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秋瞳有些跃跃欲试,“那要是我自己去呢?我倒是很多年没有掺合过这么好玩的事情了。”

  云湛苦笑一声,“好玩?我的大小姐,您老这些年四处替令尊出的风头还不够多?南淮街头随便拉出十个人来,至少有八个认识你吧。”

  石秋瞳很沮丧,却也无可奈何,过了许久才说,“还是年轻那阵子好啊……”

  云湛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灰溜溜地躲了出去。南淮城今天没有风,整个城市处在一种难熬的闷热中,连灰尘都懒洋洋地堆积在地上,与刺目的阳光混合在一起。他来到城西,看着云府大门上的封条,心里阴晴不定。石秋瞳说,天驱武库与他有关,这话听来原本不错,毕竟他就是一名天驱。但说起来,除了这四个字本身,他对于天驱武库所知甚少。事实上,对于天驱武库存在与否他心里都有疑问,历史的枷锁本来已经把一些危险的猛兽尘封起来,一旦它们暴露在阳光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云湛一想起来就头大。

  尽管头大,案子却不能不理。河络部落的惨剧,木叶萝漪,云天杰的死,这三者之间究竟应该如何联系起来?他初步理出了一点头绪,那就是云天杰必然和那伙寻找天驱武库的神秘人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这个和气生财的富商,难道也曾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正在聚精会神之时,却有人在面前唤他,打断了他的神思。他不耐烦地抬眼一看,是一个中年乞丐。

  “云大爷,我是金三爷的手下,”他毕恭毕敬地说,“我们奉您老人家的意思,一直监视着这里。”

  云湛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给那姓金的老乞丐下的指令,没想到他居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也不好表露出自己已经忘了这茬,只能矜持地问:“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么?”

  “不但发现了,还抓住了一个呢!”那乞丐看来颇为得意。

  “我们这几天发现了好些可疑的人,”乞丐边带路边说,“前天晚上有一个家伙还翻墙进去了,可惜我们没逮住他。但今天早上总算抓着一个,她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转悠了好几天了,弟兄们早就在注意她,今天早上,我们发现她钻进了一个地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挖好的,显然是要偷偷进到云宅里……”

  云湛正在琢磨,那个翻墙进去的家伙会是谁呢,听到“地道”二字立即停住脚步。

  “是个有点呆的女河络,是不是?”他的口气很怪异,好像是被人塞了根黄连入嘴,“她什么也不肯交代,对吧?”

  “您老真是料事如神!”乞丐佩服得要死。

  云湛掐掐额头,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紧随乞丐而去。

  没过多久,木叶萝漪已经再次坐在了云湛那把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椅子上。不同的是,她这次始终深深埋着头,似乎是要研究地板上的花纹。

  “我都说过了,一切等我回来,你怎么还擅自行动啊?”云湛的语气好似在训小孩,“擅自行动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抓住,要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他们说不定把你拉去卖掉!”

  萝漪低声反驳了一句:“我听说人贩子对河络不感兴趣……”

  “那他们也许会把你杀掉,反正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云湛恫吓说。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慢慢转为温和,“我已经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了,也知道那场屠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萝漪霍然抬起头来,目光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她站起身来,好像是打算离开,但跨出两步后又停下了,最后她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大滴的泪水溅落到地板上。

  “我知道,天驱武库是个大秘密,你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云湛说,“但是很凑巧,这件事和我有点关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于是萝漪看到了一枚铁青色的指环,这指环并不精致,甚至可以说粗糙,看来很古旧了,但她一见到就呆住了。在那些古老的传说中,这样的指环象征着一些极其复杂的含义:正义、信仰、坚贞、执着、死亡、杀戮。

  “你是一个……一个天驱!”萝漪尽力压低嗓子,声音颤抖。

  云湛严肃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看上去不怎么像个天驱,所以只有让你见到指环,你大概才会相信我。”

  萝漪默默地坐回到椅子上,托腮沉思了许久。云湛也不打搅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窗外树叶摇曳不止,将阴影涂抹在萝漪的脸上。当那些阴影随着阳光转移走后,萝漪开口了。

  “那些屠杀我们部落的人,都是辰月教的,”她努力控制着语气的平静,“那一天领头的人,就是辰月教主。”

  说完这句话,她停下来,看着云湛,但云湛居然显得并不怎么吃惊,“如果是这样,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萝漪一呆,“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小时候也曾和辰月教打过交道,”云湛说,“对他们的形事手法略知一二,他们漠视生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当我听到他们的目的是天驱武库时,我就在想,如果是一般的贪图宝藏的武士,不会有那么强的实力,可以凭借几十个人令整整一个部落无力反抗,尽管这是河络部落。如果是觊觎天下的国主,做出这样的屠杀,也太过冒险了。于是我开始猜测这究竟是近来席卷九州的叛军势力呢,还是某些神秘的团体。后来我仔细回忆我所听到的关于现场的叙述,那些人似乎除了秘术,没有使用别的攻击手段,那多半就是辰月教了。”

