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他说。
约恩似乎失了魂,一动不动。他扬起枪,做出瞄准动作。约恩缓缓地往外移动,他又停下脚步,张大嘴巴。
“警察,把枪放下。”
哈利双手握着左轮手枪,瞄准戴着红色领巾的男子。厕所门在哈利背后关上,金属门锁发出咔嗒一声。
男子并未把枪放下,只是用枪指着约恩的头,用带有口音但哈利辨得出的英语说:“嘿,哈利,你的射击线清楚吗?”
“非常清楚,”哈利说,“正好对准你的后脑勺。我再说一遍,把枪放下。”
“我怎么知道你手里是不是真的有枪?因为我手中握的是你的枪,不是吗?”
“我跟同事借了一把,”哈利看见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收紧了些,“这把枪是杰克·哈福森的,就是你在歌德堡街刺杀的那个警察。”
哈利看见男子身子一僵。
“杰克·哈福森,”史丹奇说,“你凭什么认为他是我杀的?”
“因为呕吐物里有你的DNA,他的外套上沾了你的血,而且目击证人就站在你面前。”
史丹奇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我杀了你的同事,但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为什么还没对我开枪?”
“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之处,”哈利说,“我是警察,不是杀手。如果你现在放下手枪,我只会拿走你剩余人生的一半,大概二十年。史丹奇,你自己选择。”哈利的手臂肌肉已开始酸痛。
“告诉他!”
哈利看见约恩吓了一跳,知道史丹奇是在对约恩大吼。
“告诉他!”
约恩的喉结宛如漂浮物般上下跳动,他摇了摇头。
“约恩?”哈利说。
“我不……”
“他会对你开枪的,约恩,快说。”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
“听着,约恩,”哈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史丹奇,“现在有一把枪抵在你头上,不管你说了什么都不能在法庭上作为呈堂证供,明白吗?现在你没什么可以损失的。”
身穿晚礼服的史丹奇扳动击锤,金属活动声和弹簧拉紧声在坚硬光滑的厕所墙壁之间被清楚地放大。
“住手!”约恩举起双臂挡在面前,“我什么都说。”
约恩越过史丹奇的肩膀,和哈利四目交接,并从哈利的眼神中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很早就知道了。哈利说得对:他没什么可以损失的。现在他说的话日后都不能当作呈堂证供,而且奇怪的是他想说,这时他竟然没有其他更想做的事,只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们站在车子旁边等西娅,”约恩说,“那警察用手机听留言,我听见麦兹的声音,他听完留言后说麦兹供认了,我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又说要打给你,我明白这下我完了。我身上有罗伯特的折叠小刀,所以就本能地做出反应。”
约恩眼前浮现当日景象,他用力把那警察的两条手臂折到背后,但对方挣脱一只手,护住了喉咙。他不断猛刺,却刺不到颈动脉,盛怒之下左右甩动那个警察,像是在甩布娃娃似的,最后小刀刺进对方胸膛,那警察的身体像是泄了气般,手臂垂软下来。他从地上捡起手机,塞进口袋,准备再给出致命一刀。
“但史丹奇跑来搅局,对不对?”哈利问道。
约恩举起小刀,正要在昏迷的哈福森脖子上划下最后一刀,却听见有人用外语大声吼叫,他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外套的男子朝他疾冲而来。
“他手上有枪,我只能逃跑。”约恩说,感觉这段自白带来净化的效果,卸下了他肩头的重担。他看见哈利点了点头,也看见这个高大的金发警察明白并原谅了他。他感动不已,喉头一紧,继续往下说:“我往公寓里面跑,他对我开枪,差点就打中我。他要杀我,哈利,他是个疯狂的杀手,你快开枪打他,我们得把他除掉,你跟我……我们……”
他看见哈利放下左轮手枪,插进腰带。
“你……你干什么,哈利?”
只见那高大的金发警察扣上外套纽扣:“约恩,我要去过圣诞假期了,谢谢你的自白。”
“哈利?等一下……”约恩明白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突然口干舌燥,话语必须从干燥的口腔黏膜之间硬逼出来,“钱可以分你,听着,钱我们可以三个人分,不会有人知道。”
但哈利已开始用英语对史丹奇说:“我想那手提包里的钱,应该足以为你们国际饭店的人在武科瓦尔盖栋房子,你母亲还会把一部分钱捐给圣斯蒂芬大教堂。”
“哈利!”约恩嘶哑地大喊,犹如死前的哀鸣,“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哈利!”
