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很平静,只是埃文开始说裁缝尼古差点把维克斯打死,因为那孩子教尼古九岁大的女儿游泳。“这能教会小流氓们别去带坏小孩子。”
这句评论尖锐得让人无法忽略,乎姆用变声期的嗓音高声说:“是她要他教的。他不想教,可是她缠着不放。”
“就算是这样,”埃文武断地发表意见,“如果詹森想让人类能够游泳,他会给我们鳞和鳍。”
乎姆的眼中燃起了怒火,他嘲讽道:“那如果上帝想让人类耕田,他就会给你们的双脚加上犁锄。”
埃文立刻暴怒起来,但上桌的培根和霍普的大笑声避免了一场危机。“我的儿子和我的孙子,都以他们的智慧称道!”争吵的欲望很快消退了,饥饿的嘴里迅速填满了油汪汪的肉。“我得说,尽管猪是令人厌恶的生物,”埃文嚼着满嘴的食物评论道,“但它们死了以后就相当不错!”
霍普的嘴里甚至塞得更满,他回答道:“这话对胖子同样有效!”每个人都大笑起来,因为他们对一天到晚坐着工作的裁缝、织工和木雕师只有蔑视,要知道霍普、埃文和他们家所有人都是牲畜饲养者和农夫,他们把腰部松弛的皮肤看作是懈怠的标志。
早餐结束后,他们穿上斗篷抵挡寒风,走出房子,走下泥土路,加入新路上渐渐增多的人群。这条新路通常被称为诺约克路。霍普完全可以为它自豪——运货马车掌管人库特曾向另两名督察建议修这条路,只有霍普看到了它的前景,并找到办法实现了它。
那时候的问题是,没人想贡献自己的时间在路面上撒小石子。于是霍普向更年长更富裕的人征收货物,而不是时间,然后将这些货物付给来铺路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有的是因为农场尚未生产,有的是还在学习经商。通过这个方式,年长的人不必将时间浪费在公共事务上,而年轻人则可以参加公益工作——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会饿死。
效果很不错。一个多雨的夏天证明了它的好处。诺约克路以主镇为起点,穿过诺约克镇,爬过山顶,下至林克瑞湾。当天堂城的其他道路全都是一片泥泞时,雨水要么直接流下了诺约克路的路面,要么直接渗到下方,整个夏天都没有一辆马车困在这条路上。现在,既然事实摆在眼前,人们无需劝说就在主镇的所有街道、以及维恩路的大部分路段(直至锻造厂)都撒了碎石子。詹森会很高兴的。
第一广场早就站满了人。去年冬天的人口普查表明天堂城总共有一千三百九十四个人;共有二十个人被带进星塔;天堂城历史中,有八人死亡,有些死于意外,有些死于奇异的老年病——后者是几个冰人。霍普并不指望能数清楚自冬天以来又有多少婴儿出生——这些天来,似乎每个女人都怀孕了,而且林克瑞的儿子托莱尔告诉霍普说:“现在每三个人就有一个人想买摇篮。”
霍普走到督察的位置上站好,看着升起的太阳完全隐藏到了从星塔前方伸出的长轴后面,星塔——那是詹森住的地方。只等了几分钟,天堂城的市民们就发出了愉快且满足的叹息声,星塔前方出现了那片暗影,那条细线缓缓朝地面降落。
但是霍普的快乐迅速变成了沮丧。詹森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只有要让沉睡者之一成为督察时,才会从星塔里带出那个成年人。我今年的工作有这么糟糕吗,霍普疑惑着,詹森这就把我换掉了?可是这不公平,他甚至还没视察我的工作!而且我第一次做督察时也做得非常好——这不公平!
