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的大公鲸在破船的残骸当中拼命扑腾,它张着巨口,碰到什么就咬什么。水手们只得放开破船的碎片躲到一边去,但他们仍然随时有被其他鲸鱼袭击的危险。血腥气引来了鲨鱼,哈尔在使劲儿拍水把它们赶走。

他看见一条鲨鱼要咬一位同伴的脚,便尖叫着警告他。但那个人又冷又怕,僵在那儿反应不过来。锋利得像剃刀似的鲨鱼牙齿咬住他的腿,把他拖下水去。

哈尔马上潜下水去,希望能搭救他。他在湛蓝的海水里到处搜索,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四周的鲨鱼很多,但却见不到那位水手和那条把他拖走的鲨鱼的踪影。

他躲避着四周那些银光闪烁的鲨鱼,挣扎着浮上去,在那条大公鲸身旁往水面浮。

13、狂奔

他的手碰到一件东西,那东西又冷又硬,原来是扎在鲸鱼脖子上的鱼叉。哈尔本能地一把抓住鱼叉。他觉得有股力量把自己托出水面,然后飞快地驮走。

毁掉小船以后,大公鲸改变了战术。为了摆脱把它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疼痛,它正在不要命地疾弛。鲸群以稍慢的速度尾随着它。一路上都有鲨鱼扑上来要咬哈尔,哈尔只好使劲儿把脚缩起来躲它们。他心里充满对大公鲸的感激。当人们捕杀这条鲸鱼时,他当过帮凶,而现在,这条鲸鱼却在救他的命。

他回过头,看见另外两条小船已经划到鲸群当中把那些幸存的人捞起来,心里感到欣慰。

会有人想到他吗?他们当中准有人看见他跳进水里了,但也许谁也没看见他浮上来,因为他是从大公鲸的另一边出水的。他们更不会想到他正被鲸鱼拖着狂奔。

许多人都曾骑过马、骆驼或大象,有些人甚至还骑过鸵鸟。但是,有谁曾经骑在鲸鱼的背上疾驰呢?

如果在平时,他准会觉得这是一项了不起的运动,就像在潜水艇即将下潜的时刻,坐在驾驶台上一样刺激。

下潜?这念头可不怎么吉样。如果这艘活潜艇忽发奇想要下潜,它背上的骑手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呢?

大公鲸仿佛真的忽发奇想,它正往水里潜。哈尔趁着头还没有被水淹没,赶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住,顽强地坚持着。也许,鲸鱼只不过想贴着水面扎个猛子。但谁知道呢,它完全可能会突然“沉底”,一直潜到水下400米深处。鲸鱼能够在深水处呆整整一个钟头。在那样深的地方,它只要呆上3分钟,就会使哈尔肺部的空气消耗殆尽。同时,高得可怕的水压也会把他压成一只毫无生气的肉丸子。

没等他把这一切全考虑到,他的头就已经从浪峰上冒出来。抹香鲸喷出一股混和着血的水气。哈尔忽然想起,有人曾告诉过他,喷血的鲸鱼是绝不会“沉底”的,这也许是因为它那受伤的肺部和几乎流干了血的动脉,无法储存足够的氧气,供它长时间呆在水下。不管由于什么原因,眼下这条大公鲸总算没有“沉底”,它只是往水里浅浅地扎了几个猛子,只钻进水里分把钟就冒出水面了。

每次冒出水面,它都往空中喷出更多的血。血水洒在哈尔身上,从头到脚糊了他一身。那血淋淋的样子,就是他的亲生母亲恐怕也认不得他了。鲸血粘在皮肤上,粘着哪儿,哪儿就会像火烧一样的痛。这种剧痛并不是鲸血引起的,而是由巨鲸肺部排出的有毒气雾引起的。风迎面吹来,把血水连同这些气雾一起吹到哈尔身上。

鲸鱼在水底一呆就是半小时到一小时。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充满它们肺部的新鲜空气逐渐变质,这与人类体内的空气十分相像。如果人能屏住呼吸半小时或一小时,当气体从人的肺部排出时,恐怕也会变成有毒气体了。

