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浓心底了然,随即,观察细微的发现他弄丢了拐杖,怪不得迟迟不动。
第69章
航站楼一面巨幅落地窗被雨水淅淅沥沥地打着,也让白天黑夜没了个界限。
姜浓就坐在安静角落的座椅上,这儿逐渐没几个旅客经过,继而从包里拿出太妃糖,是出差前傅青淮到北城区老铺子给她买的,白皙的指尖剥开,奶香很浓弥漫到了鼻端。
她还没吃,微微垂下的眼睫就先看到隔壁的导盲犬动了一下。
原本是生无可恋趴着的,看她手里有糖,就摇晃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想过来。
姜浓没养宠物的经验,不知狗会不会吃,指尖拿着朝前倾,唇间轻问:“你可以吃吗?”
导盲犬的尾巴摇晃的更欢快了。
而她清柔的声音落地,那个独身,戴墨镜的盲人绅士循着声源望过来,大厅的灯是冷色调,映在他英俊硬朗的侧脸比光更加灼人。
就在姜浓犹豫该不该给时,他说话了,语调听起来带着温和的慢条斯理:“它不能吃,会蛀牙。”
导盲犬似听懂了主人的话,大尾巴一下子就焉了下去。
姜浓眼里有笑,只好把太妃糖收起来,免得导盲犬一直热情惦记着。
许是有了这个开端,那位盲人绅士跟她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
姜浓好奇他是不是把拐杖弄丢了。
盲人绅士沉默了会,索性也承认:“嗯,下飞机时被人顺走了。”
“那你——”姜浓下意识看喧闹的四周,想问他该怎么离开飞机场。
“有人会来接我。”盲人绅士说话腔调很温和,是不符合他俊朗样貌的那种温和:“你要去的酒店在哪里,我让司机送你一程。”
酒店安排的车还堵在路上,这样等着也于事无补。
姜浓是有些犹豫不决的,只是表情他看不见。
不过盲人绅士又说:“我经常听你的节目,你是倾听的主持人?”
姜浓愣然几秒:“对。”
“我以前是登山救援队——”盲人绅士跟她说起往事,自从一次登山救援出意外失明后,他就开始自学盲语,也养成听新闻的习惯,话顿几秒说:“我算你的热心观众吧。”
姜浓没想到出门还能碰上粉丝,而他把话说明,又救过那么多人,倒是消了她的戒备心。
巨幅落地窗外的雨势渐小,盲人绅士口袋的电话响了几声,他没接,拍了拍趴在地上装死的导盲犬,继而,即便是失明,也能精准的转对姜浓所在的方向:“走吧,小姑娘。”
外面街道一片湿漉漉的雨水,似成了河,水波里倒映着街灯的影子。
盲人绅士牵着导盲犬站在路边,车子停驶过来,有人下了车,站在他旁边喊了句:“九叔。”
他微微颔首,继而让姜浓坐在副驾。
喊九叔的那人看到姜浓怔了下,但是什么都没说,却很恭恭敬敬:“您请。”
姜浓说不出哪里怪异,就连放行李,也被抢着来。
她只好提着裙摆,安安静静的上车。
一路上,车内几人话都极少,喊九叔的那人叫程斯成,多数都是他在话痨。
得知拐杖被人顺走,程斯成异常无奈:“您往拐杖镶宝石,能不被偷么?”
