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工程师名叫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他认为汤因比能够改造火星。汤因比的人围绕着这个问题争论了一年,用一种近乎狂热的激情提出了每个想得到的观点。在开始阶段,侨居地的一致观点似乎是:认为人类的命运在空间,甚至考虑居住在行星表面的人只能是白痴,或者是推翻那种命运的某种不正常的图谋。但是基尔帕特里克远不是一位怀着疯狂的梦想而自行其是的工程师,而是一位持有神圣使命的男子汉。一年后,那种居住在行星的表面的模棱两可的话甚至不再成为争论的一部分。汤因比认定,火星保持不变的权利是由生命扩展到新生境的必要性而优先取得的。他们已说服自己,他们不仅有一种权利,而且还有一种神圣的职责——在火星上种下生命的种子。
那么,话又说回来,火星是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其大气不到地球大气的百分之一,平均气温远低于冰点,甚至在赤道处也是如此。但是对大气和气温的分析表明,火星的气候可能就是不稳定的。火星的表面显示出峡谷和径流水道的网络、干盐湖和古代海洋的海滨。火星上曾经存在着水,以前,大概十亿年或更多年以前,有着大量的水。现在,所有水仍然在那里,但隐藏起来了。以前的多次科学考察已证明,那些冻结了的极地冰帽,已被锁入高地的数千米厚的永冻层小山之内。他们也自我坚信,事实上,在火星上有比以前猜测的多得多的水,在没有特色的沙地下面冻成了巨大的地下冰川,如果它能够融化,则足以形成整个海洋。所有这一切一触即发。
要让一颗行星升温并非易事,即使是暂时的。他们需要先引爆一座火山。火星上有许多古代火山可以挑选。在进行许多次地质回波探测器测定岩浆深度之后,他们选择了一座小火山——准确地说,按照火星的标准,一座小火山,相对于地球的高山来说仍然是一座巨大的火山——赫卡茨圆顶山,即女巫奶头山。他们确定,要引爆这座火山,他们需要在火星的地壳钻五千米深的孔。
正是因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毫无疑问,他们不会这么做。火星没有磁场,因此太阳风可以直接冲击这颗行星的外大气层。在火星上空一千英里处,十亿安培的电流围绕着这颗行星,由太阳风引发的电离所推动。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和他的行星工程师小组使这种电流短路,采用一种激光束,电离一种输出通道穿过大气层,创造出太阳系最大的闪电。他们使火星的电离层向赫卡茨山的侧面放电,立即造成一米深的熔融岩石池。然后他们再重复一次。一旦电离层的电荷有一种更新机会,就再次这样做。然后,每五分钟一次新闪电,就再重复,日日夜夜,为期十年。
一百万次闪电放电,全都准确地击在同样的地点。它们融化了一条通往下面岩浆室的通道,然后用一种剧烈的爆炸将一座已经沉睡了将近五亿年的火山唤醒。火山的喷发将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释放入大气里,更加重要的是,它发射的一千亿吨的火山灰直接射入同温层内。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那种灰沉积下来,使火星表面变黑。
那个新形成的黑色表面吸收阳光,使火星变暖,并从土壤释放被吸收的二氧化碳。被释放的二氧化碳使大气变浓,逐渐增厚的大气的温室效应使得火星更加变暖。温度的升高使来自极地冰帽的水蒸发到大气中。大气中的水分是一种有效的温室气体,甚至比二氧化碳更有效,因此气温上升得更快。最后,陷入地下数十亿年的冰层开始融化。火星的整个半球洪水泛滥,最后形成那巨大的北大洋,而且出现了数不清的火山口海域和湖泊。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起初,在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的一生中,只有赤道周围一个带状区有水,实际上一年到头都是液体,但那对于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来说条件已足够了。慢慢地,火星那数十亿年的永久冻土在融化。
火星的大气仍然是稀薄的,仍然几乎完全是二氧化碳。但是火星是一种富含硫的行星。冻入土壤的二氧化硫也被释放出来,并升入大气中。来自太阳的紫外光使二氧化硫进行光分解而成为自由基,这种自由基经过再结合而形成硫酸,硫酸则立即溶解到那新赤道的海洋中。那些新的酸性海洋侵袭古代火星的岩石,蚀刻掉了碳酸钙和碳酸镁,释放二氧化碳。在几年的时间里,那些酸性的海洋已经再次中和——而大气是厚的,足足有半巴巴(bar),压强单位,等于每平方厘米一百万达因。的二氧化碳,足够使温室效应温暖到足以保持那些新海洋全年为液体。