哈利的手握住门把,停止动作。
“看着你内心深处,哈利,你一定可以找到宽恕之心!”
“问题是……”哈利揉揉下巴,“我干的不是宽恕的行业。”
“什么!”约恩高声说,惊愕不已。
“救赎,约恩,我也喜欢被救赎。”
约恩听见哈利离去后厕所门关上,金属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身穿晚礼服的男子举枪瞄准。约恩望进枪管的黑色孔眼,这时恐惧已化为肉身痛楚,他不再知道尖叫声是朗希尔德的、他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但是在子弹穿入额头之前,他终于在这么多年的怀疑、羞愧和令人绝望的祷告之后,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人会听见他的尖叫或祷告。
第五部 尾声
这时他想起母亲曾在医院说过的话:“世上比活着没有爱更空虚的,是活着没有痛。”
“我要走了……”
哈利转身离去。
35 罪行
哈利走出伊格广场的地铁站,今天是平安夜前一天,路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把握最后的时间采购圣诞礼物。圣诞季节的宁静氛围似乎已笼罩着整座城市,人们露出满足的微笑,圣诞节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或是露出疲惫的微笑,就算没完成也没关系。一名男子穿着整套的羽绒外套和裤子,宛如航天员般摇摆前行,脸颊圆滚泛红,咧嘴呼出白气。哈利看见一张焦急的面孔,那是个身穿单薄黑色皮夹克的女子,夹克手肘处有破洞,女子站在钟表行旁,双脚不断改变站姿。
柜台里的年轻钟表师一看见哈利就脸色一亮,迅速打发走眼前的客人,冲进里面的房间,出来时手中拿着哈利爷爷的手表,放在柜台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它动了。”哈利十分惊讶地说。
“没有什么是不能修的,”钟表师说,“记得发条不要上太紧,这样会损耗零件。你试试看,我再跟你说。”
哈利旋转表冠,感觉到金属零件的摩擦力和弹簧的阻力,并注意到钟表师露出如痴如醉的眼神。
“抱歉,”钟表师说,“可以请问这块表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是我爷爷给我的。”哈利答道,听见钟表师突然语带崇敬之意,很是惊讶。
“不是这块,是这块。”钟表师指着哈利的手腕。
“这是我的前任长官辞职时送给我的。”
“我的老天爷,”钟表师俯身在哈利的左腕之上,仔细查看那块手表,“这是真的,绝对是真的。这实在是一份非常慷慨的礼物。”
“哦?这块表有什么特别吗?”
钟表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哈利:“你不知道吗?”
哈利摇了摇头。
“这是朗格表厂的Lange 1陀飞轮腕表,背面底盖上的序号会告诉你这款腕表总共生产了几块。如果我没记错,一共生产了一百五十块。你手上戴的这块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手表之一,问题是你把它戴在手上是否明智?严格说来,以它现在的行情,应该锁在银行金库里才对。”
“银行金库?”哈利望着手上那块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手表,前几天他还把它扔出卧室窗外,“它看起来没那么名贵。”
“这就是它的价值所在。它只推出黑色表带和灰色表盘的标准款式,连一颗钻石都没镶,也没用到黄金,看起来只是采用一般标准的精钢或铂金,而且也确实如此,但它的价值在于已臻化境,精湛的工艺技术已达到艺术境界。”
“原来如此,你说这块表值多少钱?”
“我不知道,我家有一本稀世腕表的拍卖价格手册,改天我可以带来。”
“给我个整数。”哈利说。
“整数?”
“大概的价钱。”
年轻的钟表师凸出下唇,把头偏到另一侧。哈利静静等待。
“这个嘛,如果是我要卖,开价绝对不会低于四十万。”
“四十万克朗?”哈利高声说。
“不对不对,”钟表师说,“是四十万美元。”
离开钟表行之后,哈利不再觉得寒冷,呼呼大睡十二小时后残留在身体中的昏沉感也不见了。他也没注意到那个眼窝凹陷、身穿单薄皮夹克、有着毒虫般眼神的女子走过来,问他是不是前几天跟她说过话的警察,他是否见过她儿子。已经四天都没人看见她儿子了。
“他最后是在什么地方被人看见的?”哈利机械地问道。
“你说呢?”女子说,“当然是普拉塔广场啊。”
“他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约根森。嘿!有人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