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将宝蓝色领带解了,随意往裤袋里塞进去,语调懒洋洋的问:“江城这个地名有瘟疫么,你不会也病了吧?”

  姜浓能谈心的人不多,这时候她不愿去劳累在医院治疗的季如琢,让他病着,还为自己的事继续操心。

  而细想下,似乎也只有梅时雨能说几句了,她想了想说:“如果你有个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想回来认亲,你认吗?”

  梅时雨不带犹豫地,直接告诉她答案:“认啊,谁不希望多一个爹护着呢。”

  姜浓一时没说话,垂落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外的模糊街景。

  梅时雨被勾起几分好奇心,凑近了些,又保持着洁癖的安全距离问:“该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找上门了吧?”

  姜浓缓缓点了头,没有故作玄虚:“嗯。”

  “你捉摸不准该不该认?”梅时雨看出她犹豫的表情,难得一见会出现在姜浓这种美人脸上,多看两眼,他微挑着眉说:“没坏处就认呗,这血脉相连的亲情啊是最最断不了的,将来你有了孩子,当了妈,就懂了。”

  姜浓默默地想,她还真快当妈了。

  梅时雨又说:“你纠结了哦,就是想认了。”

  姜浓似被点醒了一般,表情愣怔几许,继而才淡淡的笑了。

  是啊,还是局外人看得通透,她何必苦恼着,做不出决策。

  等回到办公室,姜浓从抽屉拿出手机,给傅青淮拨打了一通电话,她屏住微颤的呼吸声,抿着唇说:“三哥,老宅里的那些嫁妆收下吧。”

  傅青淮静默几秒,重复问她:“不还了?”

  姜浓懒绵绵靠在桌前,秋水似的眼看着百叶窗外的浅淡月光,不由地将手覆在还没显怀的肚子上,心定了下来,这回不再纠结,语气透着坚定:

  “不还了。”

第71章

  夏末的沥城,天气异常的闷热。

  姜浓清晨醒来,华美宽敞的室内已经不见傅青淮的身影,她模糊地伸手摸了一下腰侧,肌肤早就被薄汗给浸透过了,随即,又摸索到搁在床沿的干净睡衣,无声地换了下来。

  窗外被很重的丝绒窗帘挡着阳光,即便这样,也挡不住丝丝热气。

  姜浓的孕妇体质畏热,偏吹久了冷空调会咳嗽,时常趁她睡熟了,傅青淮就会把空调关掉,这儿又是,她略清醒了会儿,才下床找鞋子。

  午间这个点,沈家那边又来了人。

  自从她收下那价值半个江城金银珠宝的嫁妆后,沈洐就隔三差五的派人送东西来,起初怕她会反感,就送一些江城当季的瓜果糕点,后来开始送女孩子会喜欢的礼物。

  姜浓步声很轻走到偏厅,远远地,就看到来的人程斯成。

  他没敢把自己当座上宾,一身休闲西装就站在中央,还捧着雕刻山茶花的精致长木盒,微笑着对坐在主位的傅青淮说:“九叔给姜小姐定制了二十三块长命锁——”

  这些长命锁都是用整块芙蓉石玉雕琢出来的,质地暖润滑泽,还垂坠着小金铃。

  二十三块恰好跟姜浓的年纪相符合,是沈洐给女儿迟来的每年生辰礼物。

  程斯成把礼物放下,转身时眼角余光睹见了姜浓的身影,他见一次就惊艳一次,却畏于主位那位,不敢看的太明目张胆,暗暗惋惜地想着。

  这要是在沈家养大的,不得多少豪门里的人排着队来求娶。

  美人家主的门槛都要被踏破掉!!!

