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姑姑忙笑着上前抱了用灰鼠皮斗篷包着谨哥儿,太夫人和十一娘趁机行了礼,旁边自有内侍将两人扶起,端了锦杌过来。
“这孩子,和四弟长得真像。”皇后娘娘轻轻地抚着谨哥儿剃了胎头的脑袋,抬头望着太夫人和十一娘笑道,“怕子也大。这样一路行来,竟然一点也不怕,睡得正酣。”
十一娘有些汗颜。
昨天晚上她和徐令宜刚躺下,谨哥儿就睡了。她支持不住去睡了,徐令宜和他一直玩到了寅时才歇下。
“有些憨罢了。”她忙恭敬地道,“吃了睡,睡了吃。”
“这才刚满月,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年纪。”皇后娘娘笑着,有内侍进来禀道,“皇太子妃到了。”
“快让她进来。”皇后娘娘笑着吩咐内侍,然后对太夫人、十一娘道,“芳姐儿如今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很是欣慰的样子。
“这是皇后娘娘的福气。”太夫人说着,挺着大肚子的芳姐儿就由宫女扶着走了进来。
她戴着四屏凤冠,穿了宝蓝色绣翟鸟的礼服。可能是怀孕的原因,人丰腴了不少,脸圆圆的,目光安宁,举止沉稳,非常的端庄。
十一娘脑海里冒出“面如满月”这个词来。
皇后娘娘免了她的礼,让内侍端了锦杌服侍她坐下,她这才朝着十一娘笑了笑──目光一闪,就有了往日的狡黠。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看着就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就问起芳姐儿这些日子的衣食起居,知道一切都好,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雷公公进来:“皇后娘娘,时辰到了!”
十一娘知道这是来催皇后娘娘升座,和太夫人、芳姐儿一齐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略一犹豫,对十一娘道:“让乳娘抱着谨哥儿就歇在暖阁吧!”
十一娘跪下谢恩,扶着太夫人,跟在皇后娘娘和芳姐儿的身后去了大殿。
先是内命妇给皇后娘娘行礼,然后是外命妇朝见,一套仪礼下来,已到了午初。大家都有些疲惫不堪。太夫人年纪大,十一娘身体弱,更觉得吃力。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偏偏还要去暖阁抱孩子。
五夫人就搀了太夫人:“我送你们到门口。”
十一娘感激地看了五夫人一眼,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去了暖阁。
谨哥儿刚被贺公公抱去见皇上了。
皇后娘娘笑道:“竟然比我的性子还急。”赏了太夫人、十一娘茶点,“好歹惦惦肚子。”
太夫人连喝了两口热茶才缓过气来,十一娘则不客气地连吃了两块豌豆黄。
芳姐儿看了抿着嘴笑。
三皇子和大公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是永平侯府的太夫人,这是永平侯府夫人。”皇后娘娘就抱着公主指了太夫人和十一娘,“太夫人是你外祖母,夫人是你舅母。你可记清楚了。”声音很是轻柔。
三岁大的大公主乖巧地点头,娇声娇气地复述着母亲的话:“太夫人是我外祖母,夫人是我舅母。”然后眨着眼睛望着皇后娘娘,“那她们是不是要给我红包?”
大家都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更是笑着拧了拧女儿的面颊:“这是跟着谁学的?满身的小家子气你可是公主!”
大公主雪雪呼痛,眼睛却闪闪发亮,一看就是个鬼精灵。
太夫人忙掏出早就准备好、装了金锞子的荷包递给公主:“是要给红包的。”又给了一直笑吟吟站在旁边的五皇子一个,“是老妇的一点心意。”
三皇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和徐嗣谕一般高矮,表兄弟长得非常像,只是徐嗣谕看上去文秀,五皇子看上去矜贵。
他笑着接了红包。
十一娘也把打赏荷包拿了出来。
大公主欢呼一声,跑到了芳姐儿身边:“嫂嫂,还有您的!”
芳姐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也拿了一个红包出来。
大公主拿了就跑:“我去找父皇──他还没有给我红包呢!”
“福荣。”皇后娘娘喊着大公主的名声,大公主就回头冲着母亲笑了笑,继续朝外跑去。
“母后别担心。”三皇子匆匆行了个礼,追大公主出了暖阁,“我陪皇妹过去。不会让她闯祸的。”
皇后娘娘无奈叹了口气,对太夫人道:“这孩子,给惯坏了!”语气中却诸多溺爱。
大公主是在五皇子死后得的,承载着皇后娘娘对五皇子的愧疚,自然更多宠爱。
太夫人笑道:“大公主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谁见了都喜欢。皇后娘娘多有宠爱,也是人之常情。”
皇后娘娘就和太夫人、十一娘讲起大公主的事来,然后又仔细地问了谨哥儿的事。
絮絮叨叨了半天,既没见大公主和三皇子折回来,也没见内侍把谨哥儿抱回来。
大家不免都有些急起来,皇后娘娘更是吩咐黄姑姑:“去看看。这都到了吃午饭的时辰。”
黄姑姑应声而去,又很快折了回来。
“侯爷让皇上身边的内侍过来传话,说他和六少爷已经在东门外待了。让太夫人和永平侯夫人出了坤宁宫就去东门。”
皇后娘娘有些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来打个招呼,就这样把谨哥儿抱走了!”又道,“我的见面礼、压岁钱还没有给呢!”
