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十一娘猜的差不多。徐令宜既然能忍受文姨娘私吞那二十万两银子,又怎么会忍不下一间小小的铺子?多半是文姨娘的生意会影响到徐家的安危,徐令宜才会态度坚决地要求文姨娘关铺子。只是不知道文姨娘的铺子涉及多深…文姨娘有自己的为难之处,说不定徐令宜面前的困难更多!

想到这里,十一娘柔声劝文姨娘:“把侯爷请来,就是为了把事情说清楚。现在侯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文姨娘有什么话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讲出来才是。”

文姨娘愕然。

徐令宜已经做了决定,自己还能说吗?

可十一娘微微朝她颌首,一副支持她的模样。她又想到徐令宜对十一娘的宠爱,想到她被送到燕京时母亲的泪水,还有七、八年没见的乳娘…她鼓足了勇气:“侯,侯爷,妾身没别的意思。先前不知道铺子的事还牵扯到朝中大事,后来听夫人一听,这才茅塞顿开,知道侯爷的苦心。铺子的事,妾身会尊从侯爷的意思,在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前把铺子盘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来,反而容易说一些。文姨娘的话越说越流利,“妾身现在只是担心远在扬州的母亲。她老人生我养我一回,我总不能够看着…”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眼眶里又聚满了泪水,“侯爷你文韬武略,又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比我这样的内宅妇人,求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救我母亲一命。”说着,她缓缓地跪在了徐令宜的面前,“侯爷,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图。事到如今,也只有您能想出办法救我母亲了…”

徐令宜看着眉头微蹙,示意十一娘把文姨娘扶起来。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神色严肃,“不过,你去给文太夫人报个信也好。这两年文三爷闹得实在是不象话。由文太夫人出面点拔点拔他,想必他也会收敛一些。以后该怎么办,他心里也有个数才好!”

文姨娘感激涕零:“多谢侯爷!”说着,顺势站了起来,竟然一刻也等不得,“侯爷,夫人,我这就差人给杨州送信。至于济南府那边的铺子…”说到这里,她不由神色一黯,“我也会想办法盘出去的。”

徐令宜点了点头,端了茶。

文姨娘感激地看了十一娘一眼,这才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却担心徐令宜。

她重新给徐令宜沏了杯茶,低声道:“大年初一侯爷去觐见皇上的时候,是皇上给您递了个音?还是您看出了些什么?”

“皇上给我递了个音。”徐令宜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神色渐渐缓和,“要不然,我也想不到皇上这次的动静会这么大。”说到这里,他目露担忧,“烹小鲜,如治大国。皇上的步子,这次迈得太大了…我怕到时候他驾驭不了!”

就算驾驭不了,只可能是昏庸之君,不可能是亡国之君。

十一娘松了口气。

如果皇上存心要收拾文家,又何必给徐令宜递音?可徐令宜既然让文家收敛些,说明皇上对文家也有些不虞了。现在皇上的心头之厌是杨家,但文家要是继续这样不知道轻重下去,待皇上收拾了杨家,难保文家哪天就会被皇上记在心上。自然要早点做打算的好。

“皇上心意已定。”她安慰徐令宜,“侯爷只有见机行事了。”

徐令宜轻轻“嗯”了一声,打起精神来,反安慰她道:“文家的事,你也别担心。皇上要是存心想处置有,哪里还会提点我?我看,这次文家受番惩戒是少不了的,但还不至于像杨家似的,一个不小心,恐怕会抄家灭族…”说着,目带歉意地望着她,“本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想到文氏胆子这么大,不顾我的告诫来找你…”

“侯爷是为妾身好,妾身也明白。文姨娘也是没有办法了。”十一娘笑着,抓了这个机会不放,笑着用唐四太太对梁阁老家三儿媳杨氏的态度做了例子,“…外院和内院唇齿相依,外院的荣辱,也关系到内院生死。”说着,笑道,“侯爷要是真想让妾身少操些心,还不如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妾身。妾身知道原由,行事也踏实些。这样猜来猜去,更是心中惴惴不安。”

这已经是十一娘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徐令宜不由认真思考起来。

好一会,他才缓缓地道:“有些事,关系重大…你知道了,只怕会更不安…”

十一娘可没有想过做徐令宜做幕僚,何况徐令宜也不可能把朝庭上那些隐晦的事全都告诉她…她笑道:“妾身是想侯爷关键的时候给妾身提个醒,免得妾身胡思乱想。像文姨娘的事,她来找妾身,妾身不知道事态发展的怎样了,帮把侯爷请来让侯爷为难,又怕文姨娘闹起来让侯爷心烦…”

徐令宜听着就握了十一娘的手,点头道:“我知道了!”语气很诚恳。

十一娘抿了嘴笑,目若灿星。

想起文姨娘的话,问徐令宜:“铺子里的伙计,侯爷怎样安置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闪烁,不回答反问:“文氏怎么跟你说的?”

