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襄比其他杀手更强的地方,不是他迅捷的速度,不是他出众的洞察力,而是他更懂人心。一个真正的刺客,想一击必杀,就必须先体会对手的内心所想,从而判断出对手的行动。想杀死风凌雪,和她硬拼几乎是死路一条,风凌雪这样的人,对手越强她就越强,她几乎是为战斗而生的,情势越险,她也就越可怕,却只有用其他的方式,在她最不擅长的领域出招。
风凌雪最不擅长的,正是识度人心。所以龙襄才有机会——越是接近风凌雪,越是表现得毫无杀机,越是在她最信任你的时候,才越有可能杀死她。
可自己真的要杀风凌雪么?龙襄问自己。
为什么不呢?做为一个刺客,这是无上的荣光,何况这还关系到世间的运势。如果向异翅真有什么大秘密留给了风凌雪,她再传播给所有的羽族人,那么只怕天下大势要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他有一百个光明正大的杀死风凌雪的理由,可以随便找一个出来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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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凌雪果然没有对龙襄的轻薄言语做出任何反应,这句话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所以被自动忽略了。她只是招呼着风铃儿:“快来吃吧。”而对龙襄,则好像他根本不曾存在。
风铃儿欢呼一声,扑到桌前,举了勺舀玉米粥。风凌雪在一边静静看着她。龙襄突然发现,只有在看着风铃儿的时候,风凌雪眼中的寒冰才会融化,唇边竟也会有一丝的笑意,这时的她看不到一丝杀气。龙襄明白,这个孩子就是风凌雪最大的要害,也是他最大的机会。
当然,这也是在屋外那些高手们的机会,那些人都是看惯了生死的,也根本不会遵守什么不向孩子出手的规矩,而风凌雪本领再强,又怎么能在救自己的同时还护着这样一个小孩儿?就算自己不杀她,今晚只怕她也是过不去的了。
龙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悲哀,因为他了解风凌雪正如他了解自己,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只是希望能平平淡淡地过完后面的人生。可风凌雪错就错在她是风凌雪,所以她不可能等着白发苍苍那一天再闭上眼睛,她注定要死在刀风箭雨之中。龙襄知道,这也是他的宿命,他今天不死在风凌雪手中,那么他就会成为天下人的另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就因为他的本领可以做到随时取任何人的性命,那么即使他根本不想杀任何人,他也已经罪该万死了。
龙襄想到这不由暗骂向异翅,你既然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断了她的双翼,把她坠入尘间,让她避过鹤雪覆亡的灾难,那么你为何又要在临死前告诉她什么秘密?你爱的是那个高凌天下的风凌雪,你不能容忍她不能飞翔,你要让她安全度过辰月之变,然后重新给她翅膀。你以为你告诉她的秘密能让天下人再也没有办法伤害她,但你又怎么能安排好你死后的一切事!世上男人以为爱就是把命都献出去,但不知道女人要的不是什么轰轰烈烈,却只是希望她做好了饭会有人说一声:“老婆又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这时候和她共对黑夜的人本该是你,可现在她身边的却是一个随时会出刀的刺客,你要真是大英雄就展开你的黑翼回到这里来救她,不然我的刀刺进她的心口的时候,连我也会替她恨你。她临死前最后一刻会恨得痛彻心髓,不恨杀她的人只恨你,恨在她死的时候要孤单一人。她若不是为了把你给她的秘密传下去,何苦找来这样一个小女孩?没有这个小女孩,这世上谁又找得着她,谁又能杀得了她?你以为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她,却不知她并不需要什么傲视天下,她只想变成一个普通人,可以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他做一辈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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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襄心中翻腾,不觉舀了一碗粥来吃,吃一口突然呛在喉中。风凌雪偏头奇怪地看着他,龙襄也奇怪地看着吃得呼噜呼噜的风铃儿。
风凌雪做的粥……还真是难吃啊,可怜这小孩儿从来没有吃过别人做的东西,还以为世上的食物都是这种味道呢。向异翅,你莫非是早料到这样才不肯娶她的?
“你猜猜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天罗们是否全到了?又或许还有辰月的人?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宗派?”龙襄口中塞着饭,嘴仍不肯闲着。
风凌雪只是不理他,倒是风铃儿接过话,“我在外面碰到一个灰袍子的大伯,他好像会法术的,能手也不动,就让树叶围着他转,让地上的石子飞出去想打哪就打哪……”
“是他么?”龙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风凌雪,可风凌雪淡定地目视前方,一副超然事外的样子。
龙襄皱皱眉头,突然换了副神情,换了个腔调,学女子惊谎害怕的样子道:“哎呀,难道真的是辰月教十三长老之一的灰袍聊浅么?这回可怎么办啊?除了天罗,辰月教也来了,我们是不是活不过今夜了……”
他又换回低沉男声一副正襟危坐状,“嗯,若是只有灰袍聊浅一人,还不用怕,只怕还有其他的辰月教长老也到了,我在外面就曾遇见一个能使隐身法术之人,想必就是辰月的长老黑袍元暗。”
然后又扮成女角自答:“啊?竟然黑袍元暗也来了么?这么一来,我箭法无双天生丽质的风凌雪也难以对付啊,究竟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他自问自答,表情夸张,把风铃儿逗得格格格笑个不停。风凌雪从小到大生活中只有杀机四伏,却极少有机会见人这样逗乐,忍不住也唇边漾出浅笑。沉默是她自小养成的性格,却并非故意装成冷漠,所以想笑时也就笑了,并不掩饰。
龙襄却如获至宝地跳起来,“你笑了么?咦?我是不是有幸看到你笑的第一个人?你早就该多和我在一块儿,包你三个月后变得又爱说又爱笑,我龙襄论杀人不过天下第七,论逗女孩子开心,那可是绝对排名第一……”
风凌雪显然觉得他话太多了,转身走到暗处,坐在床上静静养神。大战之际,富有经验的杀手都会尽量保持安静,以集中注意力,可龙襄偏是个异数,他是个越是面临危险就越是兴奋之人,现在屋外当世绝顶高手齐聚,他就像火烧了屁股一般,在小屋中走来跳去,话更是没个完。
“以外面布的刀丝阵来看,他们并没有布成九重天罗,这很奇怪,他们该知道不用最强的阵法很难封住你,一种可能是他们的人手还不足,要布成九重天罗网阵,需要九位天罗中的佼佼者作为阵主,一个都不能少,若有一位阵主被杀,立刻就会有天罗的其他绝顶高手补缺,所以天罗中永远会有九个人作为整个天罗宗派的核心,称作天罗一到天罗九……而天罗一和天罗九则是阵心和阵眼,也是最强的两个人,天罗一负责总的筹划指挥,而天罗九必须是技艺最强的一个,以现在布的刀丝来看,天罗一和天罗九中至少有一个人没在阵中……可是为什么呢?是什么使这样的大战前,他们还要分兵……”龙襄猛地站住,“只有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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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黑暗中,正有目光注视着小屋中龙襄的影子在草墙缝隙间晃来晃去。
“那个龙襄在做什么?他真的想和风凌雪一起来阻挡我们?”一个女子声音问着。
“他从来就是个疯子。”一个像铁器摩擦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只要九重天罗阵布得精确无误,就算全天下的高手都塞在那个屋子里,阵网一收,照样全绞成血泥。真正要担心的,是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