但当那条线越来越贴近地面时,诺约克发现和詹森一起的是个陌生人。金发碧眼,皮肤苍白,显然从来没在太阳下待过;可是这个人看起来足够强壮,而且有智力。这到底是谁?霍普认识所有的冰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整个城里所有十岁以上的人。这个人是个新人。
詹森和陌生人来到地面,詹森迈下椅子,伸出双手,向他的人民致意。他们欢呼,他们雀跃,他们大声呼喊。他们又是流泪又是大笑,还唱起了歌。霍普代表所有人走上前去,拥抱詹森。但他无法隐藏自己的担忧,而詹森一如既往地看到了他的内心。当他们拥抱时,詹森轻声说:“霍普,我的朋友,这个人来这里不是要替换你的。你做得很好,你仍然是我全心信任的督察。”
于是霍普放心了,现在他对陌生人的好奇胜过了忧虑。直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一定是——
“第一百一十一位冰人!”霍普恍然大悟地叫出声来。
“什么?”詹森问道。可是霍普已经转身面对人群,“詹森带来了第一百一十一位冰人。最后一位冰人!就像卡波克在历史中预言的一样!最后一位冰人来了!”
人们都惊叹不已,霍普示意陌生人上前时,几乎完全没注意到詹森脸上无奈的表情。“你看到了?”霍普听到詹森这么说,但他不明白这句话。詹森带着陌生人走上前,抬手要求人们安静。
“你们的督察是正确的,”詹森说,“这是最后一位冰人,他有独特的天赋!在所有的冰人里,只有斯蒂波克带着语言能力走下星塔。他在许多方面都是位智者,不过他在其他事上也像一位婴儿,你们必须对他有耐性!”
(我是不是看到那个陌生人在瞪詹森?霍普疑惑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名字是斯蒂波克。你们能为他建一座房子吗?”
人们当然喊道:“能。”然后集会立刻解散了——它已经比史上任何一次集会都更久了,而且,由于陌生人的存在,后续的喧闹似乎也比史上任何一次都更久。每个人都要来碰碰詹森,和他说话,看看他是不是记得他们,给他看新生的孩子,问他一个问题,告诉他一切进展得多好。接着他们一定会更好奇地与新冰人会面——大多数人都非常好奇。
“斯蒂波克,”他们全都努力念着这个名字,“欢迎来到天堂城。”
霍普看着这一切时,维克斯(那个麻烦!让每个人都烦恼的家伙!)走到斯蒂波克面前,用冰冷且令人不快的目光注视着他,问:“从星塔出来的其他所有人都像婴儿一样,你为什么能说话?”
斯蒂波克瞥了詹森一眼(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们是敌对的?霍普问自己),发现后者没在看这边,便说:“因为我的记忆磁带是飞船在太空失事后幸存下来的唯一一卷。”
人群顿时一片寂静。有人咕哝道:“他也创造了词汇,和詹森一样。”可是维克斯只是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对所有人说:“谁都可以造词。”接着,为了证明这个观点,这个十五岁的小伙子说:“因为我的记忆格比是咕咕在滴滴点失事后幸存下来的唯一一卷。”事实上维克斯让每个人都很烦恼,但这下子他们全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霍普不知道陌生人为什么脸红了。尴尬?生气?啊好吧,在新房子建好前,他需要一个住的地方。于是霍普走向他,说:“我是霍普·诺约克,督察。在我们为你建好房子之前,你愿意和我住在一起吗?”
“占用你们的地方就太叨扰了。”斯蒂波克说。
“我们不会离开的,”霍普赶忙说,“我们也住在那里,那是个大房子。”
斯蒂波克似乎想解释什么,不过又改变了主意,只是跟着霍普一起离开了人群。
有几个人随后也上了诺约克路,朝诺约克镇走去,那里的建筑大多属于霍普的孩子和孙子们,它们散落在靠近山顶两侧的路边。人们想听斯蒂波克说话,他特别的说话方式非常有趣,而且没人能肯定要怎么理解詹森的最新奇迹。
他们往山上走去,越接近霍普的房子,牛圈的味道越浓烈。对霍普来说,这是家的味道,是繁荣的味道。但斯蒂波克皱起了鼻子,说:“你不能处理一下这个味道吗?”
