贮藏区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失去一个动物棺材。那就只有一个结论:导弹击入了乘客舱的负载区。
詹森重新将头盔调成非渗透状态,打开贮藏区后面的门。没有冲涌进来的空气,监护区也完好无损。
詹森仔细看了显示每个舱室里所有乘客状态的数据表。A区的表盘都在正常工作,它们的信息都是统一的:棺材里已不存在任何生命。C区更糟:表盘全都暗了,这意味着生命维持系统已崩溃。只有B区完好无损,显示没有受到损害。詹森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损失了三分之二殖民者而惊骇,还是为依然留存了三分之一乘客而欣慰。
他打开了B舱的门,沿着成排的棺材往前走,检查每一个棺材受到的损害。他没有发觉任何损害,甚至没有发现哪具身体移动了。注意到谁还活着,也就知道了谁已死去。在生还者中,詹森发现了霍普,他毫无道理地高兴起来,仿佛霍普的幸存最终会保障殖民计划的成功。
在舱室尽头是另一扇门,它通向学堂,所有殖民者的记忆磁带都储存在那里,旅途结束时,詹森将在那里唤醒每位乘客。
门边有一盏警示灯闪着红色。
詹森在门键上键入密码,将所有空气都排出舱室。在绿灯闪起来后,他打开门,看见一片狼藉。
学堂被直接击中了,从他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导弹扯开的大口子。它洞穿了乘客舱的前部区域,在C舱的生命系统和A舱的棺材间割出一道裂痕,在舱室中一路摧毁了触及到的所有棺材和生命维持仪器。接着它打中学堂,直接钻穿了磁带架的一个角落,继而击中了星际驱动器前部的防护罩。往洞口望进去,詹森能看见导弹的后部,它停在那里,已经冷却了,再也不能继续穿透。他飞快地预测了一番,再有两米它就能炸掉飞船。
我应该觉得感激,他对自己说。但是看到磁带架时,他实在无法觉得感激。导弹穿过了架子的左区,那里完全毁掉了——没有被导弹撞到的磁带都因为高温融化了。架子B区的中部也几乎全都融化了,只有C区的一部分磁带还能使用。
可是C舱的所有人都死了。
詹森跪了下去,从B区架子底部挖出每一卷磁带,那里的温度是最低的。但是一卷卷磁带都遭到了损伤,甚至最轻微的融化也让整卷磁带无法使用。在所有磁带里,只有一卷没有损坏,它在右手边最底下的角落里。它属于加罗·斯蒂波克。
只有一卷。
这意味着只有一个乘客能带着所有记忆苏醒。不管多少,只有他拥有记忆。只有他在苏醒时会是一个成年人类。如果还有任何人能够苏醒,他或她也将如婴儿般脑子里空空如也。那会是个只有本能动作的生物,它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甚至不能控制生理机能。
詹森离开学堂,手上抓着那一卷能用的磁带,沿着B舱走了回去。这一次,当他经过那些棺材时,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认识的成人,而是些无法照料的大号婴儿,他们与自己的帝国人生史完全割裂了。
除了加罗·斯蒂波克。詹森俯看着这个人睡着的脸,他发明了斯蒂波克地质仪和几种其他的装置。詹森说:“小机件。各种小玩意儿和游戏。我们将一起创造一个多么美妙的殖民地,我们将抚养一些多么美妙的儿童。”
他离开B舱,封住了身后的门,然后无精打采地踱回控制舱。他穿过登记区,苦涩地回忆起曾经放在这里的两卷磁带,那是他出于一个原因——某种原因——而摧毁的两卷磁带。有什么原因能比得上他现在的疯狂需求?他渴望有一种方式能反转垃圾处理过程,找回那些遗失的碎片,重组成霍普和阿兰的记忆磁带,然后唤醒那两个至少是他熟悉的人。加罗·斯蒂波克。加罗·斯蒂波克他妈的是谁?
