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来的时候,关莹莹父女跟着陈七星出诊去了,回来才听说。一直以来,陈七星对关莹莹的感觉,就像哥哥对亲妹子,却极少往男女之事上想,而且以前在松涛城,来关家求亲的也多,因此最初听到,陈七星也没多少感觉,倒是跟关莹莹开玩笑:“叫他再拿一百串珠子来,雪儿身上挂满了,就可以答应他。”

“就那家伙,哼,美不死他!”关莹莹小鼻子一翘,也没当回事,抱着九尾灵狐一顿乱搓,“雪儿,你嫁给他好不好?咯咯咯……”一路笑着回自己房里去了。

陈七星笑了一阵,回房休息。本来这几天他已经勉强能睡着了,突然之间却又睡不着了,自己也想不出原因,只好又施展锁魂术,让自己昏睡过去。

锁魂术本是用来对敌的,以魄力锁人神窍,魂魄被锁,人也就昏死了过去。依魄力轻重,若魄力用得重,甚至可直接致人死命,用得轻也要昏睡好几个时辰。有几天,陈七星就是用锁魂术让自己入睡的,一是助自己入睡,最重要的是怕自己说梦话,锁魂术锁了神窍,昏睡如死,绝不会说梦话。

一般的魄师,即便睡着了,灵机仍是非常警觉的,周遭稍有不对,立即就会醒来,所以普通人基本上是无法偷袭魄师的。不过像陈七星这样,给锁魂术锁了神窍,就不行了,完全处于昏迷之中,别说有什么响动,别人就是背着他出去卖了,他也不知道。不过陈七星的敌人在心里,他才是他自己的敌人。外敌?不存在。谁都知道他只有一个魄,没人会来对付他。而且小陈郎中声名赫赫,任何人想要对付他,首先要想想,是否能够承受成千上万百姓的愤怒。

纪元第二天又来了,关莹莹则又跟着陈七星出去了。不过纪元也没提求亲的事,却对祝五福说,他愿陪祝五福巡游泽州八郡,让八郡百姓一睹祝五福神威,震摄宵小。同时会一会八郡太守,让八郡太守上书朝廷,表奏祝五福的功劳威望。然后他以按察都司的身份再上一表,他娘吉庆公主随后运作,祝五福铁板钉钉必能成为四大国师之一。

这可是件大有面子的事情,祝五福当即点头答应r,老而成精,他也知道纪元这么做的目的。纪元显然打听过关莹莹,知道这丫头骄傲得很,生怕贸然求亲会遭拒绝,所以想到了这么一招,借陪祝五福巡游八郡之机接近讨好关莹莹,直到关莹莹有了好感,再求亲,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当天晚上,陈七星几个回来,祝五福就跟关山越说了,让他们父女陪着他一起巡游八郡。

关山越自然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关莹莹听了倒是皱起小鼻子:“这家伙,狡猾得很呢。”纪元的用意,当然都看得出来。

关山越摇头:“你们的事我不管,师父要巡游八郡,我这个做弟子的必须陪在身边。万一真有什么宵小之辈闹事,难道要师父出手?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是一定要跟着的。另一个,七星也该歇歇了,你看这段时间他瘦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当年你娘就是这样,我说过多次,诊不完的病人治不完的病,要她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就是不听,结果呢?你娘前车之鉴,七星绝不能再这样。”

他这么一说,关莹莹也连连点头:“就是,这懒乌龟这段时间瘦得跟只猴子一样,要他歇一歇。”当即就跑去给陈七星下命令,“这几天不许出诊,陪我一起出去玩儿去。”

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陈七星也没反对的资格。第三天,大队起身,一路从双鱼郡几个县巡查过去,直奔桥郡。乔慧没有跟去,纪元这次巡游,主要是突出祝五福,讨好关莹莹,乔慧不但是大美人,还是射日侯府的大小姐,她跟去算怎么回事。不过,他们倒是知道了一点儿乔慧的秘辛,皇后对她很有好感,有可能让她嫁给皇十九子,也就是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皇十九子现在非常得宠,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很有可能是他登基为帝,这种情形下,谁敢跟未来的天魄大帝抢皇后啊?虽然皇十九子现在还不到十岁,但别说十岁,就是五岁你也得等着。射日侯府在江湖上一言九鼎、声名赫赫,在朝廷上其实没什么势力,射日侯府只是虚衔,没有实权的,位虽尊,权却小,乔慧没有反抗的能力。

因为乔慧怀疑过陈七星,关莹莹对乔慧一直没好感,听到这个秘辛,倒是大感义愤,对乔慧也多了三分同情,叉着腰对陈七星说:“要是我啊,哼哼!”

