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喊救命,吵醒了布拉德。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抉着栏扦朝下看。下头的情景使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傻里傻气地张着嘴,竭力让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清醒。
“给我扔根绳子下来!”罗杰高声喊。
大杀人鲸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从水里游出来,爬到抹香鲸背上。它凑近罗杰要咬他。一根绳子呼啸着飞落在罗杰肩上。不过,绳子不是蠢布拉德扔的,而是二副德金斯扔的。
“抓住,孩子!”
罗杰一把抓住绳子,二副那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开始使劲儿把罗杰往甲板上拽。他拽得大使劲儿,罗杰的胳膊几乎被拉脱臼。他悬空的身体在船边上撞得生痛,但比起被杀人鲸嘎吱嘎吱地啃,往船上撞真是十分惬意!转眼动夫,他就被摔在甲板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没事儿吧:孩子?”
“我没事,”罗杰说,但是,刚刚过去那几分钟的痛苦的神经折磨仍然使他头晕目眩,“杀人鲸要吃掉舌头。”他说。
“别担心,”二副说,“你应付得很好,它们吃不着了。干得好哇,小家伙!”
他是不是应付得很好?罗杰并不十分有把握。水里的五条杀人鲸还在争先恐后地往抹香鲸的嘴巴上拱。这时,受伤的杀人鲸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溜下抹香鲸背,重重地落入水中。血在波涛中弥漫,引来了它的同胞,它们迅速冲向那受伤的家伙。大海被它们搅得白浪滔天。它们把大块大块的肉从同胞的尾鳍、背鳍和嘴唇上撕扯下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不到这条杀人鲸被撕剩一副骨头架子,它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它们有整整一个钟头不会来捣乱,”二副满意他说,“那样,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把割脂台支起来了。”他对着水手舱吆喝:“全体上甲板集合!”
水手们踉踉跄跄地爬上甲板,哈尔也上来了。他彻夜未眠,为弟弟担心。斯科特从前头的舱房里出来。他们俩本来都很愿意帮罗杰的忙,但是。他们插手恐怕只会给那孩子添麻烦,所以,整个晚上,他们郁只能干着急。此刻,他们都急于听到他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一边匆匆吃着只有咖啡和硬饼干的早餐一边说话。
格林德尔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们这帮家伙又在磨洋工,”他咆哮道,“那条鲸鱼还等着你们割油呢。”他盯住了罗杰。
“我记得我派你去守那条死鲸的,谁让你上来的?”
“是我把他拉上来的,阁下。”二副说。
“哼,让他再给我下去。”
德金斯壮着胆表示反对:“没必要,阁下。他铲伤了一条杀人鲸,别的杀人鲸都正忙着吃那条伤杀人鲸的肉呢。至于鲨鱼,它们全叫杀人鲸吓跑了。”
船长趴在栏杆上,盯着那群畜生。它们正在彼涛中扑腾,律津有味地享用着它们的血腥的早餐。
“那你们还等什么?”船长大吼,“把割脂台支起来,快!”
他把罗杰给忘了。德金斯连忙在他耳边说:
“赶紧到床上去,快,趁他还没发觉。”
罗杰悄悄地挪到船头,溜下水手舱。这会儿,他觉得他的硬板床比羽绒褥子还柔软,一挨床,他就美美地、甜甜地睡着了,沉入天堂般的梦乡。
10、猫九尾鞭
格林德尔船长转向了哈尔。
“哼,要不是二副拦着,”他傲慢他说,“我早把你那个窝囊废弟弟给收拾了。现在,我先收拾你。”
“我倒宁愿你收拾我,”哈尔答道,“那总比拿一个孩子出气好些。”
格林德尔瞪圆了眼睛:“你怀疑我的权威吗?”
“我怀疑你的智力。”哈尔知道这样说很不明智,但他太气愤了,没法管住自己的舌头。
格林德尔那双本来就鼓出来的眼睛这时候几乎要迸出眼眶来。他难以相信哈尔竟敢说出那样的话。他把脸凑到哈尔面前,压低嗓于刺耳他说:“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懂该怎样管理我的船员,我役理解错吧?”