“文姨娘没跟我说什么!”十一娘笑道,“可我想侯爷行事一向谨慎,文姨娘又说那些人都是跟着她从文家过来的,当年也为徐家出过力。要是就这样不管,不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与侯爷的名声不大好而且侯爷以后总要纳贤良之人做幕僚的,礼贤下士的名声我们不要,可能够功论行赏,有始有终,也能让那些帮侯爷做事的人安心些。想来侯爷会给那些人一个妥善的安排!”

徐令宜听着,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望着她的目光非常的认真,让十一娘有仿若置身聚光灯下似的纤毫毕露。

“妾身也是乱猜的。”她有些不自在地道,“说错了,侯爷别放在心上。”然后端了面前的茶啜了一口,发现茶早就凉了,又放下,“茶有点凉了,妾身去重新沏一杯。”起身下了炕…手臂却被徐令宜紧紧地拽往。

“你没猜错。”徐令宜目光灼灼地望着十一娘,“那些人的确是跟着氏从文家过来的,可到底哪些人是因为帮了徐家不为文家所容过来的,还是受了文家之命过来的,我不好插手管文氏的事,也没办法分辩。就是没有皇上的提点,过些日子我也准备让文氏把铺子盘了。这次不过是恰逢其事,顺势而为罢了”他向她解释,“我知道,可外面的人未必知道。所以这次我也没去细究,铺子里的伙计每人分二十亩良田,五百两银子,管事再按大小五百两到一百两不等另加一笔银子──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种田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

文姨娘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看她的样子,是真心实意为铺子里的伙计担心!

十一娘思忖着,手臂被人一带,人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默言!”徐令宜偎着十一娘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他热热的呼吸回荡在她的耳边,有些炙热的皮肤贴着她脸,让她的身体也骤然热了起来。

暧昧的气氛让她若有所感,可抬头透过玻璃窗户却看见顾妈妈抱着谨哥儿坐在树下铺着秋香色垫子的石桌子上,长安正由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蹒跚学步。

她说话就有些结巴起来:“怎,怎么了?”

“没事!”徐充宜用脸摩挲着十一娘的脸,“我就是想抱抱你!”

十一娘“哦”了一声,扑在徐令宜怀里的身子一下子就变得非常软柔起来。

徐令宜的手臂越缩越紧。

十一娘渐渐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她像推开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犹豫起来。

滨菊的声音就隔着帘子传了进来:“侯爷,夫人,外院的小厮来禀,三爷身边的小厮来禀,说三爷和三夫人已经进了朝阳门。”

这才正月,怎么这么快就赶了回来!

十一娘挣扎着要起身,徐令宜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嘴角含笑地望着十一娘,眼睛亮晶晶的。

十一娘觉得脸有点热,垂了眼帘,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小家子气,抬了头,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脸却越发的热了起来。

徐令宜大笑,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下,猛地放开她,转身出了门。

“你去跟娘说一声,让人安排洗尘宴。”

十一娘应了声“是”,徐令宜已出了厅堂的门。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三夫人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通袖袄,梳着高髻,戴着点翠簪子,翠玉大花,神采奕奕。三年不见,反而更显年轻。

“…您看,填的是上好的和田玉,还镶几颗金钢石。”她说着,将一对赤金双寿簪子交到了版的手里,“是三爷特意托人到西安府订制的。虽比不上燕京的东西玲珑,可也是三爷的一片心意。”

太夫人笑着点头,让玉版收到奁镜里:“难为他想得周到。”

三夫人听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拿了几匹色彩绚丽的尺头递给十一娘和五夫人:“这是有名的蜀锦。我们这边用的少,西安府那边用得却多。特意挑了几匹时新的样子,给两位弟媳妇做小袄。”

十一娘和五夫人笑着道了谢。

有小丫鬟进来禀:“侯爷和三爷来了!”

知道三爷和三夫人回来,徐令宜在外院的仪门前等三爷,十一娘则在垂花门迎了三夫人进来。徐氏两兄弟在外院的书房说话,两妯娌则去了太夫人处。三夫人将从山阳带来的礼品送给各人。

“快让进来!”太夫人听着呵呵笑,露出几份期盼来。

葛巾忙去撩了帘子,徐令宜和穿着官绿色七品县令官服的三爷走了进来。

“娘!”五爷跪下去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徐令宜上前搀了哥哥,“你的身体还好吧!”

