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望着五爷娇笑,笑得五爷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娘。所以急着赶过来了!”
众人听着俱是一怔,太夫人呵呵地笑:“什么好消息!”
五夫人已掩嘴而笑:“娘,您又要添孙子了!”
十一娘听着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难掩惊愕,望了望五夫人,又望了望一旁面带惶恐的五爷,眉宇间怒意渐现。
“什么孙子?”太夫人脸色有些发白,“丹阳,你说什么?”说着,紧紧攥住了五夫人的手。
五夫人柔声道:“娘,晓兰有了。”
太夫人望向五爷,眼神像刀子似的锋利。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十一娘听着糊涂,不知道这个“晓兰”是什么人,五爷怎么就让这女子怀了孩子…可想着几个孩子还在屋里,不由抬头朝几个孩子望去。
刚才还满脸是笑的徐嗣勤几个脸都绷得紧紧的,退到墙角。
这种事,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说为好。何况徐嗣勤年纪不小了!
她朝着徐嗣勤几个招手:“勤哥、贞姐儿,我们去看看妈妈们摆好桌子了没有?”
徐嗣勤几个听着一怔,目光却都落在了徐令宜身上。
徐令宜听见十一娘开口,醒悟过来。
这种事,怎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何况还事关五弟的声誉。不管怎样,他总是长辈!
他立刻点头,道:“你们去吧!”
几个孩子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跟着十一娘出了内室。
只有谆哥儿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被贞姐儿拉着边走边好奇地回头:“姐姐,祖母要添新孙子了,为什么不高兴?”
贞姐儿很是尴尬地看了十一娘一眼,红着脸,低声道:“别问了。”
谆哥听着嘟了嘴,很委屈的样子。
十一娘看着不由微微地笑。
孩子们还把她当成外人,因此要在她面前维护尊严呢!
也不知道屋里的人会说多久,平常这个时候已经开饭了。她问孩子们:“你们饿不饿?”眼睛却看着谆哥。
没等徐嗣勤几个回答,谆哥果然点头道:“饿!”
徐嗣勤几个听了不免有些讪讪然。
十一娘招呼大家去了东次间。
“先吃几块苹果垫垫肚子。等三爷和三夫人来了就可以开饭了!”她指挥着丫鬟给每人用泥金小碟上了几片苹果,“而且饭前吃水果对身体也好!”
孩子们表情各异──徐嗣勤满脸的好奇,贞姐儿有些惊愕,徐嗣俭咧着嘴笑,徐嗣谕眼中露着异样,只有谆哥,大声道:“您说错了。要先吃饭,再吃水果。”
十一娘笑着蹲下身去,和谆哥平视着,笑道:“饭菜的味道大,水果的味道小。你吃了饭菜再吃水果,把水果的味道盖住了,肚子怎么知道还有水果吃呢?”
谆哥听得张口结舌,嘴角翕翕,半晌也没找到反驳的话来。
十一娘就摸了摸他的头:“所以说,要饭前吃水果。先和肚子打个招呼,告诉他,你要吃饭了。让他准备好。”
谆哥好像被十一娘的观念给弄糊涂了,呆呆地望着十一娘,任她摸着他的头。
徐嗣俭看着捧腹大笑:“四婶,您,您好会讲歪理。”
徐嗣勤也笑起来:“四婶,谆哥被您绕糊涂了!”
贞姐儿看着也觉得有趣,在一旁抿着嘴笑。
只有徐嗣谕,目光闪烁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知道,大家接受的观点都是饭后吃水果,讲那些科学之类的东西别人未必听得懂,说不定还会把你当疯子。她也没有想指导别人怎样生活的意思。
她笑着跳开这个话题,问他们:“这都十一月下旬了,你们还没有放假吗?”