“你当然不懂,”哈尔答道。他清楚,他对船长的攻击过于激烈。他真希望说出去的话能够收回,可惜已经大晚了。既然如此,他倒不妨再加一句:“像你昨晚上那样对待一个孩子的人,根本不配给任何人发号施令。”
船长仿佛挨了一鞭子,直跳起来。接着,他像石头人似地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活转过来,声嘶力竭地嗥叫:“德金斯先生!”他这一声把全船人都吓了一跳。
二副一溜小跑来到他面前。
“把这家伙捆起来!”船长下令,“剥光他上身的衣服。我要在他背上留下鞭痕,哪怕他活到100岁,那些鞭痕还会在那儿。”
这命令吓了二副一跳,但他不敢反驳。
“是,是,阁下,”他答道,“马上执行,只要是您说了的。不过,您也许想要我们先趁着杀人鲸还没把那条抹香鲸吃光之前,把鲸油割下未吧?”
格林德尔瞧了瞧船栏外头。那群互相残杀的畜生还在拿它们的同类当早餐吃,但它们马上就要吃完了。然后,它们就能腾出空来对付那条大抹香鲸了。
“当然,”他说,“先工作,后娱乐嘛。干完活,我们搞个晚会,非常精彩的晚会!等着吧;这可是一桩开心事儿,不是吗,呃,先生?”他转身,大踏步返回船的前头。
二副沉着脸瞪着哈尔。
“你倒是痛快了。见鬼,你这混蛋为什么就不能管管你那张嘴?这下可好,甭指望我能帮你消灾免难。”
“我不会牵连你,”哈尔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他并不后悔。船长对罗杰如此蛮横残暴,任何人都会造反的。可眼下,他的仗义执言也许只会使罗杰更遭罪。至于他自己,过一会儿他就知道猫九尾鞭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了。
割脂台放下来了。这是一种平台,不用的时候绑在船栏杆上,要用的时候,就放下来。割脂台像阳台似地往船外伸出3米多,抹香鲸就在割脂台的正下方。
割脂手爬到割脂台上,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长柄铲。他们用这种锋利的工具割入鲸皮下30厘米深处,再沿纵长方向切一个细长的口子。一个水手落到鲸鱼背上,把一个鲸脂钧扎牢在鲸皮里。系在鲸脂钩上的绳索拉到船上,穿过帆缆上的一个滑轮接在起锚机上。
挂鲸脂钩的那位水手一爬到安全的地方,二副就喊:“拽!”
水手们摇动起锚机,绳子绷紧了。鲸脂钩强大的拉力把抹香鲸吊离水面三四厘米。拂香鲸这庞然大物的重量对捕鲸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般体越来越朝右舷倾斜,直斜到人在那滑溜溜的甲板上站不住脚。
只听得一阵撕裂声,鲸脂钩勾起来了一大条鲸皮。随着抹香鲸身体的滚动,鲸皮像剥桔子皮似地被揭下来。捕鲸人管这层皮叫做毯子,这名字起得好。这层皮足有30多厘米厚,主要由饱含鲸油的鲸脂组成。它像一条毯于似地包裹着鲸鱼,使它在潜入水冷彻骨的深海时能保持体温,不怕寒冷。
那片“毯子”被拉上般,扔在甲板上,割脂手们不断重复着这一操作过程,一片又一片“毯子”被揭下来,一直到包裹抹香鲸的整条“毯子”都被弄到船上。
接下来的活儿是割脂工作中最棘手的,那就是把抹香鲸的头割下来。割脂手们抄起割脂铲,齐心合力对付鲸颈,割脂铲越割越深,割开肌脏、穿透神经,最后,切进鲸肉。要是割脂铲的利刃被骨头碰钝了,那就得把它重新磨快。铲刃必须非常锋利,因为它不但要切割一般的骨头,而且还要切割脊骨。
抹香鲸终于身首分离了。鲸身的骨骼从船边漂开,漂到离船100多米的地方,一群鲨鱼马上围拢过去。
这时,杀人鲸已经把它们死去的同胞吃光,开始拨弄抹香鲸头,又一次试图咬它的舌头。一场人与杀人鲸的竞赛开始了。
抹香鲸头还浮在水面上,不过,割脂手已经把它翻了个个儿,用钩子牢牢地勾住。他们干净利落地割下鲸下叙,于是,像一头大象那么大的鲸舌就暴露无遗了。
鲸舌被齐根儿切断,用钩予勾住。起锚机嘎吱嘎吱地响,杀人鲸所钟爱的那一口硕大松软的佳肴被慢慢吊起来了。幸好吊得及时,因为杀人鲸已经开始围攻鲸舌,它们已经把几大块鲸舌肉撕下来。鲸舌吊离海面达2.5米时,还有三条杀人鲸用尾巴支起身子朝鲸舌扑去,鲸舌转眼就上升到它们够不着的地方,然后,被拉到捕鲸船上。
罗杰真该听听那帮水手怎样为他的功劳欢呼,鲸舌所含的丰富纯净的鲸油将往船上每一个人的口袋里装进更多的钱。“别忘了,”吉姆逊说,“我们全都托那小家伙的福。这舌头能炼整整15桶油啊!”