  姜浓见他冲自己痴笑,也礼貌地回了一抹笑。

  程斯成收回神,自知容易犯花痴的毛病又起来了,尴尬地清了清嗓门:“我就不打扰了,姜小姐不用送我——”

  他是个惯能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来送礼,又怕久留会碍了人眼。

  每次都走的很及时,踏出偏厅时,又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下姜浓:“对了,九叔去过塘西镇了。”

  这一句话,极轻落地。

  姜浓望着程斯成离去的背影,愣神了几秒,直到被傅青淮搂住了肩,她抬头,撞见男人淡色眼瞳里的关切神色,才努力想笑,去掩藏住了眼底的浮泪:

  “我就是想到……外婆在塘西镇也等了二十来年。”

  沈洐去塘西镇是迟早的事,他欠解家一个交代,也欠解宜夏的。

  三天前他赶去时,恰逢大雨,每家每户都闭门的早,佟书兰刚歇下,就听见门外有激烈争执声传来,她不明情况,但是能让生性软弱的解成祈第一次震怒,定是大事。

  佟书兰拿上老花镜,披了件薄衫就出去了。

  外面天际沉的也跟浓墨洒了下来似的,四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雨声不断,她看到解成祈抡起小凳椅要往一个陌生男子身上招呼,黄慧颖在旁边拦:

  “你疯啦,要把人伤出个好歹来,你拿什么赔!”

  解成祈双目猩红:“那我妹呢,谁给我妹赔命啊?”

  佟书兰看到这幕,拿着老花镜的手就开始剧烈发抖,最终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那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蓦然抬起头。

  英俊的脸庞被雨打无情着,自凌厉的眉峰到下颚线条都泛着水光,也衬得皮肤跟没血色似的白。

  佟书兰坐过去,他就双膝跪了下来,重重地磕在了青石地板上。

  门外立着数位撑着黑伞的沈家人,也因此,黄慧颖才会怕伤了人,而她拦不住佟书兰……走到跟前,看着这个笔挺地跪在地上的男人,佟书兰许久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衍。”

  “沈洐。”佟书兰重复念着,仿佛要把这名字嚼碎了咽下去,下秒就当众给了他一巴掌,沈洐没有躲,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都汇聚到了喉咙处。

  门里门外,连带深巷的狗都不敢叫。

  唯有佟书兰顾不得一把年纪了,紧紧拽着他的衬衫料子:“宜夏等了你二十三年啊,我的宜夏啊,我的宜夏啊——”

  这声宜夏,犹如刀割般刺在沈洐的心口,血淋淋的,令他无法呼吸。

  “那孩子性子倔,你也跟着她胡闹。”佟书兰的泪水从老眼滑落,控制不住声线中的凄凉:“她怀着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跑回了镇上,书也不念了,街坊邻居都劝她趁着月份小,别要了,但是她不愿意,谁来问孩子生父是谁,也肯不说……就天天在门口盼着你。”

  沈洐已经快想不起来是为何跟解宜夏闹矛盾,那时,他被家族几番召回,正逢焦头烂额的时候,而解宜夏跟他闹情绪,两人话赶话,他喝多了酒,劲儿上来就提了分手。

  解宜夏听后,素净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错愕:“沈洐,你不要后悔!”

  沈洐以为她说的是气话,想等家族的事处理完,再来哄她。

  后来想去寻解宜夏的消息,却被告知她已经赌气回到江南水乡嫁了人。

  沈洐跪在这,命给了解家,就算佟书兰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毫无怨言。

  佟书兰声声指责着他,比拿刀还致命:“宜夏命苦,她的孩子更命苦,那么小一个人儿,出生就父不详,她只能寄人篱下在别人家里养着,就连多吃一块糖都得看人脸色。”

  黄慧颖脸色略僵,怕被秋后算账,想去劝住:“妈,您别激动。”

  “让我好好说给他听听!”佟书兰撇开黄慧颖的手,颤抖着,指着沈洐:“他才能知道,这条命,他亏欠的不是我们解家的,是他女儿的。”

  只有姜浓,才是沈洐真正要穷尽一生弥补的。

  这十二块长命锁便是父亲对女儿的祝福,每块都刻着姜浓的出生,他让人传了话,想告诉姜浓……只要有生之年活着的一日,每年都会给她送长命锁。

  而姜浓收下后,心底放心不下外婆的状况,还特意给解成祈打了通电话。

  解成祈说:“你生父——在我们家门口跪了三天,你外婆淋了雨也病倒了三天,醒来后人也回魂了,说梦到宜夏。”