霍普很吃惊,接着笑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一种味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又或是怎么才能抓住,这种情况下,你能拿它怎么办呢?”
斯蒂波克没有回答,霍普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幽默感。霍普坚定地相信,一个不会笑的人只能算半个人。詹森为什么要创造这个半人,还把他带到这里来?
斯蒂波克踩到了路中间的一堆新鲜牛粪上,他抬起脚来问:“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很恼火。
“牛粪。”霍普说道,这个人竟然不知道,他对此疑惑不解。
斯蒂波克从路面走到茂盛草丛里,匆忙要把鞋上的牛粪擦掉。
霍普对这个人的行为真心觉得困惑,“如果你不想把它沾到脚上,那你为什么要踩它?”斯蒂波克只是摇摇头,继续在草上擦他的鞋子。
夜里,霍普来到他记录历史的房间里,但今晚无法集中精神写任何东西。他只是盯着纸,最后开始给自己的农场画地图,好打发时间。现在的地图,未来一年的地图,五年,十年。真是浪费时间。他累了,他中午只勉强小睡了两个小时。可现在他睡不着。
詹森整天都在天堂城中穿梭,拜访人们,和他们交谈,问他们对这个怎么想,对那个有什么感觉。一如既往的,督察禁止与他同行。于是霍普只得转头应对斯蒂波克这个生物,而这个任务越来越令人讨厌。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詹森开这个口,但他真的希望詹森把这一个带回星塔去。
一堆问题。“你为什么做这个?”“为什么做那个?”最后斯蒂波克问埃文:“你为什么让你的妻子一个人煮饭,而你只是走进来,坐在桌边等饭吃?”此时霍普甚至没有试图阻止争吵的爆发。埃文已经愤怒到极点,“因为,该死的,从破晓前一个小时到天黑后一个小时的这一整天里,我都在照料牲畜、锄地、收割、翻耕、播种,忙着各种让这个家庭存活的见鬼的事务,其中包括生产出你今天放进你见鬼的嘴里的每一样见鬼的东西,斯蒂波克!考虑到如果我不努力工作获取那些东西,就不会有食物,不会有餐具,不会有房子也不会有桌子,所以,如果我指望我妻子煮那见鬼的饭,之后再洗干净见鬼的碟子,这事似乎完全是公平的!”
斯蒂波克的脸变得非常非常红,霍普实在忍不住痛快地大笑起来。现在,他一边在纸上画着地图,一边疑惑詹森想要怎么处理斯蒂波克。拜托,霍普热忱地祈祷着,请至少解释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要干什么的。
有人敲了敲门,霍普吓得跳了起来。每个人都知道,天黑后不能到这个房间打扰诺约克。他打开门,是第一百一十一位冰人。“你需要什么?”霍普问。
“我只想问些问题。”斯蒂波克回答。詹森毕竟说过,应该像对待婴儿一样细心对待这个人,于是霍普请他进屋坐下,但他并没有对斯蒂波克说:“欢迎你。”人还是有底线的。
“问题是?”霍普问。
“我和乎姆交谈了,”斯蒂波克说,“他是你的孙子,对吗?”
霍普点点头。
“他告诉我,作为督察,你教人们怎么行事。”
霍普耸耸肩:“当人们需要指导时,我就说说。大多数人都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还是有法律?”
霍普点点头,好奇斯蒂波克到底要说什么。“当然了,詹森给我们订立了法律。”
“根据那些法律,一个男人有权利打他的儿子?”
啊,又一次批评。霍普突然觉得非常疲惫,想立刻上床去。“在合情理的范围内,”霍普说,“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孩子有控制权。”
斯蒂波克笑了起来,摇着头说:“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多么粗鲁。”
霍普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晚安,斯蒂波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明天早上再谈。”
“不,我很抱歉,”斯蒂波克匆忙说,“我不是指——我只是说一切都这么原始。”霍普不知道后面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斯蒂波克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不会对什么事务投票,你们会不会针对法律投票。”
“在没有法律可以依据的情况下,我们投票,”霍普说,“问题是詹森给了我们法律,我们为什么还要投票?”