十一娘记得以前罗家请的西席,冬至之前就会放假回家,然后到了来年开春再来的。
有过笑声,屋子里的气氛会变得轻松起来。
徐嗣俭很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叹气:“我们要一直上到腊八,吃了腊八粥,辞了先生才闭馆。别人家都是上到冬至。”
十一娘点头,把谆哥抱到临窗的大炕上:“我们家也是。先生冬至辞馆,到了立春才开馆。”一边说,一边给他脱鞋。
谆哥略略挣扎了一下,就顺从地坐到了炕上。
贞姐儿看了忙上前帮着把谆哥的另一只鞋脱了。
“四婶!”徐嗣俭听着精神一振,“要不您跟四叔说说,我们家也冬至辞馆,立春开馆吧?”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十一娘看着徐嗣谕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道:“这可是你们男人的事,怎么能让女人出头。要说,你自己大大方方地去跟侯爷说去。”
徐嗣俭听了怪叫一声,瘫在太师椅上:“四婶糊弄我。”
十一娘的目光却是睃向徐嗣谕和徐嗣勤的。
她看见两人都微微点头,露出赞同的表情来。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一向对于自己冷淡的有些疏离的徐嗣谕会表示同意…这孩子不偏不倚,真的很不错。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贞姐儿听了徐嗣俭的话不由露出几分焦急来,忙道:“母亲,我们要不要帮着摆箸。”
她转移着话题,好像怕十一娘因徐嗣俭的举动而不高兴似的。
感觉到贞姐儿的用意,十一娘有些感动,又有些羡慕──几个孩子都很团结,又互相照顾。
她自然要让贞姐儿安心,笑道:“好啊!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去帮着姚黄她们摆箸去。”
谆哥却拉了她的衣袖:“母,母亲,先吃了苹果,肚子真的会知道吗?”
主动喊了母亲…
十一娘松了一口气,笑容变得灿烂起来:“要每次吃饭前都吃苹果,时间长了,肚子才会知道。要是你今天吃,明天不吃,他又没有谆哥这么聪明。怎么会知道呢?”
谆哥笑起来。
十一娘看着一怔。
谆哥笑的时候,目光清澈,有种很纯粹的天真…她第一次看见元娘时,元娘曾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一湿。
又怕别人看见,仰了头眨着眼睛:“好了,谆哥乖乖坐在这里和哥哥们玩。我和姐姐去布箸。等你三伯父和三伯母来了,我们就可以吃饭了!”说着,快步朝一旁的桌子走去。
所以她没有发现,徐嗣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
说的是布箸,实际上丫鬟们早就把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她们只要从丫鬟手里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贞姐儿低着头,用手帕包了丫鬟们递过来的筷子,然后慢腾腾地放下,左右打量一番,再调整一下位置…很慢,偏偏给人一种灵巧的感觉。
她知道布箸是借口,特意这样慢的吧!
望着沉默懂事的贞姐儿,想到她长期在太夫人身边生活,身边只有个不懂事的谆哥,十一娘突然觉得她很孤独。
十一娘想到教她弹琴的二夫人…不知道她接了秦姨娘的信是个什么打算?
“二伯母不在家了,五婶婶又住进了后花园。”十一娘问她,“你没练琴了吗?”
自从那天在韶华院里听到她弹琴后,十一娘再也没有听到她弹琴了。
“没练了。”贞姐儿笑道,“二伯母说,诗棋书画,都只是陶治性情的东西,不可因此而沉迷。”
怎么突然谈到沉迷上去了?
十一娘望着贞姐儿的手。
拿着筷子,非常的稳。
“你除了学琴,还别过什么?”她有些困惑。
“都学了点。”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只不过琴弹得比较好而已。”
十一娘听着心中微动:“很喜欢弹琴。”
贞姐儿低着头,没有回答。
临窗大炕那边传来徐嗣俭和谆哥欢快的笑声。
十一娘不由叹气。
有人天真烂漫,有人少年老成,有人冷漠淡然…却不应该压抑天性。
“祖母喜欢你弹琴吗?”