  提到这,解成祈的喉咙开始哽咽,倒嘶凉气来缓解:“宜夏让她别怪你生父,他这生救过不少人,再深的罪孽都还清了。”

  佟书兰没有继续责怪沈洐,苏醒后就让他走了。

  而沈洐从家里拿走了解宜夏的所有东西,又给解家留了一笔钱,解成祈苦笑:“这钱,是把解家养过你几年都算进去了,怕是要挨个找上门,把我们这些对你有一丁点儿养育之恩的,都给还清了。”

  沈家祖辈的家风向来是出了名的霸道,沈洐继而就找上了姜岑。

  他是来拿回姜浓的抚养权,同时还算清了一笔账,姜家花了多少精力钱财在姜浓身上,给她请了多少名师教导,这些任由姜岑标价,只要开口,沈洐二话不说就给。

  再则,就是曾经被傅青淮夺了婚事的温礼则,也连番遭殃了。

  ……

  当初傅青淮只手遮天,断了温氏集团发展海外新能源的项目,但还有谈和的余地,起码温礼则为了挽回投进去的几十亿,主动放弃一门婚事来求他高抬贵手。

  而沈洐出手阻了他几单生意,都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温礼则摸不准内情,只能再次登门拜访,求到傅青淮这个情敌头上。

  奈何冷茶是喝了一壶,傅青淮只是轻描淡写说:“这次不是我做的。”

  温礼则:“?”

  在这儿问不出消息,也知道傅家绕过他一次,没道理秋后算账。

  不想继续喝冷茶,温礼则在没开罪傅青淮之前,忍着满腹怒火先离开,而温氏集团又遭到一次重创后,他才从姜岑那边了解到内情真相。

  温礼则被点醒,连烟上猩红色的火星烫了指腹都不知:“他为何就独独对我下毒手?”

  姜岑握拳抵在嘴边低咳,自从病退,就闻不得一丝烟味,他开了半扇窗通风,缓过身说:“因为我对姜浓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他没有明码标价,真要了沈家的好处。

  姜岑退位前不是白混几十年的,城府自然是极深,早就看出沈洐是一笔恩一笔怨的来算,他要是收了好处,让沈家还清了姜浓的养育之恩。

  接下来,沈洐就该跟他清算,这些年薄待了姜浓的事了。

  姜岑叹了口气:“算是两两相抵吧。”

  温礼则眉头皱得极深,好在姜岑念在两家人还有利益捆绑,给他指条明路:“你不是还有新能源的项目在海外,去避避风头吧。”

  他默默地将烟掐了,看着丝丝飘散在空气里的白雾,喉咙溢出的语调异常僵冷:“怎么这世上的便宜,都被傅青淮一人占尽了。”

  真正的岳父现身了,遭罪的却是他们这些人。

  傅青淮反而独善其身,颇得沈家人的好感。

  这世间的因果说不好,姜岑肩头搭着件薄衣,静静坐在书桌后的椅子前沉思,连温礼则走了,他也没太大反应,午后的明媚阳光透过玻璃窗洒的一地都是,沿着地毯的边缘散发着淡金色的光。

  他疲倦地睁着眼皮,恍惚间,似看到了姜浓年幼时,规规矩矩地坐在茶几前,白细的手指头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在白纸上端正写字,小嘴巴不点而红,时而可爱嘟起。

  又时而停下偷懒,歪着小脑袋,去偷看他:“岑叔叔?”

  姜岑办公椅背对着她,面朝一排红木书柜,半合双目,沉默地从玻璃上倒影看到她爬过来了些,见不应,那透着奶音的小嗓子又冲着他线条冷漠的背影,小小声喊了一句:“爸爸。”

  良久,光散了。

  姜岑抬起苍白的手,也压住了疲倦的眉目。

  *

  姜浓怀孕满三个月,就没有刻意去隐瞒了。

  随着天气逐渐转凉,又到了桂花时节,听程斯成说,沈洐已经决定在沥城这边定居下来,房子还没选好,所以天天都是换着酒店住。

  而路过有桂花树的街道时,不小心开了窗透风。

  一个月里,光是哮喘意外发作就有了三回……

  这倒是给傅青淮提了个醒,他怕姜浓一路奔波劳累,索性就在新闻台极近的地段买了套顶级高奢住宅,沿路看不见一片桂花叶子,步行上班也就几分钟距离。

  姜浓本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这胎不折腾人,除了孕妇体质畏热点外,平时都吃好喝好。

