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妈妈看着奇怪:“这是怎么了?”

十一娘笑道:“帮我布置屋子呢!”

陶妈妈抬头看见十一娘身后的木芙蓉,笑道:“真是漂亮。暖房里送来的?”

十一娘点头,让小丫鬟端了小杌子放在炕前让她坐下,又让小丫鬟给她上了热茶。

“看妈妈这满面春风的,想来二少爷的丫鬟有了着落?”

陶妈妈脸上全是笑,从衣袖里拿了一张折着的纸条递给十一娘:“您看看!”

十一娘打开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名字:“文竹、沁香、桃柳,莲娇!”

“这个文竹,是竹秀的妹妹。”陶妈妈介绍道,“这个沁香呢,是梅沁的堂妹,桃柳是桃蕊的表妹,莲娇是文莲的妹妹。”

梅沁、竹秀原是元娘屋里的二等丫鬟,桃蕊则是三等丫鬟,文莲…她想了一会才记起,是那天元娘在小院里堵住了乔莲房和徐令宜时她让去叫陶妈妈的小丫鬟,都是元娘以前用过的人。

忠心方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到底是对陶妈妈忠心还是对自己忠心,还是个模棱两可的事!

她笑着将纸条随手放在了炕桌上,想起那个十分机灵的文莲,问道:“文莲可还好?上次放丫鬟我倒没有看见她!”

陶妈妈用一种“你应该明白”的笑容笑望着十一娘:“那孩子是个命薄的,去年三月间得风寒死了。”

十一娘听着打了心里一寒,半晌没有做声。

“…所以她娘来求我给她妹妹一个差事,实在是不好推。”陶妈妈并没有感觉到十一娘的异样,解释道,“那孩子我也见过了,一看就是个老实本份的。安在二少爷屋里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错。”

十一娘点头,笑道:“那就下午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吧!”

陶妈妈就犹豫道:“还有一件事!”

十一娘侧耳倾听。

“魏紫昨天来找我了,想为她妹妹桃花求这个差事。”陶妈妈斟酌着道,“可我担心,桃花到了二少爷屋里,会和秦姨娘走得近…您看这事?”

难怪那天有小丫鬟不停地找魏紫!

“也一并带来看看吧!”十一娘笑道,“反正最终要太夫人说了算!”

陶妈妈笑着应“是”,说起另一桩事来:“…三夫人这次要给两位少爷换丫鬟,说起来,起因到是在大少爷身上。”

这件事,琥珀已经对她说过了。但她一方面不想让陶妈妈知道自己另有消息来源,另一方面也想听听陶妈妈的说的与琥珀有什么不同,看有没有自己疏忽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她一副好奇的样子。

陶妈妈笑道:“大姑奶奶屋里的宝兰您还有印象吧?”

十一娘点头。

“她的妹妹宝蝶,当年被大姑奶奶安置到了大少爷的屋里。几年过去了,眉眼都长开了,十分的水灵。大少爷很是看重。我们三夫人心里不踏实了,想把人撵了,又怕传出什么闲言闲语到太夫人的耳朵里。所以借着二少爷屋里的两个大丫鬟年纪大了,准备把宝蝶给换出去。”

和琥珀得到的消息大致相同,却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含蓄地问:“宝兰、宝蝶两姊妹很亲热吧?”

陶妈妈就若有所指地道:“那当然。要不,三夫人怎么心里着急呢!”

十一娘听了不由暗暗摇头。

元娘对待别人孩子的态度真是和大太太如出一辙。

两人又说了两句,十一娘看着时候不早了,遣了陶妈妈去安排文竹等人下午见面的事,然后叫了绿云和红绣进来服侍她换了件衣裳,要去了太夫人那里。

琥珀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我有话跟你说!”

十一娘从来都是按着点去太夫人那里。

“路上说吧!”

琥珀点头,跟着十一娘出了门。

绿云和红绣乖巧地远远跟着。

“乔姨娘从早上候爷出门一直哭到现在。”

十一娘很是意外。

难道是因为徐令宜一大早在自己屋里吃早饭的原因?

她思忖了片刻,问:“绣橼让你来找我了?”

“没有。”琥珀道,“您前两天不是拔了秋雨给我使唤吗?她如今和乔姨娘那边的一个小丫鬟很要好。是那小丫鬟说的。”

“既然如此,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安慰美人这种旖旎的事,还是交给徐令宜吧!