太夫人和十一娘也面面相觑。
十一娘更是猜测,难道徐令宜和皇上不欢而散,所以连皇后娘娘也不想见,抱着孩子就出了宫?
太夫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想早点见到儿子。闻言起身道:“过了元宵节,年才算过去了。过两天十一娘再带了谨哥儿来给皇后娘娘、皇太子妃拜年。”
宫里礼仪繁琐,谨哥儿又小,进宫是场折腾。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事…
皇后娘娘可不想因小失大。
她笑着吩咐黄姑姑:“把我给谨哥儿准备的东西送去吧!”
言下之意是不用再进宫了。
太夫人和十一娘都松了口气。
芳姐儿见了也吩咐身边的人:“把我给谨哥儿准备的东西也送过去吧!”
那女官恭敬地应了“是”。
太夫人和十一娘少不得道了一番谢,这才出了坤宁宫。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冬天正午的阳光暖暖洒落在东宫门上,进宫朝见的人大多都已出宫,几个当值的御林军虽然站得笔直,表情却松懈下来,都有些无聊地望着不远与正和几个同僚说得热火朝天的徐令宽。
见有人走过来,几个人神色一敛,恢复了从前的严整。
太夫人和十一娘却是满脸的狐疑。
徐令宽满脸笑容地和人寒暄着,五夫人、抱着用灰鼠皮斗篷裹着谨哥的顾妈妈则站在宫门口。只不见徐令宜的影子。
太夫人和十一娘都有些狐惑,太夫人扭了头正想和十一娘说什么,看不见太夫人和十一娘的徐令宽低声和同僚说了几句。
他的同僚朝太夫人望过来,躬身行礼,结伴而去。
徐令宽大步走了过来。
五夫人见了,顺着徐令宜宽的同僚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太夫人和十一娘出了东门。
“娘!”她忙迎上前。
顾妈妈看着也抱着谨哥儿跟了过来。
五夫人搀了太夫人:“您还好吧!”
太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焦灼,抬睑看见跟着她们出来的内侍,舒展着眉头微微一笑,面容慈祥而亲切。
“你四哥呢?”声音不紧不慢,非常的温和。
“皇上赏了谨哥儿很多东西。”走过来的徐令宽笑道,“四哥和内侍去内务府签押了。”
十一娘和太夫人的神色一松,太夫人的笑容越发的详和,十一娘则脚步轻盈地走到了顾妈妈身边,低声道:“谨哥儿还好吧?”
顾妈妈忙应道:“正睡得香呢!”
十一娘撩开斗篷的一角,打量儿子。
谨哥儿小脸红扑扑的,神色安逸,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略有平静。
那边内侍已恭恭敬敬地给徐令宽和五夫人行了礼:“徐大人,郡主,这可巧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也赏了六少爷很多东西…天气虽然冷,可也只好请太夫人、徐大人、永平侯夫和郡主稍等一会了。待侯爷来了,和我们去内务府签了押再出宫也不迟。”
徐令宽听了就朝那内侍揖了揖:“有劳公公久侯了。”说着,从衣袖里掏了两个荷包塞到了两个内侍的手里。
两个内侍的笑容越发的恭谦了,其中一个还和他们寒暄起来:“六少爷长得可真是好。皇后娘娘看着不知道有多喜欢。还记得当初府上来报喜,我们娘娘双手合十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呢还让黄姑姑去佛堂点了三炷香。”
“不敢当公公夸奖。”太夫人呵呵笑着应着那内侍,“还算长得齐整。也还听话。吃饱了睡,睡好了吃,从来不吵夜…”
正说着闲话,别一个内侍突然道:“侯爷过来了!”
大家忙朝宫门内望去,就看见戴着七梁冠、穿着大红色蟒衣的徐令宜大步走了过来。
他面容冷峻,目光犀利,没有一点喜气,反而显得很严肃。
“四哥!”徐令宽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徐令宜的目光就落在了太夫人和十一娘的身上。
他神色微缓。
两个内侍忙上前行了礼,说了来意。
徐令宜微微翕首,跟太夫人打了声招呼,和两个内侍去了内务府。
十一娘几个等了大半个时辰,都饥肠辘辘了,徐令宜这才出来。
太夫人立刻道:“老四和我坐一个马车!”
徐令宜听着就搀了太夫人出了宫门。
徐府黑漆平顶马车早已在门口侯着。太夫人和徐令宜上了第一辆马车,十一娘和顾妈妈坐第二辆马车,徐令宽和五夫人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得得得地朝荷花里去。
十一娘低声问顾妈妈:“你抱着六少爷去见皇上,知道皇上都说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顾妈妈小腿一直打着颤,此刻坐在马车,人像散了架似的,只觉得全身无力,“宫里的公公让我在殿门口等,六少爷是由一位姓贺的公公抱进去的,又是由这位姓贺的公公抱出来的。”
十一娘沉吟道:“那你们怎么没有去跟皇后娘娘辞别?”