火星已经被激活了。
但是如何保持这种新的大气?如何使火星保持温暖?连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也不能够使一座火山永远喷发,而且那女巫奶头山由于灰尘的无法抑制的爆炸已经在下沉,变成一座慢慢渗出熔岩的静静的小山。
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的回答是细菌,生活在火星的无氧大气中的厌氧菌。
“是阴沟细菌。”我说道。
“你理解得对,丁克尔曼。厌氧菌——改良的阴沟生物。还有酵母、黏液霉菌、蓝细菌、甲烷杆菌以及适盐微生物,等等。但是总而言之,就高等生命和坏疽而言,细菌更近于坏疽。”
“难怪它发臭气,”我发抖,“他们发疯了。”
“并非如此。事实上,他们是很聪明的。他们建立了完整的厌氧生态学。细菌生态弄黑了火星表面,接替了火山灰的工作。细菌钻进了岩石,并将它们打破为碎片,使之进入土壤之内,在其过程中释放被吸附的二氧化碳。甲烷杆菌将甲烷——一种极其重要的温室气体——释放到大气中,并将温度再提高几度。当然,他们不敢建立太多的光合形式,因为如果大气中的二氧化碳转换为氧,那么保持这颗行星温暖的温室效应就会消失,而这颗行星就会回到它的无生命的冻结状态。
“但是,使火星土质化一直都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标。事实上,土质化的对立面才是他们打算要做到的。他们的目标是生态形成,确立一种生态学。他们是进化论者,多样性是他们的信条。他们蔑视缺乏想象力的人,那些人相信人是创造的顶峰。他们把人类当做生命的种子种下,把人类当做生命的代理人、孢子荚,生命通过孢子荚能够从一个世界跳到另一个世界。他们相信,不管是多么原始的生命,一旦生命能够在火星上确立立足点,那么生命就会适应于它的环境,繁衍,而且有一天会进化。不是照抄地球,而是要探索新事物,是火星所固有的事物。”
“所以他们想要成为创世主。”
莉娅摇摇头:“他们想要成为男子汉。”
“所以他们对这个地方负责。太棒了!”
第八节
“生态形成在它的时代是一个奇迹,丁克尔曼。它在地球和月球南侧之间的空间问题上引起了争论:这是历史上最大的工程功绩,还是一种违反自然的罪过?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进行的一年的争论没有什么意义,没法与当约瑟夫?史密斯?基尔帕特里克得意地宣布他们对地球做了什么时而释放出来的暴风般的热情相比。
“后来,基尔帕特里克被汤因比绑架,然后被当成一个生境罪犯在日内瓦受审。高等法院争论的焦点是,岩石有权利吗?毁坏一种不包含生命的生态系统是一种罪行吗?那个审讯进行了三年,其结果是陪审团没有多数赞成定罪。基尔帕特里克最后被宣告无罪,法院否定了所有的指控,但是再也不允许他离开地球。他最后郁郁而终,真是一位男子汉。
“不动产的终身保有者汤因比宣称具有火星的所有权,并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在接下来的十亿年内,任何人在火星着陆均为非法,但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声称。几十年来,火星一直是科学精细研究的热门主题。又过了几年,汤因比破产了,无法承担生态形成的研究费用。技术陈旧,其侨居地本身已经支离破碎。那些移民分散到上百个侨居地和小行星移民区。后来,在几十年这样的声誉之后,火星受到漠视。无论有细菌还是没有细菌,在太阳系的其他地方有多得多的丰富资源。”
“如果那两个研究人员没有死在这里,那么今天火星仍然不会令人感兴趣。”
“不是不令人感兴趣,不是。也许是被漠视,而不是不令人感兴趣。”
“对你。”
莉娅微笑道:“也对我。”
兰吉文带着着陆器回到上层,与实用着陆平台并行飞去,让我们独自待在火星上。我们待在居住舱的小厨房那里,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唯一的餐桌周围,那里只够用作数人谈话间。莉娅首先说话:“塔丽,你看出什么了吗?”
“几乎过了两年,”塔丽说道,“你真的相信他们有什么足迹可能留下来吗?嗯,真是令人惊奇。”她露齿而笑,“是的,我找到一些靴子的印迹。我花了些时间进行观察,我告诉你们吧,我真的找到了这些靴印。”
“那么就告诉我们吧,”莉娅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在那些岩石的背风处的几个脚印没有被雨冲走,也没有被风弄模糊。”塔丽摇摇头,“但是我检查了所有的这些靴印,每个该死的靴印都与那个居住舱里的某只靴子的尺寸和图形符合。要么有人使用过和我们前期的朋友同样的靴子,更加可能的是,有人做了这件事而没有留下任何靴子印迹。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你呢?”