  而她也不长肉,怀孕近四个月时,在台里穿了一身中式的苏绣长裙,腰间略宽松,外披着羊毛的外套,丝毫看不出是个小孕妇。

  就连眼神犀利的梅时雨,还夸她:“脖子的长命锁玉雕的吧,看起来很值钱哦。”

  不看肚子看长命锁,姜浓只能微笑。

  就在梅时雨端着茶杯要走,她又喊住了他,淡声说:“台长那边很久就会下指令,我会暂时从倾听退下来,被分配到联播组的黄金新闻。”

  梅时雨神色讶异了瞬:“什么情况?”

  姜浓抬起纤白的手,去拍了拍他干净到不沾染尘埃的西服肩膀:“一年时间里,要靠你挑大梁了,冬至的记者资格证已经考下来了,以后你带他上节目吧。”

  梅时雨眼馋姜浓手上的班底团队很久了,为人又是有野心的,倾听交付给他,自然是钻研破了脑子,也会把节目继续做起来,他毫不客气地收下,又问:“你要当甩手掌柜了?”

  姜浓轻轻摇头,她会把倾听暂时让出来,是日子长了,挺着大肚子上镜,总是不妥的。

  而联播组好在是坐着播音,能借物挡住……而她是深思熟虑后,才去请示了台长的建议,未想到林笑晏得知消息,把他黄金新闻的一个主播位置让了出来。

  姜浓下个月就正式去联播组了,如今只是提前跟梅时雨打声招呼。

  梅时雨看她端着玻璃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泡茶,杯底有菟丝子和黄芩,还有几粒稠艳欲滴的红枸杞,在清水里浮上浮下着,犹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梅时雨莫名的,有个超大胆的猜想:“你不是……有了?”

  姜浓很自然的点点头,红唇弯起好看的笑:“很难看出来吗?”

  梅时雨被震惊住,又迅速地将她全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才一个月大吧,是很难看出。”

  “小四个月了。”

  姜浓趁着四下无人,清柔的音色轻轻说。

  梅时雨短短几秒内,被震惊了两次:“你这也太能藏肉了!”

  ……

  姜浓怀疑自己可能要到六个月才显怀,如今无论是谁看了,都很难看出她肚子有宝宝。

  就连夜晚回到家。

  傅青淮将暖气开高一点,解开她上衣的纽扣,隐约露出白嫩的肚皮,如玉的长指漫不经心地顺着肌肤的柔滑线条摸了会,他说:“三哥的女儿怕是豌豆公主,怎么就不长大一点。”

  两人都没有育儿经验,全靠一墙壁的相关书籍翻看。

  姜浓坐在宽敞的浅白沙发上,脚心贴着厚软的地毯,什么都是暖的,见傅青淮这样说,也跟着低头看肚子,认真想了想道:“上周检查,医生说你家豌豆公主发育是健康的,可能要到孕晚期吧,就会一下子长大了。”

  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去医院提前查性别这事。

  她是想给自己个惊喜,男孩还是女孩,都无所谓。

  而傅青淮纯粹是过于的自信,觉得这胎,必定是个招惹疼爱的小公主。

  姜浓把卷上去的衣服慢慢放下来,免得着凉,又伸手去摸了摸男人的短发:“唔,你的豌豆公主想吃那种很香很香的烤鱼,三哥能不能满足一下?”