这显然,被偷事件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盲人绅士笑:“我家大业大,有钱。”
程斯成只好打电话找人,重新订制一枚拐杖。
这次盲人绅士说,他要蓝色宝石的,最好是狼头形状。
等程斯成挂了电话,他倒是朝一旁安静坐着的姜浓露出笑。
姜浓被他这一笑,心底略茫然几分。
想着,这难道又是她的“热心观众”
好在酒店到了,车子缓缓停驶在大门口,外面没了雨,她先下车,一身墨绿色的长裙站在外面跟车内的人轻声道谢。
随后,等人走远,程斯成才升上车窗,看向坐在后座的沈洐:“九叔,那位姜小姐长得真好看,和声音倒是蛮配的,比电视上还要好看。”
沈洐始终戴着墨镜,以前打拼生意时习惯装绅士,实则即便人到中年,骨子里也是桀骜不驯的,他嫌车厢不开冷气闷,将领带解了,质地柔滑的料子绕着指骨。
半响,他说:“少犯花痴。”
-
姜浓是成功入住了酒店房间,想去洗个热水澡才发现,行李箱落在了车上,忘拿了。
她有点懵,这会儿下楼怕是已经寻不到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略有一丝无奈,这时手机响起,白皙的手拿起看,是傅青淮来电。
姜浓接通,声音闷闷的:“三哥。”
傅青淮那边环境很安静,察觉到她情绪,低声问:“怎么了?”
“我在机场碰到一个好心的盲人大叔,他送我回酒店的,但是我把行李箱落他车上了。”姜浓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城就更别提找人了。
她箱子里还有采访要用的重要文件,怕得在这耽误不少时间。
姜浓不想在这待,才刚下飞机,每一分钟都在想念着回到傅青淮身边。
电话里。
傅青淮问她,是否记下了车牌号?
姜浓下意识轻轻摇头,又察觉是在通话,他也看不到,就抿着唇说:“没记住。”
那几乎是寻不到人了。
傅青淮继而问她要了酒店房门号,听意思,是要远程派人给她备点换洗衣物。
而采访要用的文件,姜浓想了想,只能重新联系新闻台,让冬至打开她电脑拷贝一份发到邮件。
等聊了大半小时,挂完电话。
她揉了揉脸蛋,重新振作起来,换了个姿势趴在蓬松雪白被子里,指尖刚点开微信,房间的门铃声倒是及时响了起来。
怎么快就送换洗衣物过来了?
姜浓暗暗讶异,雪□□致的小脚沿着床边落地,一路踩着地毯走去开门。
谁知门外不是傅青淮的人。
倒是酒店工作人员恭恭敬敬的给她送还了行李箱,莹白色的,还有一份豪华的海鲜晚餐:“姜小姐,这是有位先生为您准备的,祝您用餐愉快。”
姜浓白皙的手扶着门,几秒后才回过神:“好,谢谢。”
-
行李顺利归还,她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原以为跟那个盲人绅士只是茫茫人海中一次意外相逢,往后,他或许还会听她的节目,但是绝无再见的可能了。
隔天的上午。
姜浓循着地址找到了古色古香的万卷茶楼,是在巷子深处,茶馆匾额积了灰,走进去,触目所及的装修有些年头了,来喝茶的客人很少,后院隐约能听见皮影戏的声音。
姜浓是来采访皮影戏的非遗老艺人,她往深处走,恰好看到一只导盲犬欢快的跑了出来。
许是没忘记姜浓身上有糖,看到她,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摇的更猛了,围着她轻垂在脚踝处的裙摆直打绕圈。
姜浓去摸它脑袋的白毛:“真巧啊。”
导盲犬领着她进了院子,远远地,便看到那位盲人绅士就坐在藤木椅上,树影斑驳照着他肩膀,将白色衬衣也照得有点苍青色似的,看上去异常的干净。
莫名的,他看上去明明五官是那种极具攻击性一挂,气质却透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院子搭了个小型的红梁戏台,有个皮影老艺人在演《白蛇传》,曲调清幽婉转,听上去还有几分江南那边的水乡韵味。
他看不了,却不妨碍用耳朵去听。
那长指自然不过地搭在茶几沿,轻轻打着节拍,随即没听够,又点了曲牛郎织女。
老艺人站在白色幕布后面说他:“如今也就你这瞎子是识货的。”
随着皮影戏唱了起来,姜浓就安静在原地,不自觉看的入了神,直到嗓子痒,轻咳了声,也瞬间引起了盲人绅士的注意。
他听觉堪称一绝,简单的咳嗽声,就把人认了出来:“小姑娘?”