贞姐儿笑道:“祖母晚上睡不着,白天又要午歇。我怕吵着她老人家。”
十一娘听着觉得心疼。
看人家徐令宁的两个孩子,徐嗣勤聪明徐嗣俭纯朴,再看徐令宜的三个孩子,一个寂寞隐忍,一个阴阳怪气,还只有谆哥正常些。
齐家治国平天下…徐令宜大概只有“治国”这一项合格!
胡思乱想着,有小丫鬟撩了厅堂的帘子:“三爷,三夫人来了!”
十一娘怕他们走到西次间去,忙迎了过去:“三哥,三嫂。这边坐!”
三爷穿了件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跟在身后的三夫人穿了件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通袖袄,两人脸上俱是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三夫人望着西边垂着的帘子,又望着东边几个热腾的孩子,满脸狐惑。
三爷也是满脸的不解。
十一娘正思忖着怎么开口,听到动静的徐嗣俭已经冲了出来:“爹,娘,您们怎么才来?”
三夫人忙把冲过来的儿子抱在怀里:“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似的沉稳点?”口里责怪着,脸上的笑容却带着溺爱。
徐嗣勤、徐嗣谕已上前给三爷和三夫人行礼,贞姐儿则给谆哥穿上鞋子,领着他一起过来给两人行礼。
“你们都到了!”三爷和蔼可亲地望着几个孩子。徐嗣勤就给父亲使眼色,“爹、娘,祖母正在和四叔、五叔说话,我们到这边坐吧!”
三爷眼底闪过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着应“好”,跟着徐嗣勤去了东次间。
三夫人却是目光闪烁,拉了十一娘:“这是为什么呢?怎么让你在外面带孩子呢?”
这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十一娘笑道:“说是晓兰有了身孕!我瞧着孩子们在那里不方便,就把他们都带出来了。”
三夫人听着面露不屑:“既然收了做通房,就应该教导她知道忌讳些什么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听上去贤淑,我看也不过是假惺惺罢了!”
看样子,三夫人是知道这个晓兰的!
这是五房的事。十一娘不予评论,笑着陪她往东次间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行人刚坐下,西次间的帘子撩了起来。
五夫人扶着太夫人走在前面。
她笑颜如花,太夫人的神色却有些严厉。
徐氏兄弟跟在后面。徐令宜脸色铁青,五爷徐令宽小心翼翼地落在哥哥身后两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三夫人看见立刻迎了上去。
“娘,”她扶了太夫人的另一边胳膊,然后笑眯眯地望着五夫人喊了一声“五弟妹”。
五夫人神色自若地笑着和三夫人打招呼:“三嫂怎么这会才来?我们都等半天了!”
三夫人哈哈笑:“早来了。听说你们在商量事,就和四弟妹坐了会。”神态间有几分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兴灾乐祸。
五夫人眼底闪过不屑,笑着扶了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十一娘和三爷迎上来给太夫人行了礼,兄弟、妯娌间打过招呼,分了主次坐下,丫鬟们开始上菜。
大家静悄悄地吃着东西,席间只有轻轻的碰瓷声。
饭后,众人像往常一样簇拥着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太夫人突然在厅堂停住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她望着五夫人,“特别是丹阳,住在后花园,路不好走。”
“娘放心,有五爷扶着我呢!”五夫人笑着望向五爷。
五爷立刻上前扶了五夫人:“娘,我们先回去了。”一副巴不得快点走的样子。
太夫人看着眼神一沉,嘴角微翕,欲说什么,五夫人已道:“娘,那我们先回去了!”维护着五爷。
“回去吧!”太夫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
五爷听着了目光就流露出几份担忧来,可五夫人已朝外走。
他扶着妻子,回了几次头,终还是和五夫人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走,气氛突然间就变得轻快起来。
徐嗣勤笑嘻嘻地拉了徐嗣谕告辞。太夫人细心地嘱咐他们,三夫人也上前唠叨着“一路小心”,然后接了丫鬟的斗篷亲自给徐嗣勤系上。徐嗣谕看着直笑,弄得徐嗣勤满脸不自在。一旁的三爷就出来为儿子解围:“好了,好了。他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知道照顾自己的!”而徐嗣俭则拉着谆哥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贞姐儿看着直笑。场面很是热闹。
十一娘见徐令宜远远地站在一旁,神色冷峻,想到自从“晓兰”事发后他还没有机会和太夫人单独待在一起,悄步走了过去:“侯爷,等会我先回去。侯爷陪着娘说说话吧?”