她蚊子一样哼哼,陈七星木偶一样点头,心里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射日侯府在江湖上这么大声名,再让他掌握实权,那还得了。只要射日侯府在江湖中的地位一日不变,天魄大帝就一日不会给他权力。”却又想,“乔慧差不多二十岁了,要嫁早嫁了,若十五六岁嫁人,那时候皇十九子还只是四五岁的小屁孩吧,应该想不到亲事上去。皇后看上乔慧,只怕另有原因,也许射日侯或乔慧自己有意的也不一定。这丫头,可是精明得可怕,她若真当了皇后,朝廷上风雨绝对少不了。”进一步又想,“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在江湖上跑来跑去,降尊纡贵结交江湖中势力,莫非就是为以后作准备?不对,甚至有可能就是为皇十九子登基夺权作准备。嘿嘿,这丫头,心机深啊。”

以前的陈七星,不会想这么多,就是想得多,也不会这么想,他就不懂。然而包勇那件事后,他自觉不自觉地经常借用幻日血帝的经验想法。所以初见乔慧他没这么想过,只是陈七星的本心,胆战心惊地提防,而这会儿,却会远远地联想开去。

有些东西正悄悄地在变,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

正如所有人猜测的,纪元的目的,就是借讨好祝五福之机,接近关莹莹。一路上,他始终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关莹莹左近。他是世家子弟,也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对女孩子的心思摸得很透,又放得下面子。只用了几天时间,他就跟关莹莹混熟了,时不时就能逗得关莹莹笑起来,又总能想出各种新鲜花样逗引关莹莹,越到后来,关莹莹笑声越多。

按察都司所谓的巡查,说白了就是游玩,顺带捞油水。纪元现在的心思全放在关莹莹身上,对捞油水没兴趣,每到一地,就是想着花样哄关莹莹开心,而当地官员畏惧纪元权势,自然要什么有什么,竭力奉承。关莹莹在松涛城只是个小公主,这一路,几乎就是皇后的架子了。

关莹莹果然就很开心,女孩子嘛,爱热闹,好新奇,有虚荣心,喜欢别人宠着捧着,这很正常。她开心,纪元当然也就开心,虽然觉得求亲的火候还不到,不过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他只是有一点儿恼火,不管玩什么,无论到哪里,关莹莹身边总有三大随从,一是九尾灵狐,二是凶丫头荷叶,三就是陈七星了。

前两大随从无所谓,这第三大随从就让纪元很恼火了,他还不能赶,甚至脸色都不能给。有一回他试了一次,出去玩,说陈七星就不必去了,结果关莹莹也不去了,怎么哄也不去。这下他知道厉害了,敢情陈七星就是关莹莹的尾巴,不但割不下来,还不能踩,踩一下关莹莹就会跳。

正文第二十二章红颜白骨

纪元可是个聪明人,明白根源,立马就有了主意。先前陈七星跟在车队中,风声不露,没人知道小陈郎中居然跟按察都司在一起,就算知道,普通百姓也不敢靠过来啊。主意就从这上面打,纪元悄然暗示,先是一地的主官我上门来求医,然后城中富商豪绅先后上门,再随后普通老百姓也蜂拥而至。

先几天效果不佳,陈七星给人治病,关莹莹也跟着跑。纪元也不吱声,索性也跟着,虽然看着那些病人想呕,表面上却一点儿事没有,但这样下去不行啊。有办法,纪元悄悄在祝五福耳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祝五福自然明白,他也不会强行对关莹莹说什么,只是他出去游玩的时候,就总要关莹莹陪着。陪师弟不陪师公,这个说不过去吧,关莹莹只好舍下陈七星去陪祝五福,纪元自然跟去。很好,这根大尾巴终于是甩掉了,但还甩得不够远。老办法,几天后,来了个求医的,老娘病了,请小陈郎中救命。孝子啊,连跪带爬哭天抢地的,陈七星若不跟他去,他敢碰死在陈七星药箱子上。

陈七星没二话,背起药箱子就跟着走。那会儿关莹莹刚好陪着祝五福一起出去了,关山越倒是在家,说要跟陈七星一起去,陈七星摇头:“不必了,师祖身边也离不得师父,至于我,师父其实不必担心,没人会打我的主意的。”

关山越想想也是,谁会打陈七星的主意啊,而且这次也远,两百多里呢,照说法那病人病得还很重,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回不来。关山越只好嘱咐陈七星早去早回,若回来迟了车队动身了,就自己跟上来,陈七星点头应了。

那人先前恨不得抢了陈七星就跑,可真的上了路,却不急了,骑马都不行,一定要陈七星坐马车。说陈七星这样的名医,怎么可以受那份颠簸呢?陈七星又不傻,这番作派一出来,他就猜出是纪元在弄鬼,但这事没法说出来,陈七星也不想说。这段时间他有些儿迷茫,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离开一段,想一想,也许是个办法。