顾妈妈回忆道:“我站在外面等了半天。三皇子和大公主来了。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人,贺公公抱了六少爷出来了。又过了一会,侯爷和五爷出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个内侍。”说到这里,她语气微顿,“侯爷当时的脸色很不好,五爷却笑嘻嘻,还刮了刮六少爷的鼻子,说六少爷是个小富翁之类的话。六少爷正睡着,被五爷吵醒了,皱着眉头就哭了两声。侯爷听着,脸色就更难看了。让五爷去找太夫人。
“五爷听着一愣,说:太夫人在皇后娘娘那里。要不要去辞个别。
“侯爷一句话没说,抬脚就往外走。
“我只好跟着侯爷往外走。
“两个内侍在后面喊了侯爷两声,见侯爷不理,也跟着我们一起到了东门。
“侯爷就给我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让我抱着六少爷站在那里。两个内侍见侯爷面色不善,唯唯诺诺地在一旁陪我们站着。
“过了好一会,五爷和五夫人来了。说皇后娘娘还在和太夫人、夫人说话,他已差了小内侍去禀。
“侯爷听了,就让五夫人看着我和六少爷,和两个内侍去了内务府!”
十一娘听着越发的糊涂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徐令宜好像连皇后娘娘都责怪上了似的。
好不容易回了府,下了马车,徐令宜还好,反而是太夫人的脸色有些凝重。
十一娘看着暗暗称奇,和五夫人一起搀着太夫人上了青帷小油车,回了太夫人处。
“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了吧!”太夫人让杜妈妈服侍她更衣,对儿子、媳妇道,“明天你们还要走亲戚呢”然后吩咐玉版,“去把二夫人叫来这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在韶华院…我们两个,也做个伴儿!”
“娘,您这话可不对。”徐令宽听了嬉皮笑脸地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人是越多越热闹。你和二嫂两个人,还不是冷冷清清的。”说着,起劲地道,“要不,我们陪着您打叶子牌吧?”
没待太夫人说话,徐令宜却开口阻止了徐令宽:“娘累了一天了,我们就先散了吧!等她老人家好好歇歇。”
徐令宜不免有些讪讪然。
五夫人拉了徐令宽衣袖:“娘,那我们等会再来看您。”
太夫人笑着点头。
大家行礼退了下去。
五夫人就问十一娘:“你什么时候走?”
今年罗振兴和罗四奶奶在燕京过年,十一娘要带着孩子去弓弦胡同拜年。
十一娘笑道:“给太夫人问了安就启程。”
她自嫁入徐家,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在辰正差一刻的时候去给太夫人问安。五夫人也就没有问时辰,笑道:“那好,我也早点给太夫人问安。我们一起回去。”
“好啊!”十一娘笑着点头,和徐令宜回了正屋。
徐令宜进门脸就沉了下来,凛声吩咐琥珀:“去,把谨哥儿抱过来!”
琥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去了暖阁。
十一娘正想帮徐令宜更衣,看这情形不由心中一跳:“侯爷,出了什么事?”心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徐令宜没有做声,神色却有些凛冽。
十一娘心里着急,正想再问问,顾妈妈已抱着熟睡的谨哥儿走了过来。
徐令宜二话不说,接过谨哥儿就放到了炕上,开始脱谨哥儿的衣裳。
谨哥儿被惊醒,大哭起来。
十一娘忙走了过去:“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小心凉了孩子!”
徐令宜却不为所动。他脸绷得紧紧的,三下五除三就把孩子给脱了个精光,然后仔细打量起孩子的身子来。
十一娘忙脱了小袄裹了孩子,厉声道:“侯爷,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孩子还小,要是受了风寒,可不是闹得玩的…”那边顾妈妈看着,忙将刚才十一娘脱下来的斗篷搭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徐令宜却捉了谨哥儿露在外面的小腿看,这才罢手。
十一娘眉头紧锁,正要问个清楚,抬头却看见徐令宜如释重负般长吁了口气。
想到他在宫里的异常举动,十一娘不禁抓住了他的手臂,肃然地喊了声“侯爷”。
“没事,没事!”徐令宜此刻才回应十一娘。他拍了拍十一娘的手,“刚在乾清宫,皇上抱着谨哥儿,大公主突然冲了过去,皇上慌手慌脚的,谨哥儿在宝座的扶手上挺了一下…当时就哭起来。贺公公抱到一旁去哄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十一娘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把怀里的孩子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外伤,这才做罢。想责怪徐令宜几句,见他也是满脸的担心,把到了嘴边的话强忍了下去。心里不由升起个念头: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徐令宜一路行来都板着个脸吗?
那太夫人为什么从马车上下来以后又神色凝重呢?
她想仔细问问,怀里的谨哥儿哭得肝肠寸断似的,还没有穿衣裳,外面又有小厮隔着帘子来禀,说“内务府把皇上、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的赏赐送了过来”,徐令宜亲了亲谨哥儿的面颊吩咐她“你快帮孩子把衣裳穿了。我去看看。顺便再给谨哥儿请个大夫来仔细瞧瞧”…
十一娘只好“哦”了一声,先和顾妈妈帮谨哥儿穿了衣裳,然后换着花样哄着大哭的儿子。
第四百八十二章
那边太夫人屋里服侍的都避到了屋外,太夫人正斜依在弹墨大迎枕上和二夫人低声说着话:“…皇上要处置杨家了。听老四的口气,这次只怕牵连不少。”
二夫人并没有惊讶,用美人捶给太夫人捶着小腿:“皇上越是放纵杨家,处置起来就越重。何况这些年皇上一心要推行新政。杨家的事,正好给皇上一个借口,要不然,像林阁老这样先帝用过的老臣,不过是反对开海禁罢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人给罢免了吧?说起来,还是柳阁老眼头亮,自己致了仕。至少落得个晚景清泰。”
太夫人叹了口中气:“我是怕这件事牵连太大,到时候京里又要动荡不安了。”
二夫人听着笑了起来:“我看,您是怕有人到您面前求情,您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左右为难吧?”