“好,好,好。”太夫人笑盈盈地携了三爷的手,“有你四弟和你五弟照顾,我好着呢”然后问起三爷任上的事来。

有小丫鬟端了太师椅放在炕边,三爷坐下,细细地答着太夫人的话。知道这次考绩得三爷得了个“优”,太夫人笑容更盛:“这就好,这就好你是皇后娘娘的兄弟,出去了,就要给她挣颜面。”

立在一旁的三夫人听着,脸上就露出几份得意来。

“娘的话,我一直记得呢!”三爷道,“在家处理庶务也好,在外做官也好,当清清白白,本本份份。”

太夫人不住地点头,问:“小五怎么还没有回来!”

五夫人忙道:“已经差人去叫了,看时辰,就要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着:“五爷回来了!”声音还没有落,帘子一撩,屋里乱了阵冷风,徐令宽一溜烟地跑了进来。

“三爷!”他笑着拍了三爷的肩膀。

三爷肩膀一歪,打趣他:“三年不见,你怎么一点也没长大。”

徐令宽嘿嘿地笑。

被乳娘抱在怀里的歆姐儿见了高声地喊着“爹爹”。

徐令宽走过去拉了拉歆姐儿的小手,冲着一旁的五夫人笑了笑。

杜妈妈进来:“侯爷,太夫人,酒宴已经安排好了!”

三爷就扶了太夫人下炕,落后太夫人半步服侍着往东次间去。徐令宜、徐令宽两兄弟紧跟其后,徐嗣勤和徐嗣俭挨着三夫人,十一娘和贞姐儿一道,后面跟着顾妈妈抱了谨哥儿,徐嗣谆和徐嗣诫一左一右地跟着顾妈妈身边,徐嗣谆过了正月十五就回了落叶山,五夫人和抱着歆姐儿的乳娘走在最后,浩浩荡荡在东次间分主次、尊卑落了座,热热闹闹吃了顿饭,移到西次间喝茶。

“老三俩口子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路奔波,人也累了。”太夫人坐下喝了几口茶,就端了茶,“大家都散了吧!也好让老三和儿子们说说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齐声应“是”,鱼贯着退了下去。

徐令宽喊了三爷:“白惜香在听鹂馆唱堂会。三哥这几天要不要去部点卯。要是不急。我明天中午在听鹂馆给三哥洗尘。”又笑嘻嘻地望了徐令宜,“四哥坐陪!”

三爷就看了三夫人一眼,道:“我特意提早几天回来,就是想兄弟们聚一聚。”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徐令宽说着,带着五夫人回了屋。

徐令宁、徐令宽兄弟笑着就慢慢往东去。

“…你在家里的时候,和吏部那些官吏也打过交道──他们虽然官小位卑,却十分精通部里的那些章程,你趁着这两天没有要正式递交文书,私下和他们多多走动一些总有好处。”徐令宜低声给三爷出着主意,“至于陈阁老那里,我会去打个招呼。”

陈阁老是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徐令宁点头,却担心别的事:“我怎么听人说,皇上这些日子要整治吏饧…我们这样走陈阁老的路子,会不会?”

“三哥只是想留任,又不是想升迁,”徐令宜淡淡地道,“何况三哥评了‘优’。顺手人情,没有人往外推的。”

三夫人一直和十一娘肩并肩默默地走在丈夫和小叔子的身后,听了徐令宜这样句话,松了口气。她精神一振,见两个儿子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悄声和十一娘说起自己关心的话题来:“贞姐儿的婚期可有了眉目?”

“还早着呢!”十一娘笑道,“最早也要等明年!”

“没想到你真把贞姐儿留到十六岁!”三夫人听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事情都挤一块了。”然后道,“前些日子我让甘老泉给你带话,她应该带到了吧?方县令次女只比长女大两岁,因为长女的婚事一直没有定下来,次女的婚事就跟着耽搁了。我们两家商量,今年九月份就把婚事办了,这样一来,方家的次女也好早点议亲。况且我们家勤哥儿也不小了,成了亲,正好一心一意地读书,说不定以后还能中个进士之类的。”她笑道,“这也是我和你三哥这么急匆匆赶回来的原故。”

这么快!