  明明是她嘴巴馋,却拒不承认。

  现如今她要星星月亮都可以,傅青淮拿搁在沙发手扶上的大衣给她重新裹上,继而,蜻蜓点水般,薄唇去碰了碰她秀气的鼻尖:“满足你。”

第72章

  秋季时节的夜晚,城市被华灯照映得璀璨无比,街道两旁偶尔会有行人步伐极快地路过,唯有傅青淮走得从容不迫的,他牵着姜浓纤白的手,沿街散步就当是完成小孕妇今晚的运动量了。

  这儿离新闻中心大楼近,姜浓自然也熟悉街区的地形,知道哪儿有好吃的。

  她说巷子里有家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烤鱼夫妻店,老板是聋哑人,台里聚餐吃夜宵,都很喜欢来这,吃过一次,烤出来的鱼肉嫩糯软,越煮越入味。

  说了这么多,傅青淮看她侧颜,秋夜微寒的风吹来,散了些她的乌锦秀发。

  姜浓还想说时,被他左手缓缓地抱入怀里,男人低哑带笑的嗓音也落到了耳中:“三哥除了你,什么都没带出门,老板给赊账吗?”

  “?”

  姜浓站定,路灯的前方就是烤鱼店了。

  她蓦然仰起头,清澈的秋水眼倒映着暖黄的光,也倒影着他:“真假的,你不会是打算让我站门口,浅浅闻个味道吧?”

  不等傅青淮说话,她及时补充一句,表情委屈了起来,为自己抱不平:

  “那我会哭给你看的。”

  看来这烤鱼,是势在必入口了。

  傅青淮如玉的指骨刮了刮她秀气鼻尖,紧跟着,他又笑道:“先说好,只能吃几口。”

  烤鱼易上火,他怕姜浓这小嗓子冒烟,回头又不能服药。

  姜浓抿了唇儿:“几口是几口?”

  还绕上了,傅青淮继续搂着她往店里走,淡声说:“三口。”

  姜浓刚要回嘴,就先看到了老板出来热情迎客,便止住了话头。

  她大学时浅了解过聋哑语言,简单的手势是会的,自玻璃门进去,一股弥漫着鱼香的热气浸入而来,店里装修简单,木桌搭配蓝色椅凳,几乎每桌都有客人光顾,就显得在里格外热闹。

  老板指了指靠门的空位,又比划了几下。

  姜浓要了份微辣的青椒味烤鱼,继而拉着傅青淮坐,他嫌店内闷,倒是将黑色大衣给脱了下来,就随意的搭在椅背上,随着天花板清冷的光线照射下,衬得他薄薄白衬衫格外干净,哪怕四周都是烟火味,都沾染不上一丝似的。

  姜浓挨着他,如水的眼底慢慢有了笑。

  傅青淮低语问:“笑什么?”

  “如果现在有个记者拍到你,明天的财经早间新闻绝对是——傅氏家主深夜携夫人光顾街边的苍蝇小馆。”姜浓清柔的音色压得很低,将下巴压着他的肩,又续上话:“以前念书时,舍友经常会跟对象去小吃街甜蜜约会,就像这样……如今三哥陪我坐在这里,就跟做美梦似的。”

  怕是无人敢信,傅青淮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真会纡尊降贵坐在这苍蝇小馆里,陪她吃这些。

  姜浓想到这才会笑,特别是孕期心思敏感,现在看他,哪儿都是好的。

  傅青淮倒是轻轻弹了下她额头:“三哥在你眼里,以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姜浓还点头:“对。”

  随即,趁着私下无人关注,她压抑着胸口的心跳声,主动用淡红色的唇,在他完美线条的下颚处轻轻贴了一贴,带着诱人的软。

  傅青淮低淡的眸色也浓了几分,锁着她,起先是没说话。

  但是那眼神,让姜浓觉得是要亲的,屏住呼吸等了两秒,却见他抬起修长精致的两指,将她浅白的毛呢大衣领子拢了拢,几乎都把小半张脸蛋挡住了。

  衣料毛茸茸的很软,拂过肌肤还有点痒,就在她忍不住想抬手摸时,忽而,傅青淮毫无预兆地就吻了下来,唇舌透着灼热的温度,强势地堵住她的呼吸。

  在这充满烤鱼味的店里,他没吻很久,一两秒就退出她的唇。

  姜浓脸红,却被衣领挡着,抿了抿唇齿相贴的地方说:“还要。”

  傅青淮慢条斯理的给她重新整理衣领,眼底笑意未散:“回去亲。”

  这句回去亲,姜浓倒是消停下来了,规规矩矩地等着烤鱼上桌。

  而等待的空隙里,紧闭的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偏瘦体型,长相谈不上俊气,是丢在人群里一眼就忘的那种,而他,却一眼就把姜浓认了出来。

  “姜浓?”

