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实。”他说,踱向两扇天窗中的一扇,“我知道中殿大堂有一张餐桌的木料据说来自金鹿号,知道爬上塔桥要走一百二十八级台阶,知道切普赛街右边的木街有一棵法国梧桐,据说华兹华斯的画眉曾在它的树枝上歌唱……”他突然转身面对她,“其实并不是,因为现在这棵是一九八八年从原先那棵树克隆而来的。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举例来说,我可以教你打斯诺克。这就是我的功能,或者说原本制造我要完成的功能。但我还是其他的某种东西,很有可能与你息息相关。然而我不知道是什么,真的不知道。”
“你是我父亲的礼物。你和他有联系吗?”
“至少我不知道。”
“你没有向他报告我的离开吗?”
“你还没有搞明白,”他说,“在刚才你激活我之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你离开过。”
“但你在录音……”
“对,但没有知觉。只有你激活我,我才会‘在’这里,然后我开始处理现有的数据……有一点非常确定,那就是你不可能从这幢屋子向外发送信号,否则立刻会被斯温的探子侦测到。”
“同一个装置里能不能存在更多的你——我指的是另外一个你?”
“有意思的想法,但不可能,除非技术方面出现了什么可怕的突破。考虑到我的硬件体积,我其实都有点突破极限了。我是从我的一般背景信息库里知道这一点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装置。“拉尼尔,”她说,“告诉我。”
“十点二十五分十六秒:上午……”他说,没有形体的声音充满了她的脑海……
花瓣:请您跟我来,先生……
斯温:去台球房。
第三个声音:你最好能给我一个理由,斯温。车里有三个网络公司的人等着呢。安保部门会把你的地址记进数据库,永远也不会擦掉。
花瓣:多么漂亮的车,那辆戴姆勒。您的大衣给我好吗?
第三个声音:到底怎么了,斯温?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布朗饭店碰头?
斯温:脱掉你的大衣吧,罗宾。她走了。
第三个声音:走了?
斯温:去蔓城了,今天一大早。
第三个声音:但还没到时间啊……
斯温:你以为是我派她去的?
男人回答了什么,声音空洞而模糊,被一扇关闭的门挡住了。“那是拉尼尔?”久美子默然问科林。
“对,”科林答道,“花瓣在早些时候的一段对话中提到了他的名字。斯温和拉尼尔在一起待了二十五分钟。”
门锁打开的声音,脚步声。
斯温:他妈的一团糟,不能怪我。我提醒过你她是个什么人,也叫你去提醒他们。天生杀人狂,多半精神变态……
拉尼尔: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需要他们的产品和我的合作。
斯温:你的问题是什么,拉尼尔?你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就是为了除掉米切尔?
拉尼尔:我的大衣呢?
斯温:花瓣,拉尼尔先生该死的大衣。
花瓣:好的,先生。
拉尼尔:我的感觉是他们不但要安琪,也要你的刀锋妹子。她绝对是目标之一。他们也会带走她的。
斯温:那就祝他们好运气吧。她已经在蔓城就位了。一小时前和她通过电话。我要她和我在蔓城的手下会合,也就是一直在安排……那个女孩的人。你是一个人回去吗?
拉尼尔:今晚是的。
斯温:那好,别担心。
拉尼尔:再见,斯温。
花瓣:这孙子够混账的,实话实说。
斯温:我不喜欢这样,真的……
花瓣:但你喜欢他们的货品,对吧?
斯温:确实没话说。你觉得呢?他们也要莎莉吗?
花瓣:天晓得。欢迎他们去找她……
斯温:他们。我不喜欢“他们”这种称呼……
花瓣:他们要是知道她一个人带着谷中的女儿去了蔓城,说不定会高兴得心花怒放……
斯温:不。但谷中小姐已经回到我们手上了。明天我会告诉莎莉说普莱尔去了巴尔的摩,正在帮那个姑娘改头换面……
花瓣:这事情够脏的,太脏了……
斯温:送一壶咖啡去书房。
久美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科林的录音在脑海里盘旋,直接送进听觉神经。斯温似乎在台球室处理大部分业务,所以她听见很多人来来去去,听见对话的开头和结尾。两个男人没完没了地聊赛狗和明天的赔率,其中之一应该就是红脸膛。她特别认真地听着斯温和特种分部(斯温的叫法是“特部”)那位先生的交谈,那男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就站在大理石胸像底下商定了一件事情。听着这段对话,她中断了五六次,向科林请教。科林根据事实进行推测。
“这个国家真是腐败。”她最后说,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一定比你的国家更腐败。”他说。
“但斯温给他们什么充当酬金呢?”