不过,勤哥儿也的确不小了…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季节。”十一娘笑道,“这日子成亲最好了。刚才太夫人、五夫人都在,三嫂怎么也不吭一声,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我不是看着孩子们都在场吗?”三夫人听了笑道,“何况原也准备明天一早说给太夫人听。免得太夫人说我小家子气,沉不住气。说了个好媳妇就到处显摆!”

“这样好的事,别说三哥、三嫂这做父母的,就是我这个做婶婶的听了,也为勤哥儿高兴。”十一娘客气地和她寒暄,“太夫人又怎么会说三嫂‘小家子气’呢?”说着,她携了十一娘的手,“话说到这里,我正好有桩事要和你商量!”

十一娘心生警惕。

三夫人这个人,虽然在大事上有些浅薄,可小事上绝对的精明。徐嗣勤马上要成亲了,家里缺的,不外是财产物和名声。她虽然主持中馈,可这些东西都不是她所有,未必就能做到。

“不知道三嫂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三夫人就携了十一娘的手:“我想请你帮出面帮着我们家谨哥儿说媒!”

说媒,有好几种。一种是如镇南侯世子爷和余怡清为王泽、十二娘说媒,什么事双方都商量好了,请有名望的人去为婚礼锦上添花,类似于现在的主婚人,请的也多是男子。还有种如刑部给事中黄仁的夫人和福建布政使王大人的夫人给五娘、钱明说媒,一个代表女方,一个代表男方,具体商量聘金、嫁妆。各家的情况不同,时常会出来女方嫌男主的聘礼少了或是男主赚女方的嫁妆少了的事,这个是时候,说媒的就要各自代表所托一方出面讨价还价…处理得不好,男方或是女方嗔怪起来,婚事有了变故,常会把责任推给说媒的,说是说媒的把话传偏了…这也是为什么一般人都不能喜欢做媒的原故。

徐嗣勤连日子都订下来了,肯定不是会请她去做主婚人,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女人去做主持人的。那就是想让她出现和方家的媒人讨论聘礼、嫁妆的事了。

如果是别人,十一娘还会试一试。可托她的是三夫人──她为人小气,雁过都想拔毛,不是自己的东西都要想办法变成自己的,更别说名正言顺地向女方要嫁妆了到时候她不怕掉底子狮子大开口,自己还没这个脸去向方家要!

不过,既然三夫人开了口,也不好就这样拒绝。

“我自生了谨哥儿就元气大伤,”十一娘委婉地道,“连家里的事都由娘在主持。勤哥儿的事,我只怕是有心无力了。”说着,笑道,“不过,我们侯爷常常问起勤哥儿什么时候成亲。三嫂如果能请侯爷给勤哥儿媒人,侯爷心里定会十分高兴的。”

如果是想借永平侯府的名声,徐令宜去做主婚人,也是一样。

三夫人听了很是失望。

她想了想,道:“要不,我让我娘家的大侄媳妇来帮你?有什么事,让她帮着跑腿就是。你只到时候只管跟方家的媒人说说话,把具体的婚期定下来”犹不死心。

十一娘就更不想答应了──谁知道三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这样,我看不如就请三嫂娘家的大侄媳妇做媒人好了!”她道,“你那大侄媳妇我也见过,是个精明、能干的。交给她,三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夫人心中很是不快。说了句“既然四弟妹不方便,那以后再说”的话,快步上前,昂首走在了十一娘的前面。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十一娘无奈何地笑了笑。

回到屋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徐令宜:“…也不知道三嫂怎么就看中我。让我这个毫无经验地去给勤哥儿做媒。”她语含笑意,尽量把这件事说的轻松随意。

徐令宜听了笑道:“你还没经验?贞姐儿不是你做的媒?十二姨不是你做的媒?你都没经验,还有谁敢说有经验!”

“那不同。”十一娘辩道,“我那是牵线,成与不成,看两人的缘纷。三嫂上让我说媒──我怎么知道多少茶叶算是重礼?几套衣裳算是厚嫁?我去和方家的媒人说这些事的时候,难道还能把宋妈妈带在身边,方家的媒人说一句,我就回头和宋妈妈私语商量一番不成?”

徐令宜听她说的有趣,忍俊不住大笑。

小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十一娘不理他,径直端了青花小碗,一饮而尽,含了颗盐渍的橄榄在嘴里。

徐令宜就问她:“你现在好些了没有?”表情很温柔。

“好多了!”十一娘笑着点头。

徐令宜望着的表情更显温和。

顾妈妈抱着吃饱了的谨哥儿进来。

徐令宜看着嘴角就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抱了孩子。

谨哥儿立刻笑起来,高兴的冲着他直“哦哦”。

徐令宜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坐到了炕上,提醒十一娘:“你快去梳洗吧!今天早点歇了,今天早点去娘那里──三嫂既然打了这主意,难保她明天不起个早床到娘面前去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姻缘。偏偏你身体不好,到时候娘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弄得大家都为难。”

这点十一娘早想到了。

她笑道:“我已经嘱咐值夜的婆子帮我注意着三嫂的动静了──无论如何要赶在三嫂之前给太夫人问安!”

