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憧憬,”詹森说,“他在孩提时就发现,自从森卡教会我们恐惧死亡并在睡眠中度过几世纪后,人类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重要的改变。他,还有我们一些了解他的憧憬的人——我们试图唤醒沉睡的人,毁灭森卡,让人们活到正常的六十岁至两百岁。这样,也许人类还能回到真正的轨道。”
“毁灭森卡!”阿兰嘲笑道,“你以为休眠者能舍弃它吗?”
“不。但是我们知道,那些被拒绝给予森卡的人会明白这一点——如果他们不能拥有它,那还可以摧毁所有拥有它的人。”
“疯了。”阿兰说。
“为此,你操控了一千名首星最优秀的人,这样你就可以把他们扔到太空里,任凭他们腐烂。”霍普说。
“操控?谁没有被操控?哪怕是你,阿兰,你之前一直在操控法尔·巴克。而谁又操控了你?一个全身心相信杜恩的憧憬的人,一个愿意前往殖民星,愿意为此失去最后一次苏醒期记忆的……”
“弗里茨·卡波克。”阿兰低声说。
“瞧,你明白了吗?”詹森说,“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操控者是谁,只要我们愿意承认我们并非真的自由。”
“但是弗里茨是一个这么优秀、忠诚的人……”
“我们全都是,”詹森说,“甚至连我也是。”
而后他们离开了他,守卫将他们直接带去灌录室了,这样他们就无法见到其他殖民者,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别人。然而在灌录室里,侍者去接了一个电话,等他回来时,他领着霍普和阿兰离开了森卡休眠台,让他们坐上了录制椅,将休眠头盔戴到了他们头上。“这是什么意思?”霍普问道,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沃辛舰长让我这样做。”侍者说道。霍普和阿兰流着喜悦的泪水躺了下去,将他们的记忆献给了旋转的磁带。当头盔被移走时,他们被领到森卡休眠床边。他们拥抱,再次喜极而泣,然后微笑,又大笑,不停地感谢侍者。后者点着头,保证会将他们的谢意转达给沃辛舰长。接着他们躺在他们的棺材里,进入了休眠。而侍者拿着记忆磁带到了殖民船边,将它们递给飞行员之星。后者感谢了他,将承诺过的钱付给了他。
殖民者们在旅途中是赤裸的,这是当然的,他们躺在特制的盒子里,这些盒子联结着飞船的生命系统。它们因其形状而被称为棺材,尽管其用途与之截然相反。过去的棺材只是封住躯体,由着它腐烂分解,而殖民船棺材则维持着殖民者的活力,因此他们在森卡作用的休眠中跨越银河,一天也不会老去。理论上说,只要这些棺材保持绝对完美的密封,只要飞船的生命系统保持运作,盒子里处于森卡休眠期的人类就能永远活下去。
——选自《向行星移民:殖民星》
6559,II:33
最后一个棺材旋转着通过闸门,向下穿过贮藏区(在军舰上,这个区域被用来存放武器),而后安置在乘客区。A舱和B舱都满员、密封并锁上了,门上的数据表盘和登记仪监护着那些休眠者几乎无穷小但依然可检测的生命体征。詹森·沃辛和艾伯纳·杜恩看着棺材被旋进舱室,看着工作人员安静无声地联结舱室、线路和维持休眠者生命力的引流管。
“回到子宫,回到胎盘。”杜恩说着,詹森笑了起来。就像之前十多次在杜恩公寓里那极其非法因此极其昂贵的火炉前面伸着懒腰玩耍时一样,他们开始玩自己的古语游戏。“西部航线,飞行的唯一途径。”詹森说。杜恩柔和地回应他:“去吧灰狗,把驾驶位留给我们。”他们一边继续,一边跟着工作人员沿来路穿过飞船。杜恩在贮藏区停了下来,拍拍一个装了一只公牛的特大号盒子。“那么多年里,”他说,戏谑从他的声音里消失了,“这些人除了老鼠以外什么动物都不认识。他们将第一次不得不应对一只肯定比他们更蠢的动物。”
“突如其来的优越感可能会让他们重新信仰上帝,你不觉得吗?”詹森问。
“上帝?”杜恩问,“在这艘船里只有一个上帝,而他早就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了。”
“我想你说过你不要这个头衔。”
“我不要。但你要。”
“我?我是你的收藏者之一,记得吗?”