“就你鬼精灵。”太夫人望着二夫人笑,眼角眉梢带着几份溺爱。
“那也是您惯的。”二夫人放下美人捶,起身给太夫人微凉的茶盅里续了些热水,“您看,要不要我帮您去递个音。”
太夫人有些犹豫。
“黄家的世子爷这两年也赚得盆满钵满,”二夫人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轻声道,“要是人没有个知足常乐的心,您就是帮了他这一回,难保他还有下一回。”
太夫人微微颌首:“那你就帮我去趟黄家吧!”
二夫人笑着应喏,帮太夫人搭了薄被:“你就歇歇吧!这些事,别操心了。外面有侯爷,侯爷心里明白着呢!”
太夫人闻言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好不容易把谨哥儿哄的睡着了,十一娘却难掩满脸的疲惫,她吩咐秋雨:“我去歇一会,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来叫我吧!”
大年初一,虽然大家拜年只是在各家的门房投张名帖,可也难保有亲近的人登门拜访。
秋雨低声应“是”,服侍十一娘歇下。
待她醒来,屋里已点了灯。
十一娘忙坐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谨哥又哭闹了没有?侯爷还没有回屋吗?太夫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在床前服侍的秋雨见她问得急,忙道:“现在酉初过三刻。六少爷刚醒过来吃了奶,现在又睡着了。期间太医院的吴太医来过,给六少爷把了脉,说六少爷脉像平和,沉稳有力,好着呢开了副健胃益脾的方子。因没给您看过,所以还没有去抓药。侯爷还没有回屋。太夫人那边没有什么动静。”说到这里,她神色微凝,声音也低了几分,“不过,你刚歇下不久,二夫人就出了趟门,听马房那边的人说,二夫人是去了永昌侯府。刚刚才回来了。还有侯爷那边,下午叫了文姨娘去了外书房。”
十一娘愣住。
二夫人大年初一的去了黄家,还在那里盘桓了些时辰。徐令宜又把文姨娘叫到了外书房…
她想到今天徐令宜和太夫人的异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肯定和徐令宜今年觐见皇上有关!
“让秀莲打水进来吧!”十一娘思忖着趿了鞋,“再差个人去外院看看侯爷什么时候回屋──到了晚膳的时候了”又吩咐秋雨,“是药三分毒。既然六少爷没事,药也就不用抓了。”
秋雨笑着应“是”,玉梅已把烘在火盆上的衣裳拿了过来,和小丫鬟服侍十一娘穿衣。
徐令宜回来了:“吴太医说谨哥儿没事。他下午有没有哭闹?”
“秋雨说刚吃了奶睡下。”十一娘自己简单地绾了个纂儿,“妾身正要去看看!”
徐令宜待她梳妆完了,和她一起去暖阁看了孩子。
万三媳妇守在一旁做针线,谨哥儿正睡得酣。
徐令宜这才点了点头,回了内室。
秋雨进来问饭摆在哪里。
夫妻俩人在东次间宴息处吃了晚饭,移到内室喝茶。
十一娘就笑着问他:“皇上、皇后、太子殿下都赏了些什么?”
“不过是些金银玉器,布匹香料。”徐令宜颇不以为意,“还能有什么新花样。”说到这里,用盅盖拂茶盅上浮叶的手却微微地停顿了一下,道,“白总管过两天是要把赏赐的东西给你送进来的。”
十一娘笑着点头,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夫人,几位姨娘过来问安!”
“请她们进来吧!”十一娘说着,眼角瞥了瞥徐令宜,就发现他嘴角微沉,脸色有些不虞。而文姨娘进来后,眉宇间透着几份忐忑不说,话也很少,反而是杨氏在活跃气氛。
“…前两天还下着雪,要过年了,反而放晴了。妾身看着后花园时的腊梅花全开了。侯爷和夫人闲暇之余不防去赏赏梅。妾身无事,还画了幅腊梅图。”
徐令宜没有做声,脸色一如往日般的严峻,静静地喝着茶,并不看几位姨娘一眼。文姨娘就越发的显得不安起来。
十一娘不动声色地和姨娘们寒暄了两句,端了茶。然后看见文姨娘松了一口气似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第二天,十一娘带着孩子们去了弓弦胡同。
钱明夫妻还没有到。罗四奶奶穿着大红底一年景的通袖袄儿,笑盈盈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王泽和十二娘已经到了。一个穿着宝蓝色的杭绸袍子,气度沉稳;一个穿了大红牡丹穿花的小袄,俏丽可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金童玉女般的赏心悦目。
十一娘不由暗暗点头。
十二娘则红着脸上前给她行了礼。
那边罗四奶奶已见荐孩子们喊“四舅舅”、“十二姑父”。
给的红包,得的得红包,大人、小孩子都喜气洋洋。只是罗振声,在徐令宜面前有些唯唯诺诺,算是小小的不足之处。还好有小小的英娘,活泼又可爱,笑语如珠地和徐嗣谆、徐嗣诫说着话,徐令宜看着也不由露出几份欢欣的笑容来,逗了她问:“夹竹桃和石榴花一样,那什么花和玉簪花一样?”