十一娘笑了笑,把魏紫的妹妹想到二少爷屋里当差的事告诉了琥珀,然后嘱咐她:“你赶在我前面去太夫人那里找到魏紫,说她妹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下午会领了人去太夫人那里给太夫人过目。赶在陶妈妈之前卖魏紫这个人情!”

“夫人放心!”琥珀忙道,“我省得。”又担心道,“要是魏紫的妹妹真的去了二少爷屋时,那魏紫岂不要偏向秦姨娘一些…”

和陶妈妈说出了一样的话来。

十一娘微微颌首。

琥珀成长的很快。

“不是还有太夫人吗?”十一娘若有所指地道,“魏紫今年好像也有十八了吧!如果是杜妈妈,那就得好好谋划一番了。”

琥珀连连点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一娘到太夫人那里的时候,三夫人早就到了,正和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说话:“…腊梅花有一百五十盆,金钱桔有一百五十盆,冬青树有二百盆,山茶花有一百盆…”

听到动静,她望过去,发现是十一娘进来,笑着她打住了话题,热情地起身和她打招呼:“四弟妹来了!”

十一娘笑着喊了一声“三嫂”,给太夫人行了礼,又朝着三夫人福了福。

三夫人十分亲热地对她道:“知道你喜欢吃糟鱼丁,今天特意让人做了这道菜。”

“让三嫂费心了。”十一娘向三夫人道了谢,有小丫鬟端了太师椅来,十一娘坐了,笑着和她们闲话:“商量着过年的花树吗?”

三夫人点头,道:“今年的天气不好,东西都涨了价。”十分为难的样子。

“东西再贵也要过年。”太夫人笑道,“你直管把东西置办齐备就是了!”

三夫人笑着应喏。

十一娘就说起丫鬟的事来:“…找了五个,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带过来给您瞧瞧。”

太夫人笑道:“那就下午吧!”

十一娘就将写着几个小丫头名字的纸条递了过去:“这是名字!”

太夫人收到了身后小几的抽屉里。

三夫人听了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下午娘有空,那我也把挑好的小丫头带过来给您过过目。您帮着勤哥儿看看。”

太夫人笑道:“成啊!”

话音刚落,乳娘们带着贞姐儿和谆哥儿过来。

大人们打住了话题,笑着受了两人的礼。

太夫人笑着起身:“天大的事,吃了饭再说!”

三夫人忙笑着扶了太夫人,一行人去了东次间吃饭。

饭后,孩子被们乳娘领下去歇午觉,太夫人留了三夫人和十一娘到西次间说话。

“过两天中山侯家嫁女儿,”她笑盈盈地望着三夫人,“你要准备这一大家子过年的事,丹阳又怀了身孕,”说着,她的目光就转向了十一娘,“十一娘,你陪我去吧!”

十一娘愕然。

自从徐令宜西北大捷归来,徐家就闭门谢客,亲朋旧友有什么红白喜事,一律由三爷或是回事处的管事们去。没想到,中山侯家嫁女儿,太夫人竟然要出席。出席不说,还带着自己去!

她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太夫人这样做,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却又找不到这种变化的理由。

可结果却是让人乐观的。

这至少表明,太夫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是可以胜任永平侯夫人这个职位的。

十一娘想起今天一大早发生的事来。

当时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徐令宜突然来了。

她兵慌马乱地匆匆起床梳洗,服侍他吃早饭。

他把身边的人都遣了下去,却几次欲言又止。

十一娘想到他昨天晚上和三爷出去到了半夜才回来,又想到刚刚陶妈妈来悄悄告诉她,说徐令宜歇在乔莲房屋里,东间书房却一直亮着灯,猜到他可能是和三爷谈了心里话,然后思绪起伏,夜不成寐。一大早起来想来和自己说些什么,又没有这个习惯,难以开口。

能够在想说什么的时候想到自己。这已是个大大的进步。

她当时索性打破“寝不语,食不言”的规矩,笑盈盈地和他说着自己身边的一些琐事:“…万义宗有三个儿子,小的那个看不出来。老大和老二却是十分的能干。特别是老大,办事用心又实在,怕雪大了会压塌屋子,半夜带了弟弟去扫雪。要不然,金鱼巷那边的宅院恐怕不止塌间耳房了!”