杀人鲸大失所望,只好去啃那架浮在水上的鲸鱼骨骼。它们把鲨鱼全吓跑了,但军舰鸟、信天翁和海鸥却不怕它们,它们成群结队地飞来赴这“皇家盛宴”。
对鲸鱼头的处理还没有完。抹香鲸头里还有一种值钱的东西。割脂手们把鲸头的右面翻上来,一个腰间系着绳子的水手站在鲸头上,用铲子到处戳,寻找鲸头上特别软的一个点。找到那个点后,他用铲子在那儿切开一个直径约为60厘米的圆口子。
从圆口子那儿放下一个提桶,把桶拉上来时里面装满清亮的油,那油芳香扑鼻,像香水似的。一桶又一桶油被吊上甲板,倒到大木桶里。这种油非常纯净,用不着放到炼油锅里去提炼。这活儿干完后,二副算了算帐。
“2000加仑鲸油,光是从鲸头里我们就弄出来了2000加仑鲸油!”(1加仑=4.546升——译注)
鲸头整个儿被吊上了船。即使割掉了舌头,抽干了油,这颗鲸头仍然那么重。它的重量使捕鲸船大幅度向右倾斜,水手们好不容易把它在甲板上安置下来。看上去,它的大小跟一间舱房差不多。哈尔得拼命仰起头才看得见它的顶部。他早就听说,抹香鲸头占它整个身体的1/3,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样一颗真正的鲸头,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下面该熬油了。这是最脏最油腻的活儿。人们把鲸头和鲸皮切成小块,倒进炼鲸油锅里。油一熬出来,就得立即用长柄勺舀到大木桶里。
炼过油的鲸脂渣就扔在甲板上。哈尔不明白,他们干嘛不把油渣扔进海里。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炉火不够旺时,人们并不往火里添木柴,而是把鲸脂渣扔进炉子里。用鲸渣炼鲸脂,抹香鲸是在自己煎熬自己啊!
这样子既省钱又省地方。捕鲸船上不可褪有地方装上足够的木柴,来提炼一次出海所能捕获的鲸鱼。再说,买木柴要花不少的饯,而鲸油渣却是由每条捕上船来的鲸鱼免费提供的。
由于含油丰富,鲸油渣烧出的火很旺,但这可不像烧木柴那么舒服。这火冒着浓浓的油腻胁黑烟,腥臭难闻。船上的人被呛得直恶心,气都透不过来。人人都给熏得灰头上脸的,活像戴上了烟灰色的面具。汗水在脸颊上淌,在灰面具上淌出一道道白色的小沟。
刀子扎在鲸脂上,油污、血水直朝外喷,工人们的衬衫、裤子溅满血污。为了省衣服,有些工人干脆把衬衫裤子全都剥掉,“几乎全裸着身体干。油污和烟灰马上糊满了他们赤裸的身体,他们那多天没刮的胡子和头发上也积满了油垢。
人人都成了在噩梦中才见得着的怪物。这情境无论多么高明的画家也画不出来。要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檀香山的街上,女士和儿重准会吓得尖叫着朝家里狂奔。
活儿干完以后,船员们也不可能指望有什么香皂和热水澡,船上的水太宝贵了,不能用来洗人的身体,况且,洗过以后,这些身体还要再脏的。糊在身上的污物大都可以用刀背刮下来,刮不干净的以后会逐渐被蹭掉。
不,在一条老式捕鲸船上熬鲸油绝不是一桩开心的活儿。但是,船上的人却千得很起劲儿,因为每多炼一品脱油,都意味着他们在返航时口袋里揣着更多的钱。
哈尔在油腻腻粘糊糊的甲板上不停地绊跤。他在用一把长刀砍那些鲸脂“毯子”,鲸脂屑直朝他脸上迸,他只好眯上眼睛。油烟把他呛得直咳嗽,他满脸油垢烟灰,跟船上所有的人一样邋遢。
哈尔记得,当他们的父亲建议他们参加几项科学考察时,他们真是欣喜若狂!停学一年,这没关系,在他们班上他们年纪还小呢。展望整整一年的狩猎、捕鱼和考察,他们激情满怀。他们参加过的考察大都非常有意思,哈尔从没想过他们会面临这种处境——烟熏火燎,完全泡在血污与油垢的海洋中。活儿干完之后,等待他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根猫九尾鞭!