她的提议正中徐令宜的下怀,听着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
“侯爷放心。”十一娘笑吟吟地道,“妾身省得。”
待送走徐嗣勤、徐嗣谕,三爷和三夫人也带着徐嗣俭走了。
谆哥对徐嗣俭到是很喜欢,一直送到门口,才由贞姐儿领着下去歇了。
屋里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
太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
十一娘朝着徐令宜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跟了进去。
太夫人已由杜妈妈服侍着上了炕。
十一娘笑着上前将太夫人平常惯用的玄狐皮的褡子帮她搭上,轻声道:“娘给的那些帖子我还要好好看看。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微怔,估计也有话跟徐令宜说,没有留十一娘,想了想,让杜妈妈送她回去。
十一娘忙推辞:“天色太晚了,我身边又有丫鬟婆子,娘不用担心。”
太夫人神色疲惫:“好孩子,让我放心!”
徐令宜也道:“让杜妈妈送你吧!”
这种情况下,十一娘再说什么就有些矫情了,她笑着朝太夫人道了谢,由杜妈妈陪着出了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乌云密布,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雪屑飞扬,银粉漫舞。
“四夫人小心点!”杜妈妈亲自扶了十一娘。
十一娘哪里好让她扶,手腕一翻,携了杜妈妈的手:“妈妈也小心点。”
杜妈妈望着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地笑,送十一娘回了院子。
“妈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十一娘留她,“天气怪冷的。”
“太夫人那边可不能缺了人。”杜妈妈委言拒绝,“改日再来打扰四夫人。”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送杜妈妈回去。
二门口就有人影闪过。
借着屋檐下的红灯笼,十一娘看见绫绸特有的洁白光泽。
她大声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丫鬟上前去拽人。
中等个子,披了件玄色的妆花斗篷,飞一吹,绫绸里衬就扬了起来。
“绣橼,你在这里做什么?”十一娘表情吃惊地望着眼前杏眼桃腮的丫鬟,继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在等侯爷吧?回去禀了乔姨娘,说侯爷有事,会晚些回来。你们记得安排人值夜。”又教训她,“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琥珀说就是了。不可再做出这等鬼祟之事来,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子。”
绣橼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是”。
十一娘本是有意当着杜妈妈教训她的,可也不想做得太过份,笑着打趣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乔姨娘等的急。这天寒地冷的,要是冻病了,我还要派了小丫鬟服侍你。”
绣橼羞得抬不起头来,只知道唯唯应喏,如蒙大赦般转身离开。
一旁的杜妈妈看着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送了杜妈妈两步:“妈妈路上小心。”
杜妈妈和她寒暄了几句,由琥珀扶着回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松了口气,快步进了屋。
屋里烧了地龙,热气夹杂着腊梅花的幽香扑面而来。
十一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畅起来。
绿云和双玉忙上前帮她解了斗篷,打了热水给她净脸净手,服侍她梳洗。
待十一娘收拾完出来歪到床后的暖阁里,琥珀早已送了杜妈妈回来,正在暖阁等着她。
“怎么一回事?那绣橼怎么跑到大门口去了。”十一娘散了发,歪在姜黄色大迎枕上,身上搭着大红遍地金妆花褡子,眼睛看着手里太夫人给的名帖,淡淡地问琥珀,“你可别告诉我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琥珀抿着嘴得意地笑:“她一天都鬼鬼祟祟地打听侯爷回来没有…没想到是杜妈妈陪着您回来的。要是换成了侯爷…”语气里颇有些遗憾。
“啪!”地一声,十一娘的手掌就拍在了一旁的炕桌上。
“所以你就吩咐值夜的妈妈,放她在大门口窥视!”