“为什么不?”
“因为只有傻瓜才会反对詹森说的话。”
“这可能又是帝国的翻版,”斯蒂波克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人发现,法律应该来自人民,而不是来自某个隔几年才从星舰里出来一次的人。”
“人民通常都非常蠢。”霍普说。
“包括詹森,他和其他人一样。”斯蒂波克说。
霍普冰冷地瞪了他一眼。“晚安,斯蒂波克,”霍普说,“睡个好觉。”
斯蒂波克耸耸肩,说:“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然后他离开了。霍普立刻关上门,但他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将绳子拴上门闩。他走回桌边坐下,用手捂住了脸。
他对自己说,现在,詹森想要什么已经非常清楚了。斯蒂波克来这里是要考验我们,审判我们。詹森创造了一个敌人,于是我们对他的爱以及对法律的遵从将得到考验。
但我们会胜利的,霍普发誓道,我们可以强大,并且将会强大。
接着他想起来斯蒂波克和乎姆说过话,和那个年幼的、焦躁不安、易受影响的乎姆。霍普的脑中首次浮现出了对这个陌生人的恐惧,他害怕了,害怕他将偷取孩童的灵魂。
第十一章
乎姆坐在桌前,牛油灯投下了一圈光晕,将纸和笔笼罩其中。除了笔尖划过纸上的沙沙声响外,房间里一片寂静,直到乎姆放下笔坐直身体。他伸了个懒腰,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走到装了格栅的窗前,用手指抚弄着窗栅,但并没有推动它。他已经被禁闭在自己屋里一周了,此外只能和他父亲一起去农场劳动。这一次埃文的处罚更甚以往,坚持要他把窗户一直关着。当然了,到了这样的深夜,埃文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话。不过乎姆怀疑他父亲这次气得不行,至少会有一个晚上想要到乎姆房外看一看,看看他有没有听话。
没必要冒险,乎姆想。上次挨打之后——许多个月来的第十次,他的背到现在还是僵硬的。我下个月就十四岁了,他提醒自己,然后我可以搬出去,永远不再见我父亲。
今天他的大哥葛兰尼特和他谈话:“为什么要在父亲和你之间点起一堆火,弄得你们俩都没有办法跨过去?”大哥三十二岁,已经是一名祖父了。他这样说,而乎姆没有答案。他只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并没有点火。可他不能这么说,因为天堂城里所有的大人似乎都站在他父亲那一边。他们都不信任斯蒂波克,哪怕天堂城每一座房子里都有斯蒂波克教他们制作的牛油灯。他们都厌恶维克斯,哪怕詹森亲自称赞维克斯找到了在水上旅行的方法,哪怕霍普乘上了斯蒂波克为维克斯设计的最新型小船(为了祖父,我要感谢詹森,乎姆想)。而且他们全都看不起乎姆,说他是“不听话的小孩”,到处都能听到这个短语。乎姆坐下来,想再次动笔,可是他很难组织词语。詹森会有兴趣读一个十三岁小孩写的东西吗?不,这是毫无意义的。霍普不能改变法律放他自由,斯蒂波克没有权力,而埃文下定决心,到他的权威还能持续的最后一刻,乎姆都要服从他。
“我要尽全力让他变成一个正派的人,”在今晚的牲畜饲养人会议上,埃文大声说,“这样等明年他变成废物时,没人能说这是埃文的错。”
乎姆苦涩地想,可是当我今年慢慢腐烂时,也没人说埃文有任何错。
有人很大声地敲了敲门。乎姆羞愧地站了起来,就好像自己的想法被听到了,于是将被抓去受罚一样。他把纸翻了一面,这样上面的字就不会被看到,然后他走到门口。没人在那里。他疑惑着,今晚谁会在走廊里走动?接着敲门声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大声。乎姆意识到是有人在敲打窗户。在二楼的窗口?无所谓,的确有人在那里,第三次敲击声证明了这一点。乎姆冲向窗户,打开了它,维克斯滚进了屋里。
惊讶变成了惊慌。乎姆又迅速关上窗户,然后奔过去关门。他回到维克斯身边,后者现在仰躺在地板上,曲伸着自己的胳膊。乎姆悄声问:“你在干什么,在我被禁闭的时候来这里?你是想让我被杀掉吗?”
