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绕过麻宝麻瓦?简单。杀了她。
我能做到吗?没那么简单。我喜欢她。尽管她不顾外交礼仪想把我弄上床,但她并没有真的伤害我。而且她和周围的人关系紧密,如果她死亡或失踪,人们会立刻发现的。
所以我不能杀她。在她的后脑勺敲上一记,打断一两根骨头,或者哪怕只是把她绑起来塞住嘴,就能给我留出充足的时间了。但说实话,我并不清楚该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一个普通人敲昏迷,而又不至于杀了她;折断多少根骨头才能让她无力挣扎,而又不至于留下残疾。在穆勒,你可不用担心这种问题。而对异国人,我们从不考虑手下留情,直接取他性命就好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尽量不要杀了她。
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隐藏身份。涂黑皮肤什么的可以在我解决了麻宝之后再来,但在那之前,提前做点准备总是有益无害。
我打开房间里的箱子静静翻找,希望能找把刀子割掉胸部。当然,它们还会再长出来,但至少今晚不会。伤口会平复,而双乳还来不及长出。这会让我看起来像个男人。我痛苦地意识到,就眼下而言,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没找到刀子,相反倒是又找到了几本书,并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花了半小时翻看了一下。
书里记载了背叛星的历史。当然,我曾读过穆勒一族记载的历史,但这本书里的记载却更完整,更真实,更符合逻辑,让我立刻意识到此前的自己完全被虚假的记载所蒙蔽。
纳库麦的历史书中记载了各大家族的过去,而穆勒的历史则对此只字不提。在我们的祖先曾居住过的那颗行星上,一些高级知识分子们联合起来,试图建立起一个新的政权。然后,他们失败了,连带他们的家族一起,被杀鸡儆猴般流放至这颗没有硬金属的星球。这些家族被流放的原因,让我哑然失笑。应该由谁来统治大众?这问题的答案永远都是“我”。不论这个“我”是谁,他都必然窃取权位,凌驾于众人之上。
但纳库麦的历史中记载了所有的名字,我在其中找到了穆勒的名字。韩·穆勒,一名专长于人体超常再生研究的基因工程学家。我还找到了其他的家族名号,而最有趣的,则是纳库麦的名字。纳嘎勾·纳库麦,从名字看他像是来自非洲,但更可能是伪装以显示叛逆的。他以研究理论物理、揭示宇宙的结构而著称。据说他能让人们以全新的方式认识并理解宇宙,进而能做前人所不能之事。
于是,一切都清楚了。在获得这条线索前,我所观察到的一切似乎毫无意义,而眼下,我在纳库麦首都所见所闻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地拼到了一起。
沼泽上喷涌的气味无关紧要,不过是麻宝麻瓦拿来把那个“苗条、美貌的伯德女人”骗上床的诱饵,但别的事情是真的。例如,没有国王。在这一点上,麻宝麻瓦并没有撒谎。这个国家由一群人共同统治。但他们并不是政治家,而是和这个国家的创建者纳嘎勾·纳库麦专业相同:理论物理学家或天体物理学家。他们揭示宇宙的奥秘,研究宇宙运作的原理,例如观星、真知和教群星起舞,他们通过麻宝麻瓦与管理整个纳库麦王国的文官体系联系。他们又通过谁与军队、守卫沟通?这无关紧要。为什么普通的纳库麦人相信有一个国王?或许曾经真有这么个国王,甚至可能现在还有这么个国王坐在大树间的某个角落。但有或没有,都无关紧要。因为说到底,那不过是个象征而已。
真正重要的是纳库麦人在向交易馆出售什么:他们在出售理论物理,他们在出售宇宙运作的原理,他们在销售超光速旅行的方法。麻宝麻瓦曾不经意地透露出这个真相,又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对那些观察者而言,纳库麦人出售的这些东西,当然要比从完生体身上割下来的手脚、心脏和头颅贵重得多。
