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瞳吁了口气,“你这人就是脑子好使。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杀死云天杰的作案动机本来就是所有人猜爆了头都猜不到的难题,他这不是费了老大的劲多此一举么?”
“很显然,有知情者存在,”云湛的脸绷得紧紧的,“他这么做,就是要欺骗那个潜在的知情者。比如说,那个叫木叶萝漪的河络。”
石秋瞳一怔,“她不是你的朋友么?”
云湛摇摇头,“虽然是朋友,但她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她的部落和云天杰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毫无疑问知道云天杰的许多内幕,但就是不肯告诉我。我也不能逼迫她,只好想办法循循善诱了。”
石秋瞳噗嗤一乐,“就你那德行,还循循善诱呢,不把人家小姑娘拐去卖了就好了。她现在在我那儿呢,回头你放出去了,我让她找你去。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云湛想了想,“两件事。第一,我听萝漪说过,她们部族似乎是遭遇过大屠杀,原本有一千多人,现在连五分之一都不到了。现在是和平时期,这样的事情应该不多见,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也许能找出她的底细……最重要的……”
他咬紧牙关,怒目圆睁,“让安学武那头夯货别再来打搅我了!”
“你放心,”石秋瞳乐不可支,“那头夯货现在正在全城搜捕可疑的夸父和河络。河络还好办,夸父抓了没几个,牢房里面就填不下啦!”
【第七章 河络的秘密】
两天之后。南淮城依然热得离谱,据说这是这座城市最近三十年来最高的气温。安大人依然在执着地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夸父杀手,据说南淮的牢房三十年都没那么热闹过了。不过这已经和脱出牢狱的云湛无关了。他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姬承家喝酒,坐在他对面的姬承同样愁眉苦脸,两个人的头顶仿佛有一片乌云在漂浮着。
姬承一脸心疼,好似被割了肉,“我好容易弄到这么点香猪的香料,就被你这么糟蹋了,小铭我都没舍得给她用……”
“因为你老婆说了,敢送给小铭她就剁了你!”云湛揭发说,“这些香料还不是石公主帮你弄来的?我用点儿,免得一会儿见面熏着她,也是你应尽的本分。”
姬承的表情由心疼转为厌恶,“谁叫你前脚跨出牢门,后脚就真去挖尸体来着?恶心死人了。今天也就是我老婆不在,不然她肯定不让你进门。”
云湛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喜欢啊?最倒霉的是,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怎么了,没找到值钱的金牙?”
“呸!”云湛啐了他一口,“我是在想,罪犯用这种混淆视听的杀人手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后来我突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个云天杰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为了避祸,故意杀光自己全家人,再让一个替身假扮作自己给他杀掉……”
姬承插口说:“这么残忍的事,亏你能想得出来。”
云湛一本正经,“对于一颗善于思考的头脑而言,任何一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办案就是不断地验证每一种可能性的过程。只不过,这一次我错了。云天杰脸上的皮肉虽然已经高度腐烂,但依然可以辨认出,那就是他的脸,绝对没有什么面具之类的玩意儿。他好歹也是南淮城的名人,那张脸我不会记错的……”
姬承手掐着脖子干呕了一阵,用夸张的手势示意云湛闭嘴。随即他仰起脖子,猛灌了两口酒,强行压住胃里泛起的不适。
“看来你今天就是存心来恶心我的……”他嘟哝着,“说起来,那天又有人来拐弯抹角地打听我的身份,打听完了两眼放光地就跑了,不会是你又拿我来行骗了吧?”
“为正义而行骗,就算不得骗了,”云湛严肃地回答。
与姬承的表情大不相同,石秋瞳显得很兴奋,这让云湛看到了一丝希望。
“大概在七年前,的确有一个河络部落发生了惨剧。”她告诉云湛,“此事发生在雁返湖附近极偏远的地方,消息封锁得也相当好,因此外间很少有人知道。但非常巧的是,当时我们在那里的斥候从本地的马帮嘴里套出了情况,并且亲自见证了这件事。那名斥候这几天恰好在南淮,我找他问明白了。”
“那个部落是火山河络的一支,一直居住在一座名叫车里特的高山中。九州不打仗已经很多年了,河络族和人族的来往其实也算得上密切了。但不知为何,这一个部落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和其他种族接触,他们固然不像其他河络部落一样,用自己的手工制品向人族换取货物,连马帮每次路过他们的领地,都被勒令改道行走。当然,河络的性情本来就很奇怪,所以旁人也并不太在意。
七年前,有一队马帮带着货物经过车里特山,突然遇到一群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他们向马帮中人打探去往那个河络部落的路径。马帮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底细,都推说不知道。
其中一个陌生人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只好算了。不过我们远来此地,不熟悉道路,能不能和你们同行一段路呢?’