任何生物,只要敢挡在鲸鱼的前面,都必定会遭到鲸鱼喷射的气柱的伤害。一位水手从他的船上伸头往船舷外看,一条鲸鱼正巧在下头喷射,气柱朝他迎面喷去。脸上的皮肤当时就搔痒难忍,第二天,整层皮都褪掉了,看上去就像被火烧伤似的。幸亏他在气流向他射来的时候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否则,完全暴露在那种毒气里的眼睛就会受重伤,甚至完全失明。

如果说,健康的鲸鱼喷射的气体有毒,那么,受伤的鲸鱼喷出来的气体毒性就更大。这一点,鲸鱼与你我也是相像的。我们患病、痛苦或者优郁的时候,呼出的气体就不可能比我们身心健康时还干净。

哈尔感到皮肤刺痛,为了对鲸鱼的呼吸有所了解,他吃尽了苦头。现在,每当鲸鱼喷射时,他已经学会闭上眼睛了。他着急地往身后看,没有人来救他。那两条幸存的小船已经回到大船上。他骑着鲸鱼已经狂奔了将近2公里,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被鲸鱼驮得越远。

他是不是应该悄悄溜进海里,试试看能不能游回大船那儿去?他绝对做不到。海里到处都是鲨鱼,在喷血的大公鲸两旁,随时都有银色的鲨鱼像闪电般窜过,它们在追赶这条巨怪,一心想快点儿把它吃到口。哈尔对那位水手被鲨鱼拖下水去的情景记忆犹新。他可不愿意走这条路到海底神灵戴维·琼斯的龙宫去。他生还的唯一希望是坚持,还有期待。

这条大公鲸会放弃吗?它仍然像艘快艇似地在海上劈波斩浪,大船离哈尔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在地平线上逐渐消失。先是船身看不见了。然后,甲板没了,哈尔仍然看得见桅杆,但桅杆也在不断缩短。

他用力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希望能看见桅杆顶上有人,但瞭望台上没人瞭望。大公鲸撞击大船时,格林德尔般长就到下头去了。这时候,哈尔想,他们说下定正在为那两个可怜的家伙举行葬礼。

他猜对了一大半。船上的确在举行葬礼,不过,葬礼不是只为两个,而是为三个可怜的家伙举行的。哈尔也是死难者当中的一个。罗杰被人从梦中叫醒,告诉他这一噩耗。

“我们很遗憾,孩子,”三副布朗说,“你哥哥跳下水去救一位被鲨鱼拖下水的朋友。从那以后,我们就再见不着他们俩了。”

“但你不能肯定他是死了。”罗杰固执地说。

“听我说,孩子,”布朗耐心地解释道,“要是一个人跳下水以后就一直没浮上来,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那两条小船划进去把我们救起来一他们把那片水域全都搜遍了,一直搜到可以肯定一个人也没漏掉为止。别再自己骗自己了,那没用。鲨鱼已经把他吃了。我们所有地方都搜过了,你应该相信我们。我们对这行当太了解了。”

“但你们对我的哥哥不了解。他跟鲨鱼打过交道,可从来也役让它们把他叼走。我敢打赌,他还活着。我们难道不能再去找一次吗?”

“没用,”布朗说,“不过,你要是愿意去求求船长——”

罗杰二活没说,马上去找船长。

“船长,我们可以划亲小船去找我哥哥吗?”

活像有人要求他派条船上月球去似的,船长大发雷霆。

“你这个小子,脸皮真厚。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你大概以为,除了去寻找那种连自己都照料不了的笨蛋绅士以外,我们就没事可干了吧?”