每个家族和交易馆交易的东西,其实都是源自他们先祖最擅长的那个专业。穆勒家族是人体基因研究,纳库麦是物理学。当我想起伯德时,禁不住笑了。伯德家族的先祖是一个交际花,似乎并无一技之长,却很擅长说服他人服从她的意愿。母权制也是源于这一传统。尽管她们的这个本事看起来并不能换到什么钢铁,但她仍然把这一技能传了下来。
我合上书。现在,我更要赶快离开了。因为这些历史信息,很可能成为家族战胜纳库麦的关键。我训练出的部队肯定能在这些大树上作战。如果能在这场战争中取胜,我们甚至有机会抓获一些物理学家;或者至少控制住纳库麦的交易馆,让他们无法通过交易获得钢铁。毕竟,底层的纳库麦人并没有获得足够作战用的装备,而所有的穆勒人从生下来就开始接受使用刀、弓和矛的训练。因此,我们能取得战斗的胜利。
我们必须获胜。因为纳库麦人获得钢铁的速度更快了。如果他们拥有了足够的钢铁,就可能发展出相应的技术,建造出星舰飞离地面。飞船将以超光速跨越宇宙,乘客无须冷冻度过漫漫旅程。他们将飞离“背叛星”,而穆勒人只能望着他们离去时的尾焰。然后,纳库麦人返回共和国,解决了和那些人的矛盾之后,将会满载着钢铁返回。那时将没有人能对抗他们了。他们将统治“背叛星”全境。
我必须阻止他们。
我放下书,继续寻找刀子。但还没等我找到,五名纳库麦士兵就掀开帘幕走进了房间。
“我们的间谍从伯德回来了。”其中一个士兵说道。
我杀掉了两个,剩下的大多丢了只胳膊什么的。他们无法制服我,只好狠狠敲击我的头部。普通人定然一命归西,而我则只是晕厥了几个小时。
Chapter 4
兰尼克和兰珂
我在一座高台上醒来。那高台很小,只能勉强让我的上半身躺平,两腿则悬在空中。我睁不开眼睛,只隐隐觉得还穿着衣服。他们一定把我上下搜了个遍,寻找有没有什么贴身的武器。但我心里仍存侥幸,希望他们不愿对女士过于无礼,所以还未发现我身体的秘密,还未发现穆勒一族的秘密。
两名纳库麦的士兵就站在近旁。看见我醒来,他们便沿着枝条迅速走向我。我们一定置身于高处,周围都是浓密的大片树叶。我甚至可以看见叶片间隙中的天空。而身下的枝条如此细弱,以至于士兵走在上面,我都能感到置身的平台正不停上下摇晃。
他们在高台所处的枝条上站定,举起手中的钩爪,扣住从更高的树枝上悬下来的两条绳子。绳子末端是我见过设计最巧妙的镣铐。在穆勒时,我们用的是笨拙而容易腐坏的木制镣铐。而纳库麦的镣铐则是以绳索固定的玻璃制品。那是两块半圆柱形的毛玻璃,略微打开,便毫无阻碍地套上了我的手腕。玻璃外侧有一条条沟槽,用绳索捆紧后,两块毛玻璃就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牢牢地锁住了我的胳膊。扣上玻璃外侧的搭扣后,它们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一样了。
那两名士兵套好镣铐,又相互看了一眼,一个抓起镣铐向下朝我的手肘猛拉,另一个则抓住我的另一只手向上猛拉。猛然迸发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尖叫起来,狠狠地瞪住他们,而他们只是给了我个冰冷的笑容,就掉头离开了。
右侧的镣铐锁住了我的前臂,左侧的则卡住了我的左手掌心。镣铐内侧粗糙而尖利,我手臂和掌心的血管都被划破了,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来。想要解开这镣铐其实很简单,只要割下半只手就行了。但如果这样做的话,丢了大拇指只会让向下攀爬的逃亡计划更加难上加难。
更巧妙的是,这镣铐完全悬空,又相距甚远,我没法挥臂互撞,或者把它们撞在边上的什么硬物上。甚至不能拿我的头去把它们撞碎。更麻烦的是,这些镣铐是拴在很有弹性的细嫩枝条上。当我用劲挣扎把枝条拉下来时,它们就会绷紧然后弹回去,让我双臂上的伤口拉得更深。就算不去拉扯,只要我想躺下或跪下,树枝都会绷紧,让镣铐的粗糙内面刺得更深一点。
他们不会让我逃跑,也不想让我待得舒服。我也曾当过几次阶下囚,可受到这样凄惨的待遇还是第一次。
我向周围看了看,天色将晚,西侧的叶子微微发亮。叶片间隙,可以看到些许残光在西北方滚滚而来的浓云下闪耀。我一定已经晕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所在的高台位于一根细幼的枝条上,这根枝条与其他许多枝条相连或相接,形成一个相互交缠的复杂网络。我稍有动作,其他枝条上的守卫就会感到震动并四下张望。