莉娅慢慢地说:“在居住舱里的那个人死于头部受创。另一个人死在舱外。显然他没有呼吸器,而且他没有穿上适合舱外穿的衣服,只穿着一件薄的罩袍。我猜想是二氧化碳中毒。”
“嗯,”塔丽说道,“他们两个人睡在同一个小房间里。要我说,我就会称那是两个朋友吵架而演变成暴力行动。一个人因一时的大怒而猛击另一个人,大概并不想打得那么厉害。然后,他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所以他炸毁了居住舱就走到外面去死了。”
“那是有可能的,”莉娅说道,“无论如何,那是一种假设。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掌握的证据无论如何也不能证明这种说法。有一件古怪的事,死在外面的那个男人衣服已经烧焦。”
那就是说那是外面那个男人衣服的碎片外观。他的衣服并不是被细菌吃掉的,而是烧焦的。
“也许是当他引爆那个居住舱时着火了?”塔丽推测说。
莉娅摇摇头:“外面是二氧化碳和甲烷的大气,不会燃烧。”
“嗯,”塔丽说道,“我想我对于那一点无法解释。”
“丁克尔曼,”莉娅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摇摇头:“我收集了我能找到的他们所有的记录,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读不懂这些记录。他们的许多光学材料被火烧坏了,而那些没有被火烧坏的光学材料也因其表面暴露在外而被严重腐蚀。我已开始把它们洗净,也许能从中得到他们的某些记录,但是,即使我能做到,要弄懂它也可能颇费工夫。我想他们并未有意识地准备备用品,并把它们放在一个安全的场所。”
“可惜。如果我们能读懂他们的日记,那就会有所帮助,我们看看在爆炸以前是否有什么问题。嗯,你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我们明天再聚集在一起检验进度。”
我们在交谈时,莉娅的面部已经慢慢地变红了。她眼眶苍白,被呼吸器盖着的鼻子、嘴唇和下巴,是一种苍白的金刚石色。面部的其余部分慢慢地变成一种灿烂的深红色,甚至当我在观看时还在变深。她举起一只手把头发从她的面部推开。“哎哟!”她看起来像是迷惑不解。
好像条件反射,我举起一只手放在我的太阳穴。我摸自己一下就像抽了一鞭子,有一种突然被烫伤的感觉。
塔丽看着我们两个,露齿而笑。“嗯,嗯,你们两个怎么那样啊,好像你们身上和脸上涂上了颜料,涂得像两只猫头鹰。”
塔丽的暗黑色皮肤没有显出异样。但是莉娅伸出手,轻轻地抚摩她的脸。
“哎呀!嘿,我受伤了!该死的!”
“紫外线,”莉娅说道,“那是猛烈的紫外线。紫外线太难以把二氧化碳分开,它不形成一种臭氧层。这里气候多云而寒冷,但是那猛烈的紫外线仍然直射到火星表面。我想说,我们有点傻,走到舱外去而没有防护。幸好我们没有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该死,”塔丽说道,“你怎么不早一点儿说?”
“那个居住舱一定有医用工具箱什么的,”莉娅说道,“我们最好看看是否有防晒霜。”
晚上,在那小房间里,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儿。
莉娅没有在床铺上。她坐在小房间的一把小椅子上,眼睛遥望着宇宙空间。我上了床铺,躺在一边,给她留下地方。
她没有移动。十五分钟……半小时……
我做错了什么?但是她没有反对啊!我想——
见鬼。
小房间的沉默令人有一种窘迫感。
我终于说道:“莉娅?”
她什么都不说。
“莉娅,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打算要——”
在黑暗中,很难说她的眼睛在注视什么地方,但是我看得见她的头稍微移了移,知道她也在看着我。
“大卫,”她停了一会儿,就在我将要再次开口向她道歉以前,她继续说,“我以前看见过尸体。”
这不是我料想她要说的。“尸体?”
