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种兴奋立刻消退了,因为斯蒂波克说:“你们能把詹森也留在那一边吗?”
他们耸耸肩,往地上踢着自己的脚。他们不知道。毕竟,你永远不知道詹森能做什么。
“那就让我告诉你们吧,”斯蒂波克说,“你们无法拦住詹森,因为詹森有可以飞翔的机器。”
飞翔!乎姆惊诧地瞪着斯蒂波克。这个人很奇怪,他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和他们说詹森只是一个凡人,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然后他又会说这样的话,或是说詹森操纵着一艘大船在星际间飞行。谁搞得清楚?甚至斯蒂波克自己好像都没法确定,詹森到底是不是和老人们说的那样,是个上帝,又或者只是个凡人。
“不只是詹森。你们谁有牛?”
没有人有。
“或一把斧头?或是任何东西?”
“我有自己的工具。”维克斯说,但他是跟随斯蒂波克的人里年龄最大的。其他人几乎都还没到十四岁,还没有进入成年。
“你的工具足以建造一个城镇吗?”
维克斯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回到起点了,是不是?因为你们无法从天堂城解放,除非你们再也不需要天堂城。但是这仍然值得思考,对吗?也许也仍然值得去计划实现。也许?”
“也许。”乎姆说道,他的语调极其严肃,以至于在整个下山途中大家不是捶他,就是拿他开玩笑。但是当他坐在舵边开始返航时,他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他们刚刚离开的河岸。那里的土地和天堂城的一样好。也许,当老人们一门心思地关注詹森嘴里漏出的每个字时,乎姆和维克斯这些不太在意这种想法的年轻人可以建立另一个城市,它将像斯蒂波克时常说的那样,依赖被管理者的意愿,而不是管理者的意愿。
现在,当他们再度横穿河面时,湍流变得更难对付了。他们必须再次驶进其中,然而它将他们带到了远离预定航线的方向上,因为返程是逆风而行。不过,一等越过主湍流,他们便让柔和的涡流懒洋洋地带着他们穿过林克瑞湾,绕过岩角,驶进他们建造这艘船的窄湾中。
除了掌舵的乎姆外,大家都涉水走上岸,把船系在三棵树上,然后他们彼此大笑着,对于不得不再次回到老人们中间发表着滑稽的言论。然后他们分开了。
迪尔娜住在主镇,所以她和乎姆返回的方向必然是一样的,这对于乎姆来说再好不过。他都想和她说话。几个月前,他在听斯蒂波克教学的群体中第一次遇见她,他就想和她说话了。那时候斯蒂波克还在说着恒星、行星和其他世界的几十亿人,好像有谁会很在乎天上真的存在什么似的。当他们穿过森林中蜿蜒的小路,向大牧场走去时,乎姆握住了她的手,但是在他努力想要表现得更礼貌一些时,她却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然而在抵达开阔的平路时放开了。
这个鼓励对于乎姆来说足够了。“迪尔娜,”当他们穿过牧场时,他悄声说,“迪尔娜,一个月后我就是十四岁了。”
“我两周后就是十四岁了。”她说。
“那天我会从我父亲的房子里搬出来。”乎姆说。
“我也会搬出来,”她回答道,“只要我有地方去。”
乎姆咽了一口唾沫,“我可以给你建一座房子,只要你来和我一起住在里面。”
她仰起头轻快地笑起来,“是的,我会嫁给你,乎姆!你以为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暗示什么?”
于是他们彼此亲吻,动作笨拙,但是热情似火,这就足以让他们体验到他们希望体验到的一切。“我得等多久?”迪尔娜问。
“我会在詹森日之前建好它。”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今年?”乎姆摇摇头,“今年他不会来,只要祖父是督察,他就不会来。”
“我希望他能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迪尔娜说道。他们又一次亲吻,然后她朝诺约克路跑着离开了,这条路将引着她直接进入主镇。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协调的地方,他们正在计划并努力要搬离詹森统治的城市,与此同时,他们却又希望詹森亲自来主持婚礼。不管怎么样,就像斯蒂波克常常对他们说的那样,詹森可能不是上帝。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詹森。每个人都知道詹森能够读到人们的内心,这让他超越了其他任何人。不管是不是上帝,无论如何詹森依然不是个凡人。
乎姆到家了,他迅速沿着水平木柱爬到了自己的窗边。他轻松地将它掀开一半,然后溜了进去,闩上了窗。
他的牛油灯闪烁着,不过还没有熄灭。他弄熄了它,然后在黑暗中脱掉衣服。房间很冷,他的毛毯更冷。他颤抖着,光着身子滑进羊毛中。不过他累得够呛,很快就睡着了。
门被猛地撞了开来,他父亲叫道:“乎姆!”男孩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裹紧了毯子好像它们能提供某种保护一样。“父亲……我……”
“父亲!”埃文高声说着,残忍地嘲弄着他,“父亲。”然后他咆哮道:“别叫我父亲,孩子!永远别再叫了!”