马帮中人相互看看,勉强同意了,于是和这群陌生人一路同行。行了大约七八里山路,马帮发现迷路了,又转回到了和陌生人初遇的地方。这条路他们每年都要跑上好多次,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认识路,可没想到竟然会走错了。他们心里很疑惑,又走了一遍,这一次倍加小心,始终注意着脚下的方向,但到了最后,竟然又回到了起点。
大家这才发觉有些不对,那些陌生人依然不动声色,但表情里却隐隐流露出某种威胁的意味。他们明白了,一定是这些陌生人施展的手段,这绝对是一群不寻常的来客。何必为了一群河络而去得罪他们呢?
于是他们把那个部落的方位告诉了陌生人,陌生人告辞而去,而他们也果然很快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但这件事始终让他们隐隐感觉不安。两天之后,他们在酒馆里喝酒的时候谈论此事,被我国的斥候听见了。
这名斥候感觉到此事可能非同一般,于是想办法混进那个部落的地盘去查找虚实。河络族本来对自己的领地守卫甚严,那一次却十分奇怪,他很轻易地就进去了,并没有遇到任何岗哨阻拦。
他小心谨慎地向内行走,发现这座山里有一条内河,河络们依河而居,修建有一些房屋。但所有的房屋都已被焚毁,只留下焦黑的废墟,其间有无数烧焦的河络尸体。越往前行,尸体越多,间或还能看到一两具人族的死尸,或许就是袭击他们的敌人。我们的斥候搜了一下其中一具尸体,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件。
再往前行,是一片开阔地带。他担心自己被敌人发现,于是躲在一块岩石后面远远窥视。在那里,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似乎是一块用于集会的广场,广场中心密密麻麻站了好几百名河络,身边都有人族监视着。这些人族手里并无武器,但河络们却似乎非常忌惮。在广场中央的一块高台上,一个白袍裹身看不清楚面目的人,挟持着一个女性河络,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斥候猜测,那个女河络应该就是这个部落的阿络卡,那个白袍人正在用她来胁迫整个部落。
但是那名阿络卡毫不畏惧,反而慷慨激昂地说这些什么,我们的斥候隐约听到几个词汇,是要她的族人无论如何不能屈服,要反抗到底。那白袍人十分恼怒,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阿络卡的身上就燃起了青色的火焰,显然是要用酷刑折磨她。
那斥候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不忍,想象着火焰灼烧皮肉的滋味,不寒而栗。河络们更加群情激昂,不分男女老幼,一齐往高台上冲去,但身边的人族马上使出各种秘术,将他们打倒在地。一片混乱中,有一名看上去地位颇高的河络终于无法忍受眼看着阿络卡被折磨,冲着那白袍人说了一句什么。他的声音不大,斥候没听清楚,但这句话却引起了整个部落的轰动,他身畔的一名族人当即举起手中的斧头,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但已经太迟了。毫无疑问,他的这一句话,正是这群人族的恶徒所需要的。那白袍人当即走向广场中的一处喷泉,用秘术止住了水的流动,从水底取出了一个小盒子。他仰天大笑几声,手一挥,当先向山谷口走去,他的帮凶们紧随着他而去。阿络卡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了,但河络们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与之相反,他们都显得十分悲痛。
阿络卡在河络们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她方才被严重烧伤,亟需救治,但她看来已经是万念俱灰,那一句话抽去了她全部的灵魂。她突然从身上拔出一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们究竟要守护什么秘密?”云湛低声说,“什么样的秘密足以让整个部落的人用自己的声明去捍卫?”
“我们的斥候也有这样的疑惑,”石秋瞳说,“所以他决定跟踪下去,弄清楚此事的原委。他从车里特山开始,一路悄悄跟踪,到了第三天晚上,这群人在一处密林中露宿。那里树木浓密,比较方便隐藏,因此他冒险靠近,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果然是个可怕的秘密,”石秋瞳叹息说,“他在树顶上等了许久,直到身上都沾满了露水,才听到了四个字。不过有这四个字就够了,他明白这些人抢到手的是什么了。”
“哪四个字?”云湛问。
“说起来,还和你有点关系呢,”石秋瞳笑得颇有点邪恶,“他们说的是:‘天驱武库’。”
中场休息 坊间话本《精忠英烈传》节选
……慕容轩定睛一看,眼前寒光耀眼,偌大一个洞窟中,竟然填满了大小不一的武器架,上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兵器,看数量竟有万件之巨。上前捡起一两件,但见做工精湛,锋锐无匹,大小分量无不精当,显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柳青衣提起手中长剑,向洞中的一柄斧头削去。当啷一声,剑锋已断成两截,落在地上,那斧头上却半点痕迹都未留下。她不禁叹道:“好锋利的兵刃!这么多的神兵利器,却不知是何人所铸,又为何藏于此处?”
慕容轩热泪盈眶,禁不住双膝跪地,口中不住念道:“吾皇庇佑!吾皇庇佑!青妹,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天驱武库呀!”
柳青衣大惊道:“此话当真?难道这里就是那藏尽天下良兵的天驱武库?”