哈尔听到格林德尔对二副说:“你手下的人谁的右胳膊最有劲儿?”这时,他知道,他不可能指望船长会忘掉那顿鞭子了。
“呃,布鲁谢尔掷鱼叉最有劲儿。”
布鲁谢尔生性残忍,块头很大,一身的蛮劲儿跟大猩猩一样。二副还以为船长问这话时指的是叉鱼,不然,他会作出另一种回答。
“好,”格林德尔船长说,“就让布鲁谢尔执鞭。”
“你的意思是,非把亨特吊起来打不可?”
“那当然!”格林德尔厉声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说话不算数?”
二副真想说:是的,要干坏事时,你对自己所说的话确实从不反悔,可你要是许诺过要做什么好事,却总是自食其言。不过,他只是这么想,没有说出口。
“好吧,我来吩咐布鲁谢尔。”他说。
11、抹香鲸一家
桅顶传来一声喊叫。
“远方发现鲸鱼!是摸香鲸,(此人发音不袱,把抹香鲸说成了摸香鲸)背风方向!它们喷了!喷了!”
船长飕地爬上主桅,活像一只触电的猴子。他眼下没功夫管那个“假绅士”,哈尔只好暂时等着这顿鞭子。他几乎感到有点儿遗憾。他倒宁可挨一顿皮鞭了事,那总比老提心吊胆地惦记着这事儿强。
水手们迅速地在小船上各就各位。滑车嘎吱嘎吱地响了一阵,小船就从吊艇架上放下来,落入汹涌澎湃的波涛中。
“解缆放船!”二副一声令下,“全体桨手——预备!使劲儿划!一——二——三!”
鲸鱼喷射的雾柱已经清晰可辨。这一回不仅仅是一条鲸鱼,而是整整一群。
这一群鲸鱼到底有多少条,很难说得清,也许有半打。它们喷射的雾柱当中有两根很矮,说明是幼鲸喷出的。这一群鲸鱼很可能是一家子。
在哈尔的捕鲸艇上,三副握着驾驶用的长桨站着。三副个子矮小,名字叫布朗。划船头桨的就是那个高大壮实得像只大猩猩的家伙,大伙都管他叫布鲁谢尔,他当过拳击手,每到要叉鱼的时候,他就离开座位站起来,把鱼又掷出去。布朗虽然个子矮小,但却非常勇敢。他掌舵把捕鲸艇驶到鲸鱼群当中。
“保持航向,”他说,“桨别划出声来,别惊动这帮小畜生。”
小船悄悄地滑行到两条最大的鲸鱼之间,它们可能是那两条幼鲸的父母。还有两条鲸鱼可能是它们的叔叔伯伯或者婶子阿姨,但是,也可能只不过是搭伙儿的。
母鲸正在给一条幼鲸喂奶,没有察觉捕鲸艇已经划到它身边。母鲸喂奶很像母牛奶小牛,不过,比奶小牛艰难。如果让幼鲸钻到母鲸身体下面去吃奶,它就不能呼吸,会被淹死。所以,母鲸必须翻过来,侧着身子,让奶头挨着水面。幼鲸把奶头含在嘴里,鼻孔露在水面上。
母牛和母鲸喂奶的最大区别在于;小牛得用力吮吸才吃得着奶,而幼鲸吃奶却毫不费劲。母鲸身上有个泵——那是一些肌肉组织构成的,正是这些肌肉组织把奶泵进幼鲸口中。