“詹森,在你的殖民地扮演上帝会很危险,尤其是当你没在执行任何计划的时候。感情用事会毁掉你和你的殖民地。有远见的人不能多愁善感。”
“我不是个有远见的人。”詹森说着耸耸肩。
“那你就会像你父亲一样白白死去。同时,我建议你毁掉你给霍普·诺约克和阿兰·汉杜里录制的记忆磁带。”
詹森轻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应该给侍者多付点钱。”
“那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他得到过指令,让他接受一切贿赂,并完成人们贿赂他做的事。只要他向我报告就行。毁掉记录。”
“让两个人记得他们的苏醒期,我不觉得这会有什么伤害。”
“没有伤害?一个博学多闻的人能比一个文盲散播出更多毒素。霍普和阿兰将掌控你。你将不得不在做事之前询问他们的意见,不用太久,询问意见通常会变成征求同意。不过,这取决于你,詹森。做个傻瓜吧,只要你喜欢。”
“霍普是我的朋友。”詹森说。
“而你是我的朋友,”杜恩说,“但是,当然了,我是个自大狂,你老爱提醒我这一点。一个为宇宙设定了优生学计划的男人。其他飞船都出发了。”
“其他十一艘?”
“不,我不会告诉你其他飞船去了哪里。如果你想找到他们,你就得去找。”
“你告诉我的移民们是密谋里最优秀的成员,这是真的吗?”
“詹森,这一次我没有撒谎。”
“你为什么把最优秀的派给我?”
“其他人也全都有优秀的殖民者,我希望基因库和智力环境都是顶级的。这是我能给予我那些小项目的最好的开始。”
“可为什么把最优秀的给我?”詹森固执地问。
“因为我非常爱你,”杜恩说着,伸手拍了拍飞行员之星的头,“但我想,最主要还是因为我相信,在我派遣的所有舰长中,你是最可能创造出我想创造的世界的人。”
“那是什么?”
“从人类开始自相残杀、煮肉而食以来曾有过许多人种,那是比他们更好的人种。”
“这样的人种可能有什么样的改进?”
“也许,”杜恩说,“也许你可以发展出人类家庭中的一个分支,他们明白并理解其他人类是什么——并且无论如何都爱他们。嗯哼?”
“这不可能。我早该知道。”
“你早该知道。”杜恩说。他们离开贮藏室,回到飞行船舱,一个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那里等着。“沃辛舰长。”士兵敬了个礼。詹森回礼,问:“何事?”接着那孩子注意到了艾伯纳·杜恩,又再次敬礼,他脸上的敬畏竟然更加深了一层。“艾伯纳·杜恩先生。”他说。
“我想这意味着录像被播放了。”詹森说。
“是的,先生,我们在等待命令。舰队与您同在。”
“那么告诉舰队,”詹森说,“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要离开去进行一次重要的远征。告诉他们艾伯纳·杜恩会提供给他们森卡。让他们跟随艾伯纳·杜恩。”
士兵点点头,敬礼,然后说:“先生,”他看着杜恩,“先生,您能跟我来吗?普希金上将在等着您。”
杜恩朝詹森微笑:“回头再见。”
“在哪儿?”詹森问,“在天堂吗?”