“什么事?我做了什么?”
“哦,今天早晨我们要装无辜吗?我没有告诉你连打开窗户都不行吗?还有一周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你记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命令你吗?”
“因为,”乎姆说,“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去了河上……”
“作为惩罚,我让你待在这里,你听我的话了吗?”
乎姆知道他又要挨打了。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他被抓到了,那最好是不要撒谎。那样抽打就会没那么难挨,咆哮也会比较快结束。
“我没听你的话。”乎姆说。
“到窗前来,小崽子。”埃文的声音更低了,所以也更令人恐惧。乎姆犹犹豫豫地爬下床。初秋的空气很冰冷,当他父亲打开窗闩,把它推开时,乎姆刚睡醒的赤裸身体几乎要冻僵了。“看着窗外!”埃文命令道,乎姆开始真的害怕了,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狂怒。
在房子的墙根下,泥土上清晰地呈现着乎姆的脚印,它们从草地上延伸到墙边。前两个小时它们并不明显,但是清晨斜照的阳光将脚印照出了黑色的阴影,在暗褐色的土壤上特别明显。
“你去哪里了?”埃文阴森森地轻声问。
“我去……我去了……”乎姆看到他的几个兄弟、叔叔和堂兄弟拿着修补栅栏的工具路过。他们停下了脚步,看着窗户这边。他们听到埃文的咆哮了吗?
“你去河边了?”埃文催促他。乎姆点点头,埃文又开始怒吼:“这就是你听话的表现!你不是我儿子!我受了诅咒才有你这样的野崽子!我再也不要你待在我的房子里!你不用再住在这里了!”
乎姆能看到他的几个堂兄,他想他能看到他们在指指点点,一边笑一边嘲弄。他旋身面对他父亲,扯着嗓子也对他吼叫,期间他的童声破音了两次:“这根本不是惩罚,你这只老猪!我一直在期望能够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你只是提前给了我自由!”说完这话,乎姆朝堆着衣服的椅子走去。可是他父亲野蛮地大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了回去。
“想要穿衣服,是不是?哦,一件也没有。我流汗为你换回了这些衣服,还有你母亲的。”
“我也工作了。”乎姆挑衅地说,但他害怕得要命,因为他父亲的手指箍进了他胳膊上的皮肉。
“你也工作了!”埃文嚷道,“你工作了!哦,你也得到了报偿!你吃了我的食物,睡在我的房子里!但我发誓,在你离开我时,你要像你来时一样赤裸!现在出去,永远别回来!”
“那就放开我,这样我就能出去了。”乎姆说着,一想到必须光着身子在大家面前走出去,他就尴尬得想死,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我会放开你的,”埃文说,“可你不能用门,小崽子。你昨晚怎么企图骗过你父亲偷溜出去的,现在就怎么出去!你就从那个窗户飘出去吧,小崽子。”埃文再次把他甩到了打开的窗户前面。
乎姆站在窗前,看着下方的地面。那里突然间比昨晚看起来显得更高了,他的堂兄们站近了一些,离这里已经不足二十米。他们能听到每个字,能看到他赤裸地跳下去,没有任何东西掩盖他的羞耻。
“我说跳下去!”埃文说,“现在爬上窗台,跳!”
乎姆爬上窗台,试图用手遮挡自己,他的意识一片痛苦,混杂着屈辱、犹豫和憎恨。
“跳啊,该死的!”埃文吼道。
“我不能,”乎姆轻声说,“求求你!”
“你他妈昨晚就能跳!”他父亲嚷道。正在此时,乎姆听到祖父的声音从背后的门边传来:“埃文,当心孩子。”乎姆转身叫他的祖父,哭着寻求帮助,想从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困境中解脱。但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埃文结束了先前的姿势,狠狠地打了乎姆。如果乎姆没有转身,这一下会打在他背上,造成一片刺痛。然而现在,这一掌打在了他的肋骨上,炸裂一般疼痛。乎姆失去了平衡,他在窗台上摇晃了一下,然后从窗户掉了下去。
他没有准备好迎接这次坠落。摔下来的时候,他只有右脚承重着地,膝盖似乎“噗”地响了一声,他的腿在一种可怕的疼痛中弯了下去。他躺在那里,神志极其清醒,但是他能真实感觉到的只有碾压在他身上的无尽疼痛,它使他呼吸短促,令他觉得自己要彻底窒息。他听到远处的一声尖叫,那是他母亲。她奔向他,再次尖叫,哭着说:“乎姆,我的孩子,我的儿子。”然后,在空中的某处,他听到他父亲的声音嚷道:“离他远点,女人!”