就在幼鲸的嘴巴滑到一旁的瞬间,哈尔看见一大股洁白的奶液直喷出水面,喷射的力量跟消防水管一样。幼鲸急忙把奶头衔进嘴里,以免宝贵的奶汁白白地喷掉。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泵奶的组织,用一般办法吮吸,幼鲸要吃饱一顿饭得花很长时间,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大自然才作这样的安排,让母鲸具有这种独一无二的泵奶功能。幼鲸每天大约需要吃90公斤奶。新生的幼鲸体长在428厘米到762厘米之间,可算是全世界最大的新生婴儿,再没有任何动物的幼婴会像它那么大了。要是幼鲸吮吸每一滴奶水都得使劲儿,它很快就会精疲力尽,因而也就得不到它那迅速生长的身体所需要的足够的食物。
幼鲸食用这种母乳长得多快啊!鲸奶很像牛奶,但矿物质、蛋白质和脂肪的含量都比牛奶丰富。幼鲸的体重几乎以每小时4.5公斤的速度增长,就是说,每天长108公斤!它的身长一年就翻一番。长到4岁,它就成为一条成熟的母鲸或公鲸了。
小船无声无息地划到了这个鲸鱼家族的中心。鲸鱼的眼力不好,它们那十分敏锐的听觉也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因为船上的人没说话,桨也划得特别轻,这帮家伙对即将来临的危险还一无所知呢。
布鲁谢尔抓起鱼叉,鱼叉柄碰在船舷上,发出轻微的卡嗒声。这么一声就足够了。
母鲸马上伸出一只鳍状肢护在幼鲸身上,并喷射出一股雾柱警告其他鲸鱼,然后扭转身面对小船。那条巨大的公鲸用尾鳍使劲儿拍击着水面。
“鱼叉!”布朗高喊,“快!”
布鲁谢尔的动作敏捷而有力。鱼叉像出膛的子弹从他手中飞出,深深地扎进那条硕大无比的公鲸的颈项里。站在人群当中,布鲁谢尔看上去就像一个巨人,但在这条巨鲸旁边他却活像一个侏儒。与鲸鱼的鳍状肢相比,他的胳膊细得像一根针,然而,正是这只瘦小得像针似的胳膊,在那座黑色的巨型肉山上掀起了一场大地震,巨鲸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据说,人能移山。这一点,布鲁谢尔确实做到了。
12、巨型胡桃夹子
哈尔打起精神准备乘坐鲸拉雪橇疾驰。那巨兽恐怕一定会拖着小船狂奔吧,就像上次捕获的那杀抹香鲸一样?
不,这条大公鲸得照料它家人,它不打算抛弃它们。它喷射着雾柱,转身朝小船冲去。这情景使哈尔想起卫星发射的情景。鲸鱼喷气时的轰呜呼啸活像喷气式飞机冲破声障时气浪进发时响声。气柱越喷越高。喷到房子高时,它像棕榈树叶似地散开,水花洒下来,淋湿了小船上的人。
这会儿,两条巨鲸一起朝小船迎头撞去,两颗巨头就像一个巨型胡桃钳子的两边。结实的杉木捕鲸艇落入这把巨钳当中,准会像胡桃似地被夹个粉碎。
“划呀,划呀!”布朗喊道,“要活命就用劲儿划呀!”