  乍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姜浓清丽的脸蛋茫然,没想起是哪位。

  直到他说:“我啊刘澹,大学那会给你写了一百封情书,结果都寄错给了你室友的那个刘澹——”

  姜浓好像记起了,微笑道:“好久不见。”

  “毕业后你每一年同学会都不来参加,你这大名人够忙啊。”刘澹故意露出右腕的名牌表,想跟她热情握手,谁知在了中途……

  姜浓如脂似玉的手垂着未动,坐在她身旁的俊美男人抬起了手。

  店内的光线都是最普通的,清清冷冷的照下来。

  这只手,从清晰分明的骨线到修长手指,每一处都透着异常精致,像是养尊处优出来的,猛得一对比,刘澹心底嫌起了自己的手不堪入目,想尴尬收回去。

  谁知对方压根不是跟他握手的,而是拿杯子倒水。

  刘澹清了清喉咙,将目光移向这位,又问姜浓:“看网上说你结婚了?”

  这不难看出,毕竟姜浓上学那会对男女的事跟不开窍似的,管你是隐晦暗示情意,还是对她展开猛烈的要求,都入不了她那双秋水似的美人眸里。

  而如今身边就堂而皇之坐着一位,刘澹颇有明知故问的嫌疑了。

  他现在算是公司小高管,正处于春风得意之时,刚搬到附近,又在同学圈听说……想要偶遇新闻台的主持人,来这里或许有机会,刘澹下了班,莫名的就路过,就走了进来。

  未曾想,真的给他遇上了校园时期的女神。

  只是女神依旧是不拿他入眼,连敷衍的声音都是淡淡的:“嗯。”

  刘澹自讨没趣了两次,却被攀比心驱使着,继续转动他那新买的名表:“你老公在哪高就?”

  姜浓想了想,垂落的眼尾看了下傅青淮,唇边微笑:“他没有在哪高就,在家打理一些祖业。”

  哦,无业游民的富二代啊。

  刘澹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有祖业打理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

  ……

  烤鱼店已经没了桌,而刘澹进来,本身就是来撞运气的,想遇上一两个老同学,如今目的达成,不等聋哑老板想在外面给他支张桌,就飘飘然的走了。

  而姜浓这桌,烤鱼也终于端了上来。

  傅青淮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帮她擦额头的汗,语调低缓道:“你这同学挺有趣。”

  姜浓还不知刘澹会在同学圈怎么传,接过他的纸巾压了压脸侧,小声说:“刘澹性格有点爱显摆,上学那会,他给我写一篇情书就把内容往校园论坛发一篇,大家都跟追连载似的,偏他还要故作玄虚,用ABC简称人名,搞得我室友就误会上了。”

  “上百封的情书都能给错人,看来他对你不是真爱了。”

  傅青淮盖棺定论一般,轻飘飘的就压死刘澹。

  姜浓笑,被辣过的唇,湿润润的。

  这份烤鱼,她吃了三分之一,傅青淮就不让继续吃了。

  结了账,带她往外走,夜晚的风微凉,便敞开大衣,包裹住了她尚还纤细的身子。

  两人沿路慢慢走过去,城市的灯火斑斓,瞧着怪好看的,快到住处时,借着夜色,姜浓忽而抬起微暖的手指覆上了男人腕骨。

  傅青淮黑如鸦羽的眼睫望来时,她却示意看前方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是沈洐独身站在店前,戴着墨镜,灯照在他身上,路人虽撞不到他,但是那只导盲犬早就跑一旁去疯玩了。

  先前姜浓就听程斯成说过,那只导盲犬不是特别正经的,是以前登山救援犬,退役后,才被双目失明的沈洐收养在了身边,平时贪吃,还经常带错路。

  静了会。

  傅青淮低声问她:“要过去跟他说一句话么?”