一个婴儿组成的殖民地。
瞧啊,杜恩。一个完美的社会。你可以教他们任何你想教的东西,只要你能享受给成人换尿布的过程,他们将用成人的力气像婴儿一样抬手踢脚。
他在控制室里坐下来,电脑发现他回来后,开始读取自他上次返回首星后就一直封存的信息——殖民船该去的地方。
詹森已经不在乎这个了,不过他还是本能地抬眼看了看,然后本能地向电脑发出确认的命令和明确的指示。他机械地执行自己的职责,好像这个职责还需要去完成一样。
有什么东西啃噬着他的胃,翻搅着他的心。但他还是在短短七小时内完成了计算,然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为飞行员准备的轻便小床上。
他梦见了爱斯托利亚戾兽,它在一米外盯着他。它只是坐在那里盯着他,詹森知道如果他移动,如果他动了一根手指,戾兽就会跳起来,用它刀刃般锐利的牙齿咬开他,尽它所能地吞食他。我能多久忍着不动?他一直在想,而戾兽只是看着,等着。然后,他突然听到杜恩的声音说:“你是个生还者。你是个生还者。”接着他感觉自己在湖里游着,戾兽的尸体浮在旁边,他欣喜若狂。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令人喜悦。
他醒过来,急切地想上厕所。他起身,昏昏沉沉,东倒西歪。这不是一次宁静的小睡。他盖上坐便器,冲了个澡。然后走出盥洗室,往电脑看去。
读取面板上写着:准备就绪。
干吗还要费心?詹森疑惑着。
“干吗还要费心?”詹森大声问了出来。
但他知道他会费心的。他会按下电脑上的按钮,然后爬进自己的棺材,睡上许多年,直到抵达新的目的地。他会在九百年后醒来,身处的位置与人类居住区边陲的距离将十数倍于任何星舰曾跨越的距离。他将一个个唤醒那些睡在飞船后部的巨型婴儿。
他将无奈地生存下去,因为他真的没有其他选择,此时他想到他的殖民者将会多么无知。只除了加罗·斯蒂波克,他们将会只知道他告诉他们的事。
他们将没有首星的记忆,也不会记得任何法律或政府系统。
他们将不知道那些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科技。
他们将不记得他们曾被当作叛徒逮捕,他们将不记得詹森对他们而言是个敌人。
天贼这个词将对他们毫无意义。
除了加罗·斯蒂波克。
我可以让世界变成它应有的样子,他想。那会是一段从零开始的历史,杜恩。如果能活过头几年,我就能创造个优美的世界。
而世界本应是什么样子?詹森嘲笑自己。一个创造理想国的机会,而他却对如何开始毫无头绪。好吧,稍后有足够的时间想这个。足够的时间制订细节。现在,我至少有一个愿景了,杜恩。为了这个你应该拍拍我的背。
詹森将那卷孤独的记忆磁带锁进柜子,在电脑上键入执行密码,然后爬进棺材。当休眠头盔记录他的意识时,他又是兴奋又是狂喜,还有一点点疯狂。当飞船在千年之后唤醒他时,他将带着这兴奋和疯狂醒来。
一支针头扎进他的头皮。火热的森卡流进他的血管。痛苦,恐慌,然后遗忘。
受伤的星舰转过方向,点火,疯狂地加速,和西斯恒星的光芒一起冲向另一颗恒星,冲向银河那宽广的白色汪洋的无尽深处。

第八章

J告诉我,我必须写,哪怕我写得很慢,而且常常写得不好。所以我就写。我是卡波克,我被称为“冰人的老大”,不过我从头到尾都记得,还有另外五个人也被叫作“其他老大”。记忆里,这是J第一次离开,而我是督察。我很担心。
J告诉我,我必须把最重要的事写下来。我问J,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吗?他说,是对天堂城最重要的事。我们把我们所有人住的地方叫作天堂城。J去了上面的星塔,我没法问他什么是重要的事,不过我尽最大努力按他说的做,只是我的努力有时候也不怎么样。
J告诉我,我是在给我的孩子们写这些。我不明白,因为我的两个孩子都非常小,哪怕其中一个现在已经能走路了——最开始他可走不了,他甚至还不会说话。这是不是说,J保证了某一天我的孩子不仅能说话,还能阅读?这个保证如果是真的,那可太棒了,但我不确定这一点,所以我还没把这事告诉别人。我也没告诉任何人我在写。