英娘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白鹤花啊!”
白鹤花是玉簪花的别称。
徐令宜大笑,王泽也笑容满面。
罗振声却觉得丢脸,胀红了脸训斥英娘:“胡说八道些什么?是谁告诉你的?白鹤花就是玉簪花。”
英娘就有些怯生生地躲到了罗四奶奶的身后。
“小孩子,能知道这些就很不错了!”徐令宜好像很喜欢英娘,笑着为她解围,又道,“这点到像她十一姑母,都喜欢花花草草的。”然后对英娘说,“我们家有个大暖房,种着很多花。到时候去我们家玩去!”
英娘看了父亲一眼,不敢做声。
罗四奶奶就瞪了罗振声一眼,笑道:“等过些日子,谨哥儿百日礼、诫哥儿的生辰,我们少不得要去热闹热闹的。”
徐嗣诫听到罗四奶奶提到他的生辰,就小声对一旁的徐嗣谆道:“我是三月初三生的哦!”很是得意的样子。
大人在说话。徐嗣谆就小声示意徐嗣诫别做声。
罗四奶奶见孩子们拘谨,笑道:“怎么五姑爷和五姑奶奶还没有来?我做了拿手的水晶肚片想请大家尝尝我的攒盒做得如何呢!”
盛大的节日里吃攒盒,是江南的习俗。
大红描金的匣子,黑漆的里子,横竖摆成十二格,装上各式各样的下佐小菜,然后配着面条,算是早膳。
京里也有专司江南菜的馆子,大家并不陌生。等着钱明两口子的时候,大家的话题就转到江南菜和燕京菜的不同上来。
徐令宜是见多识广的,王泽是谨言慎行,罗振声对着徐令宜是胆怯心虚的,平时话最少的徐令宜反而成了话题的中心。
十一娘看着不由好笑。钱明和五娘带着鑫哥终于来了。
钱明穿了件殷红底五蝠捧寿团花的茧绸袍子,看上去如往昔一样温文尔雅,金哥穿着大红底葫芦纹小袄,和往常一样好动,进门就拉了英娘的手,只有五娘,虽然穿了件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戴了赤金的满池娇分心,簪子,脸色却显得有些灰败。看见十一娘的时候,表情也有些讪讪然。
看样子,钱明可能是“说”了她的!
十一娘和罗四奶奶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上前和五娘行了礼。
十二娘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行过礼后挽了五娘的胳膊:“五姐这满池娇的分心可真漂亮。不知道是请哪家的师傅打的?我瞧着怎么也有个五、六两的样子!”
“什么五、六两。”五娘看十二娘的目光有些不屑,“就是空心的,五、六两也打不出这样大的满池娇分心来──一共去了十二两。”
“我就说,怎么这么漂亮!”十二娘小心翼翼地奉承着五娘,“我刚嫁到燕京来,什么也不懂。不像五姐,在燕京住的久,哪家的尺头花色多,哪家的鞋子做得好…这些居家过日子的事,以后五姐可要多指点指点我!”
五娘听着嘴角微翕,正要说什么,那边正在给几个孩子派红包的钱明已投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五娘抿了抿嘴,甩开十二娘的手臂,去牵了鑫哥的手:“…怎么也不知道给哥哥们行个礼!”
罗四奶奶就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悄声耳语:“我们家姑奶奶,可一个比一个聪明。”
十一娘笑着点头。
以十二娘的年纪,如果不是两世为人,换了她,也不可能比十二娘做得更好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从弓弦胡同回来,十一娘在家里歇了一天,初四开始跟着徐令宜拜年。先去的红灯胡同孙老侯爷那里,然后去了顺王府,再就是福成公主府、永昌侯府、威北侯府、定国公府、王励府第…除了去永昌侯府的时候永昌侯把徐令宜拉到书房里说了一上午的话以外,其他几家都是去打了招呼,吃了顿饭就回了府。
接着是谨哥儿的百日礼。之后又有周夫人、黄三奶奶、林大奶奶等人来拜年。十一娘在内院设了酒宴招待,徐令宜则在外院招待来拜年的同僚、旧日下属和朋友,有带着女眷同来的,则到内院招待。这样一直忙到过了元宵节,才消停下来,府里又开始做春裳。
十一娘和贞姐儿凑在一起讨论着春裳的样式,偶尔会请了简师傅进府讨论,秀莲、玉梅有时候一天跑四、五趟针线房传话或是传人。受两人的影响,正院突然热闹起来,一些心灵手巧的丫鬟、婆子也开始在衣裳上下功夫,或在衣襟上绣个花纹,或绑根红头绳…随着风吹在身上没有了寒意,大家的衣裳越来越薄,正院开始弥漫一种盛世太平的悠闲与繁盛。
就在这个时候,琥珀怀孕了。
“我正担心着呢,”十一娘笑道,“要是再没有动静,我就忍不住要去问了!”
