脆失掉人性。”
“你做过吗?”
“是的。”他说。一时他想她会感到惊骇。
“你觉得现在你还可能做吗?”
“也许吧。”他说。
“很好。闹翻天也许反倒有用。”说着她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安德舒了口气。甚至和她一块儿笑了起来,笑得很浅。
“我要去母亲那里,”埃拉说, “但不是因为你吩咐我去,甚至也不是因为你说的理由。”
“很好,那就去吧。”
“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忠于她吗?”
“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当然哕。她是错了,不是吗?你是万事通,不是吗?”
“你去你母亲那里,是因为这是目前你能对自己做的最痛苦的事。”
“你的话听起来让人恶心。”
“这是你能做的最痛苦的好事。是最令人不愉快的工作。是最沉重的负担。”
“烈女埃拉,certo吗?当你宣布我的死亡时,就说这些话吗?”
“如果我要宣布你的死亡,我得预先录音。我打算比你死得早得多。”
“这么说来,你不离开卢西塔尼亚星?”
“当然不离开。”
“甚至母亲把你踢出去,也不离开吗?”
“她不能。她没有理由离婚。再说,对于任何离婚请求,如果是基于非自然的感情破裂,佩雷格里诺主教都会一笑置之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到这里是要长久待下去的,”安德说, “不再假冒长生不老。我已经结束了在太空的追逐,再也不离开卢西塔尼亚星大地了。”
“即使死也不离开吗?即使舰队来了也不离开吗?”
“如果人人都可以离开,那我也离开。”安德说, “但是关掉所有的灯,锁上门后再走的一定是我。”
她冲上前去,亲吻他的面颊,短暂拥抱他片刻。然后她走出门外,他又孤独一人了。
他心想,我大大误解了娜温妮阿。她嫉妒的不是华伦蒂,而是简。多少年来,她一直看见我在同简无声地交谈,谈她听不见的东西,听她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失去了她对我的信任,但却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这点。
即使此时此刻,他也一定在默诵。他一定出于根深蒂固得不知不觉的习惯,在同简交谈。因为她回答了。
“我警告过你。”她说。
我想你是警告过。他默默地回答。
“你从来就不认为我对人类有所了解。”
我想你在学习。
“要知道她是对的。你是我的木偶。我一直在操纵你。多年来,你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住嘴。”他回答, “我没有心思谈。”
“安德。”她说, 如果你认为把宝石从你的耳朵里取出来, 有助于你避免失去娜温妮阿,那就取出来吧。我不会在意的。”
“我会在意的。”
“其实刚才我在撒谎,我也会在意的。”她说, “但你如果为了留住她而不得不这样做,那就做吧。”
“谢谢。”他说, “但要留住一个我显然已经失去的人,我感到为难。”
“如果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正确,安德想。正确。
上帝呀,请保佑伊斯特万神父吧。
猪族知道伊斯特万神父即将到来。他们总是能知道。父亲树彼此什么都讲,没有秘密可言。这并非他们不想保密。也许有一棵父亲树想保守一个秘密,或者告诉一个谎言。但确切地说,他们不会自动去做。他们从来没有隐私经历。因此,如果一棵父亲树想保守秘密,附近一棵则会不想。森林总是集体行动,但他们仍然是由个体组成的,因此无论少数父亲树会有什么想法,消息还是从一座森林传到另一座森林。
金知道这是对他的保护。尽管“好战者”是个嗜血杂种――不过,这只是称号而已,对猪族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没有首先说服他那座森林的兄弟们,也不敢动金的一根毫毛。如果他做了,他那座森林的另外一棵父亲树就会知道,并且说出去,就会做证。三十年前,安德鲁?维京将“人类”送进第三条生命的时候,所有的父亲树共同发过誓。如果“好战者”要违背誓言,他不可能秘密进行,整个猪族世界都会知道, “好战者”就会成为臭名远扬的违背誓言者。这就是一个耻辱。哪个兄弟的老婆还会允许他们送给“好战者”一个传宗接代的妻子呢?他生前还会再生什么样的孩子呢?
金是安全的。他们也许不会理睬他,但也不会伤害他。然而,他一到达“好战者”所在的森林,他们就立即倾听他。兄弟们抓住他,把他扔到地上,拖到“好战者”面前。
“没有必要动手脚的,”他说, “反正我已经来了。”
一位兄弟用棍子敲打树。金倾听音乐变化,与此同时“好战者”改变体内空穴的形状,将音乐声变成语言。
“你来是因为我的命令。”
“你命令我来,我就来了。如果你以为我来是因为你的缘故,那就是吧。但我只愿服从上帝的命令。”
“你来就是要倾听上帝的意志。”“好战者”说。
“我来是为了倾听上帝的意志。”金说, “德斯科拉达病毒是一种病毒,上帝创造来使猪族成为可敬的孩子。可是,圣灵并没有化身。圣灵是永恒的精神,居住在我们的心中。”
“德斯科拉达病毒居住在我们的心中,赋予我们生命。当他居住在你们心中的时候,赋予你们什么?”