既然徐令宜要在外院大清洗了,如果能为万大显、万二显求个差事,以后冬青嫁过去日子也能过得舒畅些。强推肯定是不合适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细雨润无声。

徐令宜听着神色果然自在了很多。虽然没有答她的腔,可也没有皱眉望着她,暗指她坏了吃饭的礼仪。

现在太夫人又让自己陪她出去应酬…

十一娘心情大好,恭顺地笑应“是”,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

三夫人听着却是嘴里涩涩的。

太夫人身份尊贵,徐家又是公卿伯侯之家里的头一份,认真论起来,那中山侯不管是年纪还是资格都比太夫人还小两辈,他们家嫁女儿,太夫人去,那是给他们体面,不去,那也说的过。在徐家闭门谢客大半年后,太夫人却一改以往的低调,亲自带十一娘去参加喜筵。不是想亲自指导十一娘是什么?

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尽量让脸上的笑容大方得体,三夫人站了起来:“娘什么时候和四弟妹去?我也好让人准备车马!”

“明天巳初出门。”太夫人呵呵笑道,“正好赶去吃饭。”

十一娘听着太夫人语气里带着调侃,跟着凑趣,笑道:“那好,我早上少吃一些。”

大家都笑起来。

三夫人起身告辞:“我去吩咐李全媳妇准备马车去。”

“你去吧!”太夫人笑着点头,三夫人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指了一旁的锦杌:“坐下来说话!”

十一娘笑着坐在了锦杌上。

太夫人就从一旁炕几的抽屉里拿出几张大红洒金帖子来。

“这上面写的人家,身份显赫,互相走动,需按品大妆。”太夫人递给她一张。“这几家,不失礼仪即可。”太夫人又递给她一张。“这几家,是通家之好,随和大方最好。”说着,又递了她一张,“这几家,得闲就去,不得闲让回事处的人去。”又递了她一张单子…一路说下来,递了七、八张帖子给她。有的只写了四、五户人家,却有长长的一串头衔,有的写了十几户人家,只有些姓名。其中中山侯家就在“不失礼仪即可”的范围内。

十一娘知道,这就是徐家的社交圈子了。

她郑重地接了。

太夫人笑道:“回事处虽然也有名册。可我们办事,要是事事都得由回事处的人做主,时间长了,那些管事不免生出轻怠之心来。还是把它记在心里。有事的时候随口说出来,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个糊涂的。时间长了,你纵然有什么疏忽的,他们积威之下也不敢随意欺瞒你。”

也就是说,你要熟悉你的业务,这样下面的人才不敢欺负你不懂行。

知道太夫人正在一点点的教导自己,十一娘忍着心里的小小激动,表情认真地应喏着。

太夫人看到十一娘一改刚才的轻快,郑重起来,知道她明了了自己的意思,对她的机敏很是满意。笑着颌首:“中山侯家在我们这些公卿之家里交游是最广的,只怕到时候这帖子上的人会遇到一大半。该怎样说话、行事,你把它记下了,到时候心里也有个数。”

十一娘恭声应“是”,服侍着太夫人躺下,回到自己屋里,午觉也没有歇,开始对着帖子背上面的名字和头衔。

身体年轻了,记忆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待陶妈妈过来的时候,她已背熟了三、四张帖子。

而陶妈妈看着她炕上的名帖,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夫人要跟着太夫人去窜门吗?”

十一娘笑着点头:“中山侯家嫁女儿,太夫人带我一起去。”

“夫人…这么快就得了太夫人的欢心。”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十一娘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她为了谆哥现在不得不全力支持自己,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自己一日日坐大。一旦她们的利益链破裂了,第一个跳出来给自己难堪的说不定就是陶妈妈。这也是她必须小心翼翼绕过陶妈妈在府里培养自己势力的重要原因。

十一娘没有这个兴趣,也没有这个时间去理会陶妈妈的感慨,她笑道:“小丫头都带过来了?叫进来瞧瞧吧!”