目光如刀锋一样的利,表情如冰霜一样冷。
琥珀心里“噗通”一下慌了起来,忙解释道:“我,我…”
“你还不服气!”十一娘面容冷肃地望着她,很突兀打断了她的话,说出了一句欲加之词。
“没有,没有…”这样雷霆之威,琥珀从来没有见过,她心里很是慌乱,隐隐又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更有委屈和不甘,“夫人…”
十一娘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可知道太夫人为何要独宠二夫人?你可知道三夫人为何明知自己只是暂时理家却还要雁过拔毛?你可知道五房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可知道侯爷怎样看待三位姨娘?你可知道大周那么多巨贾,为何只有文家能把嫡女嫁到徐家来?”她连珠炮似的提问,个个都不是一言两语能回答上来的,琥珀不由背脊发寒,脑子里一片混乱,偏偏十一娘又骤然地拔高了声音,“你可知道?”
她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砸得头昏脑胀,目光茫然地望着十一娘,本能地摇头:“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十一娘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不知道,你就当我的家,做我的主!”
疲惫和失望,像针一样刺透了琥珀的心──十一娘从对她从来都是赞许有加,偶尔她和冬青意见相左,十一娘虽然什么也不说,却会默许屋里的丫鬟婆子照着她的意思去做…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不,不,不…她和冬青不一样。冬青自从十一娘从福建回来就服侍她,自己却是大太太赏的!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夫人,我再也不敢了。”语气里透着绝望和哀求。
前路崎岖,未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待着自己。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走那么远。必须有一个自己的团队。罗家的人也好,陶妈妈也好,更倾向谆哥。向婆子之类,能力有限。而徐家诸人,真正有能力的早被各房揽了过去,剩下的多是平庸之辈。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几个丫鬟。偏偏冬青不擅长这些,滨菊又不适合这些,竺香年纪太小,只有琥珀,她最满意。只是隔着大太太这一层关系,得想个办法收服她才行。认真说起来,绣橼窥视的事,她完全可以像秦姨娘半路来迎徐令宜一样,不予理会──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只要她们不越过底线,她乐得睁只眼闭只眼让家里的气氛活泼些,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可琥珀没跟她打个招呼就自作主张把绣橼送到自己面前任自己踩,却坏在这个自作主张上了…正好给了她一个发难的机会。
要她长记性,不下狠手是不行的!
十一娘望着琥珀额头上晶莹的汗珠,觉得差不多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来,坐到我身边来。”
琥珀望着那双素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琥珀,你也知道。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十一娘携了琥珀的手,“可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让琥珀惶恐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小姐,是我错了!”刚才的雷霆,现在的雨露,两相比较,感触更深。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现在的平静。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发脾气?”
琥珀听着一怔,沉默半晌。
十一娘知道她被自己的骤然发难震慑住,一时失了灵性,只知道一味的认错了。她表情认真地凝望着她:“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琥珀本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过来。
自从以衣饰试探十娘后,十一娘对她颇多依仗,她做起事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的,越管越多──好比这一次,她以为十一娘会很乐于见到年轻美貌的乔姨娘被打压,所以才嘱咐值夜的婆子含糊其词地回答绣橼,让绣橼以为侯爷就要回来了。这才有了大门口的窥视。
这样的结果,十一娘未必就不喜欢。
可不应该由自己拿主意。
不管怎么说,自己只是十一娘身边的丫鬟!