“情报。我认为斯温先生最近掌握了一个级别极高的情报源,正忙着把它转换成权力。就我们听见的这些内容而言,我不得不说他从事这一行恐怕有段时间了。显而易见的是他正在向上爬,变得越来越强大。有些内在证据能说明他扮演的角色比一周前更加重要了。另外,队伍扩张也是事实……”
“我必须告诉……我的朋友。”
“谢尔斯?告诉她什么?”
“拉尼尔说的话。她很可能会和安吉拉·米切尔一起被抓走。”
“那么,她在哪儿?”
“蔓城,一家旅馆……”
“打电话给她。但不能从这儿打。你有钱吗?”
“有个三井银行的信用芯片。”
“这儿的电话可用不上,抱歉。有硬币吗?”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手包最底下逐渐积累起来的本地零钱里翻找。“有,”她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镏金硬币,“十镑。”
“需要两个才能打一通本地电话。”她把十镑的黄铜硬币扔回包里,“不,科林,不打电话了。我有更好的办法。我要离开这儿。就现在,今天。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可以,”他说,“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但我必须这么做。”
“那好。你打算怎么出去?”
“直接告诉他们,”她答道,“就说我要去购物。”


第27章 恶女
这女人肯定是午夜过后来的,她后来心想,因为肯定是在普莱尔带着螃蟹——第二包螃蟹——回来之后的事情。巴尔的摩的螃蟹确实好吃,每次药劲过了她总是胃口大开,所以她求普莱尔又去买了一趟。杰拉德一次次进来更换胳膊上的真皮贴;她每次都尽量挤出最朦胧的笑容,他一出去就挤掉真皮贴上的药液,然后贴回原处。最后杰拉德说她应该睡一觉,关上灯,把假窗换成亮度最低的画面:血红色日落。
等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将手伸进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在泡沫塑料的窟窿里找到电击棒。
虽说并不想睡,但她还是睡着了,假窗的红光仿佛迈阿密日落,她肯定梦见了艾迪——至少肯定梦见了扒手格林,她和某人在三十三层楼上跳舞,因为当轰然声响惊醒她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但很清楚应该怎么离开扒手格林,比方说她最好走楼梯,因为肯定出什么岔子了……
她的半个身子已经离开了床,普莱尔穿过了那扇门——真的是“穿过”,因为他撞上门的时候,门还是关着的。他倒着穿过那扇门,门变成漫天木屑和一块块蜂窝纸板。
她看见普莱尔撞在墙上,然后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另外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隔壁房间的灯光从背后照亮这个人,她看见那张脸上有两道红色的弧形反光,红色来自假窗的日落。
她把两腿缩回床上,靠在墙上,一只手向下滑……
“他妈的别动。”这个声音非常吓人,因为它充满了喜悦,就好像用普莱尔砸穿那扇门是什么好事,“我劝你真的别动……”那女人三大步走进房间,到了近处,近得蒙娜能感觉到她的皮夹克渗出的寒气。
“好,”蒙娜说,“好的……”
一双手抓住她,动作飞快,她平躺在了床上,两肩被按进床垫,一件东西——电击棒——出现在她面前。
“这小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
“哦,”蒙娜说,好像那是她见过但早就忘记了的东西,“在我男朋友的衣服口袋里。我借了他的皮夹克……”
蒙娜的心脏怦怦乱跳。这副眼镜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傻逼知道你有这个小玩意儿吗?”
“谁?”
“普莱尔。”女人说,放开她,转过身,然后开始踢普莱尔,一脚接一脚,非常狠辣。“不知道。”她说,突然停下,又说,“我不认为普莱尔知道。”
杰拉德出现在门口,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沮丧地看着还挂在门框上的门的残骸,用大拇指搓了搓劈裂的三合板的边缘。“喝咖啡吗,茉莉?”