“未必,”杜恩说,“给我三百年,我会让这个帝国到达它该在的位置。”
“那又是哪儿?” 詹森问。
“请快一点,先生。”士兵催促道。
“在一条沟里,血流成河地死去。”杜恩说道,接着他走出了飞船。舱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跟在士兵身后走向舰队代表们聚集的大厅。
在控制舱里,詹森立刻开始工作了。他不知道他最后的目的地在哪里,他知道的只是官方通知的目的地——西斯三号星。等到他的飞船抵达西斯时,电脑才会告诉他杜恩希望他去的地方。但詹森很明白一点:最终的目的地将在银河深处,贴近银河中心,远离人类前哨。他知道将会有数百年的休眠期,全程以多倍光速的速度航行(正是他少年时的发现让现在使用驱动器得以造成)。他知道帝国将不会有任何记录,只有杜恩的脑子才清楚地知道詹森和其他十一名舰长去了哪里,而不是官方记录的目的地。
就像杜恩常常解释的一样,所有的希望都在于,一旦与世隔绝,这些小小的人类殖民地将有可能切实发展出一些新的文明。“我们全都是,”杜恩经常说,“我们全都是与工业革命一起诞生于英国的欧洲文明的最后遗迹;我们全都是科技时代的残影。是时候出现一些新的事物了,无论人类是再生,还是被替换。”和其他几十个人一样,詹森把票投给了再生,尽管他们最初是被迫入选杜恩的收藏库,但之后他们都自愿成了杜恩所想要的公仆。
愿景,詹森想着,他已准备要驾驶飞船离开船坞,离开首星星系,关于愿景的想法始终在他脑中萦绕不去。什么样的愿景?有什么我疯狂想要的事物,能让我牺牲一切去拥有它吗?有什么我如此确定其正确的事物,能让我为它而战斗吗?
有,我自己的生命,詹森想着,但这不是愿景——所有的动物天生都会为了生存而战。
接着,出发的信号亮了,詹森打开控制单元的视野墙,支架缓缓将他举向首星表面烟雾弥漫的阳光中。风在詹森身边盘旋卷绕,他坐在针状辎重区前面的透明伸缩罩里,从这里看出去,狂风像在为他舞蹈。遥远的下方,飞船支架的巨门缓缓滑动着关上了,门上方是巨大的起落架,现在是起落架在承受着桶状星际驱动器的重量。
当门关上后,詹森坐了一会儿,等着地下深处的交通管理员发出通行信号。出于某种荒谬的理由,他们的通讯设备被称为“塔台”。他坐在那里,在心中向首星道别。向那曾为英雄詹森·沃辛的功绩欢呼的喧闹人群;向那些将身体提供给他的男男女女;向无尽的财富和同样无尽的贫困;向首星长廊里相克相济的压迫和美妙自由。他还向森卡道别,然后发现自己最将想念的便是森卡。
“我是个残忍的伪君子,”詹森一边说着,一边朝自己狞笑,“试图毁灭森卡,却又像所有人一样渴望它。”
接着,通行信号灯亮了,詹森键入预案警报,详细指定了他们已清理通畅的路线。接着他将透明罩缩回去,以免它被起飞时的压力撕成碎片。
数天后,星舰以接近1.35倍的重力加速度懒洋洋地漂出了首星星系,正当电脑奢侈地检查、重检又复检,而后向詹森报告数据时,他意识到了他所犯的错误。等到他们抵达殖民星时,知道他是个天贼的霍普还会爱他吗?霍普和阿兰一开始当然会很感激。但是詹森提醒自己,感激是人类情感中最靠不住的东西。我应该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
他确认了电脑的结论——飞船已准备好星际航行。数据提醒他,再过三十分钟,飞船就将成功转向,以最大推力向首星的太阳前进,而后加速至每年五、十五,直至每年二十光年的速度。詹森一如既往地胡乱想着,宇宙中所有的电磁辐射都会嫉妒他能达到的速度。
“感激是最靠不住的情感。”詹森大声说着,走向储存殖民者文件及登记表的贮藏舱。他在那里找到了休眠室侍者拿给他的两个记忆磁带。一个上面写着阿兰·汉杜里,另一个上面写着威拉德·诺约克。詹森一时间很想去唤醒他们,把记录输入他们的脑子,和他们谈一会儿,恳求他们,要他们肯定他的最终决定总归是对的。但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渴望。宇宙里有谁能肯定他是对的?