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夫人…”她脸涨得通红。
知道就好!
十一娘暗暗点头。
她还有很多的困难要面对,所以必须保持身后固若金汤。
“琥珀,你可知道五爷屋里的晓兰?”
琥珀愣住。
她不知道十一娘怎么会突然问起晓兰来。
“知道。她是五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五夫人怀了身孕,就收在了房里。人长得漂亮,也机敏,深得五爷和五夫人的喜欢。”
十一娘就把她怀孕的事告诉了琥珀。
琥珀瞪圆了眼睛:“她怎么会…五夫人也怀着身孕呢?这,这…看她那样子,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会…”她不由握了十一娘的手,“那,那太夫人怎么说?”
不管是为了家族的安宁还为了嫡妻的颜面,一情况下都会嫡子在四、五岁的时候才会让通房或是小妾生产。但愿望通常是好的,谁也不能避免有意外的时候。有些人家会把孩子打了,还有些人家会直接处置通房和小妾,但更多的还是会生下来。全看家里长辈的态度。
十一娘却答非所问地道:“你看,我不知道有晓兰这个人,你却不知道太夫人和侯爷的意思。如果太夫人问我如何处置晓兰,我想着她不过是个通房罢了,自然要按规矩处置。再说你,不知道太夫人和侯爷的意思,如果晓兰来找你讨主意,你想着这件事只怕不得善终,让她偷偷打了孩子。你说,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可夫人不是那样莽撞的性子。我和晓兰也没有那样的交情…”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琥珀望着十一娘,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十一娘就长叹了一口气:“琥珀,你知道那些丫鬟婆子的动向,我却知道太夫人和侯爷的心思。你说,要是我们做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比我们更能掌握主动?琥珀,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夫人,我明白了。”她满头是汗,“我以后遇事一定沉住气,遇事先和您商量。”
十一娘点头,笑道:“我以后遇到事也一定沉住气,有事和你商量。”
“不,不,不。”琥珀面有愧色,“我哪有夫人聪明!”
“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十一娘笑着,就把当初她怎样试探十娘,又怎样冒着名誉的风险找小六子打听消息之类,怎样和向婆子来来往往的事一一道来,“…你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把琥珀说得满脸绯红,很不好意思:“那也是夫人待人宽厚,一点点的小事都记在心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虽然渐渐恢复了以前的温馨,可琥珀看十一娘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认真。
有小丫鬟来禀:“夫人,侯爷差人来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就歇在太夫人那里了。让您先睡,不用安排人等门了。”
十一娘愕然。
和琥珀面面相觑。
然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明天早上自己要不要去服侍徐令宜吃早饭…
…
五夫人神色疲惫地靠在大红色的迎枕上。
“丹阳,你还好吧?”五爷担心地问。
“就是有点累。”五夫人娇嗔地望着五爷,“外面的风好大,我怕着了凉,刚才走的有点急。”
“是吗?”五爷立刻关心地道,“那现在好点了没有?”
五夫人点头:“回来这样躺着,人舒服多了!”
“那我帮你捶捶腿。”五爷说着,就拿起了一旁的美人捶。
五夫人坐起来,一把夺过美人捶:“怎么能让您给我捶腿。”
“这有什么不能的!”五爷道,“你现在不是怀着孩子吗?”话音一落,脸上已有赧色。
“爷,您快别这样!”五夫人柔声劝着,人就直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丈夫的胳膊,“说起来,都是妾身不好。没帮您把屋里的事管好,这才出了这档子事。让您在娘和候爷面前丢了颜面…”
“丹阳,”五爷紧紧地把妻子抱在了怀里,“你快别说了…你这样说,我心里难受。是我对不起你!”说着,他放开了五夫人。目光直直地望着妻子,“丹阳,你相信我,我真的没那意思…”神色很是急切。
“我知道爷不是那样的人。”五夫人笑望着丈夫,“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和您一块去见娘和侯爷了!”