我和我妻子莎拉一起和其他人分开生活。现在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当莎拉和我选择了彼此,并初次结合时,我们很担心,因为这件事不是J教给我们的,而是牛。但是J没有生气,只是说,现在我们必须和别人分开居住。他宣布我们结婚了,又说一旦结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必须两个人一起生活,并且不再和其他男人或女人在一起,这样孩子就会被生下来。我们完成了这一步,这是个不错的方式,因为我很快乐。莎拉也很快乐。
这是第一件重要的事。当我还是独自一人时,我经常担心,而且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问问J。现在我问莎拉,她会回答我,不过我并不总是按她说的做。这不是因为我不尊重她,而是因为我们并不总是意见相同。有很多次,我是这么想的,她是那么想的,但我们会用两者之间的第三种方法做事。这是一种做决定的好办法,现在我在做事前不需要问过J了。我不是一个人了,我几乎不再担心任何事了。
直到现在,我是督察了,我又开始担心了,因为现在我不只是决定一个男人和一个妻子的事,以及我的睡眠和我的房子的事。现在我必须决定其他人的纷争,指定种植、耕作、锄草、收割和其他事的日子。这让我觉得担心,因为之前只有J来决定这些事。
其他人会像服从J一样服从我吗?我不知道,因为J总是很有智慧,而我总是很傻,天堂城的所有男人女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是J叫他们要服从我,所以他们必须做到。
但是J还让我像他一样对他们给出诫令。可我不聪明,所以我无法照他说的做。他不知道这个吗?我很担心。
如果没有莎拉和我在一起,我会逃出天堂城,在很远的地方建一个房子。但是莎拉读了我写的东西,她告诉我我并不傻。到现在她还摸着我的头发,我没有那么担心了。这一次我就写到这里。
林克瑞和斧头。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林克瑞和斧头的事,因为莎拉一整天都在跟我说这事很重要,现在我认为她是对的。J在收获月的第七天离开了,现在是落叶月的第三天。很快就会有第一场雪。我记得另两个冬季就是这样的。我们这时候的主要工作是为维恩和米欧特建一个新房子,他俩已经结合了。另外,这会儿也正是时候用新茅草给我们的木头房子盖屋顶,我们也正在做这件事。
昨天是搭墙的时候,林克瑞搭墙最拿手了。他做其他木工活儿也是最棒的,所以在盖房子和做其他木工活时,我们大都听取他的意见。林克瑞工作非常努力,墙壁在还有天光的四个小时里就搭完了。
那时,林克瑞就跟我说,卡波克,我能拿一把斧头吗?
我就对林克瑞说,你要把斧头拿去哪里,拿去干什么?我这样说,是因为J告诉我们,金属工具很珍贵,也不能再次制造出来,所以我们要很小心地保存它们,不要把它们随便扔在田野里,免得弄丢或损坏。
林克瑞对我说,卡波克,我要拿着斧头去一个我知道的地方,我要在那里砍一棵树,有特别的用途,而且我会在天黑的时候把斧头带回来给你,那时它就又到你手上了。
现在我可不是个傻瓜了,虽然有的时候我还是会犯傻,我知道林克瑞根本没有回答清楚。但是我也知道林克瑞不是懒汉,而且他有几次想到的主意连J都说非常棒。林克瑞想到用穿了洞的布来抓鱼,这让我们在面包、土豆、萝卜、奶油和其他完全不动弹的食物外又多了一道好菜。林克瑞还想到做出三条腿的凳子,这样不管地面平不平都可以坐得稳。所以他是个应该被尊重的人。所以我没有和他争论,只是决定这一次我会让他拿走斧头,但如果它有什么损伤,那他就不能再拿它了。我想J也会这么决定。
让我生气的是,维恩和哈克斯就站在附近,哈克斯说,你为什么说好,卡波克?他没回答你。
维恩对林克瑞说,你要拿斧头到哪里去,你要拿它做什么?