“问题就在这里,”罗杰说,“他就是有本事照料自己。所以,我才认为他还活着。”

“那么,你认为,他现在可能在哪儿呢?”格林德尔船长含着讥讽的笑说,“我猜,他正在一条美人鱼的宫殿里吧。他根本就没浮上来,否则,那两条船搜索时,会听到他大声呼救。你大概以为他被抛到天上去了,抛得太高,到现在还没落下来吧?”他恶毒地咧嘴一笑,接着又板起脸来。“为了你那位愚蠢的哥哥,能做到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为了他,我们搞了一个很像样的葬礼,从《圣经》里头为他摘了一些漂亮的词句。还有海作他的坟墓。你的那位哥哥不够刚强,吃不了苦。他没资格干这种营生。凡以为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的绅士,都应当引以为诫。”

他抓住罗杰的肩膀,把脸凑近那孩子,他那些箭猪毛似的胡于扎在罗杰脸上,使他很不舒服。

“想知道我认为你哥哥出了什么事吗?我来告诉你吧。他知道,只要他返回船上,就得挨一顿猫九尾鞭,那顿皮鞭会要他的命。他吓破胆了。一个人要是把胆给吓破了,就不能保护自己了。就因为你哥哥吓破了胆,鲨鱼就把他给弄走啦。”

14、孤独

正当船长大放厥词的时候,哈尔,活生生的哈尔,开始面临可能活不下去的危险。

大公鲸一直在不停地流血,等它的血流得差不多时,它非翻肚子不可,这就是捕鲸者们所常说的“鳍朝外”。它一翻了肚子,鲨鱼就会围上去,拿它当午餐,而哈尔呢,正好作鲨鱼饭后的点心。

即使大公鲸不翻肚子死去,哈尔的前景也不见得乐观。鲸鱼会继续破浪前进,一直游到遥远的不知名的海域去。白天,它的披海浪浇成落汤鸡的骑手得忍受热带骄阳的烤炙,但是,即使是在赤道,天黑以后,掠过洋面的凤还是很刺骨,大公鲸身上的骑手冷得在风中颤抖。他还得忍受饥饿干渴的折磨,直到精神崩溃为止。到那时,他抓着鱼叉的手会松开,他也就会滑到海里。

杀人鲸号的桅杆已经在天边消失。眼前只有起伏的一望无垠的波浪。他感到孤独,可怕的孤独。

突然,他想起来了,他不是孤独的。就在他的身下,在他骑着的这艘活潜艇里,还有一个人。

要是这位现代乔纳还活着,当他发现自己被囚禁在这样一座活坟墓里时,他该感到多么可怕啊!

他会不会拼命想办法逃出来?如果他能从鲸胃里死里逃生,穿过食道爬到鲸鱼的口里,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吞咽肌的收缩会把他再次挤回他的牢房。鲸口里的那些巨牙也会把他咬得粉碎。最乐观的可能性是,他趁着鲸鱼张嘴的时候溜了出来,即便如此,孤苦无助的他也只会成为鲨鱼的口中食。

他更可能早已断了气,那样,哈尔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哈尔听到一声深沉的呻吟,他吓了一跳。

他真的听到了吗?也许,是他自己的脑瓜出了毛病?他又听到了一声呻吟,非常悲哀痛苦的呻吟。这时,他意识到,这凄楚的呻吟声是他胯下的饱受磨难的鲸鱼发出的。

此刻,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去捕杀另一条鲸鱼了。

哈尔觉得自己确实听到了鲸鱼的呻吟,那并不完全是想象。鲸鱼不是哑巴。它们虽然没有声带,但却能发出千差万别的声音。有些博物学家相信鲸鱼会“说话”,或者,至少会用声音彼此发讯号。伍兹豪尔海洋研究所曾用录音机录下了这些声音。动物学家伊凡·迪·山德逊在他的《追逐鲸鱼》一书中说:“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鲸类,特别是鼠海豚和一些别的海豚,都在海底发出巨大的暄闹声,它们有时像牛一样地哞哞叫,有时发出呜咽或哨声,甚至发出咯咯的笑声……白鲸用不同的声音构成了一种词汇量很大的语言,正因为如此,海员们习惯把它们叫做‘海金丝雀,它们婉啭啼鸣,时而高亢激越,时而铮铮淙淙,如汩汩流水,时而浅笑,时而恼怒,砰砰噗噗地发出种种古怪的声音。”

其实,鲸鱼有嗓子并不算奇怪,因为它们毕竟不是鱼,它们跟猫、狗以及这本书的读者一样,属于哺乳动物。

几千万年以前,它还长着四条腿,曾经在陆地上瞒珊行走。也许,因为它的身躯过于庞大,陆地上的食物满足不了它的需要,于是,它开始在水里游泳寻找食物。慢慢地它越来越适应水中的生活,几千万年之后,它的没用的四肢就逐渐迟化了。