  姜浓脸上有犹豫的表情,这数月来她都没想好该怎么真正去面对——亲生父亲。

  好在所有人都不逼她,傅青淮拍了拍她肩膀:“站原地别动。”

  他将黑色大衣搭在姜浓身上,怕她体虚受寒,而自己就穿着单薄的衬衫长裤,走向了独身一人的沈洐那边。

  隔着远,姜浓是听不见两个男人在聊什么,隐约感觉沈洐精准的朝她这个方向转了脸,随即,又给傅青淮递上了一盒月饼和新鲜的石榴。

  沈洐的口型像是在说:“我书上查过了,孕妇是可以吃石榴……月饼让她小尝一下就好,别贪吃。”

  这些东西,傅家都缺不了,但是沈洐就是爱隔三差五送这些,原本是想放在小区保安那边的,而恰好碰上了,就索性直接给了。

  傅青淮接了东西,见他身边没个人,薄唇轻扯出的嗓音也叫风吹散了些:“九叔等会怎么回去?”

  姜浓都没改口,沈洐自然不会要求傅家这位改口,转头对着他方向说:“我就住附近酒店,慢慢走回去便是。”

  傅青淮倒没说什么,帮他把那只玩野的导盲犬给叫了回来。

  随后,沈洐也不急着走,就这么拉着导盲绳站在原地,一身深蓝色风衣像是要融进黑浓的夜色里,不知过了多久,街边的灯光或浓或淡,都逐渐的恢复安静。

  *

  公寓里的暖灯也同样衬得夜色安静。

  姜浓洗过澡,就蜷缩成一团躺在柔软的雪白床上,任由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她没有困意,半睁着卷翘的眼睫看着墙壁上的倒影。

  直到傅青淮也洗完澡,自后面抱住她。

  两人的身体意外的和谐,他手臂习惯圈住她的肩膀和护着肚子,这个动作,也给足了姜浓莫大的安全感,是察觉出她喜欢后,每晚都会这样抱着她。

  傅青淮在耳边低语:“他已经把你母亲的牌位接回了沈家,上了族谱,如今你姓姜,却也是货真价实的沈家小姐。”

  沈洐不会强行要求姜浓改姓,他将解宜夏的牌位接回沈家,也是考虑到,这样日后……就不会有人拿私生女这套来说她。

  江城的人只知道沈家那位一生都在反骨的九爷有女儿了,沈小姐不姓沈,却生的宛如人间仙子。

  私下不少人好奇。

  样貌要是和沈家美人家主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一个是沈洐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女儿,一个是继承他产业的亲侄子,自然是难分胜负的。

  于是就有人斗胆想上门求娶,谁知搞半天,传说中的沈小姐压根连家门都没踏入过,想娶?沈家直接叫人去沥城傅家求娶。

  看傅家那位,愿不愿意把老婆让出来。

  如今姜浓人是没现身,就已经掀起过一阵风浪了,名气比新闻界更大。

  她在傅青淮怀里找了个姿势睡,微阖的眼,睫毛卷翘而柔软:“我不要做沈小姐,我要做三哥的豌豆小公主……”

  傅青淮揿灭了灯,免得亮光刺到她。

  而姜浓下一句,又故意拖着尾音:“可惜你已经有豌豆小公主了。”

  傅青淮从被子里摸索到她手,眼底映着夜色,似泛开波澜似的好看笑意:“三哥贪心,申请一下,可不可以有两个豌豆小公主?”