“一个上帝。一个信仰。一种洗礼。上帝不会对人类说的是一套,对猪族说的又是一套。”
“我们不是’小兄弟’。你将看见谁强大,谁渺小。”
他们强迫他站着,背紧紧地靠在“好战者”的树干上。他感觉到身后的树皮在移动。他们推他。许多小手在他身上抓,许多拱嘴在他身上呼吸。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将这样的手、这样的脸看作是属于敌人的。即使现在,金也如释重负,意识到他并没有把他们看作他自己的敌人。他们是上帝的敌人,他怜悯他们。他虽然正在被往一棵残忍的父亲树的肚腹里面推,却对那棵父亲树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丝毫的仇恨,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伟大的觉悟。
我真的不怕死。这点以前我还压根儿不知道呢。
兄弟们依然在用棍子敲打树干外面。 “好战者”将声音转换成“父亲语言”,但金已经进入了声音,进入了语言。
“你认为我会违背誓言吧。” “好战者”说。
“我的脑子里曾闪过这个念头。”金说。现在,他完全陷在树里面,只是身体正面从头到脚露在外面。他可以看,可以轻松地呼吸――虽然被禁闭,但并不感到幽闭恐怖。不过,树木在他身体周围均匀成形,使他的手臂和腿都动弹不得,他也无法转动身体,从正面的树洞滑出去。通向拯救的门是狭隘的,通向拯救的路是狭窄的。
“我们要考验一下。”“好战者”说。现在金从树里面听,就更难听懂他的话,也更难以思考。“让上帝在你我之间做出评判吧。我们要给你水喝――我们小溪里的水。但食物你是得不到的。”
“让我挨饿是――”
“挨饿?食物有的是。十天后我们会再给你吃的。如果圣灵允许你活十天,那我们就给你吃的,并且释放你。那时候我们就会成为你的信徒,我们就会承认我们是错误的。”
“不到十天病毒就会杀死我的。”
“圣灵会评判你的,并且判定你是否值得尊敬。”
“这里有个考验正在进行。”金说, “但不是你想的那个。”
“哦?”
“这是末日审判的考验。你们站在基督面前,基督对他右面的人说, ‘我曾经是个陌生人,你们接待了我。我饥饿,你们给我吃的。享受基督赐予的欢乐吧。’接着,基督对他左面的人说, ‘我曾经饥饿,你们什么都没有给我。我曾经是个陌生人,你们虐待我。’接着他们都对基督说, ‘基督呀,我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您呢?’基督回答, ‘如果你们这样对待了我的小兄弟,就这样对待了我。’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弟兄们――我是你们的小兄弟。你们这样对待我是要向基督交代的呀。”
“傻瓜。”“好战者”说,“我们对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不让你动罢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正是上帝的意志。基督不是说过’我什么都没有做,但我看见了天父的行动’吗?基督不是说过’我就是路,跟着我吧’吗?那么,我们就让你做基督所做过的。他在荒野里四十天没有吃东西。我们就给你机会有他四分之一那么神圣吧。如果上帝想要我们相信你的信仰,他就会派天使来送给你吃的,他会把石头变成面包的。”
“你犯了个错误。”
“你到这儿来就是一个错误。”
“我是说你犯了个信仰上的错误。你引用的话是正确的――在荒野禁食,石头变成面包,等等。难道你没有想过,你扮演撒旦的角色,有些太露骨吗?”
顿时, “好战者”勃然大怒,说得很快,以至于树木里面的动作开始扭曲,挤压金,最后他担心自己会在树里面被撕成碎片。
“你才是撒旦!企图让我们相信你的谎言,一直相信到你们找到办法消灭德斯科拉达病毒,让我们永远不能进人第三种生命形态!你们以为我们没有看穿你们吗?我们知道你们所有的计划,所有!你们没有秘密!而且上帝不向我们保密!是我们被赐予第三种生命形态,不是你们!如果上帝爱你们的话,他就不会让你们把死人埋葬在地下,让尸体长出虫来!”
兄弟们坐在树洞周围,听辩论听得如痴如醉。
信仰大辩论进行了六天,辩论内容值得任何世纪任何教堂的任何神父借鉴。自从尼西亚①大辩论以来,如此重大的论点再也没有被考虑过、斟酌过了。
①比提尼亚一个古代的城市,位于小亚细亚半岛的西北部。从公元前4世纪开始在罗马时期繁盛一时。尼西亚的教义在康斯坦丁一世于公元”5年召集的世界范围的大会上被采纳。
辩论内容从一个兄弟传到另一个兄弟。从一保树传到另一棵树,从一座森林传到另一座森林:关于“好战者”与伊斯特万神父之间对话的故事总是一天之内就传到鲁特和“人类”那里。但信息不全面。到了第四天,他们才意识到,金被囚禁,吃不到含有德斯科拉达病毒抑制剂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