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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有所不知,这金龙太大,光钓就钓不上来了。将军看见他们手里的矛枪了么?跟捕鲸一样,得靠矛枪扎,令它失血,力量慢慢地小了,这才好往上拉。”郑三炮说,“刚才金龙出海,就是失了不少血,发怒了,急着想挣脱。”

“这金龙这么大,近身去扎它,得好大的胆子。”商博良说。

“是,听说这小子上船几天已经混出名儿了,胆大包天。”郑三炮说。

又是一片欢呼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片墨黑色从海底升了上来,在海面上泛开,变成大片灼目的鲜红。

郑三炮一拍掌,“这下子成了!出那么多血,必然是刺中了金龙的要害,这大家伙可挣扎不了多久了!”

“看来晚上有上好的鱼腩吃了!”崔牧之笑。

他话音还没落,差点失去平衡。此刻海上一点风都没有。帆也都降了下来,船毫无征兆的加速飞驶起来。

“那鱼…发疯了吧?”郑三炮指着鱼线说。

鱼线深深的勒进了铁梨木雕刻的鲛皇像中,那木头原本是刀砍都不入的,却被铜蚕丝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蚕丝上的力量太大了,那条垂死的龙鱼正拖着影流号向西而去,它不顾一切的想要逃走。

“这…可怎么办?”郑三炮傻眼了,钓鱼的被鱼拉跑了船,还是艘木兰长船,这说出来只怕没人会相信。

“叫兄弟们上来吧,这船有铁心镇在龙骨上,拉不翻的,看它能拉多远。”牟中流淡淡的说,“但是兄弟们别给落在后头了,这茫茫大海的,可就找不到人了。”

崔牧之恍然,立刻摘下腰间的海螺号,用力吹响。海螺号在船上是集结的号令,声音能贯入海下,听到这号声,全船都要在甲板上集合。

片刻的功夫,水手们纷纷浮上了海面,甲板上的人对他们抛出了绳子,他们抓着绳子被拖了上来,手中还提着染血的矛枪。这种枪多半是用来捕鲸的,枪尖锐利,能够贯入坚韧的鱼皮,带有倒刺,扎进去拔出来就能连皮带肉扯下一块。有人还得意的高举着一块金色的鳞片,大小就像个盘子,金光熠熠。

“阿二呢?阿二怎么没上来?”有人数了数人,忽然惊叫起来。

“妈的,小子刚才拼得太凶,可别是累昏在海里了。”一名水手一拍大腿。

“还愣着干什么?快他妈的想办法救人!”崔牧之大吼。

“找着了找着了!”前甲板上有人大喊。

崔牧之挤开人群错过去一看,顿时傻了。人是找着了,可没法救。隔着几十丈,阿二被铜蚕丝上的排钩挂住了,正被那条龙鱼带着,劈波斩浪的往前。那条龙鱼也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力气好像大了百倍,刚才全力一跃也不过让船侧倾了一下,此刻垂死之际,却能拖动一条军舰。这龙鱼虽大也不过几十尺,就算有一百个人的力气也不至于能拖动影流号。这艘大船在岸边挪动,可得出动三百民夫拉纤。影流号上是由几艘小船,可是仓促间降下小船去救阿二已然来不及。

“别管它了!别管他了!这是海神要收他!”一个渔民挤过来,满脸惊恐,“大人!把渔线砍了!这鱼成龙了!不能钓了!”

“混帐话!上船就是同袍!别跟我讲你们渔民的规矩!”崔牧之大怒。

渔民靠海吃饭,很多人迷信,比如晴天捕鱼忽遇排浪卷了同伴的小船,就是海神要收人,不能救,干瞪着眼看他死,否则会触怒海神收更多的人。不过说归说,崔牧之也束手无策,满头冒汗。商博良和牟中流也挤到船头,没人鼓噪了,一个好兆头瞬间就变成要死人的坏事,每个人心里都惊惧不安。

“这鱼哪来这么大力气?”商博良问身边的人。

没人回答,渔民水兵都蒙了,这事情太蹊跷了。

“将军,砍了渔线。”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牟中流身边响起。商博良回头,看见一个黑衣蒙着脸的人悄无声息的到了他们旁边,那人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咸腥里混着死鱼的腐臭。

牟中流神色一凛,沉默了。他是军人,割断渔线就意味着要对渔民的规矩认输,在他的船上军纪最大,海神本应不算什么。

“将军!砍了渔线!”黑衣人的声音里透着急切。

牟中流还没来得及反应,远方的海面发出一声爆响,白色的水沫像是火山爆发那样喷起,数千钧的海水被掀到空中,那条浑身浴血的金龙在垂死之际最后奋起,裂波而出。而阿二被那根鱼线带着,也被抛到了空中,像是渔线上小小的诱饵。金龙的长尾在空中飞甩,就像鞭子似的破风有声,打到阿二头上,颅骨都要给拍碎。