我在生气的时候就不会很快回答,但是林克瑞生气时总是说得很快。他对他们说,现在是卡波克在当督察,不是你们,我没必要回答你们。
这令哈克斯和维恩非常生气,我还以为维恩可能会用蛮力从林克瑞那里把斧头抢下来。维恩肯定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块头很大,很强壮,而林克瑞虽然很高,但是很瘦弱。
我是这么跟哈克斯和维恩说的:林克瑞是一个好人,我会让他拿走斧头。但是,如果他不能遵守诺言,在天黑时把它还回来,那我就会要求他告诉我们,他带着斧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哈克斯说,那就太迟了。
可是我现在生气了,我告诉哈克斯,他明天必须自己一个人掩埋天堂城所有的夜粪。哈克斯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个惩罚很合理。维恩也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对林克瑞很生气,也对我很生气。
接着林克瑞离开了。就像我对他说的那样,他在天黑的时候把斧头拿了回来,这个事情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我昨天没觉得这是件重要的事,但是今天莎拉告诉我,它非常重要。她对我说的理由是这样的:它很重要,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哪个冰人在我做了决定以后反对我。那之前我没想到这个,但是我现在想一想这事,就又开始担心了,因为这意味着在他们眼里的我并不像是他们眼里的J,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反对过J。
J承诺过,他会在明年收割时回来。到那时,他会发现我失败了,没能做一个好督察吗?如果真是这样,我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我会想要像那些松鼠一样,被倒下来的树压扁。
莎拉在读这个,她跟我说,我现在就在犯傻。
昨天发生的这件事很重要,这还有另一个理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做了一件事,没有告诉所有人他做了什么,却告诉了他们他正在做。我写下这个,也没有告诉别人,但他们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们。这就像是林克瑞希望我们所有人知道他不会把某件事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这么做?这只会引起痛苦和愤怒,因为哈克斯、维恩和许多其他人都很生气。
他们害怕林克瑞觉得自己和我们所有人不是平等的,而是比我们更好。J告诉过我们,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在某些事上比别人做得更好,但是我们所有人,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有相同的食物,除非我们犯懒;为什么我们有一样的房子,也有一样多的其他所有东西,不管好坏。这也是为什么当某个人的房子变冷时,所有人都一定会去帮忙修它,又或是所有人都会轮流睡在变冷的房子里,直到它变暖和。这是好的,是对的,因为当两个人都一样努力工作时,其中一个不应该比另一个拥有得更少。
但是如果林克瑞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好,他难道不会为自己想得更多吗?这是不对的事。
我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我不会逼他告诉我,我也不会跟踪他,或让别人跟踪他。因为有一天,J跟我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一件你不明白的事,别阻止他。不如等一等,等到你能理解的时候,因为那时你可以学会某些对你有好处的东西。这是J说的话。
这就是关于林克瑞和斧头的事,这一次我就写到这里。
我的房子。
莎拉说我应该写一写我的房子,我不这么想。但是因为莎拉常常比我聪明,而且写了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所以我写了:我的房子建得和天堂城的其他房子一样,只不过我是住在星河这一边,其他所有房子都在星塔那一边。但是我的房子现在不一样了,这是因为我是个傻瓜。莎拉现在就在笑我。但这是事实。
我看着房子,在我看来它不太对。它和其他房子一样坚固,但在我看来它不太对。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叫自己傻瓜了吗?