“两杯,杰拉德,”女人打量着电击棒,“我那杯要黑的。”
蒙娜喝着咖啡,打量女人的衣服和发型,等待普莱尔恢复知觉——至少她们似乎是在这么做。杰拉德又不见了。这女人不像蒙娜见过的任何人——蒙娜无法在心中的类型图上找到她的位置,但她肯定有钱。发型是欧洲风格,蒙娜在杂志上见过;她很确定这不是任何地方的当季风格,但很配那副眼镜——眼镜是嵌入式的,直接植入皮肤。蒙娜在克利夫兰见过一个出租车司机有这种眼镜。她穿一件短夹克,黑棕色,就蒙娜的喜好而言太素了,但显然很新,有宽大的白色羊皮衣领,这会儿敞开着,露出奇怪的绿色束带,束带像防弹衣似的盖住胸腹,蒙娜估计它就是防弹衣;她的裤子是苔藓绿色的小山羊皮,厚实而柔软,蒙娜认为这是她身上最漂亮的衣物,她自己也要去弄一条穿穿,但齐膝的黑色长靴破坏了效果——就是摩托车手的那种靴子,厚实的黄色橡胶鞋底,脚背上是大号鞋带头,上上下下镶满了镀铬搭扣,脚趾部分笨重得可怕。紫红色的指甲是哪儿染的?蒙娜记得这种颜色的指甲油已经不生产了。
“你他妈在看什么?”
“呃……你的靴子。”
“所以?”
“和裤子不搭配。”
“穿它们是为了踢得普莱尔屎尿横流。”
普莱尔在地上呻吟,想翻身呕吐。蒙娜听了也觉得难受,于是说她要上卫生间。
“别动逃跑的念头。”女人端着白色瓷杯,似乎在看普莱尔,但戴着那副眼镜,你很难确定到底是不是。
总而言之,最后她坐在了卫生间里,手包放在大腿上。她动作飞快地调制毒品;毒品碾磨得不够细致,所以进喉咙烧得难受,但就像拉奈特以前常说的,不一定总有时间追求完美。再说这会儿不是已经舒服多了吗?杰拉德的卫生间里有个小淋浴房,但像是很久没使用过了。她仔细看了看,发现下水口长出了灰色的霉斑,有几块痕迹很像风干的鲜血。
她回到房间里,女人正抓着普莱尔的双脚,拖着他走进另一个房间。蒙娜注意到他穿着袜子,但没穿鞋子,像是他刚躺下睡觉。他的蓝衬衫染着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毒品刚刚起效,蒙娜只觉得心情舒畅,分外好奇。“你在干什么?”
“我好像必须弄醒他。”女人说,仿佛正在地铁上聊天,话题是另外一个乘客马上要坐过站了。蒙娜跟着她走进杰拉德做手术的房间,这儿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是医院的那种白色;她看着女人把普莱尔放进一把像是理发椅的椅子,上面有手柄、按钮和各种附件。倒不是说她很强壮,蒙娜心想,而是她很清楚该怎么分配重量。普莱尔的脑袋歪向一侧,女人用一条黑色皮带捆住他的胸部。蒙娜不禁开始同情普莱尔,但随即想起了艾迪。
“怎么了?”女人拧开镀铬龙头,用白色塑料容器接水。
蒙娜拼命想说话,感觉神药让心脏跳得都快失控了。她拼命想说他杀了艾迪,但就是发不出声音。不过她肯定还是说了出来,因为那女人说:“唉,对,他就喜欢做这种事情……只要你让他去做。”她把水浇在普莱尔脸上,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猛地睁开双眼,左眼的眼白一片血红;女人把电击棒按在湿透的蓝衬衫上,电击棒的金属尖刺爆出白色火花。普拉尔惨叫起来。
杰拉德不得不趴在地上,这才把她从床底下拽出来。他有一双冰凉而温柔的手。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钻到床底下去的了,但此刻一切都那么安静。杰拉德穿着灰色大衣,戴着深色眼镜。
“蒙娜,你要跟茉莉走了。”他说。
她开始颤抖。
“我得给你开点药,帮你镇定神经。”
她猛地向后退,挣脱他的双手:“不!他妈的别碰我!”
“别管她了,杰拉德,”女人在门口说,“你得走了。”
“我认为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说,“但祝你好运。”
“谢谢,你会想念这儿吗?”
“不会。我反正本来就想退休了。”
“我也是。”女人说,杰拉德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对蒙娜点一下头。
“有衣服吗?”女人问蒙娜,“去穿上。我们要走了。”
蒙娜穿着衣服,发现旧衬衫扣不住新的胸部,她放弃了,套上迈克尔的皮夹克,把拉链拉到下巴。


第28章 伴儿
有时候他需要的只是站在那儿,抬起头望着法官,或者陪着女巫蹲在水泥地上。这么做能挡住记忆流失的潮水。不是神游症——真正的记忆闪回,而是突然降临的失焦感觉,就仿佛脑海里的记忆磁带不断跳针,丢失一小段一小段的体验……这会儿他就在这么做,而且见效了,最后,他发现雪莉也在他身旁。
简特利在阁楼上,伴着他捕获的形状——他所谓的宏观模式节点,滑溜想告诉他那幢屋子、那整个地方和伯爵波比的事情,他却根本听不进去。
于是滑溜下楼,蹲在调查员身旁,摸着黑吹冷风,回忆他用那么多不同工具做的所有步骤,回忆各个零部件都是从哪儿捡来的,然后雪莉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抚摸他的面颊。
“没事吧?”她问,“我以为你又发作那个了……”
“没事。只是有时候我必须来这儿。”
“他把你接入了伯爵的盒子,对吧?”