一道凄厉的长鸣切断了所有人的惊叫,一道金色的光线从船舷下方射出,好似雷电。

金龙的身体在空中猛振,那道金光射入了它的前额,贯穿,整个的进入身体。金龙的一线血喷泉般飚出,沉重的身体随着雪一样的水沫坠向海面。

那一瞬的死亡之美,在阳光中哀若龙陨。

“妈的!好一发刺金弩!”郑三炮狠狠的一拍大腿。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人给我捞上来!”崔牧之大吼一声,抬脚把一名水兵揣进海里。

阿二和金龙一起被捞了上来,扔在甲板上。阿二吐了几口海水,疲惫的冲兄弟们竖起了大拇指。

“小子,好样儿的!”他师傅,一个年长的水兵带着几个人把这个敢拚命的小伙子举了起来。一场惊悸重新变成喜事儿,满船的人大半都欢喜莫名,举着阿二在甲板上转了几圈。

这时候低舱的门开了,一张敦实的脸探了出来,张望了几眼。

“妈的还不给我滚回去!”郑三炮看见他就气得眦牙,指着龙鱼脑门外的一截雪松木杆咆哮,“你他妈的就敢动老子的刺金弩!这玩意儿射一发出去,卖了你都赔不起!给我滚下去好好的呆着思过!”那人似乎很怕郑三炮,唯唯诺诺的缩了回去。

“有意思,这次招的小伙子里还真有几个顶用的,这一发弩,顶得上你了。”牟中流淡淡的说,“你教的好。”

“那是,是个能干的小子。”郑三炮喜笑颜开,“不过当面不能给他好脸子,怕他等鼻子上脸。”

“你老小子,还有这个心眼。”牟中流笑笑。

“该把渔线砍了的…”笑声里,黑衣人幽幽的说了一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商博良想再找他,已经找不到了。

前甲板那里忽然传来了不和谐的叫骂声,牟中流一皱眉,推开几个人看去,围绕着那条龙鱼,几个人正打成一团。其他人围着看热闹,一个个手里都提着水手刀,提着盘子大的金鳞,想必是去割一片鳞留作纪念的。

“你们这样犯事儿犯到海神头上,船翻人亡,都喂海蛇啊!”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人群里喊。

“船上禁止斗殴,不知道军规么?”崔牧之怒了,“还有谁他妈的说这种咒人的话?信不信我先把他扔去喂海蛇?”

“禀将军,有几个不懂事的渔民…说这龙鱼就算死了也要供着,不能割鳞更不能吃,怕得罪了海神。”一名军校疾步过来,“两下说不到一块去,就上火了,属下这就去拉开他们,军法处置。”

“军规严大,不过也有轻重,打架那条船上都有,没人受伤就算了,叫人拉开他们,军法处置什么的,算了。”牟中流淡淡的挥手。

“钓到金龙,毕竟是好兆头。为这事打起来,真叫我脸上无光。”他转身挽着商博良的手,“让博良见笑了,不嫌船上的酒薄淡,就来我中舱中小酌一杯,博良是走过远道,见过大世面的人,我老早就想和你聊聊了。”

“不敢。”商博良退后一步,长揖,“我是西瀛海府雇的人,蹭船出海,怎么敢在将军面前夸夸其谈?”

“商先生这就不懂船上的规矩了,船上最大的固然是船长,船长可对一切人发号施令,轻则鞭打,重则推下海去,船长都有权决断,唯有对领航的人,船长也要保留几分敬意。如今我们已经驶入深海,此地往前,再没有陆地岛屿,只靠星象认路,商先生就是领航的人,将军请商先生喝一杯,也是应有的礼节。”崔牧之笑着解释。

“那,却之不恭了。”商博良点点头。

中舱不小,布置成一间官衙模样,崔牧之支起一张方桌,叫厨房筛了一壶烧春烈酒,又叫捞了一条金鳞大鲤鱼,浇汁红烧。影流号在帝朝诸水府中也算是顶尖的大船,厨房里的桶里养着鲤鱼、鲫鱼、?鱼等淡水鱼,在海上远航,吃海鲜不稀奇,淡水鱼待客反而是绝上等的礼节。

商博良和牟中流对座,崔牧之在一旁陪几杯酒。

“承将军的盛情。”商博良举杯,“以此为敬。”

牟中流也举杯,“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漂流万里,除了军法之外,就是愿意以命相托的好朋友,博良客气了。好酒量。”

这个年轻隽秀的旅人已经喝下半斤烈酒,可不但言谈举止如常,脸上都不见红。以崔牧之的酒量奉陪他们两人,也觉得有些吃力。

“不瞒将军说,我是个蛮族人。”商博良把酒一口饮尽,“这种烧春烈酒对于你们华族而言已经烈到极致,可相比我们蛮族的古尔沁,还算绵柔的。”

“难怪,东陆这边商是个罕见的姓氏。没想到博良温雅如世家公子,却是蛮族人。”牟中流笑笑,“牧之,你看博良哪里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