五名桨手拼命地划,他们还从来没这么拼命过。哈尔用力过猛,他的桨噼啪一声断了。
抹香鲸头活像一把攻城锤①。现在,捕鲸艇正在两把攻城锤之间滑过。抹香鲸的前额笔直,高约3米。小船滑过去后,两条鲸鱼的额头像两堵黑色的悬崖迎面相撞,他们的庞大躯体整个儿颤抖起来,它们肯定头痛欲裂。
①攻城锤:一种古代兵器。是一根带铁头的大木梁,军队攻城时用它来撞破城墙。——泽注
浑身发抖的母鲸把幼鲸全护在它的鳍状肢下,每只鳍下护着一条。公鲸没能把捕鲸艇撞碎,极为恼火。它的脖子上扎着鱼叉,难忍的疼痛更使它怒气冲天。它在水里拼命扑腾,搅得白浪滔天。另外两条抹香鲸都是雄性,估计是小抹香鲸的叔叔或伯伯。它们正围着抹香鲸父母和小船绕圈,边绕边喷射水柱,拦着另外两条小船不让它们驶入圈内。斯科特先生站在小船上,把这壮观的场面整个儿拍了下来。
大公鲸潜入水中,海面突然平静下来。哈尔看见那黑色的长长的鲸体从小船底下掠过,他还看见公鲸的尾巴正在往上抽打。
霎时间天崩地裂,小船仿佛被无形的缆索拽着,直抛入高空,翻了个底儿朝天。哈尔和他船上的伙伴全都被甩了出来,人、桨、水桶、帆桁以及各种船具都在空中飞舞旋转。
哈尔掉入水中,朝水深处沉。他抓挠着往上游、不料,一头撞在鲸鱼的身上。他无法呼吸。如果再不浮上水面,要不了多久。他就得淹死。
他该往哪儿游?他应该尽可能在鲸鱼身体的侧面浮出水面,但他无法弄清,哪儿是鲸头,哪儿是鲸尾。要是他糊里糊涂地游到鲸鱼的尾部,鲸尾只消甩动一下就能把他抽昏过去。要是浮出水面对,正好碰上鲸头,那将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他用背挨着鲸皮游动着,不断地摸索着鲸鱼的鳍状肢。只要能摸着一只鳍状肢,他就能肯定自己是在鲸鱼的侧面,可以浮出水面去呼吸。
眼下,他的手抓着了一点儿东西,那可能就是鳍状肢。他正准备使劲儿往上浮,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鳍状肢,而是鲸鱼下颌的边缘,他正在把自己柱抹香鲸口里送,请它品尝呢。那张巨口只要猛一合,哈尔·亨特就见他的列祖列宗去了。
他连忙往后缩,然后,从鲸鱼的右鳍后头浮上去。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还能再见到那条小船,但是,小船的确在那儿,并且已经翻过来了。幸运的是,它落水时很平稳,船舱里没进多少水。海面上到处都漂着船具。哈尔作了一两次深呼吸,让缺氧的肺部重新充氧,然后,就和其他水手一道把漂在水上的东西拢在一块儿,扔回小船上。水手爬上船后,三副布朗点了点人数。一个人也没少。
“好啦,小伙子们,”布朗开口了,为了盖过鲸鱼喷气和泼溅的嘈杂声,他只好提高嗓门儿,“你们都还活着,真是有福气啊!桨手们,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说得倒轻巧!”布鲁谢尔咆哮道。
他话音刚落,小船就一头撞在一条鲸鱼身上。
“使劲儿往后划。”三副命令道。
他们刚倒划了几下,一条鲸鱼叔叔就把路给拦住了。
小船陷在鲸鱼的包围圈中,包围圈比游泳池大不了多少,小船就漂浮在这巴掌大的一片水中,四周全是鲸鱼,它们正逼近小船。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大公鲸,开始贴着水面疾驰,所有的鲸鱼都狠在它后面,这群鲸鱼行动起来就像一个整体,小船被紧紧地裹在这个整体当中,随时都有被巨鲸庞大的身躯挤成齑粉的危险。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时刻,捕鲸人心里想的仍然是鲸油,那一大桶一大桶的鲸油。小船正紧挨着大公鲸,这是捕杀的最佳位置,布朗手握捕鲸枪往船头走去,他要抓紧良机杀死大公鲸。但是,这同样也是这条大公鲸和它的伙伴们让小船覆火的最佳时机。
布朗高举捕鲸枪站在船头,疾驰的小船掀起的白沫和鲸群喷射的水柱洒落的水花遮没着他,使他看上去就像喷泉当中的一尊雕像。他的捕鲸枪击中了要害,深深地扎进公鲸的身体里。大公鲸痉挛着,头尾拍击着水面,身体拱成一张巨弓,看上去就像矗立在浪涛上的一扇黑拱门。