“波比,”滑溜说,“他叫波比。我看见他了。”
“在哪儿?”
“那里面。里面是一整个世界。有一幢像是城堡之类的大宅,他就在那儿。”
“一个人?”
“他说安琪·米切尔也在……”
“也许他疯了。她在吗?”
“我没有看见她,但看见了一辆轿车,波比说那是她的车。”
“据我最近听说的,她去牙买加进了专收名流的戒毒所。”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
“他什么样子?”
“看上去比较年轻。但不管是谁,身上插满了导管都不可能好看。他认为非洲小子害怕了,所以才把他撇在这儿。他说要是有人来找他,我们就把他接入数据网。”
“为什么?”
“不知道。”
“你该问问他。”
他又耸耸肩:“见到小鸟了吗?”
“没。”
“他应该已经回来了……”滑溜站起身。
黄昏时分,小鸟骑着简特利的摩托车回来,雪水打湿了黑色翅膀般的头发,他呼啸驶过孤狗原,头发在脑后飘飞。滑溜皱起眉头:小鸟用错了挡位。他冲上压扁油桶堆成的斜坡,应该踩油门的时候踩了刹车。雪莉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鸟和摩托车在半空中分开;摩托车像是悬浮了一秒钟,然后翻着跟头撞进一堆乱七八糟的锈蚀金属板——那里曾经是工厂的附属建筑之一;而小鸟在地上一圈接一圈翻滚。
不知为何,滑溜没有听见轰然撞击声。他和雪莉并肩站在没有门的装卸台上——再一个瞬间,之间没有任何过渡,他已经踩着积雪和生锈的金属奔向倒下的摩托车了。小鸟躺在地上,嘴唇上有鲜血,嘴巴半张着,埋在他脖子上乱糟糟的皮绳和护符堆里。
“别碰他,”雪莉叫道,“也许有肋骨折断了,内脏也有可能受伤……”
听见雪莉的声音,小鸟睁开眼睛。他抿了抿嘴唇,吐出鲜血和半颗牙齿。
“别动,”雪莉说,在他身旁跪下,换上医技学校教她的利落措辞,“你有可能受伤……”
“去他妈的,女士。”小鸟勉强道,在滑溜的帮助下,硬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好吧,浑蛋,”雪莉说,“内出血去吧。我才不在乎呢。”
“没借到,”小鸟用手背把鲜血抹在脸上,“卡车。”
“我看见了。”滑溜说。
“马维他们有伴儿。像是屎上的苍蝇。两辆气垫车和一架直升机等等。好多人。”
“什么样的人?”
“看着像士兵,其实不是。士兵没事做的时候会四处乱逛,聊天扯淡。但他们没有。”
“条子?”马维和他的两个兄弟在十几个半埋在地下的铁路槽车里种植变种大麻,偶尔尝试合成有机胺化合物,但实验室总是爆炸。他们和工厂只隔着六公里,算是最近的常住邻居了。
“条子?”小鸟又啐出半片牙齿,小心翼翼用血淋淋的手指在嘴里摸来摸去。“他们又没做啥犯法的事情。再说条子可买不起那么好的装备,新型号的气垫车,新型号的本田直升机……”他在鲜血和唾液中咧嘴一笑,“我藏在孤狗原上,悄悄观察他们。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你估计也不想。我好像弄坏了简特利的摩托车,是吧?”
“别担心,”滑溜说,“他的心思全放在别的东西上了。”
“那就好……”他朝工厂走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然后继续向前走。
“他都快飘上天了。”雪莉说。
“喂,小鸟,”滑溜喊道,“我要你给马维的那一口袋药呢?”