“我的名字是爱斯滕,男人!”他母亲暴怒地喊道,“你没看到这孩子的腿断了吗?”
断了?乎姆往腿看去,几乎要吐了出来。他的右腿在膝盖处以九十度向后弯着。在略低于膝盖的下方,出现了一个新的角度,一根奇怪的血淋淋的白色骨头从那里杵了出来,把他的腿又往另一个方向折了回去。
“詹森啊!”他听到他父亲哭喊着,好像这声叫喊能让上帝从他的塔里出来一样。“我对这孩子做了什么?”痛苦稍微平缓了一刻,乎姆喘了一口气,于是它又如潮水般涌来,力量是之前的翻倍。痛苦的波浪将他淹没了,一切都变成了亮紫色。世界消失了。
乎姆醒过来时听到一个敲门声。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很热,汗水从他身上滴落,身上的羊毛毯子热得扎人。他想要推开毯子,可是一动就痛,他呻吟了起来。
有人进来了,他听到稍远处传来了争执声,就在两三米外。
“你离我的孩子远点,你这该死的。”埃文的声音。
“我能治好他的腿,埃文,”另一个声音,“而且你没权力阻止我。”
“詹森知道你做得够多了!”埃文的声音提高了。
“而你做得比够多更多!”这是狂怒的反击,“现在至少让一个真正爱着这孩子的人照顾他!”
乎姆辩认出了这个声音,是斯蒂波克。但此刻祖父霍普的声音出现了,温和中带着安抚:“埃文,法律就是法律。如果一个男人伤害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就不再受他照管了。”
一声呻吟,一声哭泣。“我没想伤害他!”埃文说着,哭泣的声音扭曲了他的嗓门。父亲,在哭泣!这想法对乎姆而言简直不可思议。“你知道我没想伤害他,父亲!”
但是霍普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只是让斯蒂波克到前面来。
乎姆感觉到毯子被揭开了,冰冷的空气扎在他皮肤上。温柔的双手触碰着他的腿,而火焰从他的脊柱直蹿了上来。
“这太可怕了,真糟糕。”斯蒂波克轻声说。
“你能治好他吗?”霍普问,“我们没有遇到过这样严重的伤,至少没有哪个可怜的家伙在受了重伤后活下来。”
“我需要帮助。”
埃文在角落里说:“我来帮你。”
“不!”乎姆在疼痛中咬着牙说,“别让他碰我。”
乎姆没有看见埃文转过了身,也没看到爱斯滕张手搂住了她丈夫,宽慰他的懊悔。在紧闭的眼睑后面,他能看到的只有他父亲脸上的恨意。
“那你来帮我,霍普。这样可以吗,乎姆?”
乎姆点点头,或是努力点了点头。斯蒂波克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开始指示了。“你必须从这孩子头上方,从腋窝处夹住他的上半身。别想让他少痛一点。现在温柔没什么用处。”
我怎么了?你们要做什么?