带着儿子长安来给十一娘问安的滨菊听了直笑:“寻思着您过年的时候忙,就没有来。没想到进府就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
十一娘笑着摸了摸乖乖坐在母亲腿上吃酥饼的长安,吩咐秋雨:“让顾妈妈把六少爷抱来给滨菊看看。”
滨菊忙称“不敢”,秋雨知道滨菊在十一娘面前是不一样的,笑着去传顾妈妈来。
“六少爷长得可真漂亮。”滨菊小心翼翼地把谨哥儿抱在怀里,不住地称赞。
“刚出生的时候红红的,大家都说像侯爷,我可没看出来。”十一娘笑道,“这些日子渐渐长开了,人也白净了,我瞧着模样儿真的还挺周正的。”
滨菊忍俊不住大笑。
把谨哥儿给惊醒了。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
滨菊忙熟悉地给谨哥儿端尿。
“从前吃了睡,睡了吃,我担心他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顾妈妈把谨哥儿抱去喂奶,十一娘道,“现在到好,醒了就不睡,睡一会就醒。我听田妈妈说,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一天至少要睡十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好的精力。”
“孩子不论胖瘦,要紧的是精力好。”谈起孩子,滨菊比她有经验,“精力好了,做什么都机敏,人也聪明…六少爷以后一定很聪明。”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有小丫鬟往文姨娘处跑。
“姨娘,姨娘,滨菊来了!”
文姨娘听着精神一振,让冬红赏了几个铜板给小丫鬟,然后喃喃地道:“先是琥珀有了身孕,现在滨菊又来给夫人问安…夫人的心情应该很好吧”她说着,眉宇间过一丝毅色,“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就今天吧”然后起身,“冬红,你从我镜奁里找支赤金的簪子。我们去夫人那里。”
冬红应声而去。
文姨娘到正屋的时候,十一娘和滨菊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炕边,正逗着谨哥儿玩。
“哎呀!”文姨娘笑道,“今天可真巧没想到遇到了万大显家的。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吧?”又望着坐在十一娘身边的长安,“这是长安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说着,上前携了孩子的手,“我看看,这都长得像谁?”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笑着对滨菊说,“我瞧着怎么像你啊!”
“文姨娘!”滨菊忙上前行了礼,笑道,“都说长得像我!”
“儿子像娘有饭吃。”文姨娘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谨哥儿就长得像徐令宜。
她忙转移了话题:“今天来的急,没想到你在场。”说着,插下头上的赤金簪子,“这还在正月里,这个赏你。”
滨菊很是意外,看了十一娘一眼。
自从初一那天徐令宜单独和文姨娘说过话以后,徐令宜虽然再也没有单独见过文姨娘,可文姨娘的不安却一日赛一日,十一娘一直关注着事情的发展。还特意让人去打听初一那天,二夫人去黄家做什么。回来的说,二夫人奉太夫人之命,送了些吃食给黄太夫人。
现在并不是问安的时候,文姨娘却突然来访,她心里隐隐觉得文姨娘的到来与初一的事有很大的关系。
十一娘微微颌首。
滨菊笑着接了,曲膝行礼道了谢。
十一娘吩咐小丫鬟端了锦杌进来:“坐下来说话吧!”
文姨娘笑着坐了下来,端了小丫鬟奉上的茶,笑道:“我们谨哥儿越长越精神了!”
她说话的时候,谨哥儿一直盯着她瞧。
十一娘笑着亲了亲谨哥儿的面颊,把谨哥儿交给了顾妈妈:“今天没有风,你带着谨哥儿到院子里走走──时间坐长了,他又该哭闹了。”
顾妈妈笑着应是,抱着谨哥儿退了下去,又有秋雨过来把长安哄了出去,屋子里只有十一娘、文姨娘和滨菊,骤然冷清了许多。
十一娘道:“文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文姨娘看了滨菊一眼,起身就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求您救救我!”
十一娘心中暗惊,忙去携了文姨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要这样不可!”
滨菊看着悄然起身退了出去,帮她们关了槅扇。
文姨娘知道十一娘不太喜欢别人跪她,顺势站了起来,眼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
“侯爷让我在正月二十四之前把所有的生意都盘了。不然,他就亲自动手帮我把生意盘出去。”她掏出帕子擦着眼角,“我手底下还有三十几个伙计,都是跟着我从文家出来的。这生意要盘出去,这些人谁养活?以后他们又如何营生?我怎么对得起这些跟了我一场的人?”她越说越伤心,“当初,我入股文家的生意,侯爷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皇上登基,侯爷说徐府成了外戚,再这样与民夺利,与名声不好,让我和文家的人拆伙。我二话没说,立刻同意了。可我毕竟是文家的女儿,哪能说断就断,一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况且从前和文家做生意的时候,全靠着这些伙计和文家的管事较真,每年的红利才能算得清清楚楚。拆伙了,文家又怎么会再用这些人。我只好想办法开了间铺子养活他们。可如今,侯爷要把把铺子也盘了…夫人,您帮我跟侯爷说说吧!铺子我不开了。盘给秋红他爹。这样,那些伙计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在铺子里讨生活!”
如果是这样,的确是徐令宜的不对。
不过,徐令宜行事会这样简单、粗糙吗?
而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徐令宜怎么突然容不得文姨娘做生意了呢?还急赶急的大年初一说这事!
十一娘觉得奇怪。
她想了想,和文姨娘并肩坐了:“这些话,你都和侯爷说了吗?”
文姨娘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低声道:“侯爷板着个脸,我当时也没敢多说。事后越想越得不妥当。又怕侯爷生气,所以特意来求夫人…”声音显得有些飘忽。
十一娘微微一笑,柔声道:“侯爷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这些顾忌,文姨娘完全可以跟侯爷说说。不过,文姨娘既然求到我这里来,我有几句想问问,还请文姨娘为我解惑才是”说完,她不待文姨娘点头,径直道:“你说,你当初入股文家的生意,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就想到和文家做生意了?”