  姜浓也笑,将脸往他脖间蹭了蹭,就不再说话。

  一夜过去。

  傅青淮早起要去公司处理事情,就提早二十分钟,开车送她去新闻台。

  外面天色冷,姜浓睡醒的迷糊劲还没过,穿着一身宽松的针织长裙,又拿流苏发簪将乌锦般长发简单挽起,脸未着脂粉却气色红润。

  而垂在身侧的手还拎着要喝的热牛奶和红彤彤的石榴,是今天的孕妇零食。

  她从清冷的大厅往走廊去,要搭乘电梯去办公室。

  还没走几步远,就看到电梯前站着一抹熟悉的深蓝色身影,是沈洐,他偏爱蓝色,永远都是妥帖笔挺的,将头发梳得很整齐,站姿更是如青松一般,瞧着利落得不像是盲人。

  姜浓犹豫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沈洐会识步音认人,没等来电梯,倒是等来了姜浓。

  随着距离不断地缩近,他下意识想去摸口袋有没有太妃糖,记得第一次在机场见她时,姜浓就是吃这种糖。

  还没摸出来,叮的一声电梯来了。

  姜浓提下高跟鞋,侧身站在一旁,眼眸静静看着他。

  沈洐已经忘却太妃糖在另一只口袋,掏了半天,拿出了个卡通橡皮泥,是今早便利店买早餐时,店员送的:“浓浓,我。”

  姜浓纤白的手接过了这卡通橡皮泥,自然不过地请他进电梯,按键的时候;

  声音质地干净无比,入耳问:“爸爸是去几楼?”

  要不是封闭的空间内没旁人,除了暖气外,就听不见其他动静。

  沈洐险些以为,他是眼睛瞎了,耳朵也要罢工。

  姜浓的这声爸爸,让他握着拐杖且骨节分明的手抖了抖,醇厚的嗓音有点哑:“三十六楼。”

  “好。”她清柔语调很平静,仿佛是叫了二十来年了,没有一点奇怪的。

  随着电梯层层往上走,沈洐微抬起头,暖光在他高挺的鼻梁旁落下一抹阴影,笑容却是尽显在英俊的脸庞上的,主动跟她报备:“我来台里谈赞助的事。”

  姜浓猜到沈洐往这里送钱,多半原因是为了自己。

  她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怀孕以来,就更柔软了:“爸爸是要赞助哪个节目?”

  沈洐是想要赞助倾听,不过姜浓退下来了,又没手握其他节目,就随便挑了一两个新筹备的……等他说完,电梯也抵达所在楼层。

  姜浓什么都没说,白皙的指尖抵着光滑如镜面的电梯门,耐心等他出去。

  沈洐举着拐杖踏出半步,未了,又被姜浓喊住了,是轻笑,慢慢的说:“台里的食堂您还没吃过吧,谈完赞助的事,我请您吃早餐。”

  “好。”沈洐温声答应:“这次爸爸一定不会迟到。”

第73章

  自从新闻台那日起,沈洐表面上没什么大动作,却时常牵着导盲犬出现在她身边,之间僵持的关系也算彻底破冰。

  他在用心学习去做一名合格的父亲,想把最好的给她。

  姜浓也在尝试跟他相处,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从名著古籍能聊到天上的某颗星星,她继而发现沈洐学识渊博,且在书法上也有一定的造诣。

  她觉得很神奇。

  而沈洐进书房也露了一手,白天玻璃窗户就有自然光照映进来,也不用开灯,淡金色的光洒在他身上,不戴墨镜的时候,能清晰可见他皮肤非常苍白,凌厉的眉峰处有道很浅的疤痕。

  即便是不能视物,他也能熟练的拿笔运墨。

  在铺着的一张宣纸上,笔势飘逸隽秀的写下:「姜浓。」

  姜浓站在旁边,看是自己的名字,唇边弯起了笑。

  沈洐落笔完,眼底一片深邃的情绪:“许多年没提笔了,还有些生疏。”

  但是怪好看的,姜浓等宣纸上的字迹干了再去拿,随即,把旁边果盘的新鲜橘子拿了个放手心上,笑了笑:“我猜,妈妈生前一定喜欢极了您的字。”

  提到解宜夏。

  沈洐眼底笑容浓郁了些,继而,也被胸膛忽涌入的情绪激得咳了几声。

  每到深秋转季时,他的哮喘会比姜浓严重,又盲着,倘若出门的话,哪怕站在桂花树下都不知,得用手帕捂着口鼻……

  等缓过来会,两人自然就聊到了解宜夏的事上。

  沈洐沉了一会呼吸,想过日后生死的事,缓缓说:“我以前登山救援时遇到过无数危险,这条命,家里给算过,轻易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