附近还有其他几座类似的平台,但却空无一人。或许远处也有人像我一样被镣铐锁在平台上,但树叶遮掩让我看不清楚。
下雨了,我很快被雨水淋了个透湿。这里没有层层树叶遮盖,挡不住雨水。大颗大颗的雨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身上。更糟的是,狂风随雨而来,摇晃着枝条,让我回想起第一次踏上绳桥时的感受,那种凌空摇荡带来的眩晕感比晕船的感觉更糟。透过雨幕,我可以看见那两名守卫正在两个小小的雨篷下瑟缩成一团,无暇他顾。
于是,我立刻有了个计划,但那也只能让我从这个小小的监狱中逃出去。我还想不出如何才能安全抵达地面,更别提穿越森林逃出去了,毕竟我连森林的边缘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但现在去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兰珂女士。”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麻宝麻瓦沿着枝条组成的网络缓步前来,那两名士兵见她过来,立刻站起来向她行礼。
“麻宝麻瓦。”我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愿意和你在一起了。”
她咬紧了嘴唇:“我们通过线人获得了完整的情报。那是一对来自埃里森的佣兵,贪婪而反复无常。他们以为,提供那些许可怜的情报就能让我们无休止地满足他们的条件。我希望你不要有这样的错觉,更不要再不小心弄错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我们从不讨价还价。更何况你连命都被我抓在手里。”
我笑了,但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并不开心。
“兰珂女士,你并非来自伯德。不仅如此,你告诉我们的那些荒谬习俗与事实相去甚远,这证明你甚至从未去过伯德。从你的口音判断,你来自‘背叛河平原’。从你使用的金环和钢环来看,你来自某个已开始使用货币的家族。既然你不可能从我们这里获得钢铁,那就一定是从某个能和交易馆交易的家族那里得来的。说吧,你来自哪个家族?”
我笑得更开心了。
“好吧。”她说道,“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是来自穆勒家族的。一周后我就会知道你的准确身份,这一次,我们的线人可要比埃里森的那对佣兵线人可靠得多。所以,我们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了,直说吧,你们向交易馆出售什么东西?”
“空气。”我回答道,“从‘背叛河’河口的沼泽处升腾起的空气。”
她瞪大了眼睛:“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真的很喜欢你。”我回答道,“可我对你的爱终于昨夜。你的性趣与我大相径庭,让我实在没法敞开身心。”好吧,我撒谎了,我和她都喜欢女人。在这一点上,我们可很有共同语言。
“可我还喜欢着你,兰珂。”她说道,“我不喜欢虐待,把你绑在这里也绝非出于怨恨。所以,我就不旁观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了。”
她离开后,守卫上前把我举至空中。一开始,我以为他们会就这么松开手,让我全身的重量都悬在被镣铐紧咬着的双手上。但如果我的手因为拉扯而被撕裂开来,可能我真的会就这么掉下去。于是,那两名守卫发声要我握住眼下正垂至手边的绳索。
我握住了绳索,他们跟着把我推向空中,向前荡去。于是,我无法再放开绳索,否则手就会被镣铐割裂。而这绳索又绑在极富弹性的树枝上,把我吊向空中,让我无法荡回身狠踢那两名守卫。他们沿着我的后踵一路割开我双脚,割开筋腱和肌肉,留下深可见骨的交叉伤口。很疼,但相比我曾接受过的训练,这算不了什么。当然,我知道他们想得到什么,于是大声呻吟,拼命尖叫。我的表演一定很出色,因为他们很快就停了下来,把我举起来,让我脱开绳索,再把我放下来。