文姨娘听着一怔,道:“是我生了贞姐儿以后。父亲说,我是妾室,没有陪嫁,不如入股和文家一起做生意。生意的红利由我父亲帮着保管。以后有什么事,有钱傍身,胆子也大一些。”
十一娘听了又问:“不知道文姨娘拿了多少股金出来?”
文姨娘有些窘迫地道:“当时我也没有多少钱,只记了个本金。后来文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当年分红利的时候,我把本金的钱给还上了。”
“那当年姨娘又赚了多少钱呢?”
文姨娘默然。
十一娘也不催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
过了好一会,文姨娘才小声地道:“赚了一百万两银子!”
“赚了这么多银子!”十一娘道,“侯爷知道吗?后来姨娘又把这些银子怎样处置了?是存在了钱庄呢?还是做了本钱,继续和文家做生意。”
文姨娘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十一娘就轻声地道:“姨娘,这些话不说清楚,到时候我怎么帮你在侯爷面前说话。”
文姨娘听了,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沉声道:“侯爷是知道的。而且当初一百万两银子,除了我入股的一万两本金,侯爷拿了九十七万两走了。”
一万两空头的本金,嫌了一百万两的银子。
文姨娘是不是钱冲昏了头脑!
“这样的生意,不知道做了几年?”十一娘的表情有些凝重起来,“侯爷又一共拿走了多少银子?”
原来是顾着侯爷的体面,可事到如今,侯爷却一点也不顾忌她的体面。而且话已出了口,让夫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也好!
想到这里,文姨娘道:“生意做了六年,侯爷前前后后拿了近七百万两银子走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六年,七百万两银子,徐令宜的外院还缺钱,危险之时二夫人甚至卖了自己压箱的产业。只是不知道二夫人卖产业是做生意之前还是之后?
十一娘思忖着,徐徐地道:“听你的口气,皇上登基后,侯爷主动断了生意。那你父亲没有说什么吗?”
文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回忆道:“我父亲当年还想和侯爷做两年生意,可侯爷意向已定,又去了苗疆打仗,这件事我父亲也就没有强求。”
每年一百万两银子,说要就不要了…
从前的一些猜测渐渐浮出水面。
“是不是从那以后,文家就拿到了江南织造的生意?”她望着文姨娘。
文姨娘没有立刻回答。她脸色微变,沉默良久,低声就了句“是”。
十一娘帮着她抽丝剥茧:“从前文家只是个普通的商家,侯爷每年都能获利百万。可侯爷和文家的生意拆伙以后,文家竟然能得到江南织造的生意。我在想,也不知道是侯爷的运气不好呢?还是文家的运气太好了?要是侯爷和文家的生意继续做下去,每年恐怕不止获利百万吧?”
文姨娘心里乱糟糟的。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已经拿到了江南织造生意,而侯爷又要拆伙,为了保住家族更大的利益,借骇下坡,趁机和侯爷拆伙的,要不能,又怎么会…
想到这里,文姨娘目露惊恐!
或者,自己根本就想错了。
她抬睑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的目光平静而淡定,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强大,她不由抓住了十一娘的手:“我在娘家的时候,父亲念念不忘的就是江南织造的生意。他十一月份和侯爷拆的伙,第二年二月就拿到了江南织造的生意。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一年别说一百万两,就是赚个二、三百万两也不在话下。父亲是个精明人,和侯爷拆伙后,曾派人来与侯爷说项,侯爷当时也只说了句‘我再不适合做生意’的话,父亲就放弃了,与父亲行事做派大相径庭。后来我知道父亲得了江南织造的生意,还以为父亲是为了独霸这门生意。觉得父亲这样做风险大太──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一个县令就能让我们倾家荡产,父亲有侯爷这棵大树不靠,竟然会和侯爷拆伙。为这件事,我还曾提醒过父亲。父亲当时笑着说,不会亏待侯爷的。到了六月份,就差人送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来…”
听到这句话,十一娘才色变。她反握了文姨娘的手:“侯爷收了没有?”
文姨娘怯生生地望着十一娘,呐呐地道:“没,没收。我,我收了。”
十一娘语凝。
过了好一会才低声斥道:“你怎么这样糊涂!”
“我也是为侯爷抱不平。”文姨娘低声辩了一句,到底心虚,又喃喃地道,“不过,也没有收多少,每年二十万两而已。相比当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事已至少,多说无益。十一娘关心的是其他的事。
“你收钱的事,侯爷知道吗?”
“头几年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文姨娘小声道,“后来知道了。就对我说,要是实在喜欢做生意,不如自己开个铺子。这样拿干股,文家要是有什么事求到他面前,他未必事事能做到。我,我就自己开了个铺子…”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先前徐令宜也说,皇上要收拾杨家了。接着就要进宫不虞不事,二夫人代表太夫人私下拜访永昌侯之事,徐令宜单独见文姨娘要求她把生意全部结束的事…文姨娘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对燕京这些公卿之家私下都怎么赚钱的应该很清楚吧?
她问文姨娘:“永昌侯黄家,在做什么生意?”