在鲸鱼身上仍然看得见残余的四肢。它的前肢变成了鳍状肢,在每一只鳍状肢里头,还看得到鲸鱼在陆地上行走那个年代残留下来的五个足趾。鲸鱼尾部的深处,有两块没有用的骨头,那就是残存的后肢。

这么说,哈尔想:这家伙还算是我的远亲啰。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过多了,跟他本人一样,他胯下的这个家伙也呼吸空气,也长着跟他一样的骨骼、大脑、心脏和血管。它也是热血动物,也跟他自己一样会感到痛苦、悲伤或欢乐。“想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过于感到迷惘孤单了。

15、学会骑鲸鱼

大公鲸不断变换游动方向。往南游不能摆脱痛苦,它就往西游。往西游还不行,它就往东转。啊,它要是能掉头朝大船那边游该有多好!

哈尔不知道是否能有办法叫鲸鱼听指挥。鲸鱼是最聪明的动物中的一种。在父亲的动物养殖场里,哈尔曾亲眼看到一些动物根据人的指示到指定的地方去,而那些动物都不如鲸鱼那么聪明。

即使没有缰绳,骑手也能驾驭他的马,他用膝盖和腿夹马,让它听从指挥。骆驼的骑手只要用光脚趾搔骆驼脖子的某一边,它就会听话地朝左或朝右转。小犀牛肩骨中间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隆起的地方,哈尔见过母犀牛摁这两个部位来给小犀牛指路或催它往前走。

然而,如何运用这些知识来解决驾驭鲸鱼的问题,恐怕是哈尔所无能解决的。也许,他该找出捕鲸枪,用它来戳鲸鱼那张3米多长的脸,使它变换方向。

这主意不赖,而且,很可能产生预期的效果——但哈尔不能这样子。在他眼里,大公鲸已经变成了一个人,而且,几乎已经是一个朋友了。他不能再增加它的痛苦。

“船长说得对,”他自言自语道,“我的心肠太软。”

哈尔的一只手仍然抓着鱼叉,另一只手抓着系鱼叉的绳子,绳子的那一头已经从破船上被扯了下来,拖在海面上。

他是否能利用这根绳子呢?这主意真滑稽!一想到要给鲸鱼系缰绳,哈尔不由得放声大笑。这笑声倒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响亮的笑声跟四围的寂静凄清是多么不和谐啊!

不过,他倒不妨试试。他收起几米绳子,像他在养殖场用套索捕捉动物时那样挽了个绳环。把它往前抛出大约6米,绳环就正好落在鲸鱼的脑后。等绳环滑到鲸嘴那儿,哈尔就把绳索收紧,这时,他两手各执一根缰绳。他感到自己就像是海神尼普顿,正驾着双轮马拉战车在浪涛上飞驰。

根据太阳的位置,他估计大船此时位于北面稍偏东的海上。他应该勒紧右缰绳。但他一勒紧绳子,大公鲸就被惹恼了。它张开大口,把这根擦着它的双唇的章鱼爪模样的玩意儿紧紧咬住。

哈尔勇敢果断地收紧了右缰绳。这样做对体重仅1吨的一匹马,或者体重7吨的一头大象可能会起作用,但对海洋里的这条重达120吨的大公鲸却无论如何也不起作用。

这除了使大公鲸更加恼怒以外,一点儿效果也没有。狂怒的大公鲸把绳子咬成两截。哈尔收回绳子察看被鲸鱼咬断的地方。绳子仿佛是被刀子割断的,他想不到鲸鱼的牙齿竟有这么锋利。

这么说,这办法不行。但是,哈尔那个极富于发明创造的脑瓜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一定要再试一试,坚持试下去——对他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试验,再说,除此以外,他还能怎么样呢?