当然了,除了杜恩。
想起这个收藏了他的男人,想起他的那些建议,詹森安心地走向垃圾回收器,将两卷记忆磁带丢了进去。十秒内,它们就被撕裂成基本的分子,而这些分子又被简化成了未化合的元素原子,原子们悬在静态场中,等着稍后被重新利用。“我们就这样轻易地谋杀。”他对自己说着,而后走向控制室中等着他的棺材——那是飞船中唯一放置于控制室的棺材,是唯一不在最末区隔舱中的棺材,是唯一能在飞船电脑的命令下自动唤醒其住户的棺材。
詹森脱掉衣服放在一边,然后爬进了棺材。他放松身体,将休眠头盔扯到了头上。它记录下他的脑电波模式,一盏小黄灯在视线上方闪亮起来。他说:“詹森·沃辛,XX56N,休眠准备完毕。”这是密码,不过他加了一句:“晚安。”
封盖滑过他的上方,他看着密封液从棺材边缘向上渗出,将这个空间完全密闭。接着一盏绿灯闪了起来,一个针头从休眠头盔戳进了他的头皮,森卡热腾腾地流进他的血管。
森卡如火燃烧,森卡让人痛苦,森卡就像死亡——或更糟,那感受像是对死亡的恐惧。詹森恐慌起来,担心出了什么可怕的问题,担心森卡竟然是要从体内焚烧他、毁灭他。
他不知道注射森卡的感觉总是这样的,它总是在录制记忆之后才发生,所以他对它没有记忆。
但是在几乎永不结束的十五秒之后,森卡清空了他的大脑。詹森睡着了。
一等他失去意识,巨大的星际驱动器就无声地点燃,极限加速过程开始了。詹森的棺材,以及乘客区的每个棺材都充满了清澈的胶体。当飞船达到2.7倍重力加速度时,胶体固化,形成了一种坚硬的支撑结构,使得身体不会因三倍、四倍,乃至五倍的重力加速度而折断。
当飞船无情地向空茫的宇宙推进时,三百三十四具身体躺在舰内,所有人都活着,所有人都如同在燃烧,然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相比之下,这种痛苦甚至让真实的生活都变得可以忍受。
第六章
有些革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有些则策划了好几年。但是没有一场革命像森卡革命一样,花了如此长久的时间来煽动。这场革命的第一步,是艾伯纳·杜恩控制了帝国权力的关键机构。依靠背后的军部以及秘密警察,他驱逐了内阁,并以专制政权控制了帝国的方方面面。一开始,这看上去仅仅像一场政变——一场姗姗来迟的政变。但是杜恩并非如此简单的人。
他先是开始用暴政压迫殖民星。如果首星民众一开始就憎恨他,那么他们也许可以驱逐他,将另一位更仁慈的人推上他的位置,这样的话,森卡革命也许永远不会发生。而此时,小规模的叛乱开始在一个又一个行星上发生,因为森卡休眠特权的分配开始变得混乱,其管理机构已开始腐化。依照杜恩的指示,一些完全不配享有森卡的人被纳入了森卡系统,而习惯使用它们的人却突然被取消了特权。叛乱开始在各种情况下发生,发起人不仅包括那些从来没有希望得到森卡休眠的大众,还包括那些苏醒过来的休眠者,他们失去理性地恐惧死亡,憎恨那些从他们这里偷走了永生的人,这种憎恨无法调和。
每一次叛乱都被镇压了,镇压手段极尽可能的残酷且血腥。但是每一次,总有一些重要领袖没被处死,这些“国家的朋友”得到了宽宏大量的特赦,被放出了监狱。重获自由的反叛者无一例外地成为继续燎原的革命火种。