陶妈妈恢复了原来的温和与从容,笑着叫了小丫头们进来。

五个小丫头,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七岁。都梳着丫髻,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文竹瘦瘦的,人如其名;泌香一张婴儿肥的圆脸,十分可爱;桃柳眉目清秀,看上去很文静。莲娇眉宇间带着几份怯生生的味道,让人怜爱。桃花和魏紫长得很像,有些大大咧咧的。

十一娘暗暗点头。

这几个小姑娘各俱特色,太夫人总有中意的。

她和颜悦色地交待了几句“别怕”、“等会太夫人问什么你们直管好好地答”之类的话,然后和陶妈妈一起领着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比她到的早。

甘妈妈领了五、六个小丫头立在屋檐等。那些小丫头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十来岁,模样都很周正。看见十一娘她们,甘妈妈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四夫人,您来了!”眼睛却骨碌碌朝她身后望去。

十一娘笑着和她点了点头,留下陶妈妈和几个小丫头和甘妈妈一起侯着,由小丫鬟撩帘进了屋。

太夫人正和三夫人说着丫鬟的事:“…我看那个芳婷也不错。就照你的意思留人吧!”

看样子太夫人已经见过那些小丫头了。

也难为她这样花心思,赶在自己来之前就把勤哥屋里的丫鬟定下来,免得自己在场,像元娘那时候一样,节外生枝,塞了个外人进去。

十一娘笑着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夫人看见十一娘进来,像要掩饰自己的早到似的,没等十一娘给她行礼,已笑道:“四弟妹来晚了!”

明明是她来的早了,却说是自己来的晚了。

不过,自己一向按着点来,是早还是晚,太夫人心里应该很明白,用不着和她用话语对质,反而给太夫人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印象。

十一娘微微地笑了笑,和她见了礼。

太夫人看着微微颌首,呵呵一笑,把说话权揽了过去:“人都带过来了?领进来我瞧瞧吧!”

能得到太夫人亲自解围,十一娘自然笑着应“是”。

旁边自有机灵的小丫鬟去传陶妈妈。

而三夫人见大家都不在追究自己早到的事,也松了口气,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不一会,陶妈妈就带了文竹几个小丫头进来。

给太夫人行过礼后,一字排开站在了屋子的中央。

三夫人看着赞道:“模样儿可真是好!”

太夫人笑着点头,朝着几个小丫头招手:“来,走过来我瞧瞧!”

几个小丫头虽然神色间都有些胆怯,却也没有扭捏,轻手轻脚地走到炕前。

一旁的杜妈妈拿了眼镜给太夫人。太夫人照着看了一遍,然后将早上十一娘给的名单拿出来,问起各人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有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事之类的话。

文竹几个小丫头都细声细气地一一答了,只有桃花,见太夫人很是和气,态度越来越随意。

一旁的魏紫看着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急切来。

十一娘心中微动。

魏紫服侍太夫人,最知道太夫人的心意。看样子,桃花选上的可能性很小!这样也好,免得徐嗣谕身边有外人。

太夫人问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坐直了身子啜了口茶。

陶妈妈知道这是问完了,带着几个小丫头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笑道:“那个叫桃花的,另寻个差事吧!其他几个都不错。”

果然如此。

十一娘笑着应“是”,然后歉意地看了魏紫一眼。

魏紫很是失望,却不敢表露,勉强地朝着十一娘笑了笑。

“把几个小丫头交给杜妈妈吧!”太夫人笑道,“我有些累了。大家都散了吧!”

十一娘和三夫人行礼退了下去,陶妈妈把文竹四个、甘妈妈把芳婷四个交给了杜妈妈,然后各领着没有入选的回了屋。

桃花天真地问陶妈妈:“我在夫人屋里当差吗?”

刚才太夫人问桃花的时候十一娘在一旁听,魏紫的娘、老子都在庄子上。这孩子只怕是依仗着自己姐姐在太夫人屋里当差,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有了魏紫就一切都能如愿。

陶妈妈也猜到了,笑道:“你想到夫人屋里当差?”

桃花笑道:“我娘说,最好到二少爷屋里当差。这样我也能和姐姐一样,做大丫鬟。”

陶妈妈微微一笑,让人领了她下去。商量十一娘:“这丫头怎么办?”

十一娘笑道:“给她找个差事好了。算是顾全了魏紫的颜面。”

陶妈妈叹气:“也只能这样了!”心里却想着,说话这样不知道轻重,只怕安到哪里也是个惹事的根苗!

待陶妈妈走后,十一娘不免和琥珀感叹:“真的是一母九子,各有不同!”