“你被杀掉!”维克斯也悄声说,然后无声地大笑起来,“我用胳膊吊在那里,努力用头来敲窗,好发出足够大的声音让你能听到!你睡着了吗?”
乎姆摇头说:“我在写东西,像斯蒂波克说的那样。”
“写字从来没什么见鬼的好处。”维克斯说。
“我觉得斯蒂波克是对的,”乎姆说,“为什么只有督察才能写历史?那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事情写下来。”
“哦,那是你祖父。”维克斯说。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已经被打得够惨了!”
“我来,是因为如果我不来,你就会弄死我。我们今天做好了新船,斯蒂波克说我们今晚要试船。”
“今晚?在黑暗里?”
“有月亮。斯蒂波克说,晚上的风来自西南方,它能帮助我们和水流抗争。我们要横穿河面。”
乎姆立刻开始往光裸的腿上套裤子:“穿过河面,今晚就干!”
“来吗?”维克斯问道,又开始无声地大笑。
“你觉得我会错过它吗?”
“你父亲怎么办?”维克斯用眼神奚落他。
“为了这事,就算再被打一顿也值得,”乎姆说,“也许他不会知道的。”乎姆打开窗户,维克斯爬了出去,双脚轻巧地落到下方柔软的土地上。乎姆在窗上停了一小会儿,对与父亲的新一场激烈争吵感到恐惧,又疑惑这么跳下去值不值得。可是能够乘上大船驶向河中——横穿河面,这个想法终止了他心里的挣扎。他跳下去,四肢着地,滚了出去。
维克斯又爬回墙上,伸手关上了窗,这样就不容易被发现了。而乎姆弄平了他们落地时踩出的印子。房子几米外的土地上长着茂盛的草丛,在那里就找不到足迹了。露水冰冷地沾在他们奔跑的脚上。当他们飞奔过牧场时,一只牛哞哞地叫着。从那里到森林边缘几乎有三公里路,他们在林边休息了一会儿,跑得心跳急促,喘息不已。最后他们的眼睛适应了浓密枝叶下幽深的黑暗,便沿着一条只有孩子们踩过的小径走了进去。这条小路蜿蜒狭窄,一路上似乎故意设置了最危险的坑谷和最陡峭的斜坡。它让他们又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河边,那是一个小小的河湾,一长条岩石延伸进河水,拦住了急流。船正停在水面上摇晃着,有五六个人影正在黑暗中忙着五六件影影绰绰不知名的工作。
“是谁?”有人嘶声问。维克斯大声答道:“当然是我啦。”
“那就快点,我们快弄完了。你带了乎姆来吗?”