这倒是。
如果不是丹阳在场,四哥还不知道会怎样收拾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丹阳却推着他:“爷,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您快去梳洗一番歇下吧。明天一早还要当差呢!”
“那你先歇着。”五爷点头,去了净房。
一直立在旁边的石妈妈立刻关切地道:“五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五夫人懒洋洋地依在了迎枕上,“就是刚才拉侯爷的时候被拽了几步。”说着,啧啧地道,“真看不出来,侯爷平时那样温和的一个人,竟然火气这么大。要不是我在旁边,侯爷那一脚踹下去,五爷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只怕不能下地。”
石妈妈听着立刻朝一旁的丫鬟使眼色,示意见她们退下,又亲自拿了甜白瓷装着的苹果递到五夫人面前:“侯爷是行伍出身,手重!”又低声问五夫人:“那太夫人和侯爷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侯爷哪能插手!”五夫人叉了块苹果放在嘴里。“太夫人让把人送回河南老家去。我怕下面的人自以为是,半路把孩子给折腾没了,就把她留了下来。”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石妈妈听了不由担心:“可这孩子…”
“怕什么!”五夫人觉得今天这苹果又甜又脆,又叉了一块,“就是要让她生下来,最好还能生个儿子。给那些一心一意想爬主子床的腌臜东西们做个表率。看是不是怀了孩子就能一步登天,抬了姨娘就能唤风换雨…”说到这里,她“哎呀”一声,露出后悔的表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刚才在太夫人那里,应该给她求个恩典。顺便抬她做姨娘的…”又想想,“算了,等生了孩子再抬也不迟。”
石妈妈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嗔道:“您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呢?还最好生个儿子!这要万一真是儿子,那可是长子。哪个男人不爱长子。您看侯爷,对二少爷多好啊!”
“那不一样。”五夫人不以为然,“那时候四房只有他一个男丁,大夫又说元娘不能生了。就是以后再有了儿子,不是通房生的养在元娘名下就是小妾生的养在元娘名下,说白的了没什么区别。可你再看谆哥。侯爷明明知道元娘宠孩子宠得厉害,把他养的跟个姑娘家似的,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最后还娶了个比自己闺女大不了几岁的庶女做续室。认真一想,不过是怕谆哥养不大,宁愿娇一点,也不敢严一点。”说着,她笑起来,“希望十一娘快点生,最好生个儿子,还健健康康的,到时候,他可有脑筋伤了!”
“你这孩子。看戏不怕台高。”
“别人家的事,看看有什么打紧的。”
石妈妈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晓兰来了:“…那您看她怎么安置?”
“把她送回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去。再给她添两个妈妈、四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妈妈。”五夫人冷笑道,“怎么也要让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最好长得白白胖胖的,天天在五爷跟前晃一晃。让五爷别忘了这孩子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怎么生下来的!至于晓梅…”提到另一个通房,“她和晓兰住一个屋,对晓兰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服汤的药事一问三不知,想来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实在人。”五夫人语气里带着讥讽,“那就把她派去服侍晓兰吧!”五夫人说着就笑起来,“可要和晓梅交待清楚了,晓兰今非昔比,一旦生下孩子那就是我们家里的第一个姨娘了。让她小心服侍着,要是晓兰对她有一点点的不满意,气着了我们五爷的骨肉。那我只好把交给人牙子处置了!”
“知道了!”石妈妈笑应着。
一起做了通房,一起互相掩护着偷偷停了药,现在一个怀了孩子,马上要抬姨娘了,另一个却要做低伏小的服侍,心里的不平衡,迟迟早早会做出一些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来的。
五夫人见石妈妈答应的痛快,忙道:“你可别会意错了。我是要她们狗咬狗,咬得五爷看着心里就觉得不痛快。可不是要弄出什么事来。”
“您放心。我会派人看着,决不会出什么事的。”石妈妈笑道,“既然您在太夫人面前做了贤人,可不能因小失大。自然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五夫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道:“今天晚上就让晓兰服侍五爷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在中山侯府的垂花门下了马车,早有管事妈妈去禀了唐家专管司客的四奶奶。她穿了件大红五彩妆花十样锦通袖袄,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迎了上来。远远地就打着招呼:“太夫人,可把您给盼来了。”
太夫人笑道:“我就知道,这迎客的人准是你!”