姜浓这才走上前,导盲犬也跟着,趴会了主人的脚边,撒娇似的去蹭蹭他的裤脚。
盲人绅士没有去管爱犬,倒是指了指旁边:“请坐。”
姜浓没想到还有机会遇到他,对于昨天的事,先是跟他道了谢。
盲人绅士倒是半玩笑说:“我这人,跟你一样,喜欢助人为乐。”
姜浓的倾听节目也帮助过不少社会上的残疾人,从某种性质上看,倒是跟他差不多,这样说,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两人算是初见如故,她说是来采访老艺术家的。
盲人绅士笑:“看来我们老柴要出名了。”
皮影老艺人姓柴,叫柴承弼。
他是江城这边仅存不多的民间艺术家,年过七旬,却后继乏人。
姜浓的来访,打断了他继续唱下去。
盲人绅士倒也没走,就坐在旁边听着这一问一答的,等时间慢慢流淌过去,艳阳也高挂上空,姜浓将录音和资料收起,轻笑道:“剩下的,我明天再来。”
这次,她依旧是跟这位盲人绅士简单交流不过几句,就先离开。
第二天还是这个点。
姜浓来的时候,他也在,导盲犬只是换了个位置趴而已,用脸懒懒地垫在交叠的毛爪上。
从飞机场的初次见面,到如今茶楼再遇上。
两人逐渐相熟了起来,姜浓这次采访完老艺术家,就没急着走了,而是坐下品一盏茶,她听盲人绅士说起以前救援发生的故事,仿佛是换了一个采访英雄,继而,有些好奇问:“您身份看起来不低……”
毕竟家大业大的,她只是好奇:“为什么会去参加救援队?”
盲人绅士锋劲俊漠的脸孔沉思了许久,茶到嘴边没有喝:“我这辈子的挫折都败在姻缘上了,在事业上做什么成功什么,也就怪没意思的,后来有一年往寺庙住了数月,听那的大师说,多做好事能求来下辈子福报。”
求的是,能续上和他心上的姑娘一世美满姻缘。
姜浓看着水池里的锦鲤略失神了会,直到听他说:“你的声音,和她很像,在机场我听到时,却知道不是她——”
他守着电视机,没有错过倾听的每一期节目,自然是能分辨出姜浓声音。
姜浓怔了少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而盲人绅士慢慢喝完杯中的清茶,倒是怕她误会,未了,又温声补充了句:“我和她要是有个女儿,怕是能跟你一样大了。”
姜浓也喝茶,清透的秋水眼无辜地眨了眨。
随即,盲人绅士又问她:“你是沥城本地人?”
“我算半个吧,出生在塘西镇,养父是沥城的。”
姜浓身上带着江南水乡的柔美,说这话时,没注意到他听到塘西镇这个地名时,神色微微变了下,就连握着茶的姿势都不对了。
静几秒,他说:“你怎么会被领养?”
这问题很有揭人伤疤的嫌疑,好在姜浓已经看淡,提起身世就跟说一段普通故事般,清柔动听的音色里平平静静的:“我母亲去世的早,家里帮我寻了一户人家送人了。”
“那你父亲呢?”
“我没有父亲。”
“抱歉。”盲人绅士跟她致歉,低声说:“我不该这样问。”
姜浓倒是笑了笑,白皙的唇边弯着弧度:“没关系的。”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盲人绅士提起他也有旧识在塘西镇,院子的檐角挂着风铃,阵阵清音伴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传来:“或许我可以帮你找——”
姜浓知道这位热心观众,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她没有想过去寻亲,轻声婉拒后,想了想,又说:“我母亲叫解宜夏,夏天的夏。”
“解宜夏?”
“嗯,解宜夏。”
“解宜夏——”他薄唇间重复默念,双目被墨色的眼镜挡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念了数遍,总归是容易露出一些异常状况来。
姜浓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冷白手背淡青色血管突显了起来,似在克制着什么。
“叔,叔叔?”她略有迟疑,不知该怎么唤人:“您还好吧?”
他摁着茶杯盖子,短短数秒功夫,嗓子竟然跟报废似的,醇厚声音变得低哑:“你叫姜浓,是吴侬软语的侬?”