我双脚踩在了平台上,但两手仍被镣铐锁住,不得不站立着。我想在穆勒的地牢里,那些间谍所遭受的待遇,应该与我眼下的待遇不相上下,看来双方在刑讯方面的技巧相差不远。穆勒人更擅长制造痛苦,而纳库麦人则更明白怎么令人绝望。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脑袋里转着这些念头,都忘了尖叫了。但很快便记起自己该装出受刑的样子,于是痛苦地呻吟起来。那两名守卫便离开了。
过了半个小时,小腿和脚上的伤口就愈合了。疼痛和麻痒都逐渐消逝。但这也意味着,下一次处刑人就会意识到我恢复的速度不同寻常。那时,我所隐瞒的秘密就无所遁形了。
我开始祈祷下一场雨快点来,尽管我毫无信仰,此时此刻却无比希望能有什么神灵听见我的声音。
入夜后又过了一小时,大雨才姗姗而来。浓云从夜空滚过,遮住了群星和“异议之月”的光芒。接着是呼啸的风声在平台周围响起。树枝上下震颤,枝杈相连结成的网络起不了任何警示作用了。于是,我开始行动。
我开始拉扯镣铐,慢慢割开手掌。其中最困难的是施以足够的力量,让镣铐向正确的方向移动,这样才能割掉小指而非大拇指。
我必须留着大拇指向下攀爬。
两手脱开桎梏的那一刻最令人胆战心惊。那一刻,恰好有一阵狂风摇晃着我脚下的平台,让我脸朝下摔了下去,但幸运的是,我是向着平台摔倒下去,而非径直落入脚下的夜空中。
暴雨从天而降,我在暴雨中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任由双手血流不止。
再过几分钟,大雨就会停息。但乌云遮天,大雨如幕,夜色更浓得不见些许亮光。我什么都看不见,却知道自己必须开始行动,必须在守卫或其他人发现我的动作前逃离。疼痛并不难忍受,但我却克制不住对坠落的恐惧,以及对必须在黑暗中穿过这座树枝交叉的迷宫的恐惧。此前,我从不曾像这样畏惧过任何东西。即便此刻回想,我都不明白当时是什么驱使着自己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可能当时的我还年轻,未曾尽尝生命的滋味,并不觉得它有这么宝贵。
树木的枝干很滑,我弯下腰,跌跌撞撞地沿路快速前行,把安全抛在脑后。我一路寻找树枝分叉的地方逆行而上,以求最终走至更粗更稳的枝干上。我一路闭着眼睛,只伸着双手去确认落脚处,因为深知哪怕睁开双眼,也无法在这黑暗中看清任何东西。那睁目如盲的境况只会让我更心急如焚。
我抵达了一座平台。上面空无一人,让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从平台抵达坚实的主干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而因为没有向导,加上树干湿滑,我仍不敢站起身奔跑。但不再随着树枝一道被风吹得上下飘摇让我好受了许多。于是,我就趁着黑暗一路向下降去。
风和雨都已停息,这让我松了口气。可我脚下的道路突然猛地向上翘起,我一时没抓住,就这么掉了下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死定了,但几乎是瞬息间,我就掉在了一个平台上。
“见鬼了!”我砸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呼喊,而我则趁机爬了起来。
“这年头什么东西都从上面往下掉啊。”他身旁,一个女人打趣地说道。
我想如果我把他们的身体撕开,他们一定不会再这么开心了。但我可没时间跟他们纠缠,也没杀他们。他们本能地远离了平台边缘,而我也没兴趣自己靠过去。把他们敲晕后,我就开始在房间里翻找有用的东西,并暗自希望能让追踪者误以为这是什么闯空门的小贼所为,而不是沿着这条线索追踪我的下落。
我找到把刀子,它原本应属于那个男人,可现在归我了。还有那女人脖颈上戴着的一串钢制项链。那时我还想着离开纳库麦后,需要点值钱的东西,好像我真有很大机会安全离开似的。然后,我发现一条绳梯从平台边缘直伸出去,我便屏住呼吸,沿着那条绳索走入黑暗。