“我在这里。”乎姆说着,跟着维克斯一起爬下斜坡。走近后,他就能分辨出他们的样貌了,他立刻就找到了迪尔娜。她朝他微笑,让他帮忙,折叠并装备额外的船帆。
几分钟后,维克斯和斯蒂波克将船推出小湾,而后在其他人们的帮助下上了船。此时乎姆正把着舵柄,他也是过去那两艘船的舵手。当撞上第一股急流时,船对他操控的轻巧反应让他愉快地大笑起来。但这股急流比不上一千米外的主湍流,他们之前从未试过穿越它。
与此同时,维克斯、迪尔娜和希瑞斯一起升起了船帆,西南风捕获了它,将船推向前去,让它在水上飞跃。
船上有四支桨,是为了防止船帆不起作用,然而乎姆大笑着说:“现在我们不需要划船了,对不对?”维克斯也大笑着说:“在这艘船里我们可以一路睡到底。”斯蒂波克说:“闭嘴,注意好船舵和船帆。真正的急流还在前面呢。”
撞上主湍流时,船头猛地偏向左侧,有一会儿大家手忙脚乱,最后船帆总算被转向了,带着船冲进了急流。乎姆奋力扳舵,维持着航向。当他们终于穿出主湍流,驶进河水另一侧轻柔的涡流中时,大家都轻声欢呼起来。他们的声音很小,因为斯蒂波克警告过他们,声音在水面上比在森林里传得远。
前面隐约呈现出对岸最高的山峰,它的西侧是一片沙滩。现在他们卸下船桨,放下船帆,轻轻将船划到岸边。这一次,除了乎姆外每个人都跳出船,踩在水里把它拖上了岸。接着乎姆也出去了,转过船头时,他轻轻拍了拍它坚固的结构。
“哦,”迪尔娜说,“这里的感觉跟另一边的沙滩没什么两样。”
“你指望会有什么?”斯蒂波克问,“黄金?”
“黄金是什么?”乎姆问,斯蒂波克摇着头笑起来,“别管它了。让我们爬上那座山,瞧瞧从河水这边看起来世界是什么样。”
于是他们爬上了山,维克斯敏锐地选择了最短也最陡峭的捷径,乎姆跟在他身后。他们在山顶等着别人上来。斯蒂波克上来时满脸微笑,当他们一起站在风中时,他笑出声来,说:“我的朋友们,不用再过多少年,你们也会像我一样为找到一条没这么陡峭的山路而高兴的。”
“这座山可够高的。”乎姆说着,望着下方停在岸边看上去极其渺小的船。月亮又圆又高,周围没有一棵树,他们就像是能够看见永远。
“好了,”当他们全都歇下来四处张望时,斯蒂波克说,“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他指着他们来处的对岸。
“我能看见我家的房子。”乎姆立刻说道,因为他家的房子矗立在大牧场那座光秃秃的山顶上。它周围当然还有其他房子,但他住的房子,也就是他祖父的房子,是最高的。
“我父亲的房子里有灯光。”维克斯说着,指着林克瑞湾四周的许多房子,维克斯的父亲罗斯仍然住在他自己父的亲林克瑞建的房子里。
“我的家人住在主镇,”迪尔娜说,“从这里看不到。”
斯蒂波克在他们身后轻声笑着:“这就是你们看到的一切?”
希瑞斯说:“我看到最多的是树。和森林一比,那些房子看起来真是见鬼的太小了。”斯蒂波克拍了拍她的胳膊。
乎姆不知道他究竟应该在河对岸看到什么。没错,所有的一切在更远处看起来都更小,可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斯蒂波克希望他们看见什么?
维克斯最后将一块石头踢下山,转身问斯蒂波克:“结束这猜谜游戏吧,你想让我们看到些什么,直接告诉我们。”
“没错,”乎姆说,“我们从这儿能看到的只有森林和天堂城。”
“这就是答案,”斯蒂波克拍了拍乎姆的背,“那里是天堂城,它在那边,对吗?”
“它还能在哪里?”希瑞斯问。
“看看这边。天堂城在这里吗?”
他们说:“不,当然不在。”
“很好。那么,如果一个人和他的妻子一起穿过河岸,在这里建一座房子。那么这座房子还会在天堂城吗?”
现在他们开始隐约抓住这个念头了。“它未必要在那里,对不对?”迪尔娜说。
乎姆补充道:“如果住在这里的人有船,那他们完全可以决定让谁来或不让谁来。”
“他们甚至可以把见鬼的督察和他愚蠢的法律留在那一边,”维克斯说,“我们可以投票决定每件事,就像你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