文姨娘不知道此时十一娘问这有什么用意,不解道:“他们家有个采石场,和工部做生意。一年也能赚个五十来万两的样子。”
十一娘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黄家是做军中的生意。
“不是说工部的生意多是杨家包揽了,那黄家怎么会?”
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文姨娘脸上有了几份神采:“杨家也就是左手进右手出,凭着自己的名头,一面从别家赊货,一面又接工部的生意,实际上是一分本钱也不用的。而且还可以把工部拔的款项暂且不给那些供货的商家结算,拿在手里先用些日子。他们家因此还放印子钱,而且是燕京口碑最好、生意最大的──不仅利钱低,而且不管你要借多少都拿得出来。黄老侯爷这几年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了世子爷,可黄家毕竟只有个空名在那里了。世子爷开头几年经营的也很艰难,还曾向侯爷借过银子转周。可不知怎地,突然和杨家搭上了,开始给杨家供应石料,这几年日子才宽裕起来。”
十一娘听着沉思了片刻,索性和文姨娘把话挑明了:“大年初一,侯爷从宫里出来后,太夫人立刻差了二夫人去给黄家送吃食,然后侯爷又把你叫去说话。文姨娘是聪明人,也帮我想想,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我听人说,这几年文家在和杨家争内务府的生意。只是不知道进展如何了…还有文家每年给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侯爷这些年,应该给文家办了不少事吧?不知道近两年文家是否还从前一样,有什么事就来求侯爷…”
文姨娘听着鬓角就冒出汗来。
她声若蚊蚋地道:“我就说…自父亲去世后,三哥为什么屡次拖欠给我的银子,有时候还让我到侯爷面前求侯爷帮着做一、两件事才会把银子送过来…这两件更是极少登门了。三嫂行事,口气也越来越大。有时候竟然会冒出‘不行就给钱’的话来…”说到这里,她突然站了起来,“不行,这个事我得让秋红去打听打听,看文家到底接了内务府的哪块生意…”
十一娘则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徐令宜之前就知道皇上要收拾杨家了,大年初一见了皇上后才让文姨娘盘生意,还给了一个期限文姨娘,是不是因为皇上说了什么话?或者是皇上告诫了徐令宜一番?要不然,怎么会这样急?而且,徐令宜很反感身边的人接手内务府的生意,文家如果和杨家有什么勾结,以徐令宜的为人,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也不可能不告诫一番。而文姨娘知道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后,不是怀疑文家有没有接手内务府的生意,而是让秋红去打听接手了内务府的哪块生意,也就是说,文家在做内务府的生意,而且是不顾徐令宜的反对在做内务府的生意。
她就拉住了文姨娘的手臂:“你父亲去世后,是不是你的这个三哥在当家?他和侯爷走得近吗?”
文姨娘一愣,想了想,难色有些发白地道:“不是三哥不想和侯爷走得近,而是侯爷,不大待见文家的人…三哥几次低声下气地来见侯爷,侯爷都把三哥晾在了门房…”
十一娘闻言苦笑,道:“如果文家的生意不是做得这么大,你三哥被永平侯晾在了门房,恐怕也不会觉得自己低三下四的吧?”
文姨娘的脸色更白了。
十一娘望着文姨娘,轻声道:“事已至此,侯爷都管不住了,何况是你。你还是听侯爷的话,赶紧把铺子盘了吧!文家那边,你尽女儿的本份递个音就是了。有些事,你就不要强求了。至于那些伙计怎样安置,不如请了侯爷来好好商量商量…”
她的话音未落,文姨娘豆大的泪珠已经落了下来:“我娘…还由哥哥们奉养…还有乳娘,我让她留在燕京,她不肯,非要回去服侍我娘不可…还有我的奶兄,也跟着回了扬州…”说到这里,更是伤心,终于掩面痛哭起来。
十一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了她一盅茶的功夫去哭。然后拍了拍文姨娘的肩膀:“事不宜迟。你要早做打算!”
文姨娘抬头,无暇的妆容哭得稀里哗啦。
她表情茫然地抽泣道:“那,那我该怎么办?”已是方寸大乱的样子。
十一娘不知道事态到底发展到了怎样一个情况,徐令宜又是怎样打算的,自然不好拿主意。只能道:“要不,我们把侯爷请来?有些事,当面说清楚了,你心里有个底,该怎样行事,也有个打算…”
文姨娘一听,点头如小鸡啄米,如抓住了块浮木似的抓住了十一娘的手:“夫人,全凭您拿主意。”说着,泪如雨落般哭起来,“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一娘汗颜。不由自嘲。被人一辈子惦记着,也不能件轻松愉快的事…
她转身喊了滨菊,让滨菊吩咐芳溪去请徐令宜过来。
徐令宜来的比她想象的快。看见文姨娘,开始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看样子,应该猜到了文姨娘的来意。
十一娘给徐令宜沏了茶,带了槅扇门准备避开,徐令宜却叫住了她:“有些事,你也听听吧!”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十一娘避之不及,只好坐到了徐令宜的身边。
徐令宜看了一眼双目哭红的文姨娘,很直接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夫人。只是这件事不是你一人之事,还关系到徐家。多的话你也不用说了,这铺子是一定要关的,而且必须在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前把这件事办妥了”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又道,“这几年你手里也有不少私蓄。知足安命,人往往就坏在一个贪字上了。”
文姨娘脸胀得通红,求助似地望了十一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