也许,他可以用绳子把鲸鱼的左鳍套住使它不能正常地划动。在水族馆里,他见过一条腹鳍残废的鱼。那鱼总喜欢朝一个方向拐,因为它只有一边鳍能划动。

但是,鲸鱼游动起来不像普通的鱼。通常,鱼不但用尾巴而且用鳍推动自己身体在水里前进。而鲸鱼则只用它那6米多宽的巨尾来推动自己的身体,鳍仅用来平衡,哈尔看见鲸鳍很少动弹。想到这儿,他放弃了用绳子套住鲸的一边鳍的计划。

那么,鲸鱼身上还有什么能影响它游动的方向呢?它的耳朵?

他抓着鱼叉绳,往下溜到一只鲸耳旁:对于这么一条庞然大物来说,鲸耳实在是太小了。他用绳子把鲸耳堵住,看能产生什么作用。什么反应也没有。大公鲸仍然朝着原先的方向不停地游。哈尔只好把绳子从耳朵那儿拿开。

那么,眼睛呢?嘿,他怎么一直没想到它的眼睛呢?

鲸眼长在头的两侧,而不是前面。鲸鱼既看不见它身后的东西,也看不清正前方的东西。它用它的左眼看左边儿,用右眼看右边儿。

鲸鱼跟鸟一样,哈尔想,或者像马。

他养过一匹名叫“老右”的马;它的左眼瞎了,老爱朝右走,所以得了这样一个名字。任何动物都喜欢朝它所看得见的地方走。这匹马只能看见右边儿,因此,老朝右走。如果骑手要想一直朝前走,就得一直紧紧勒住左缰。一匹正常的马,即使在缰绳松开的时候,也会继续朝前走。“老右”就不是这样了,只要缰绳一松,面对它所看不见的可能隐藏着危险的那个世界,它就会畏缩不前。它的那只健康的右眼告诉它,它看得见的那一边的世界是安全的,所以,它就歪着身子慢慢地朝那边走去。

大海和陆地一样,隐藏着种种危险。敏感的鲸鱼也要避开这些危险——如暗礁、浅滩,成群结队的鲨鱼或箭鱼,长着坚硬的角质钩形嘴的巨型乌贼,还有船上的人类。如果只能看见一边,它的求安全的本能就会使它偏向它看得见的那一边。

哈尔开始试验把自己的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去。他脱下他的那件沾满凝结的血块的衬衫,把它折叠起来,吊在鲸鱼眼前挡住它的左眼。

大公鲸似乎并不在意,它本来一直在朝正西方向游,现在依然在朝正西方向游。哈尔坚持了整整5分钟,仍然看不见什么动静。

他又伤心又失望,正想把衬衣收起来。正在:这时,他无意中朝太阳那边瞅了一眼。太阳似乎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真的,鲸鱼的游向已经有了非常细微的改变,开始稍微偏右了。开头,它的游向是西面略偏北,然后是西——北——西方向,最后,则完全朝西北方向游。

哈尔所在的位置很不安全,也很不舒服。他把身体朝下缩了缩,挨着鲸鱼的左侧,一只手抓着鱼叉绳,另一只手操纵他的鲸眼罩。要一直挡住鲸鱼的视线很不容易,阵阵狂风不断把衬衫吹开。哈尔的身体离水面太近,鲨鱼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它们老把嘴巴伸出水面朝他猛扑,想要咬住他的一条腿或者一只胳膊。

鲸鱼正偏离它看不见的一边,稳定地朝着它看得见的那个方向慢慢游去。它的游向慢慢地从西北方转向正北方。等它转到北面偏东几度时,哈尔满意地看到,他的黑战车已经在朝着大船所在的方向驶去。他把鲸眼罩拿开,顺着绳子爬往上头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是,他还没有大功告成。每过一会儿,大公鲸都会稍微偏离游向。为了使他的“快艇”返回正确的航道,哈尔就得溜下去把它的左眼遮盖一阵子,有时,还得遮盖它的右眼。

快艇似乎在减速。这使哈尔产生新的优虑。杀人鲸号的桅杆顶已经开始从地平线上冒出来,但是,要到达捕鲸船还有很长一段航程。大公鲸尾巴的摆动变慢了,它的呻吟也更频繁了,它喷射的气往带着更浓的血水,而且只有原先高度的一半。它随时随地都会“鳍朝外”翻肚子死去,把它的骑手掀到海里去喂鲨鱼。