“我想我已经见惯了。”在黑暗中,她的声音很小,“我想我能掌握它。我能掌握它。”
真是奇怪。那两具尸体没有使我感到烦恼。目前他们已经被分解了,仅仅可被认出是人。他们似乎也没有使她烦恼,在白天是如此。
“我看见过很多很多尸体。”然后她上床来,把脸背着我。我抱住她。她的身体发硬,但是她把她的脸转过来,把她的头移到我这边。“太多,太多了。”她的呼吸对着我的肩部,让我感到很温暖。“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都是谁。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不再哭了。”
我摸着她的脸。她的眼泪干了,但是在她体内什么地方她似乎还在哭。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活着,”她说道,“别人都死了。”
我不知道我该对她说什么,所以我抚摩着她的头发,然后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小心你是怎么摸我的,你这白痴,”她说道,然后她的语调回到正常,“我的整个脸感到好像着火了。”
我对她的了解非常少。她从来不谈她自己,她一向非常巧妙地设法回避这个问题。她好像向来就这样自我控制。但是突然她睡着了,那个询问问题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
我听说有些人一见钟情。我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
一开始,我甚至不觉得我特别注意她,她不过是许多人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孔。我那时在教一个检修故障班。对于检修故障设备有两种技术。第一种技术是,你非常充分地了解那个设备,所以你对它有一种感觉,你觉得它就像是一位朋友,而当它出故障时,你就能完全凭借本能感觉到出了什么毛病。那种方法是相当难教的。
另一种方法比较简单、彻底而合乎逻辑。通过纯粹机械式的排除方法来把注意力集中于那个问题,这是一种要坚持不懈地掌握,而且根本就无需发挥想象力的死方法。而它就是我在教的技术。那意味着如何系统地教授这种技术,如何构建一个框架而不使故障的任何综合征兆避开检测。
该研究所有一个简单的规矩:每个人都要互教互学。每年,在地球北半球的夏季,研究所举行一个月的集会,今年是我在教。我的班只持续一周,几乎过了一半时间我才确实注意到莉娅。
但是,一旦我已注意到她,我就无法将她从我的心中抹去。微风吹得松叶沙沙作响,我听见她的声音,她问了一个问题,准确、中肯而切题,完美无瑕。然后,我看见她昂起她的头在听。我突然意识到,我担心我该如何讲述材料,是否能讲述得清楚而准确。
因此,当我讲述完毕,我理所当然在听她的反应,不过那多少超出了我通常教授的范围。那是爱因斯坦场论方程的孤粒子波的解。我一点一点慢慢地讲着,当我在按四维方式去解场论方程时,我的嘴唇在微动。她比班上其他人的反应快很多,非常流畅,显然她对那个材料了解得非常透彻,以致她在开始讲话以前无需再读一读材料。
我知道一旦集会结束,我绝不可能再次见到她。那种想法令我感到绝望,不过我谈话没有超过六个词,没有超出一个学生的需要。除了她的名字莉娅?哈玛卡瓦之外,我对她全然不知,而明显的事实是,她了解的广义相对论比我一生中可能学到的还多。我必须做点什么事情以引起她的注意。
我邀请她跟我一起去参观洛杉矶旧城。
在集会后的那个月,传统上是假期和独立研究的时间,然后我们才回到我们的个人生活中,最后作为研究所签约的受雇技术人员、顾问或者故障检修员。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兴趣去洛杉矶旧城旅行,这样来个突然袭击好给她留个印象。
但是她眼睛突然闪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且第一次,她看着我,真真切切地看着我。“洛杉矶旧城?真有趣。你去过那儿吗?”
我不想承认我没有去过,因此我应付了一句:“我知道一位好向导。”
洛杉矶旧城是地球上最危险的,也最古怪的一个生态系统。它可以往上追溯到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时代末期,那个毁灭的城市已经成为十多个基因剪接实验室和公司的基地,这些实验室和公司制作了合成的反向病毒,用目标生物内的非定型设计化学合成物替代破损的脱氧核糖核酸(DNA)。其他的城市当然也有这样的实验室,不过糟糕的是,洛杉矶的实验室并不是最好的。
第九节
这些最后游离出来的病毒不受约束,任意进行着基因剪接,它可以随机地复制任何碰巧被感染的寄主生物的DNA片断。一旦它传染给另一个寄主,它就会自行复制十亿次,而且它复制的DNA将基因剪接到新寄主基因组的一个可能位点,然后通过抓住新寄主的一片DNA从头再来一遍。