我借着黑暗,悄无声息地向下方走,一面竖起耳朵寻找任何异常的响动,看看自己的逃亡是否已被人发觉。但夜晚始终寂静无声。天上的雨云正渐渐散开,“异议之月”升到了高处,暗淡的光芒穿越层层树叶的遮掩,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穿过另一座以绳桥相连的平台后,我开始考虑是否要离开梯子。但很快我便决定至少再向下移动一层,尽可能和追踪者拉开点高度。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还没降至另一座平台,我就可以感到绳梯开始疯狂晃动,仿佛有人在上下拉扯,然后绳梯开始上升。他们发现我了。
我还不习惯在这些树道上爬来爬去。花了好一阵子,我才决定从绳梯上转过身,面对朝向平台的另一边。那时我已经离平台三尺高了,而且还在快速上升。我发现自己来不及转过去了,就只能孤注一掷地松手跳了过去。
我背朝地落在平台上,并顺着树木纹理的方向滑了开来,各种碎木和残枝直刺入背。我下滑的速度却未减慢,一路径直滑出了平台,沿着陡峭的绳桥向下滑去。
如果只是沿着绳桥疯狂地跑下跑上倒还好说,但头朝前背朝下沿着绳索滑下去则是另一回事了。我张开双腿,希望能挂住两边的护索来减速。不幸的是,右腿首先缠上了绳索,把我猛地拉向右侧。幸好缠在脚上的绳索让我不至于掉下去,但那股冲劲却使我冲出了桥面。
我猛地抓住绳索,由于用劲过大,以至于那一整段绳桥都翻了个面,把我挂在了半空中。木质的踏板纷纷脱离绳桥掉了下去,还有一块正砸在我的肩膀上,疼痛让我松脱了一只手。我拼命稳住身子,好不容易才再次抓住绳索,但却没法翻上桥面。这可不像去翻转一只倾覆在水面的船,孤悬在空中的我没法凭空使力。想要让这座索桥恢复正常,除非我松开双手,不再挂在上面。
我想着是否要沿着绳索返回刚才出发时的平台。至少那距离近得多,我才有可能只靠两手发力把自己挪过去。但我知道追踪者很快就会出现在那座平台上,而且他们还控制着唯一能离开那平台的道路,即那条绳梯。
我只能靠双手一把一把地向绳桥的另一边挪动。幸好在逃脱时我留下了大拇指。尽管小指附近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双手仍然疼痛不止,而且并不像平常那么坚实有力。但重要的是,我好歹还能握住绳索。没走出多远,我就必须用一只手臂缠上绳索,来支撑自己的重量,这减慢了逃亡的速度,但至少给我争取了一点额外的时间。
绳桥的另一侧牢牢地固定在锚杆上,让桥身恢复了正常。而我也终于能把自己拉到桥面上了。
但紧跟着,桥面上就传来震动,有人正跟在我身后,顺着桥奔来。现在它已经完全恢复成正面朝上了,这意味着我的追踪者将省下不少时间,除了中间桥板掉下去的那段有点难办。于是,我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呼,桥身跟着猛地一颤。那人掉下去了吗?还是及时抓住了绳索?我不知道,因为四周昏暗的光芒让我连两尺外的景象都看不清。
两尺就够了,至少我看清了前方的平台上正站着人。而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方向。此时掩饰逃亡已经毫无意义。我没有浪费时间,径直把手中的刀子捅进了一个人的心脏,同时飞起一脚把另一人踢下平台,他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
从那名纳库麦人的胸口拔出匕首,我四下寻找新的逃亡路径,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树的主干与树枝的分叉处。附近没有向下的斜坡,只有竖直朝下的树干。而树枝则斜斜地向上伸展,绳桥仍在微微上下颤动,显然我的追踪者们还在继续奔跑,如果不是被中间空出来的那段路耽搁了时间,他们就已经追上我了。毕竟,他们可比我更习惯在这黑暗的树木上行走。
我考虑是否要割断绳桥,但绳索太粗了,用手头的这把小刀不知要割到何年何月去了。
所以我只能沿着那条向上的树枝继续前行,希望能另外找到一条向下的路径。可就在准备攀爬时,我注意到被我干掉的那两名纳库麦人刚才正在收拾捕鸟网。
他们正在绑紧捕鸟网的末端,而另一侧,卷起的捕鸟网一直伸展至黑暗中。至少一个末端已经固定在平台上了。或许这就够了。