鲸鱼喷出的毒气熏伤了哈尔的眼睛。他仍然用力睁着疲倦的双眼注视着杀人鲸号的桅杆顶。他似乎看见靠近前桅顶那儿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他很快就认定自己没看错,他的沮丧和恐惧立时化作希望。前桅瞭望台上有人在瞭望,哈尔高兴得大叫起未。他被自己的喊叫声吓了一跳,这喊声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寂静当中。

也许,瞭望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见这条大公鲸。在桅杆上晾望的人搜索的是白色的气柱,而大公鲸喷射出来的气柱已经变成黯淡的红色,气柱低矮无力,儿乎高不出浪巅。瞭望员可能看得见大公鲸的身体,但也可能看不见,因为垂死的鲸鱼已经不能高高地浮出水面,它的尾巴精疲力竭,再也不能拨水了。

哈尔看不清瞭望台里的人是谁。他希望那是个好人,一个目光敏锐的人。他的性命全系在那双眼睛上了。

大公鲸很快就衰竭下来,有时候,它的6米多宽的螺旋桨几乎停止悸动。然后,随着一声粗重的呼噜,它会突然朝前猛冲。这种冲刺一次比一次缓慢,一次比一次短暂。最后,巨鲸终于完全不能动弹,它那笨重的躯体毫无生气地随着波浪起伏。忽然,大公鲸挣扎着又猛冲了一下,仿佛是向死亡挑战。接着,它往空中喷射出一道暗红的依稀可辨的气柱。

16、得救

哈尔仿佛听到海面传来一声呼叫。当然,这可能只不过是海鸥的一声啼鸣——但这也很可能是捕鲸船上的瞭望员的呼叫声。他凝神细听,又一次听到了那呼喊声。这回可是千真万确了。呼叫声虽然微弱,但却十分清晰:

“喷了!喷了!”

谢天谢地,哈尔想,这位瞭望员那汉敏锐的眼睛可救了我的命!总算有人看见他了。不,不是看见他,是看见大公鲸。距离这么远,人们是不可能看见骑在大公鲸背上的他的,特别是现在,他全身都被血淋淋的水柱浇成暗红色,跟鲸鱼背的颜色完全一样。

他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爬上了隙望台,这人应该是船长。瞭望员已经不见了,他下甲板上去了。

“主啊,给他赐福,不管他是谁。”哈尔热切地祈祷。

仿佛过了好久,哈尔才看见小船划过来。般上的人是为鲸鱼来的——他们绝对想不到鲸鱼背上还会有一位乘客,哈尔要让他们大吃一惊,让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意外的惊喜。

他远远地躲到鲸鱼身体的另一边,使小船上的人看不见他。

又听到人类的声音了,多么令人高兴啊!这比听一条奄奄一息的鲸鱼的呻吟快活多了。

“喂,划过去吧。”是二副的声音,“老天,这是什么?瞧,它身上还扎着个鱼叉!还有一支捕鲸枪!这要不是刚才那条大公鲸才怪呢!就是刚才捣了半天乱,然后,撇下我们走了的那条。”

另外几个人的声音插话了。“哎呀,它怎么又回来了!”

“也许,它想回来把我们干掉。可得当心它。”

“不,它已经不行了,马上就要翻肚皮了。”

哈尔觉得他该露面了。他爬上去,只把头从鲸鱼背后伸出去。

“嘿,我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有人大喊,“那是什么?”

他们当然会大惑不解。哈尔一头一脸粘满了半的血块。

他站起身来,从头到脚都血糊糊的。

水手们满腹狐疑地瞪着他。

“这是魔鬼!”一些人在胸前划着十字嘟哝。

“是哈尔!”罗杰蹦起来。哈尔咧开血淋淋的嘴开心地笑了。刚才,他还以为他再也见不着弟弟了呢。

他溜下离他最近的一条小船。没等他站稳脚跟,人们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似地向他袭去。“你上哪儿去了?”