“现在,请信任我,”斯蒂波克说,“这会痛得让人发疯,乎姆,但这是唯一可以治愈你,让你能重新走路的方法。”
接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这让乎姆呻吟了起来,而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胫骨上端,就在断口的下方,这让他痛得叫了起来。
“别伤害他……”他母亲忍不住说道。接着是一片安静,此时斯蒂波克说:“现在,用尽全力往上拉,霍普。”乎姆觉得自己要被扯成两半了,痛苦在攀升,攀升,继续攀升,直到最后,突然间,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飘浮在痛苦之上,平心静气地感觉着自己躯体上的动作。斯蒂波克将胫骨的断片按回原位,它被可怕地咔嗒一下安了回去(我感觉不到它,它不是我);斯蒂波克将膝盖骨推回原位,迫使关节重新吻合;他的腿已经习惯了骨骼离位的折磨,现在又开始感觉到骨骼重新归位的折磨,后者更糟糕。
“这样可以了吗?”乎姆听到霍普问,声音似乎很遥远。
“我们需要木头和布条,”斯蒂波克说,“坚硬的直木,不要小枝,不要树杈,不要生材。”
“我去弄。”埃文说。“我去拿布条。”乎姆的母亲爱斯滕说。接着,终于,乎姆跌回到痛苦的海洋之中,被它淹没,沉到了海底,然后睡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时,天黑了。一盏牛油灯在床边溅着火花。他的头很痛,他的断腿闷闷地抽痛。但疼痛已经好了很多,缓和了大半,消失了大半。他能睁开眼睛了。
房间清晰起来,他看到斯蒂波克坐在床边。“嗨。”他说。斯蒂波克笑了,他温柔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没那么痛了。”
“很好。我们做了所有能做的,现在痊愈就靠你自己的腿了。”
乎姆虚弱地笑了笑。
斯蒂波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乎姆认为是门的方向——说:“现在他醒了,你可以叫上别人了。”然后他转回来对乎姆说:“我知道你很难受,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做决定,那是只有你能决定的。”
脚步声进了房间,他们一个个地走进了乎姆的视野。先是霍普,他看上去很严肃。然后是爱斯滕,她的眼睛哭红了。接着是埃文。
看到他父亲时,乎姆转头看向天花板。
“乎姆。”霍普说。
“是。”乎姆回答,他的声音又轻又沙哑。
“斯蒂波克想照顾你,”诺约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想带你离开你父亲的家,照顾你直到你能重新走路为止。”
乎姆很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可是它们还是从眼角滚了下去。
“不过,乎姆,你父亲也想照顾你。”
“不。”乎姆说。
“你父亲想对你说些话。”
“不。”
“拜托,”埃文说,“请你听我说,儿子。”
“我不是你儿子,”乎姆轻声说,“你是这么跟我说的。”
“对此我很抱歉。你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一下子气疯了。”
“我想和斯蒂波克一起走。”乎姆说。
静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埃文朝着斯蒂波克狠狠地发泄他的情绪,后者想要从父母那里偷走他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你带走这孩子的!”埃文说。他可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霍普愤怒且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会的,埃文!”
“父亲!”埃文痛苦地嚷道。
“法律规定,当一个父亲伤害了他的孩子后,为了保护那孩子,他必须被另一个家庭收养。”
“斯蒂波克不是一个家庭。”埃文说。
“我们会是的,”斯蒂波克说,“等你儿子和我住在一起后。”
“这合情合理,埃文,”诺约克说,“现在斯蒂波克能帮助这孩子,而你不能。”
“我能帮助他。”埃文坚持着。
“把他推下窗来帮他?”斯蒂波克轻声问。
“闭嘴,斯蒂波克,”诺约克温和地说,“我要再问乎姆一遍,然后就结束了,没有抱怨,没有争论,没有反抗,否则我发誓,我会把你们绑起来,锁在一个房间里,直到詹森再次回来。现在,乎姆,你想和斯蒂波克待在一起,还是和你父亲一起?”
乎姆露出了一点儿微笑,满足感让他全身都暖洋洋的:为了得到这个选择的机会,断腿也值得。“斯蒂波克是我父亲。”乎姆说。他觉得对于他经历的痛苦而言,埃文低沉的悲叹是某种程度的补偿。带着这个想法,他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不过几分钟后他又有了模糊的意识。房间里似乎只剩下霍普和斯蒂波克了,他们在争吵。
“你看到这造成的伤害了,”斯蒂波克说,“法律没有给你任何权力把这孩子带出他父亲的家,除非他父亲差点杀了他。”
“法律就是法律,”霍普说,“只有詹森能改变它。”
“这就是问题所在!”斯蒂波克强调道,“法律需要被改变。如果詹森在这里,他会改变它,对吗?”
“可能会。”霍普说。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不只是你和我,而是所有人。投票,让大多数人来改变法律。”
霍普叹了口气:“你自始至终都想要这个,斯蒂波克。让天堂城的大多数人按他们的意愿来改变詹森的任何一条法律。”
“只有这一条,”斯蒂波克说,“只有这条让父亲打孩子的法律。”
“只有这一条?我不是傻瓜,斯蒂波克,尽管你似乎觉得天堂城里每个人都比一只猪崽更蠢。一旦我们以这种方式改变了一条法律,那就会有另一条法律要更改,人们会开始觉得所有法律都是可以更改的。”
“是这样吗?”斯蒂波克问,“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到了詹森日,等他们在第一广场集合时,召开会议,让他们投票决定要不要遵循投票来行事。看看他们会怎么决定。”
“我说了,斯蒂波克,我不是傻瓜。如果我让他们在任何一件事上投票,那么这种做决定的方式就会变成合法的。”
“所以你不会改变法律?”
“让我想想,斯蒂波克。”
“让你?我是在恳求你想想。你真的觉得这个殖民地里的大多数人都会做出愚蠢的决定吗?你不信任他们吗?”