小鸟晃晃悠悠地转身:“弄丢了……”然后拐过波纹钢板的转角消失了。
“也许是他瞎编的。”雪莉说,“那些人。甚至整件事。”
“恐怕不是。”滑溜拽着她躲进阴影深处,一架没有开灯的黑色本田直升机划破冬日的黄昏天空,晃动身躯降向工厂。
他听见本田直升机第五次飞过工厂,他“噔噔噔”跑上颤抖的楼梯,铁皮屋顶在直升机的气流中哗哗震响。也好——他心想——肯定能让简特利注意到我们有客人了。他放慢步伐,十大步走过脆弱的鹰架;他心想:要是不多架一根工字梁,估计很难把伯爵连担架按原路抬回来。
他没敲门就冲进了明亮的阁楼。简特利坐在工作台前,脑袋侧向一边,仰望塑料天窗。工作台上摆满了零碎硬件和小工具。
“直升机。”滑溜说,爬楼爬得他气喘吁吁。
“直升机。”简特利附和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乱蓬蓬的鸡尾头上下晃动。“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们恐怕已经找到了。”
“有可能是裂变管理局。”
“小鸟在马维那儿看见了陌生人,也看见了那架直升机。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没有好好听。”
“小鸟?”简特利低头看着工作台上亮闪闪的各种小东西。他捡起两个零件,把它们绞在一起。
“伯爵!他告诉我——”
“波比·纽马克,”简特利说,“是的。现在我对波比·纽马克的了解多了很多。”
雪莉从滑溜背后冒出来:“你得好好加固一下那个鹰架了,”她说着走向担架,“晃得太厉害。”她俯身查看伯爵的读数。
“过来,滑溜。”简特利说着站起身,走向全息投影桌。滑溜跟着他过去,看着闪闪发光的图像。画面让他想起他在灰色大宅里见到的地毯,虽说图案有点像,但眼前这些是用头发丝那么细的霓虹灯织成的,然后又扭曲成某种形式的无尽缠结;光是看着缠结的核心,他的脑袋都开始胀痛。他转开视线。
“就是这个?”他问简特利,“你找了那么久的就是这个?”
“不,我告诉过你了。这只是个节点,一个宏观模式。一个模型……”
“他在那里面有幢屋子,像城堡,还有草地、树木和天空……”
“里面的东西比这些要多得多。要多整整一个宇宙。那还只是从一台商用拟感设备装配出的建构。他拥有的是构成赛博空间的数据总和的抽象表现。不过,我还是比以前更近了一步……他没有说他为什么在这儿吗?”
“我没有问。”
“那你必须再进去一趟。”
“喂,简特利。听我说。那架直升机,它会回来的。会带着两辆气垫车回来,车上坐满了小鸟说的看着像是士兵的人。他们在找的不是我们,而是他。”
“他们也许是他的人。也许就是在找我们。”
“不。他告诉我了,哥们儿。他说,要是有人来找他,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必须把他接进数据网。”
简特利看着他还捏在手里的合成小工具:“咱们找他谈谈,滑溜。你进去,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第29章 冬日之旅
要不是久美子建议打电话给父亲征求许可,花瓣恐怕到最后都不会同意。结果他只好闷闷不乐地拖着步子去找斯温,回来的时候显得更不高兴了,因为斯温居然点头同意。久美子裹着好几件她最暖和的衣服,站在漆成白色的门厅里,欣赏着打猎的油画,花瓣关着门在另一个房间训斥红脸膛——他叫迪克。久美子听不清具体词句,只听见了连珠炮似的警告。玛斯-新科装置在口袋里,但她不愿意去触碰。科林已经劝阻了她两次。
迪克听完花瓣的训诫走出来,刻薄的小嘴挤出笑容,紧身黑西装里面是粉色开司米高领衫和灰色薄羊绒衫,黑发向后梳理,紧贴头皮,苍白的面颊衬着长了几个小时的胡须。她握住口袋里的小装置。“哈啰,”迪克上下打量她,“咱们去哪儿?”
“波托贝洛街。”科林说,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身旁是挂满大衣的衣帽架。迪克从衣帽架上取了件黑色大衣,取大衣的时候,他的手穿过了科林。他穿上大衣,系好纽扣,戴上笨重的黑色皮手套。
“波托贝洛街。”久美子松开装置。
“你为斯温先生做事多久了?”她问,两人走在新月形小街结冰的人行道上。
“够久了,”他答道,“当心别滑跤。你那靴子的鞋底不怎么好使……”
久美子在他旁边蹒跚而行,她穿的是法国漆皮高跟鞋。不出所料,穿着这双鞋根本没法在硬如玻璃的起皱冰面上行走。她抓着他的手保持平衡,在他的手掌上摸到了坚硬的金属。手套沉甸甸的,碳纤维合金网保护着手指。
他们走到新月形小街的尽头,拐进一条巷子,他一句话也不说。到了波托贝洛街,他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小姐,”他的语气有些犹豫,“但那些小子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