所以,在某个没事做的晚上,我拿了一些做衣服不需要的碎羊毛,开始在织布机上工作。在几个晚上后,我织了很长的布料。我把它们缝在一起,像一块毛毯一样,只不过更紧实更坚固。我把这块布扎在我房子前面的门上方,然后把另一边的两个角系在绳子上,把绳子的另两端系在我打在十五步远的柱子上。现在太阳再也不会照进我们的门内了,这意味着在整个夏天里,我们的门是开着的,但是房里却是凉快的。
对于我做的这件事,这是个不错的理由,但它不是我做这件事的理由。我做这事,是因为在我弄完它之前,房子看上去不太对。
现在我要写一些肯定会让莎拉大笑起来的事了。我今晚看着房子,又一次,它在我看来又不太对了。
莎拉正在笑我。这一次我就写到这里。
林克瑞和好几天的工作。
今天又是糟糕的一天,麻烦又是关于林克瑞。他拿着斧头在森林深处做什么?
今天林克瑞一早拿了斧头,他是在我的同意下拿了斧头。但是早上迟些时候,哈克斯告诉我,柴火堆没有上个冬天那么高了,我就去看了。没错,柴火的高度没到墙上的标记那么高。我没有更早检查这个,我觉得很糟糕。不过我让哈克斯和其他三个人拿上斧头,去砍一整天木头,取代搭茅草的工作。这是因为哪怕在房子里也可以做茅草屋顶,但是如果雪下深了,木头就不好砍了。
我忘了林克瑞拿了一把斧头。如果我没忘记,这本来不会变成一个问题。
哈克斯和维恩来找我,说,我们没有拿到所有四把斧头。
我说,林克瑞拿了一把。
接着他们就变得很生气,大声说,为什么在我们所有人需要斧头砍木柴时,林克瑞却拿了斧头去做他不肯说的事。在我们所有人都需要斧头时,他自己拿了斧头是不对的。
他们是对的,因为这是J的法律:当有更多人需要某个工具时,没有哪个男人或女人可以把它拿去用在别的事上。
但回答他们时,我不得不说,林克瑞不知道我们需要这个,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会从哪边把它拿回来。
接着他们就说,我们不知道这事,这是不对的,因为斧头不属于他一个人,而且他还把它拿到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用的地方去。
我对他们说,让你们其中三个人砍木头,另一个还是去做茅草屋顶。
但是他们不听,哈克斯说话的声音大到天堂城所有人都能听到啦,他说他要去跟踪林克瑞在森林里的踪迹,这样他就能找到他,拿回斧头。
我就生气了,也一样大声地说话,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你不能去跟踪林克瑞。我才是J留下当督察的人,我对你下令就如同J对你下令,不许去跟踪林克瑞,只能等着他回来,然后我们再来考虑怎么做。
于是哈克斯变得非常生气,维恩也是。他们说了很多话,其中最糟糕的就是下面的话:卡波克,他们跟我说,你不是一个好督察,因为J平等对待我们所有人,但你却给林克瑞特殊待遇。你没有让他和我们一样做那么多事。
我就闭嘴了,没说话,因为他们是对的。不过他们也错了,我无法解释。林克瑞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在做我们的工作任务,这是事实。这是因为我让他去了森林里做他那件未知的事。
但是林克瑞只有在做了和别人一样多的工作后,才会进入森林。林克瑞的双手非常敏捷又非常灵巧。他能制作很棒的茅草屋顶,那是天堂城最好的茅草屋顶,而且他做得比任何男人或女人都要快。在和别人一样多的工作时间里,他做的有别人的两倍大,像是木工活儿甚至耕地和其他事情也一样。林克瑞没有维恩那么壮,但他很聪明,是所有人里做事速度最快的。
因此我并不认为他没有和别人一样工作得那么久就是不公平的,因为如果他工作了那么久,难道他不是会比别人要做得多了吗?