“三点水的浓。”
他听后,沉寂了许久,骨节修长而分明的手似想去触碰她脸,刚举起,又惊觉这个动作太不合适:“我想过。”
姜浓卷翘眼睫下是茫然的,听着他苍白面色,低语着说:“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有个女儿的话,小名就叫侬侬。”
姜浓隐约是猜到,这位,说有旧识在塘西镇。
这个旧识,极有可能就是解宜夏了。
只是没想到缘分竟然巧成这样,在她还未问他名字时,他又问:“你明天,还会来茶楼吗?”
姜浓抿了下淡红色的唇,轻声说:“我出差行程结束,该回沥城去了。”
他似想说点什么,却话到嘴边,也只是化为淡笑:
“别误了工作,回去吧。”
十分钟后。
姜浓离了茶楼,怀里还抱着一袋老艺术家送的糖果,她没兴趣在江城各地游玩,打了个车,就回到所居住的酒店。
边走边拆了个糖果吃,还未放唇间,就陡然睹见酒店的大厅坐着个人。
是傅青淮。
他显然是等她公事办完,不远千里来接人的,一袭浅灰色的西装坐在沙发,气质格外沉静,似等的无聊,随手拿了本杂志在翻。
姜浓看到他就笑了,是从眼里一直弥漫到心上。
想走过去偷拍他肩膀的,那白皙的手还没触碰到,就让傅青淮给逮住,连人都被拽到了怀里去。
姜浓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冷欲梵香,不知怎么眼尾就红了。
“看到我,怎么还委屈上了?”傅青淮指腹温柔去揉她,顺着眼尾一路滑落脸颊,肤色是白嫩的,稍重点力就能留下痕迹似的。
姜浓轻摇头,只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久了,看到熟悉的人,情绪便一时上来,她将怀里用纸包裹的糖递给他拿,拉着人回房间,一路上不忘记跟他说着这两天遇到的事。
自然也说到了那位盲人绅士——
“三哥,我感觉他好像很喜欢我。”
姜浓所知的喜欢,是长辈对晚辈纯粹的欣赏。
进了房,傅青淮一边解了衬衫的纽扣,在私下,他不避讳地脱了衣,干净漂亮的腹肌看上去清晰完美,人鱼线往下都收紧在了西装裤里。
江城的天气很热,显然他是嫌出了些薄汗,去浴室冲冷水澡之前,先把姜浓拽进怀里亲了一顿。
姜浓被亲的舌尖发麻,白嫩的手心覆在他肩膀,小声说:“快去洗吧。”
她这话,听上去倒是有几分催促的意思。
傅青淮去咬她耳朵低笑,半响,才松开了人。
姜浓往床沿一趟,莫名的觉得这地方也不陌生了,她抿着唇,扯过抱枕不知不觉,听着浴室那边传来的淅淅沥沥水声。
逐渐的,那纤长的眼睫几乎弯成一道扇形,悄然的阖上了。
等傅青淮冲完澡出来,姜浓已经睡着,走到床边看着她安静清丽的侧颜,几乎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他淡笑,扯过薄薄的被子将人盖住。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几声。
是阎宁送了一套干净崭新的衣物过来,同时低声说:“我去查过了,太太认识的茶楼那位,是姓沈。”
傅青淮有猜想到,俊美的面容倒是无变化。
他淡淡嗯了声,随即接过衣物,才将房门重新关上。
姜浓这一觉睡到落地窗外的夕阳落了山才醒,迷迷糊糊间,看到傅青淮已经换了新的衬衫,是真丝淡蓝色的,就像是青松叶子染过般的好看,也衬得他俊美的侧颜轮廓都柔和几分。
见她醒了。
傅青淮两手撑在她身旁,俯首下来:“三哥跟你说件事。”
他极少会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这样说,姜浓清醒三分,白皙的手自动环抱住傅青淮的脖子:“嗯。”
“给你定制的婚纱已经送到山顶别墅了,今晚坐私人飞机就回去?”