  萝漪佩服地点点头,“的确是他们,你还真厉害。”

  云湛却已经走神了。他嘴里说得轻松,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过去的影像。他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深夜,那个站在自己面前,试图诱惑自己为他所用的白袍人。他的面孔狰狞而恐怖,完全分不清五官,在那样一个漆黑的雨夜,犹如地狱中来的鬼魅。

  为了一把可怕的魂印兵器,他不惜献出自己的儿子,并为此损毁自己的身体。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信念。而现在,就在自己几乎快要将他忘却时,他却以这样一种血腥的方式闯入自己的视线。

  “对了,那你又为什么要找云天杰,他和这件事是什么关系?”云湛问。

  萝漪的神色古怪,结结巴巴地说:“云天杰……云天杰就是辰月教主安排在南淮城的傀儡。因为他们夺走的那张天驱武库宝图不完整,还有一部分在南淮城,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寻找。我们曾经跟踪到他和辰月教主会面,后来损失了好几个人。”

  “你要是早告诉我该多好,”云湛叹了口气,“那样也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了。”

  萝漪低下头,“我知道你会怪我的,我只是……不像你卷进来,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你不过是个赚钱养活自己的游侠,没必要把命赔进来。但现在不同了,既然你是个天驱,那这也算是你的分内之事了。”

  “好吧,”云湛慢慢坐下,“仔细给我讲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第九章 宝库的钥匙】

  “我们这个部落的祖先,就是最初为天驱打造武库的火山河络。传说在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和天驱的首领立约,为他打造了许多人类的手艺无法企及的强大装备,并且收藏在一座山中,这就是天驱武库了。具体的地图本来是在天驱首领的手中一代代传下去的,但是就在上一次乱世结束前的几年,当时的天驱首领却来找到我们的阿络卡,说天驱内部出现叛徒,所以宝图暂时交由我们保管。后来那位首领终于被出卖,遭受凌迟之刑,以后的历代天驱,却没有人来向我们索图。”

  “这个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云湛说,“但是天驱武库的传说一直都存在,似乎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人找到过它,所以我对它的真实性也只是半信半疑而已。倒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是收藏宝图的部落。”

  “后来虽然乱世中止,天驱的处境却越来越艰难,”萝漪继续说下去,“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在乱世中被不断驱逐杀戮,后来经历过一次大灾难后,宝图的一部分,终于遗失了。”

  “一部分遗失了?”云湛眉头一皱,“难道图被撕碎了?”

  萝漪摆摆手,“不,是那位天驱首领来找我们的时候,除了交回原图,还给了我们另一张新图,是他亲自绘制的藏钥匙的图。”

  “钥匙?”

  “是的,天驱武库的开启,需要一把特殊的钥匙。因为战乱,我们有很多资料没有传下来,只是隐约知道,那似乎是一把魂印兵器。本来这把钥匙一直随着宝图掌握在天驱手中,那位首领来的时候告诉我们,那件兵器本身就是傲睨天下的神器,所以也引起了天驱内部的争夺。他只好把它在南淮城一带埋葬起来,将两份地图一起交给了我们。那次灾难丢失的,就是藏钥匙的那份图。”

  “而七年前被辰月教抢走的,则是宝库的地图?”云湛问,“那钥匙究竟落到谁手里了呢?”

  萝漪的脸上骤然笼罩起一片阴云,“可以肯定的是,藏钥匙的图在辰月教手里,否则他们不会那么巧一直呆在南淮;但他们也肯定还没有找到钥匙,不然早就离开了。”

  “那份图距离现在,至少也得有四五百年了吧,”云湛思索这,“南淮城在乱世末期曾经被毁得不成样子,后来和平时期又玩命地扩建,地形早就和地图的年代大不相同了。要找到钥匙,的确相当不容易。反倒是武库所在的山可能不易出现变动,看来人就是没有自然可靠啊。”

  萝漪没有注意他的调侃,“我们在宝图被抢走后,开始全力在南淮寻找辰月教的踪迹,果然发现了他们。那个云天杰,就是被安排在南淮负责寻找的人。”

  “嗯,他的确是七年前才来到这里的,时间正好吻合。”云湛说,“那你能猜到是谁杀了他吗?”