我试了试他们打好的结,绑得很牢靠,然后我开始沿着这网一路往下爬,直至落脚在被捆绑在一起的网上。它粗糙不平,我可以牢牢抓住而不掉下去,或者荡至另一面挂在网的底部。于是我一边向侧面爬,一边割开把网捆成一团的绳结。
爬至下一个固定点时,我伸手试了一下,并意识到整张网是用多个点固定在平台上的,这让我松了口气。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又让我紧张起来。脚步声已经抵达我刚经过的平台了。
我一路向前攀爬,一面割开所有捆缚住捕鸟网的绳索。在我身后,整张网都解开来向下垂落。那些追踪者会跟在我身后爬上网吗?当网展开后,要沿着网向前爬就困难多了。他们会割开网吗?那也无济于事,因为在我和他们之间,还有别的固定点。松开网结只会让他们无法继续追踪。
我甚至可以听见,他们在纳库麦夜晚的寂静与黑暗中讨论方案的声音。
这网能下到多远的地方?而我又向下爬了多远距离了?如果我把网完全展开了,并顺着它一路降到了网的末端,却发现自己和地面之间仍有一百英尺时又当如何呢?
这网非常长,当我抵达第七个捆缚点时,那些守卫似乎已经等在网末端的平台上了,正等着我重新落入他们的掌心。我吃力地在网上掉转方向,脸朝外向下爬。这很困难,但至少能保证让我不至于被人悄无声息地摸上来捅一刀子。幸好我及时调整了姿势,因为没过多久,我就感到网开始震动。那震动不是从我身后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如果他们跟着从网上面爬下来的话,我早就该感到了。所以,他们一定是从前面的什么地方爬上来的。
我一路向前走,割开绳索上的结。到下一个节点时,我决心不再顺着网爬下去,于是,我开始割网本身,网线很容易就被割断了,甚至可以一口气割开五六股,但捆在一起的网上共有几百道这样的网线。我全神贯注地割着网线,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敌人已经爬到了近旁。
他没有去割绳结,所以他身下的网线仍然厚而密集。而我身下和身后的网线则已被割开,让我落脚处的网线更纤细易抖。我已经割开了一半绳索,但他手里抓着刀子,于是,我决定在继续割绳索前先干掉他。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如果是在平稳的地面上,或者哪怕是一个平稳的高台上,我都可以轻松干掉他。可现在我远离地面,孤悬于空中,只有些许暗淡的月光隐约照亮身周的黑暗,而此前为逃脱禁锢而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抽痛,大量失血又让我虚弱不堪。更糟的是,穆勒一族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战斗中无惧受伤,可现在高高挂在网上,受到重伤可能让我松开绳索掉下去,直坠到地面上。从这个高度掉下去,自愈的能力大概就派不上多大用场了。
最糟的是,那名士兵显然并没想过要活捉我,他们大概觉得已不用审讯,只要见到我的尸体就足够了。如果不是捕鸟网的顶端伸手可及,这场短暂的战斗可能在他把刀子捅进我小腹时就结束了。他挥刀在我的肚子上捅进捅出,那疼痛让我忍不住呻吟出声。穆勒人可以忍受一两次这样的伤痛,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站在那儿任由敌人开肠破肚。我向下挥动刀子割开了他的手臂,可没一会儿他又伸手向上挥刀割开我的肚肠。很显然这场用我肝肠寸断的交易换他手臂上几道伤痕的生意很快就会以我直坠地面告终。因此,我把目标转向了刚割开的网,痛苦和绝望给了我更强的力量,又或者让我狂热地忽视了时间。那网很快就承受不住重量,朝两面裂开,我的敌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吼叫,向下坠去,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我,孤独地挂在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