今晚?
姜浓下意识往他修长的脖间蹭,轻轻打着哈欠:“这么赶吗?”
傅青淮低声说:“嗯,三哥迫不及待想看你试穿的样子。”
多数时候姜浓都是依他的,说要赶回去试穿婚纱,没多想,起床跑到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裙子,就真出了门。
只是刚到楼下办理退房手续,她没想到奢华明亮的大厅沙发处又坐了个熟人。
趴在地上的导盲犬看到她,嗷呜了声。
姜浓微侧过脸,看到是白天茶楼见过的盲人绅士,表情微微怔了下,随即,她跟傅青淮说:“我去打声招呼。”
毕竟受过人恩惠,她步声极轻走了过去,还未开口,见他循声先抬起头。
静了半响,他天生显得有些冷漠的嘴唇想笑,尽量笑的好看点:“我想了想,江城和沥城时隔千里远,往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是该送你一程的。”
只是酒店到机场的距离实在短,短到一眨眼就过去了。
又太长,长到二十来年了才知道她的存在。
第70章
来酒店之前,沈洐先回了一趟沈家的宅院,从他好侄儿手上,拿到了份关于姜浓出生起的所有详细资料。
知道她是解宜夏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也是他在这个世间的唯一血脉。
程斯成怕他激动伤了自个,赶紧将桌上的陶瓷摆件都收了起来,用心良苦地在旁边劝:“家主说了,九叔您这身子不能再受刺激,这才没把姜浓的事跟您透露。”
沈洐失明的眼睛尤为的黑,如今异常发红:“继续念。”
他看不了那份资料,是靠程斯成一页页的读:“解宜夏过世后,解家人没养她几年,就把她送了一户人家……”
姜浓的成长经历很容易调查,凭着沈家的势力,就连她养父曾经利欲熏心,想把她拿去联姻,都被查出个一清二楚。
“这孩子。”沈洐胸膛就跟裂开似的疼,这种痛楚,连带蔓延到喉咙,也使得他的嗓子一度的发哑:“她孤苦伶仃只能寄养在别人家,一定受了很多苦。”
解宜夏死了。
这给了沈洐致命的打击,也是为何沈家迟迟不敢告诉他真相的原因。
好在程斯成事先被家主点过,强调着姜浓的存在:“九叔,你千万要保重身体,想想女儿,您要有什么闪失的话,她就真没亲人护着了。”
为了女儿。
沈洐抬起头,灯光无声地洒落在他面容上,半敞着的衬衣领子隐露的修长脖颈蜿蜒到锁骨,皮肤表层都跟彻底没了半分颜色,是灰白的。
程斯成看他这副空洞地盯着一处的恍神模样,眼眶也跟着发烫:“九叔,解宜夏没等到你,你不能让姜浓也等不到你。”
……
他不想让姜浓等。
沈洐赶来到酒店,又迟迟不敢上去,怕吓到她。
如今如愿守到了人,他才惊觉自己在姜浓面前是个无身份的人,哪怕只是想送她去机场一程,都是过度奢求。
话声落地后。
姜浓微微垂下眼,细微察觉到这位盲人绅士袖口的纽扣系错了,不符他在外一丝不苟的精致做派,像是赶着出门,又无人帮他打理。
这时傅青淮也走了过来,比起她的茫然,他就显得从容不迫许多,单手虚搂着她肩膀说:“我们不去机场,坐私人飞机走。”
沈衍循着声,缓缓侧过脸。
同时程斯成在旁边低声提醒:“九叔,这位是姜小姐的新婚丈夫,傅氏的家主傅青淮。”
姜浓隐隐约约觉得气氛不太对,直到远处,酒店的经理认出了坐在沙发上的人,热情地喊了声:“沈洐先生。”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迷雾被人拨开,所有发生的事都有迹可循了。
他姓沈。