然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分给林克瑞的东西不能比分给别人的东西多。我没有给他更多食物。我也没给他更多衣服,或更多我们都有的东西,不管好坏。
但是在他没有被分配去做事的时候,我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别人现在告诉我这是不公平的。他们说林克瑞应该在所有事情上都和大家平等。他们的话听起来很公平。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想,因为莎拉和我今晚聊这个聊了很久: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时间属于所有人吗,或者,他的时间属于他自己吗?他的身体属于他自己,因为没有其他男人或女人可以使用它,除了他妻子。说到林克瑞,他还没有妻子。
但是他的时间属于他自己吗?如果是,那么当他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时,剩下的时间就肯定归他自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我让林克瑞去森林深处,就是对的。
但是,如果他的时间属于我们所有人,那他去森林里就不对了。而他必须和我们一起工作,花出相同的时间,哪怕他在这段时间里做了更多的工作。
怎样才是对的?我不知道。在我自己心里,我觉得一个人的时间是他自己的,因为J不是也给了我们属于自己的时间,没告诉我们要做什么吗?而且我最喜欢自己在那些时间里做的事。但是其他人说这样的时间是仅属于J的赠予,而且J把它公平地给了所有人。这是事实。
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我只知道我必须做些什么,以阻止其他人对林克瑞和我生气。然而,让林克瑞停止他正在做的事,在我看来也不是对的。只要他能告诉我们他正在森林里做什么。
明天所有人都必须去为过冬的绵羊建一个好用的大栅栏和屋顶,因为今年的绵羊比去年的多了很多,老栅栏和老屋顶对所有的羊来说太小了。这事能阻止他们争吵一天。
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我的儿子西埃尔今天说了一个词。他说:莎拉。这是他母亲的名字。莎拉快乐得唱了一整天歌,今晚西埃尔又说了一次。莎拉很快乐,因为这意味着,也许我们的孩子也会像J从星塔带来的孩子们一样聪明。我不指望这个,因为我们的孩子很弱小。但是我很快乐,因为J的承诺即将实现:我的孩子们将能说话,有一天也将能阅读。
林克瑞是个好人。
我写这个,是因为林克瑞是个好人,而且不会再引发什么麻烦。我昨天和他说了哈克斯和维恩的问题。林克瑞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他对我说,卡波克,我不会在天堂城引起麻烦。我会像别人一样工作很久,也不会在融雪月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再去森林。也许在雪落得很厚的冬季里,他们会忘了这事。
这样我们就不会有麻烦了,因为林克瑞不会再拿走斧头。
林克瑞失踪了。
我昨晚没写完,因为终归还是有麻烦了。林克瑞在夜里出去了,我停下了写作,因为巴塔来找我,告诉我林克瑞没有和其他未婚者一起在房子里,他不在他的床上。巴塔是几个月前才学会讲话的女人之一。
我们大声喊他,他没回答。巴塔说,我们得去找他。
但我不能,因为现在地上积雪了,如果有人在晚上迷路了,早晨来临前他就会冻死。
到了早晨,在我们能动身去搜寻林克瑞之前,他自己自愿来找我们了。
我准备好工作了,他说。
每个人都在问,你整晚去了哪里,你为什么没在雪里冻僵。
但是林克瑞不说。他只说,我准备好去工作了,你们还能要我干什么?
这是对的。因为J从不命令我们说出所有的事,他只让我们做所有公共的工作。我们的想法属于我们自己:J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能让任何男人或女人把想法告诉我们。
但是哈克斯和维恩非常生气。我不明白哈克斯和维恩为什么总是对林克瑞生气,因为他没有让他们饥饿,也没有让他们寒冷,他没有伤害过他们。但是他们不喜欢他去做些他们不知道的事。他们说这是不公平的,但我不觉得公平是问题所在。我认为林克瑞让他们害怕。
他们为什么害怕林克瑞?他做这件事为什么让他们生气?我不明白。因为我和林克瑞一样,渴望独处的时间。我发现,我花在写作上的时间是我最快活的时间段之一,还有比如我花在织布机上做衣服的时间,因为在这些时间里,没人消除我的思想,除了莎拉。而当她说话时,我的思想也没有被消除,因为我可以对她说我的想法,这样我也就能保留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