唐家四奶奶曲膝行礼,嗔道:“您是说我话多吧!”说着,目光已落到了十一娘身上,“这可真是稀客,没想到四夫人也来了。”
上次在徐家听戏,唐夫人也带了她去,两人认识,只是那时她还是罗家的十一娘,现在却是永平侯府的四夫人了。
十一娘微笑着曲膝给她行礼:“四奶奶。”
唐家四奶奶忙回了礼,望着十一娘啧啧称奇:“这样年轻漂亮,让我们这些麻头黄脸的可怎么得了啊!”
十一娘只是微笑。
太夫人则点了唐家四奶奶的额头一下:“你就给我做怪吧!”
唐家四奶奶笑嘻嘻地道:“您是谁啊?我就是那孙大圣,也不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啊!”
逗太夫人直笑。
唐家四奶奶就上前虚扶了太夫人往一旁的抄手游廊去:“我们家夫人正等着您呢!刚才还叨念着怎么还没有来!”又回头招呼十一娘,“我们家夫人住的离这不远,马上就到了。”
十一娘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跟着她们身后,听唐家四奶奶叽叽喳喳地说着笑话,上了抄手游廊,转过两个角,进了一座院落。唐家四奶奶吩咐小丫鬟:“快去禀了夫人,永平侯府的太夫人和四夫人来了!”
小丫鬟一溜烟地去报信。
唐家四奶奶一面陪着太夫人往里走,一面笑着对太夫人道:“定国公府的郑太君、永昌侯府的黄夫人、威北侯府的林夫人、忠勤伯家的甘夫人可早就到了,我们家夫人正陪着喝茶呢!”
太夫人点头。
瘦瘦高高的唐夫人穿着大红五彩金遍边葫芦鸾凤穿花通袖袄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急步走了出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半蹲着给太夫人福了福。
太夫人点头回礼,指了十一娘对唐夫人道:“你原来也见过,我四儿媳罗氏。”
十一娘曲膝行礼。
唐夫人的目光在十一娘的身上停了一会才笑道:“可真是难得啊!徐家四夫人也来了!”
十一娘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微笑着立在太夫人身边。
唐夫人就携了太夫人的手往里去:“都是些常聚的老姊妹,特意迎了我屋里来坐。”
唐家四奶奶亲自去撩了帘子,十一娘跟着太夫人进了屋。
屋里布置的喜气洋洋的,挂了大红色的幔帐,铺了猩猩红地毡,黑漆太师椅上搭着大红五彩云龙团花坐垫、靠枕,屋子正中三足鎏金珐琅大火盆,墙角人高的冬青树绿树清新。
看见太夫人进来,屋里坐的都纷纷起来过来见礼。
林夫人、甘夫人、黄夫人、郑太君,还有上次在徐家听戏时遇到的林家大奶奶、黄家三奶奶…果然都是熟人。
只是此时非彼时。
太夫人向众人引见十一娘:“这是我四儿媳妇。”
十一娘上前给众人行礼。
黄夫人是参加过认亲的,自然情份不一样,立刻携了她的手:“你婆婆最闲散,你可不能学她。以后有什么事要勤走动才是。”
十一娘笑着恭谦地应“是”。
可能是同为继室又是亲戚的关系,甘夫人对她也很和善。林夫人和郑太君都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两位奶奶纷纷回礼,亲亲热热地喊着“四夫人”。
有小丫鬟禀道:“程国公府的乔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