  萝漪苦笑一声,“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们如果有能力,恐怕早就动手杀他了。不过,我以前在部落的时候读过一些书,我觉得这的确像是天罗干的。”

  窗外太阳渐渐西落,但地表的热度丝毫不减,云湛觉得有些气闷,于是走到窗前,用力透了几口气。天空中乌云翻滚,隐隐有低沉的轰鸣声传来,预示着一场夏日暴雨的到来。糟朽的窗台上,一只蜘蛛正在奋力的结网,他伸出手,把这只蜘蛛捞了起来。蜘蛛徒劳地挣扎着,却始终跳不出他的掌心。

  “天罗的丝也有那么好对付就好了……”他喃喃自语,随即扭头看着萝漪,“我倒觉得,这不像是天罗干的,而是有人伪装天罗的手法下手。”

  他把自己对石秋瞳做过的分析又向萝漪说了一遍,萝漪听完沉吟不语,最后她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么一想,倒真是满合理的。那么那天晚上在墓地偷袭你的人,想必就是害怕你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云湛回想一下那天夜里的凶险,还略有点后怕,“幸好那不是真正的天罗,不然我现在也躺在墓地里了。”

  “我倒是有一种猜测,”萝漪小心翼翼地说,“也许,云天杰是被辰月教主杀死的。”

  云湛瞪大了双目望着她,萝漪脸上一红,磕磕巴巴地解释:“按你的习惯,我们是不是先要说……动机?云天杰在南淮呆了七年,我们也盯了他七年,他却始终没有找到藏钥匙的宝图,辰月教主难免会怀疑他是否有所隐瞒。也许辰月教主把他逼急了,他于是决定背叛教主,却被识破;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找到线索,但是想独吞。”

  “想得不错,有理有据,”云湛拍拍巴掌,“继续。”

  萝漪大受鼓舞,“再分析杀人的过程。云天杰好客是人所共知的,他请客完全不必要那么遮遮掩掩,偏偏这一次搞得如此之神秘,惟恐别人看到,正说明来的是一个不愿让人知道的任务。至于那个巨大的马车,我想,根本就是辰月教主安排的一个幌子,马车里根本就没有人,辰月教主自己扮成车夫的样子进入。因此,那一晚上的客人、也就是凶手,实际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辰月教主。他用你所猜测的冰线杀死了所有人,然后去往云天杰的房间,想要取回宝图,不过看来没有拿到,不然后来不会在墓地袭击你。”

  “所以后来他从房间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也很好解释了,”云湛接着说,“我小时候就见识过他高超的秘术,能够在一瞬间将自己移动到别处,虽然距离可能不会太远,但绝对足够离开那个小偷能听清的范围了……”

  萝漪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怎么了,我想得……有问题么?”

  “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云湛说,“但我们还是有一点小细节无法解释:既然只宴请辰月教主一个人,云天杰故布疑阵地准备那么多菜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是为了配合教主杀死自己,然后捉弄一下我们英明的安捕头?此外,辰月教主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们姑且相信那个小偷职业技能娴熟,可以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不被别人发现,那个厨子呢?你相信一个大活人藏进米缸里,一个存心要杀人灭口的凶手居然会发现不了?”

  萝漪想想,有些气馁,“还真是的。”

  “干这一行就是这么苦闷,”云湛伸个懒腰,“只要存在一个细小的疑点,可能你的全部推理过程都废了。不过不要紧,每一次的错误,都是为我们堵死了一条岔路,这样找到正确方向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大。”

  正打算继续高谈阔论下去,却听到了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门没有锁,进来吧,”他有些不耐烦地说。

  门被轻轻推开,探进来一个脑袋,却是云湛的委托人苏丙。云湛一见他就皱起眉头,“不是告诉你等我的消息么?破案之前,你来了我也不能告诉你什么,免得你添乱。”

  苏丙强行按捺住把眼前这个羽人的脖子拧断的冲动,赔笑着说:“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催您什么的,我是有点情况,要和您反映一下。”

  云湛有些意外,“情况?你发现什么情况了?”

  苏丙的脸看来很尴尬,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个,是这样的,我琢磨着这件事比较麻烦,担心您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我就……我就……”

  “你就打算另外找一个人是么?”云湛冷冷地说,“明确告诉你,现在就算没有你的委托,这案子我也会管到底。你要是现在想撤单也没问题,按我以前说过的,预付款不退,外加……”

  “不不不,您千万别误会,”苏丙一急,舌头更加不利落,“我的意思是说、是说,那个,我找了一个人,想让他帮点小忙,没想到他、他……”

  云湛这时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你又找了个人调查?他怎么了?”

  苏丙哭丧着脸,把那天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云湛听到他说那名游侠进入云府后,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再也没出来,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等苏丙讲完,他仍旧冷冰冰地说:“那你还打算再找一位游侠帮你的忙么?”

  苏丙拳头都快捏出水来了,却只能忙不迭摇头,“不敢了不敢了!我这就回去,听您的消息!”

  等到这位遇人不淑的小生意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去后,云湛对萝漪说:“这件事证实了我的猜想。”

  萝漪诧异地看着他,云湛说:“显然那个倒霉蛋已经遇害了,而杀他的人,就是本案的凶手。这说明一直以来,他都潜伏于云宅中。而这说明了更加关键的问题,他们想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云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