琥珀笑道:“您是不知道。魏紫从前叫李花。家里的丫头多,养不活,就把她丢给了在浆洗房的姨母,她从小在府里长大。并不像这桃花,从小在庄子里,眼界有限。”

十一娘笑道:“咦,我们琥珀也是庄子上长大的,却是这样的精明能干。还是各人的造化不同。”说的琥珀脸都红了,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就问起西山别院那边的情况来:“…可有消息?”

琥珀摇头:“说一直大门紧闭,没看见谁进进出出的。”

十一娘也不头痛。

是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人没有发现呢?还是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呢?

她叹了一口气,想到明天要和太夫人去中山侯府,叫了滨菊进来,三人一起商量明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饰品。

徐令宜回来了。

十一娘忙丢下手头的事迎了出去。

相比早上,徐令宜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从净房更衣出来,竟然还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变化。

“暖房来换过花木了?”

“是啊。”十一娘笑道,“还送了大红的木芙蓉来。”

徐令宜望着炕台青花花觚里插着的灼艳的花朵点了点头,脱鞋上了炕。

十一娘亲自去沏了茶给他:“侯爷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才刚到申正,平常回家比这要晚上半个时辰。

“哦,没什么事!”徐令宜轻描淡写地道,“所以就早点回来了!”

没什么事?所以早点回来了?

十一娘可不相信。

徐令宜可不是什么恋家的男子!

可她只装不知道。

笑着和他说起太夫人明天要带她去中山侯府恭贺的事来。

徐令宜听着微怔:“娘怎么没跟我说?”

“可能是侯爷还没有回来吧!”十一娘笑道,“我看娘的样子,好像也是临时决定的。许是想去看看热闹。”

徐令宜点了点头,望着屋里的丫鬟,神色间有犹豫之色闪过。

难道和早上一样,有话和自己说?

十一娘思忖着,或是让帮着滨菊去收拾自己刚才没来得及放入箱笼的衣饰,或是让去看太夫人那边的饭好了没有,把屋里的人一一打发干净了。

徐令宜明显地松了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道:“我昨天和三哥说了大半夜的话!”语气还是有些迟疑。

一句话从早上憋到现在,真亏他能忍!

十一娘强忍着笑意,表情认真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徐令宜看着,表情又松懈了些。

嘴角翕翕半晌,却始终没说出第二句话来,好像很难启齿似的。

难道昨天晚上三爷说了些比较过份的话,徐令宜不想让两兄弟之间的不堪坦露在妻子面前?或者,三爷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徐令宜没有办法开口?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让自己在徐令宜心目中刚刚留下来的一点点印迹消失无踪…要不然,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情,自己肯定会被他排斥在值得信赖的范围内。不在他信赖的范围内,就不能成为他的心腹;不能成为他的心腹,就不能得到他的支持;不能得到他的支持,就不能得到最大化的自由…

十一娘直接跳过了那些关于兄弟的情谊,巧笑着问他:“侯爷可是有什么主意?”

徐令宜听着眉眼都舒缓下来。

能和三哥说上几句心里话,他知道是眼前这个如青杏般还带着酸涩味道的妻子位居首功。可让他对她像知心好友一样推心置腹,他又觉得少了一些什么;让他对她像身边的同僚一样随和亲切,他又觉得不自在;让他对她像家里的管事一样简单直接,他又觉得太冷漠了些…至于妻子,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自己当年是否曾经和元娘这样一起坐下来温言细语地商量过家里的事,好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各执己见然后不欢而散!

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她善解人意地遣了人,又没有追问自己和三哥到底谈了些什么,他不禁如释重负。

“三哥原来也是很聪明的人。考中过秀才。是后来爹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有真才实学就行了,不要那些虚名。三哥才没有继续参加科举的。”他有些无奈地道,“说起来,三哥也只是担心孩子们的前程罢了。”

哦!

十一娘看见徐令宜表情认真地望着自己,忍强住了挑眉的动作。

看样子,徐令宁对徐令宜还是有所保留啊!

不过,如果换成自己,可能也一样。

像徐令宜这种人又怎么会了解徐令宁那种既自卑又自尊的微妙心理呢?