“我们看着你跳下海去的,怎么就没看见你上来呢?怎么回事?”

“大公鲸把你驮了多远?”

“瞧这一身血,怎么搞的?”

盘问被大公鲸打断了。小船的到来惹恼了巨鲸,它扭转身,张着跟小船一般大的巨口,朝小船冲去,但是,它已经不是原来那条凶猛的大公鲸了。它行动迟钝,因此,桨手们没费什么手脚就把船划到一边,闪开了它那张巨口。

霹雳似的一声巨响,鲸鱼巨大的上下颌闭拢了。大公鲸英勇地喷射出最后一道水柱。水柱飘入空中,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鲸鱼硕大的身体深处发出低沉的呻吟,然后,翻转身子,肚皮朝天了。

“往尾巴上甩根绳子,”二副命令这,“咱们把它拖到大船那儿去。”

“等一等,”哈尔说,“咱们得先想办法把另一位兄弟救出来。”

“什么另一个?你们有两个人吗?”

“对。”

水手们交换了个眼色。他们明白,哈尔的经历太可怕,他的脑袋瓜准出毛病了。

“冷静点儿,孩子,”二副说,“再没有另一个人了。”

“我没时间作解释,”哈尔说着抢过一把刀子,“只要我们手脚快点儿,就能把他活着弄出来。”

他躲开那些试图阻拦他的人,跳到死鲸的白肚皮上。他在鲸鱼胃的位置拉开一道纵向切口。水手们在上边儿惊讶地看着,摇头叹息。

“这傻瓜,他疯了。”有人说。

鲸鱼腹部的皮比其它地方都柔软。哈尔很快就切开了一个将近2.5米长的口子。他从那个口子跳到鲸鱼的胃里,这时,水手们更有理由相信他是疯了。

哈尔落入一间长2.5米宽1.5米的“房间”里。从头顶那道窄窄的裂缝射进来的是这个“房间”的唯一光线。胃液把哈尔赤裸的身体蜇得火辣辣地痛。

他不知道以前是否有人进入过鲸鱼的体内,也许有。在非洲,当一头大象被杀死时,饥饿的人们就会涌进大象体内去割取象心、象肾和肥美的象肉。何况,鲸鱼体内的车间比大象体内大很多。

哈尔用手到处摸,手碰上一样东西,那可能是一只乌贼的角质钩形嘴。又摸索了一阵,他终于找到了他的伙伴。他抱起那位水手,两个人的头一起从裂缝中钻出去。这古怪的情景使水手们相信,不是哈尔,而是他们自己发疯了。哈尔爬上鲸腹,把另一个人从裂口里拉出来。这时,水手们更是惊讶不已。

几个水手跳到哈尔旁边帮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毫无生气的人抬到小船上。

二副用手试了试他的呼吸和心跳。哈尔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二副,焦急万分。既然能从鲸胃里取出活鲨鱼,为什么不能取出活人?检查完后,二副摇摇头。

“太厉害了,他顶不住的。”

为了捕捉这条鲸鱼,已经有两个人付出了生命。人们用鲸油制造许多有用的产品,也制造冷霜。哈尔想,冷霜的代价是多么昂贵啊!当年轻的姑娘们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涂抹化妆品时,她们可曾想过,这些化妆品的代价是多么昂贵?不是金钱的代价,而是人们竭尽全力去拚搏、挣扎,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人们用肥皂洗手时可曾想过,为了他们手中的这块肥皂,有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甘油、人造奶油、油漆颜料、凡立水、纺织品、化肥、牲口饲料,用鲸肝油制成的各种维生素,从鲸肾中提取的激素以及许多救命的药品,所有这些都是鲸鱼给人类的馈赠——每天使用这些东西的人可曾想到过,那些为了给他们提供这些物品而拼搏牺牲的人们?

还有那条为了使它的人类亲戚生活得更健康更幸福而牺牲了的海中之王,人们是否会想到它?

把绳索套在鲸尾上以后,人们开始把巨鲸拖往大船那儿的漫长劳作。开始干活后,水手们又继续对哈尔进行盘问。

哈尔告诉他们他是怎样学会骑鲸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