除了长得惊人的煽动期和对人类造成的毁灭性后果外,森卡革命还有另一个非同寻常的方面:它可能是唯一一场从最开始就完全计划好的革命,而计划者正是反叛者们反抗的那位暴君。艾伯纳·杜恩的行为衍生出许多理论,但所有最新对现有文献的研究都无可避免地导向这个结论:因为某些个人原因,艾伯纳·杜恩想让森卡从人类对一切事务的思考范围中消失;也许,随之而来的科技领域的全面崩溃也正是他想要的;还可能——虽然这一点存疑,他还可能正希望星际旅行因此沉寂超过一千五百年;有人甚至猜测,杜恩计划,甚至渴望,当科技不再能维持人类在完全不适合人类生活的行星上享有的那种“一切照常”的生活方式时,人类能够爆发其多样性。最后一点很值得怀疑。最可能的情况是,杜恩正是人们认为的那个样子:一个疯子,把毁灭当成其权力的终极证明。
当然,当首星民众最终被激怒,暴民摧毁了休眠室、打碎了棺材、杀死了每个休眠者时,他的疯狂梦想一定已经实现。有那么几百年,人们以为杜恩死在了这场浩劫中,但最近的一些发现表明,事实可能完全相反。一份目击者证词在众多资料中很有代表性——它们对事件的梗概意见一致:“我们前往独裁者的私人住宅,用死亡威胁他的仆人,令他领我们前往独裁者的私人休眠室。里面没人。我亲自检查了仪器,认为他的苏醒时间仅比我们抵达此处早了三个小时。棺材里有一张便条,写着‘亲爱的叛党:我给了你们我最好的。’我们自然杀光了他的仆人,因为他们是人类的叛徒。我们并不知道杜恩去了哪里。”
我们必须附和这道声明:我们并不知道杜恩去了哪里。毕竟,直到最近我们才能访问首星的遗迹并搜寻古老的记录。早前的发现大都要感谢许多为学术献身的研究者……
反抗暴君的革命似乎有一个模式,那就是,通常人们永远也找不到这些暴君。也许人类心灵(如果有人要含糊地为这种存在统一称谓的话)中有一个微妙的隐藏元素,即人类最憎恨的目标一定会被允许持续存在。让我们称其为“魔鬼综合征”,因为我们将发现,其他数十场革命也在重复这个模式……
在首星的休眠者被屠杀后,经济陷入停顿,因为所有前来首星的星舰飞行员都被拖出着陆平台,摔死在船坞底部——在那个星舰体积过大的时代,船坞底部离飞船辎重区舱门下方至少有一千米。星舰自然不再抵达首星,原料的基本供给中断了,看似不朽的首星之城灭亡了。先耗尽的是食物;接着,维修的中断使空气净化系统停止运作,海中不再有氧气被电解出来,也不再生成储存光能的氢,而行星上的一切都需要光能;在革命发生的一年里,首星上所有的生物都死了。
权力中心消逝了,其他行星上的叛乱再也无法被镇压,整个帝国很快陷入混乱,不过像首星那样彻底灭亡的行星只有少数。帝国灭亡后,敌方迅速攫取权力接管叛乱行星,然而仅过了一百年,在这些行星的影响下,他们也沦为这大规模毁灭的牺牲品。由此,我们在这样的舞台上开启了自己的时代——多样化纪元。
——选自《多样化纪元的革命》
亨特和哈勒克,6601,P5-8
第七章
詹森睁开眼,看到棺材的盖子向后滑去,黄灯在他的视野边缘闪烁着。记忆输入肯定刚刚结束,他想,不过他当然对那个过程没有任何记忆。他很热,而且满身是汗——就像所有的森卡使用者一样,他相信这热度是苏醒剂导致的。
他猛地坐起来,翻出棺材,以俯卧撑的姿势落到地上。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和三十个仰卧起坐后,他站起来,血液恢复通畅,长眠带来的困顿似乎消除了。
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棺材里闪烁的不是黄灯。是红灯。
他本来正伸手去柜子里拿飞船为他准备好的衣服包,可是闪烁的红灯让他立刻奔向控制板。
查询。
回答:敌舰于七分钟前进入西斯三号轨道。
查询敌方行动。
回答:已发射两枚导弹,撞击系数1.7,撞击系数3.4。
查询攻击路径。
回答:随机路径,无法预测。