这个姓让姜浓透不上气,脚踩着细细高跟鞋,下意识往后退。
傅青淮温柔的抱住她,眼神透着关切。
姜浓微低下头,尽可能是掩盖了自己波动的情绪:“飞机来了吧,我们该走了。”
她要走,迟一秒都不行,转身就朝电梯方向去。
“姜——”程斯成原是想去追的,却被沈洐拦了下来,他苦笑:“我吓着孩子了。”
*
私人飞机没有外人,空调的冷气开到适温的程度。
姜浓觉得冷,问秘书要了毯子裹在肩膀,乌锦的长发披散下,恰好挡住了一大半她清丽的脸,傅青淮坐到旁边来,给她喝水也喝,就是不太爱说话。
沉静了会。
有些事不用挑明,傅青淮看着她垂落的睫尖隐约闪着细碎的泪,他握着杯子,最终放在一旁,手臂去抱她:“哭出来会好受些。”
姜浓先前将那封沈家写的信毁了,就没抱有认亲的念想。
她以为,这辈子跟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不会有相见的一天了。
傅青淮安抚她的话,就如同把她压抑已久的情绪打开了缺口,姜浓忽然觉得眼眶很烫,剔透的泪珠晃了一圈儿,终于沿着眼尾直直砸了下来。
起先只是将脸埋在傅青淮胸膛前,泪水滚烫,顷刻间就把他衬衫给浸透了。
这哭的劲儿,像是要把喝进去的水,重新给哭出来,后面就变成泣不成声,嗓子都发了哑:“三哥,沈洐就是我父亲对吗。”
她不是旁人口中那个父不详的可怜孤儿,她也有亲生父亲的。
傅青淮是料到姜浓得哭一回,手掌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膀:“沈洐是你的父亲,当年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他并不知你的母亲离世,也不知你的出生。”
“浓浓,沈洐没有不要你。”
傅青淮的这句话,让姜浓眼泪一滴滴地又落在了衬衫上,哭到没了力气。
飞机上的秘书们都不敢窥探,除了她哭声外,四处都是安静的。
傅青淮怕她身体严重缺水,过程中,又喂了几次水。
姜浓哭累了就趴在他怀里睡,许是情绪激动所知,额头还有点低烧了起来,晕沉沉的,偶尔抽泣几声。
等回到沥城,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路灯一盏盏的亮起,他没有回山顶别墅,抱着姜浓先去傅家老宅,找了家庭医生过来。
姜浓被放在蓬松的被子里,后背贴着柔软的被单,很丝滑,被褪去了长裙,换上了舒适的睡衣。
很快医生就来了。
找的是老中医,傅青淮是想给她开一副镇定情绪的药,喝了好捂着被子出会汗,就容易退烧。
他就在外面守着,修长的身影走到茶桌旁,伸手去到一盏冷茶缓下喉咙间的干燥,谁知还未喝,只见老中医走了出来,眼底略有喜色:“这药开不了。”
傅青淮皱起眉头,淡声问:“为何?”
老中医笑:“孕妇最好别碰药,这对胎儿不好。”
随即,又解释了番姜浓哭出来的低烧是因为怀孕一个多月的敏感体质所影响的,孕妇本身体温就偏高些,只要多喝点热水,捂一捂汗就好。
这段话的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偏傅青淮就跟没反应似的,连情绪都从俊美的面容上消失的一干二净,连那口茶都忘喝了。
……
夜间十点过半。
姜浓低烧了一回,醒来时衣服都是汗,乌黑的发丝也黏在额头,衬着脸白,略有些难受去扯了扯衣领,很快就有人替她解了纽扣。
等身体缓过来了些,她才疲倦地睁开眼,借着朦胧的光,看到是傅青淮。
“饿不饿?”