反向病毒从一个生物复制DNA给另一个生物当然是一种自然过程,只是进化手段的一部分。这种病毒有一百万年的进化效应,而释放却仅仅需要一天,这必然导致混乱不堪。
给予基因组的大部分添加物是无意义的替换物,它们是既不能给有用的蛋白质也不能给有害的蛋白质编码的基因。有效应的大部分代替物有功能障碍,并且如果它们幸运,过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就杀死寄主;而如果不那么幸运,那就会产生癌症的大爆发。在第一年中,发生了大量的死亡。
存活下来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病毒不分青红皂白地剪贴基因而没有物种概念。混合产生出来的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而是怪异的混合物:捕食性的植物,有手的章鱼,老虎那样大小、知道怎样使用枪的浣熊,能在遗弃的海滩上画深奥的催眠图形的群居细菌。这些东西仅仅被那匆忙拼凑起来的隔离区栅栏围起来了,还有那仓促地动员起来抗击病毒的科研计划研制出的一种特殊的抗病毒蛋白,它能摧毁这种病毒的复制能力。在瘟疫扩展到曾经是洛杉矶旧城的那些边界的外面之前,瘟疫被阻止了。
在那一百英里的圈内,由烧焦的沙和无声的瞬间死亡所围绕,曾经一度是洛杉矶所在地的地方仍然朝着一个新生态系统进化。没有别的地方更加致命,或更加奇特。逆转录酶病毒本身已经过去,但是它产生的动物仍然还在那里。你可以去那里,只要你在一张声明书上签字表明你知道其危险并察觉到不能保证你会回来。
有人告诉过我,那个向导是一个神秘的生存专家和武器专家,名叫塔丽?奥库姆巴。我得知,没有人比塔丽知道更多关于洛杉矶旧城的情况,或者关于地球任何一个古怪的、危险的角落,也没有人比她知道更多关于在地球上或其他类似地方如何保持生存。
“洛杉矶旧城,”莉娅说道,她的眼神迷离,如梦似幻,“我们何时动身?”
在黎明的曙光中,塔丽在低重力下手舞足蹈、高踢、旋转和后空翻。透过她的呼吸器,我看到她的脸被涂上了一种骨白色的颜料,片刻后,我意识到那是临时阻断了阳光。我透过居住舱的窗户看着她,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待了多长时间。她的适应性令人惊讶。
莉娅没有谈及前一天夜里她说了些什么,所以我也就不提了。
我们白天的任务是收集那些粉碎了的居住舱碎片,尽量找到那些已经被风吹散的东西。莉娅和我大部分时间在沉默地工作,偶尔提醒对方远方碎片的方位。我们着陆后拍摄的航空照片能够帮助我们把较远的碎片定位,但是不能代替徒步行走和追踪。
这项工作要走许多路。营地坐落在西尔提斯地峡。这是一座宽阔的鞍形山,把赫伦海(Hellenian Sea)与伊西第斯海湾(Gulf of Isidis)分开,这个海湾位于北大洋(Boreal Ocean),它几乎覆盖了火星的整个北半球。在西北面,地势随着西尔提斯(Syrtis)死火山口坡状地缓缓向上,西尔提斯是一个古代的盾状火山,迄今已死了十亿多年。数不清的熔岩蚀刻细沟使从西北到东南的景观形成波状,其中每条细沟在底部都有一条细细的褐色溪流。把居住舱吹散为碎片的风,按照墨菲法则,与细沟交叉,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艰苦地上下奔波于数不清的溪谷间去收集那些碎片。
“一定有风,”莉娅说道,“显然,这风时常由赫伦海吹向海湾。”
二氧化碳大气现在仍然没有变化,仅仅有微风的痕迹。
到当地的中午,我们已收集到大量的碎片。我休息一会儿,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溪流在溪水波纹状流过暗礁时翻起泡沫,琥珀色气泡汩汩腾起,然后分散浮动流到下游。这条溪流让人感觉像是酒鬼的乐园:一河的冰冷啤酒,流入一个啤酒湖,进入一个冰爽的啤酒海洋——
当我把这种想法向莉娅提及时,她问道:“嗯,是的——你认为这些河流是什么?”她戴着一顶根据引水海图制作的简易太阳帽。即使她的脸被呼吸器罩上了,而且还敷上了烧伤油膏,却仍然显得那么漂亮,让人着迷。我真想知道,如果脱掉她的冬装,在那溪流边跟她做爱,那会是什么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确实是一河啤酒。酵母是一种厌氧微生物——生态形成小队在这颗行星上播种的这种材料几乎可以使一切发酵。也可通过自然方式进行碳化:五百毫巴的二氧化碳大气将通过大量的碳化作用溶解到这个温度的水里。我敢肯定,如果你把一玻璃杯的酵母放在它里面,就会发酵成为一个很好的球状物。”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喝这个东西?”
莉娅小心地观察它。“嗯,也许吧。我觉得,这里面全是细菌,如果我们的抗生物制剂不起作用,那我们就完蛋了,因此我怀疑那还是一个问题。跟你说,”她抬起头看着我,“要不你先试试,然后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