达到目的就成了,不一定要把自己摊在徐令宜面前让他看个明白…

“我想了想。三哥说的也对。勤哥今年都十三岁了,俭哥也有十一岁了。都快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到现在他们手里也没有多少积蓄,三嫂不免心急,起了贪念。”

十一娘点头,表情郑重,心里却暗暗觉得好笑。

说起来,徐令宜是个很精明厉害的人,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显的就是为三爷在粉饰太平。

“我的意思,不如给三哥补个缺,让他外放好了!”

“外放!”十一娘听着目光一亮,“侯爷好主意!当着外面的人只说三哥为了家里的事耽搁了这些年,如今家里诸事顺利,三哥也要为自己奔个前程。三嫂愿意去就去。也别提分家不分家的事。”

徐令宜见她目光粲然,而且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眼底就有了浓浓的笑意。

“谋个县令的差事干干。过几年了,等大家习惯了三哥不在荷花里了,再谋个堂官。到时候在外面买了宅子,初一、十五回来给娘问个安,大家都安生了。”

十一娘连连点头,真觉得这个主意好。

这样一来,大家名义上在一起,实际上分开各过各的小日子。有什么事,还可以互相照应。反正要是徐家在政治上出了事,徐令宁做为徐家的一分子总是跑不掉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徐令宜望着十一娘,表情犹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徐令宜的犹豫让十一娘在心里暗笑。

这个转折句后面的内容,才是徐令宜今天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的重点吧?

实际上他多虑了。

在这种类似于“分家”、“前程”的大事面前,她可不想为徐令宜的决定背黑锅。所以不管徐令宜做什么决定她都会表现出唯喏与顺从的。

“侯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妾身?”十一娘给台阶他下。

谁知道徐令宜听了脸上竟然闪过尴尬之色。

“是这样的…”他的语速有点慢,听着给人一种深思熟虑的感觉,“我们兄弟三人,我自不必说,五弟在禁卫军,三哥如果再出仕,只怕会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十一娘听着灵光一闪。

难道他想…

“侯爷的意思是?”她的声音里不禁有了几分凝重。

“我的意思是,人总不能把好处全占尽了。”徐令宜凝视着十一娘的眼睛,“待明年开春,我想辞去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让三哥入仕。”

真是很狡猾啊!

十一娘实在是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辞去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却保留了太子少师的职位,然后以三品高官换一个七品县令…不管是皇上,还是都察院,恐怕都不好说什么吧?而且还趁机把自己从万众注目的风口浪尖上拉了下来,给徐家目前这种烈火烹油境地降降温。甚至于,三爷就是看清楚了徐令宜真正的意图,如果心肠不够狠,只怕还是会感激弟弟为自己所做出的牺牲。如果因此而让三爷从此以后彻底地站在手足之情这边,那三夫人就是再蹦也蹦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箭数雕啊!

不过,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怕自己反对?在自己的印象中,像这种事关家族荣誉与命运的事,他应该不会理会妻子的反对才是…

十一娘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却在他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探究。

原来是不放心自己…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突然明白过来。

以前,元娘肯定为这些事和他起过很严重的冲突。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自己的态度!

虽然有点像被迫接受考试,但至少还有个参加考试的机会!

十一娘笑道:“侯爷有足痹之症,是应该好好在家里歇歇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一凝。

十一娘说的是实话。

树大招风。

她在这棵大树下乘凉,自然希望这棵树能枝繁叶茂,但更希望这棵树能风雨不倒。

“我恐怕会赋闲在家。”徐令宜目光灼灼地望着十一娘,“以后只怕也再难入仕。”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微叹。

不知道有多少人终身奋斗的目标是能在三十五岁或是四十岁退休,然后开始享受生活…徐令宜还不到三十岁呢!

想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她心里竟然有些酸溜溜的,不无妒忌地想: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业余嗜好,就算是退休在家,也是浪费啊!

神色间却不敢流露出来,只是笑得璀璨:“侯爷为家里操劳了这么多年,如果能够赋闲在家,过些养花喂鸟的散淡日子,妾身倒觉得是件极好的事。”

徐令宜没有做声,望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困惑。

他听得出来,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羡慕的味道。

女人贤良恭顺,以丈夫为天,自然会真心维护丈夫的决定。可是羡慕…为什么会羡慕呢?

而捕捉到徐令宜异样目光的十一娘却心中一滞。

自己的答案很标准啊,怎么徐令宜却不满意?

到底哪里出错了?