傅青淮拿棉质的白毛巾给她擦掉精致锁骨的汗珠,嗓音低柔的不像话,不知为何,姜浓觉得他整个人冷静异常,做什么事跟护着易碎品似的,护着她。
姜浓情绪发泄完,就没了先前那股子激动了。
借着男人修长的手腕坐起身,提到饿,肚子还真被勾起了馋意,本来想下地去吃点东西,结果傅青淮两指摁着她的肩膀:“你坐着。”
他起身去外头将暖胃的粥端进来,让她就坐在床上吃。
姜浓闻着诱人的香味,抬起还有些红的眼皮,又有点好笑:“三哥,我又不是坐月子。”
傅青淮这架势,就差没有亲力亲为的伺候了。
而听到她这一声调侃,他俯低着脸,在朦胧暗黄的光晕下,蜻蜓点水似的亲了她唇角一口,沉静的神色倒是未变,语调低低沉沉的说:“九个月后,就能坐了。”
“啊?”
姜浓白皙的指尖捧着碗,不烫,恰到好处的温着她肌肤,猝不及防听到他这话,表情是懵圈的,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
傅青淮修长精致的手掌探入被子,摸索着,顺着还很纤细的腰线找到了软软的肚皮,不敢太用力,他在笑,喉结缓缓滚动出的嗓音却是淡哑的:“这孩子,倒是不打招呼就投到我们家来了。”
姜浓差点没把碗摔掉,指尖用力握着,透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情绪:“真的?”
“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傅青淮低头,贴着她退烧的微凉额头,眼底的笑意像是感染到了她,两人一起笑,低声说:“浓浓有宝宝了。”
姜浓呼吸稍重,仿佛在做美梦。
傅青淮不停地亲吻她:“有宝宝了,也有爸爸了。”
上天似乎怜惜她前半生如浮萍一般活得孤苦坎坷……
如今将亏欠她的。
都一样一样的,归还回来了。
*
姜浓意外发现怀孕这事,照傅青淮的意思,未瞒三个月先不公布。
所以近乎没人知道,老宅这边都是瞒着的,而老中医得了叮嘱,自然也不会往外说。
刚好她也不想搞特殊待遇,还想继续回到新闻台正常工作,次日,就带着采访好的文件资料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到了中午,姜浓就没有跟团队的人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傅青淮亲自来给她送营养餐,几乎一出现在台里,就差点引起史无前例的轰动。
姜浓只好把办公室的门锁上,松了口气似的,白皙的手指扶了扶额头:“我还以为,你会让粱澈送上来,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
早该料想会引起轰动的,她下楼去拿也一样。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傅青淮俊美的脸庞神色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慢条斯理的将孕妇该补充营养的餐饭拿了出来,连筷子都擦好,就搁在她的手边。
半响,等她开动,才温声说:“是三哥有私心,想看看你。”
姜浓吃了块滑嫩的鱼肉,心想也就几个小时没见而已,早上还是他送自己上班的。
傅青淮似看破她内心想法,笑了笑:“你不懂三哥此刻心情。”
他如今是恨不得将姜浓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了,得时刻见了才安心,索性觉得这办公室的椅子坐着不错,也懒得起身走了。
姜浓被他注视着吃完营养餐,拿玻璃杯的温水小口的润喉,明明水是无味的,却硬是被她喝出了一丝丝的甜味来了。
过了会,傅青淮收起餐盒,说不走,却无奈还有事在身。
他又去亲姜浓,薄唇覆在她耳垂磨了下:“沈洐来沥城了,往老宅送了一份给你备下的嫁妆,三哥瞧着,这是把江城一半的金银珠宝都搬来了。”
姜浓没说话,继而被他手掌温柔的揉了揉脑袋:“见与不见,浓浓说了算。”
毕竟沈家没养过她一日,这门亲就算铁了心不认,也无人能说她半句。
傅青淮走后,办公室很久都没有人再进来。
姜浓独自坐在办公椅,指尖一遍遍地转动着腕间的玉镯,逐渐将糟乱的心也平静下来,等冬至来敲门,她才回过神,扶着桌沿角慢慢起身。
冬至说:“姜主播,节目要开始录制了。”
姜浓微微垂下眼睫,很淡的应了声。
她先去录制节目,全程虽没有出差错,却有一丝异样反应的情绪,让病好复工的梅时雨给敏锐察觉了出来,到底是做搭档的,一眼就看出姜浓的不对劲。
等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出演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