这意味着敌方飞行员仍然在为导弹导航。詹森立刻开始在太空中搜索敌方舰长的意识,他的手指甚至已经自动按键发送了己方的半数导弹——只有可怜的两枚,这可是一艘真正毫无武装的殖民飞船。没错,他找到了控制导弹的那个意识,而后在其中找到了导弹将会遵循的路径。接着他操纵自己的飞船做了一个假动作,很小的假动作。敌方舰长跟上了他的佯攻,启动了第一枚导弹,等到对方已来不及更改路径攻击他时,詹森再次变换方向,险险让他的飞船躲开了攻击范围。
第二枚敌方导弹更容易躲闪。现在是时候进行反向操作了,詹森控制着自己的武器,一边审视敌方意识中的躲避计划,每一次都及时拦截住他们,直至他的第一枚导弹击中敌舰那巨大的星际驱动器。全息图上敌舰的影像变得渐趋模糊,而后变成了一个正在扩张的球体。
就在导弹击中对方之前,詹森听到敌舰长呼喊着救命,感觉到他胡乱摸索着一个话筒,听到他在意识到将被击中时脑海里最微弱的一缕祈祷。然后是死亡痛苦的一个无穷小的瞬间,接下来是死亡的平静,意识的消失。
詹森往后靠在了装了软垫的椅子上,注意到它贴在他汗津津的裸背上有多么冰冷。
红灯依然在闪烁。詹森有点困惑,再次往前倾身。
查询。
回答:第二艘敌舰,四分钟前进入西斯三号轨道。
查询敌方行动。
回答:已发射两枚导弹,撞击系数0.2,撞击系数1.9。
撞击系数0.2!詹森对自己咆哮道。他的手指在控制板上飞舞,他的意识搜索着敌方舰长的意识,哪怕是在此时,他理性且无畏的意识部分还在对自己说:“你这个傻瓜,如果没有别的战舰在附近,他永远不会靠无线电去请求帮助。”
另一个意识被找到了,导弹的飞行路径也被绘制出来了,击中已不可避免。詹森反射性地做了唯一能保证生还的操作:他非常轻微地调整了星舰的方向——用辎重区拦截了导弹,他选择的这个拦截区域很巧妙,这是飞船上唯一被击中也不会引发核爆的区域。
同时,詹森发射了他的最后两枚导弹,并期望再也不会出现更多的敌舰。
被击中时的撞击力摇撼着控制室。敌方导弹不是核武器,当然了,在驱动器表面的核爆无法穿透防护罩。相反,导弹装载着高强度的熔源激光器,它在几秒钟的临界时间里自导弹前方融出了一条通路。这条通道的长度刚刚足够射穿驱动器的防护罩,也许还会多出几米。
詹森没有费劲去猜想导弹是否会一路射穿足够多的辎重,在穿透星际驱动器的核心前用完能源,他正忙着移动飞船(操纵依然能够得到回应,很好)躲开第二枚敌方导弹。接着他立刻转移注意力,引导己方导弹成功击中敌舰。
敌方舰长发现詹森的飞船被击中了却依然没有爆炸,詹森看到了他意识中的不可置信。接着是对方试图躲避导弹时的恐慌,他做不到,而后他惊骇地认识到,他会像刚刚那位舰长同事一样死去。
接着是全息图像上渐黯的光球。
查询。
回答:没有敌方行动。
查询地点。
回答:西斯三号。
所以詹森已经抵达他的目的地。像往常一样,敌方派出战舰,想在殖民船着陆之前拦截它。敌方的那些太空船也许已经绕着西斯三号飞行了一个世纪,詹森的飞船减速至亚光速时被发觉,他们的舰长是那时才刚刚被叫醒。传统模式,只不过这次有两艘敌舰而不是一艘。
战斗的紧张感褪去了,他记起自己拦截敌方导弹的方法,突然觉得心里像烧起了一片火海。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柜子边穿上衣服,然后为了安全起见穿上加压服,戴上外域头盔。他把它调成了透明的半渗透状态,走到通向负载区后方的门边,转开门上的密封锁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