慕容轩道:“不错,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处能有这般库藏的所在了。三百年前,天驱逆贼妄图霸占天下,于是勾结了河络的能工巧匠,铸造了无数精良的兵器,又挖空这座大山,将之藏匿其中。此后世道大乱,生灵涂炭,这天驱武库的下落从此无人知晓,却不料今日终于被我们找见了。可笑那些天驱机关算尽,挖空心思,最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有了这武库,我国的兵力必将大盛,当可与诸强抗衡,维护皇朝之尊。”
柳青衣环顾一周,点头道:“不错,有了这些兵器,要破宗国的铜旗阵,却有何难?天幸那些天驱逆贼最后未能成事,否则岂不是要在九州大地上掀起腥风血雨?”
慕容轩叹道:“天驱的名号中虽有个‘天’字,却倒行逆施,大违天意,如何能够成势?天下之事,终脱不开‘忠义’二字,心中不存忠君爱国之念,一味只知道杀伐屠戮,便拥有天驱武库,又能怎样?”
【第八章 可疑的人】
苏丙至今都不能忘怀他年轻时奋斗的苦难经历。那些糙米饭、破麻衣、脚上的燎泡、肩头的瘀伤都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金钱,来到南淮城之后,一直住的是三个铜钿的大通铺,每天吃点馒头咸菜,繁华热闹的地方从来没去逛过。
但令他无比痛心的是,看起来,他这一趟在大处亏钱了。他所找的那个叫云湛的羽族游侠,现在看来完全像是个骗子,自从接了单之后就没看他干过什么正经事,倒是跑到坟地去聚众斗殴滋事,妨害公共秩序,以至于被衙门拘起来了。
完了,苏丙想,预付款看来是打水漂了,但是侄儿的仇一定要报,这方面他倒是很坚定。就当是我来到南淮城之后每天住上等客栈每顿吃山珍海味胡花掉了,他痛心地安慰自己,无论怎样,我得再找一个人帮我调查这件事。
于是他又找了一位人族游侠来帮忙。此人看上去比云湛稳重可靠得多,一口应承下来,不收取任何预付款,当夜就替他去云府探查一下。
“你一开始就应该找我的,”这位游侠很不满意地说,“我估计现在现场已经被那些没有经验的家伙破坏得差不多了,只能依靠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经验,试试还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苏丙唯唯诺诺,最后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话:“我……我晚上能跟着去见识一下吗?”
游侠横了他一眼,“你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吗?你以为我会像那个姓云的家伙那样不负责任?要是这样的话,索性我不管了,你自己去调查吧。”
苏丙怎敢?只能低声下气地赔了不是。但他心里毕竟放不下,有了云湛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对于“责任心”这三个字实在是不敢信任。于是到了夜间,他居然也笨拙地干起了盯梢这样的活计,想看看游侠到底会不会认真对待。
令他欣慰的是,该游侠显然和那个姓云的混账不一样。到了夜间,此人真的出门而去,真的来到了罪案现场,真的用在外行看来相当漂亮的身手翻过墙去。苏丙大大松了口气,疲惫地在街对面坐下,摘下头上那顶用来化妆的草帽玩命擦汗。
如今命案的调查进入了停滞阶段,现场应有的取证也已经全部完成,看守的人都搬走了,几块封条贴在大门上,宣布闲人免进。苏丙看着那朱红色的气派大门,想起自己那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苦命侄儿,禁不住双眼中盈满泪水。
但他并没有伤感多久,因为云府内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只叫了一声,并且声音马上消失了,但苏丙听来似乎是那游侠。
苏丙心中悚然,待要再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了。他坐在街边,心情紧张之下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等到天亮,游侠也没有出来过,无奈只能回到大车店里歇息。连日来心力交瘁,这一夜又受了惊吓,他竟然在床上大病了一场,三天后才勉强起床。
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位游侠,却吃了个闭门羹。找周围邻居打听,说他已经三天没有开业了,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难道那天晚上他已经……想到这里,苏丙两腿一阵发软。但很快他有庆幸起来,好在我没给他钱,不算亏。不过这么一来,他也没胆子再找别人了,最后的希望依然只能落在那个不可信任的云湛身上。
不可信任的云湛此刻正在满世界寻找木叶萝漪。这个姑娘自从离开王宫后,就一直行踪飘忽,石秋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云湛对此颇有些担忧。
“这姑娘傻头傻脑的,”他说,“傻头傻脑也就罢了,偏偏颇有勇气,这样一个人放进南淮,简直是羊入虎口。”
“你放心,一般拐卖人口的都不会挑河络,”石秋瞳宽慰他,“河络太固执,也没有太大用场。”
云湛摇摇头,“我担心的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这个案子肯定和天驱武库的消息有关,看来我一开始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能够觊觎天驱武库的人,身份绝对非同寻常。”
“那么……要不要我派人协助你?”石秋瞳问,“涉及到天驱武库,这或许是和国家安全有关的事情。”
“那样会打草惊蛇的。”云湛想了想说,“我一个人行动,他们的警惕程度不会太高,要是什么禁卫之类的乱七八糟都出面了,傻子都会有所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