“我信任他们,斯蒂波克,不信任他们的是你。”霍普离开了房间,他的脚步声在乎姆耳中回响。
“斯蒂波克。”乎姆低声说。
“嗯?你醒了吗?我们吵醒你了?”
“没关系。”乎姆发现自己很难发声,它一片嘶哑。他痛得叫成这样了吗?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喊叫过,不过他的嗓子哑得就像在田野里叫嚷了一整天。“斯蒂波克,殖民地是什么?”
“什么?哦,是的,我用了这个词,它很难解释,哪怕过了这么多个月……”
“什么是殖民地?”
“它是一个地点,就是——某些人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到一个新地方,然后在那里开始生活,这地方和别处离得很远。天堂城就是一个殖民地,因为,呃,冰人离开了帝国,在恒星间穿越宇宙,然后住在了这里。”
乎姆点点头。他之前听过这个故事——他们在斯蒂波克背后把它们称为“斯蒂波克的神迹故事”。维克斯不相信它们,而乎姆不确定。
“等我们住到了河那边,我们就是一个殖民地了,是不是?”
“是的,我想是的。”
“斯蒂波克。”
“嗯。”
“把我挪到河那边去。”
斯蒂波克轻笑起来,“等你能重新走路以后。”
“不,现在就把我挪过去。”
“你的腿被包扎起来了,你有好几个月不能走,乎姆。”
“那就让我的朋友抬我过去。带我离开天堂城,我想离开天堂城。哪怕那样我得露天住着,住在一个帐篷里也好。带我出去,带我出去。”乎姆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又睡着了。
斯蒂波克坐在那里,仔细看着孩子安静温和,却又满溢着痛苦的脸。他的嘴角总是向下抿着,眉头在睡梦中还是皱着的,精疲力竭使眼睛下方出现了眼袋,没有一点孩子们本应有的笑意。
“好的,”斯蒂波克轻声说,“是的,就现在。这是个好主意,乎姆。很好的主意。”
两天后,一辆马车载了乎姆,由两匹马拉着,沿着诺约克路一路颠簸着到了林克瑞湾。那里聚集着几百个人,其中一群人把乎姆放在厚木板上,抬上了船,它正在离岸几米处等着。这一次,船在阔朗的天光下,扬起它白色的翅膀,轻巧地滑出港湾,驶进湍流。乎姆快乐地大笑着,为了他的自由,为了船在水中的移动,为了朋友们表现出的真诚友谊。迪尔娜正在舵旁朝他微笑。维克斯走来走去地调整船帆,时不时在经过时用脚趾捅捅他,只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在注意他。接着他们抵达了对岸,把他放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们清理出一小块土地,搭出了一座粗糙小屋的墙壁。地板是前一天砍好的木板,门和窗还是张开的洞口。屋顶没能在天黑前盖上,不过他们都保证到了早上就会回来,然后把乎姆抬了进去。他环视着他家的墙壁。
“好了,”维克斯问,“它怎么样?”
“难看死了,”乎姆说,“我爱它的每一寸。”在他还没感谢他们并哭出来之前,他们喧闹着,一路叫喊着出了屋子,回到了船上。
天黑了,但他身上有足够多毯子,星星在天空闪亮着。早餐在他身边地板上的一个袋子里,远处传来船只再次出发的声音。
声响渐趋柔和,他听着上方树枝间的微风,叶片在悠闲地飘落。很快,所有树叶都会变色,然后掉落,而后就会下雪。寂寞的感觉刺痛了乎姆,但他很快就将它抛在脑后,因为离开天堂城这件事令他十分满足。一片叶子落到了他脸上,他等了一会儿才把它拂掉。老故事里的林克瑞曾离开天堂城,在森林中建了他自己的房子,现在这状况是不是和他一样?他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再是城市的一员,而是一个森林的入侵者?
这时,他听到门外的小草和树叶上传来了脚步声,他僵住了,担心着来人的身份。船已经走了,有谁留下了?又是为什么?
迪尔娜站在门口。
“迪尔娜。”乎姆松了一口气。
“嗨。”她说。
“我以为你和别人一起回去了。”
“我决定不走了,”她说,“这地方舒服吗?”
乎姆点点头,“它是座好房子。”
“你答应过我,房子建好我就可以搬进来。”迪尔娜说。
乎姆大笑起来,说:“只要你愿意就行。”
“霍普答应我,他明天会过河来为我们举行婚礼。如果你想这样的话。”
“我想。”
“我能进来吗?”
“当然,请进。我不知道你是在等我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