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等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反正这段时间他住几位姨娘那里,晚上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侯爷,您辞官的事,要不要商量商量娘?”十一娘眉宇间流露出担忧来,“毕竟这其中还夹着三爷外放的事…”

徐令宜望着妻子透着真诚的目光,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也正在考虑这件事。十一娘也能想到这一点,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但一想到那天她劝自己不要随便分家的话,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立刻把那些不关疼痒的感觉抛在了脑后,问十一娘:“你可有什么主意?”

辞官、入仕,这些消息来的太突然。别说十一娘现在脑子都有点懵,就是不懵,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而且,她觉得以徐令宜那种谨慎的性格,凭现在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肯定不会就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既然如此,那他肯定已经开始着手,并且初见成效。那自己只要模棱两可地表达一下观点就可以了…

念头闪过,十一娘微微垂下头,有些不安地道:“妾身惭愧。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侯爷这么多年东征西伐,如今能安安稳稳在家里,是件极好的事…”

她徐徐道来,那句“如今能安安稳稳在家里”,如春风拂面,让徐令宜心情舒畅至极,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

“妾身只是担心。侯爷一心一意是为了三爷的前程在谋划,三爷是个明白人,心里有数。可三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未必有三爷这样的眼界,少不得要探探三嫂的口风,让她满意才是。免得生出什么误会来,白白浪费了侯爷的良苦用心…”

徐令宜听着不由点头。

“还有娘那里。三爷从小在她老人家身边长大的,如今突然说要外放,总得找个她老人家信得过的理由。要不然,岂不让她老人家伤心?三爷走后,家里的事该怎样安排?生意上的事该怎样安排?娘是有远见的人,您这个时候商量娘,以妾身的愚见,总不会有错!”

“不错!”徐令宜微微颌首,起身穿鞋:“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看样子,自己猜的没错。徐令宜不仅早就有了主意,而且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

十一娘思忖着,蹲下身去给徐令宜穿鞋。

徐令宜却一把将她拉起:“叫丫鬟来就行了!”

丫鬟全被打发了,然后特意为穿鞋叫丫鬟进来…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十一娘笑着再次蹲下去:“这都是些小事,侯爷不必如此计较。”

徐令宜没有坚持,神色间却有些不自在,好像很不习惯似的。

十一娘想了想,自己还真没有这样蹲下来给他穿过鞋子。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衣袖擦摩的窸窣声。

徐令宜和十一娘比平常晚了一刻钟到太夫人那里,没想到三爷和三夫人还没有来。

十一娘不由暗暗猜测,难道也和他们一样,俩口子在商量怎么办…

几个小字辈正围着太夫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看见两人进来,纷纷上前行礼,就是谆哥,也不像以前看见徐令宜就躲,跟在贞姐后面,有些笨拙地给父亲行了礼。

徐令宜看着心中微动。

也好,辞了官,就在家里专心教这个孽障好了!

太夫人有两天没有看见儿子,忙携了徐令宜的手坐到了炕上:“怎么?不用去应酬了?”目光中含着笑意。

徐令宜笑道:“应酬哪有完的时候!只是惦记着娘。所以今天没有出去。”

就有小丫鬟撩了帘子:“五爷和五夫人来了!”

大家都很意外。

应该到的三爷和三夫人没来,免了问安的五爷和五夫人却来了!

太夫人也奇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话音未落,五爷和五夫人已笑着走了进来。

五爷穿了件大红色纻丝直裰,披了件墨绿色刻丝鹤氅,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挺拔。五夫人则穿了件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袄,银红色撒花裙,一把乌黑的青丝简直地绾了纂儿,可能是怀孕的原故,她比上次见到的胖了一些,却面如满月似的晶莹,气色极好。

徐嗣勤几个都笑嘻嘻地上前给两人行礼,看得出来,他们和这个叔叔关系很融洽。

“哎呀,怎么也不披个斗篷!”太夫人见了立刻吩咐一旁的杜妈妈,“快,快,把我手炉给她。”

“娘,我没事!”五夫人快步走到了太夫人身边,“不信,您摸摸我的手。”说着,把手伸给太夫人。

太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见果然很暖和,脸色微霁,但还是责怪道:“就是不冷,也要注意些。”还是将手炉塞到了五夫人的手里。又道,“有什么事差了婆子来说一声就是。这么晚了,还急巴巴地赶过来。要是滑倒了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