坐马车,大路上绕,两百多里花了近六天时间。也是巧,那人的老娘本来是有病,不过不像他说得那么重,就是些老年人的常见病,腰腿痛什么的,偏生恰在这几天受了风寒,就在那人带了陈七星进门前不久,他老娘咽了气。这可好,那人当场就傻了眼,然后就号啕大哭了,陈七星也只有摇头叹气,安慰两句,病人都没了,自然也用不着治病了,告辞离开。那人本来受命是要尽量拖住陈七星的,即便他老娘病好了,也要找些病人来让陈七星治。纪元的许诺是,一天十两银子,若能拖住陈七星一年,三千六百五十两银子一分不少还给个小官做。但老娘突然病死,那人倒是吓住了,见钱眼开,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不敢留了。

两百多里,真要急赶,两个时辰就赶回来了,可陈七星还没想好,他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最初他没感觉,但纪元真个哄得关莹莹开心了,他突然就有感觉了。看着纪元哄得关莹莹“咯咯”笑,他的心就“怦怦”跳。他突然意识到了,关莹莹并不是他的妹子,如果关莹莹真个嫁人,他的感觉不是哥哥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像有刀子在割他的心,一刀一刀地割,平时给针刺一下刀扎一下,忍忍就好了,这个却忍不住,越忍越痛,一直往里痛。

可是要怎么办呢?他不能阻拦,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偶尔也想过一个可能,向关山越求亲,请关山越将关莹莹许配给他。关山越可能会同意,但祝五福的态度摆在那里,若祝五福硬要反对呢?而且关莹莹也不知会怎么想。在陈七星看来,关莹莹就没把他当男的看,高兴了能抱着他胳膊,恼了反转就是一脚,仿佛他就是九尾灵狐第二。九尾灵狐做玩具可以,嫁?可能吗?

而最重要的是,陈七星自己有心结。他杀了包丽丽,然后又杀了包勇、邱新禾,巧儿一次没死,第二次还给他吓死了。他觉得自己有罪,满手血腥,配不上关莹莹。

这才是个死结。

“纪元人不错,家世好,长得也好。他爹百年后,他就是现成的小公爷,莹莹若嫁给他,必定一生幸福。以后她做了国公夫人,万人簇拥,我在人堆里,只要能远远地看一眼她的笑容,那就足够了。”他这么想着,脸上傻笑,心里却犹如刀割,越靠近小县城,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快到城门了,突然数骑驰出,陈七星心下一凝,往边上一闪,只见大队驰出,正是纪元一行,关莹莹也在队中。她披着一个大红斗篷,骑着一匹大白马,白马红裙,人美如花。纪元陪在她边上,不知说了句什么,关莹莹“咯咯”娇笑,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串洒出来,是那般的悦耳动听。她很开心,听这个笑声就知道。

豪奴牵狗驾鹰,看那架势,是纪元邀了关莹莹出去打猎。马车渐远,笑声渐消,而陈七星的心,却是一点点地往下沉,去得越远,沉得越深。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慢慢地转过身,往后走,越走越快。上了山,他索性狂奔起来,不知跑了多远,前面却是一处断崖,再无去路。

“这就是你,孤魄绝人,断崖绝路。无论如何,包师伯他们都不会复生,无论你救多少人,说出多少理由,都是你杀了他们。你的前面,没有路。”他在崖边跪倒,泪流下来,心如撕裂般地痛。

天渐渐黑下来,慢慢地又亮了,红日喷薄而出,陈七星的身子也猛然抖了一下,他终于想清了。

“我配不上莹莹,远远地躲开吧。十年后,二十年后,天若不收我,或许我还可以远远地看她一眼。”

拿定了主意,他站起来,转过身,却又停住。若就是这么走,小陈郎中所到之处,名声必然传出去,关莹莹必然还会找上来,却又何必。她跟纪元在一起既然很开心,他又何必给他们增添烦恼,而看着他们笑,他心里痛啊,那种痛,无法忍。

“郎中也不能做了,我就做孤绝子吧。”他苦笑,幻魄换形,换了衣服,把药箱子往崖下一扔,大踏步下山。

桥郡在西,他往东走,走了一天,进了个小镇。他觉得肚中饿了起来,看路边有一家客栈,便走进去要了饭菜。他吃着吃着,却觉得头越来越晕,眼前也直冒金星。

“傻瓜蛋,昨天在山崖吹了一夜风,受风寒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他对自己这么说着,头却越来越重,一下栽在了桌子上。

小二却是有眼色的,早就觉得陈七星情形不对,行尸走肉一样,暗留了神呢。他一看陈七星栽倒,忙就过来,急叫:“客官,你怎么了?要睡回家去睡,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陈七星头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倒多了两分清醒,忙说了声“对不起”,勉力起身,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复又坐下,对小二道:“小二哥,你店里有客房没有?我要间房,睡一夜吧。”

这是个好生意,小二忙就点头:“有、有、有,上好的客房,客官,我扶你去。”

陈七星只觉身上再没有半点儿力气,给小二扶着迸了客房,到床上躺下。小二道:“客官,看你全身滚热,许是受了寒,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郎中?”陈七星摇手,“不,不要郎中,我睡一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