“后退!”布朗大喊。
晚了,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听见霹雳似的一声巨响,那扇24米多高的黑拱门轰地倒下来,险些砸中小船。这扇“拱门”重达120吨,它的倒塌在海里掀起了巨浪,小船被高高地托起来,砸在一条鲸鱼叔叔身上,又从那儿滑进水里。船总算没翻,但船舱里却灌满水,直淹到船舷边上。
水手们疯了似地往船外舀水,同时,随时准备第二次被甩入空中,但是,他们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大公鲸已经走了,它离开鲸群游走了。
原因很快就清楚了,他们的大捕鲸艇驶过来了,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大公鲸要向大船发起进攻。
大公鲸的头硬得像岩石,大船的龙骨又低于吃水线,如果鲸鱼与大船迎面相撞,龙骨就会朝船里碎裂。
很多帆船就是这样沉没的,蒸汽轮船和内燃机轮船间或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格林德尔在瞭望台上吆喝着给舵手们发号施令。大船开始转左舵。大公鲸正劈波斩浪冲来,前进的速度高达20节(节:航海速度单位,1节:1海里/小时)。水手们焦灼地盯着,大船能及时躲开鲸鱼的进攻吗?
鲸和船相碰了,水手们都松了口气,因为它们没有迎头相撞。大公鲸只在船的侧面轻轻擦了一下,就滑过船尾游开了。捕鲸船剧烈摇晃,帆在颤抖,但下头的船体却安然无恙。
鲸鱼没有再次向捕鲸船发起进攻。它仿佛忽然想起,它还有未了之事,于是,回过头来朝小船冲去。但是,从小船上掷出的致命的刑具已经把它折磨得奄奄一息。它仍然在喷射水往,但那水柱血红,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它的烟囱着火啦!”一个水手大喊。
巨怪沉了下去,消失在水里。
“它完蛋了!”又有人喊。
“没那么便当吧!”二副说话了。那条不停绕圈儿的鲸叔叔仍然拦着他的小船。他朝布朗大喊:“当心下面!”
“是,先生!”
布朗和他那条船上的人都在紧盯着船舷外的深水处。开头,哈尔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他影影绰绰地看见水里有一小片白的东西。那白色开头只有巴掌大,但它在上升,随着它的上升,它的面积迅速扩大。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大公鲸的嘴巴,嘴巴张着,露出巨大无比的随时准备采取行动的牙齿。那些牙齿每只都足有哈尔的头大。
“全速后退!”布朗大喊。
水手们竭尽全力拼命划,但是,他们完全是白费力气。两条鲸鱼前后夹攻,使他们走投无路。船下那张大嘴巴正以可怕的速度上升,对准小船正中央冲去,船上的人跌跌撞撞地逃命,有的朝船头躲,有的朝船尾躲。
当那张6米多宽的嘴巴闭拢时,一个人躲避不及,被咬住了。巨口的上下颌夹住小船,嚼蛋壳似地把它嚼成碎片。
船头和船尾朝两边漂去,落水的人们慌忙把破船片紧紧抓住。谢天谢地,他们总算还抓着了一点东西。
那个被鲸鱼咬住的人怎么样了?他生还的机会只有一个,就是完好无损地落入那巨鲸的口中。这样,等巨鲸再次张开嘴巴时,他就会被吐出来。哈尔焦虑地注视着。
但是,当那张巨口突然张开时,里面却空空如也。巨鲸既然能够逮住并吞下跟它自己的身体一样大的乌贼,要吞咽这样一口人肉佳肴还不容易吗?
要是那个人有幸死里逃生,却在牙齿闭拢时被咬伤,那么,他现在还活着吗?也许,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不过,在乔纳和鲸的故事里,却发生过这样的事。据说,那故事是有事实根据的。鲸鱼的胃大得像个大餐柜,里头的空气可能足以使生命维持一段时间。有时候,在鲸鱼的肚子里面会发现鲨鱼,有些鲨鱼还活着。不过,人可没有鲨鱼那么强的生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