“鬼机灵!”满脸是笑。

十一娘转身去了净房。

谨哥儿就在父亲的怀里“啊!啊”地乱嚷。

“你也是个鬼机灵!”徐令宜笑着又亲了儿子一口。抱着他了下了炕,在屋里随意走动。一会儿停下来看看摆在花几上的文竹,一会到厅堂看看挂着的五联珠大红灯笼,一会儿到长案前看看玉石葡萄盆景。

谨哥儿安静下来,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那边三爷和三夫人已经歇下了。

“十一娘不答应!”三夫人蹙着眉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这件事可怎么办?”

三爷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四弟妹不答应。那就找你母亲家的大侄媳妇做媒人好了你先前不也说,你这大侄媳妇精明能干,由她出面帮着周旋,你放心吗?”旅途的劳累让他打了一个哈欠,“你也早点睡了吧!明天去娘那里请安的时候,记得跟娘把这件事说了。”他嘟呶着,躺了下去,“方家的特意请了刑部刘侍郎的夫人做媒人。我们已经到了京里,就应该早点去拜访刘夫人才是,免得别人觉得我们不诚心。不管怎样,方县令这人挺不错的,何况你也说方小姐长得十分漂亮,不像知府家的小姐,矮矮墩墩、呆头呆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待三夫人俯身望去的时候,他已发出轻轻地鼾声。

三夫人不由为之气结。

她不禁推搡着三爷:“你先别睡啊!我还要话要说!”

三爷被她这么一闹,睡眼惺忪地张开了眼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

“三爷!”三夫人不禁拔高了嗓子,“这可关系到勤哥以后的前途,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三爷听了忙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管了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三夫人这才脸色微霁。她低声道:“想当初,要不是知府把你的政绩定了个‘差’,我又怎么会求到知府夫人那里去?我要不是去求知府夫人,又怎么会遇到方县令的夫人?”说到这里,她想到知府夫人那斜眼看人的不屑的表情,不由咬了咬牙,“要是知府夫人礼贤下士,好好和我说几句话,我又何苦和方县令的夫人搭讪?要不是和方县令的夫人搭讪,又何至于说起儿女的婚事──方县令的夫人也不用抱怨方县令眼光高,把女儿留到了十六岁,我也不会提起勤哥儿,说他被太夫人叫回了燕京,要亲自为勤哥儿保媒…”

这些话,三爷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妻子去求知府的夫人还不忘要面子,把知府夫人给惹毛了,待送走方县令的夫人就不怀好意地给妻子出主意,说什么方县令的哥哥和知府大人不仅是同科,而且还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与其求她给知府大人吹枕头风,还不如请方县令出面说项──这毕竟是男人的事,枕头风未必就管用。又说那方县令为人耿介,决不会在这种事上给人说项。可方县令有个毛病,就是俱内。只要是方夫人的话,方县令从不敢违逆。而方夫人这个人,又是个明理贤淑的,官场上的事,从来不插手。要是从前,自然是不可能的。可现在,方夫人有个心病,就是长女的婚事…要是两家做了儿女亲家,那又不一个样了…又语带讥讽说些“你们家看中人家,人家未必能看得中你们家”之类的话。

想当初知府家的女儿那样的人品、相貌,想把女儿嫁给勤哥儿的时候都是一副降尊纡优的模样,何况方家书香世家,在清流中素有声誉…勤哥儿再好,没有这些读书人重视的功名,就不算好──这是他们夫妻这几年为两个孩子的婚事到处碰壁后明白的一个道理。

妻子知道这是知府夫人在借机羞辱她,面皮涨得紫红的回了家。

可没几天,就有“徐县令想给长子求娶方县令的长女,结果被方县令的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的话传出来…

他们两口子知道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可也没有半点办法。

没想到方县令和夫人亲自登门拜访,向他们澄清这件事。

这才有了之后两家的来往…而当妻子看到方县令长女的时,竟然真的就动了求娶之心。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竟然进展的很顺利──不管是他的考绩还是儿子的婚事。

三爷闭上了眼睛。

凭心而论,这门亲事他很满意。不管是亲家的为人还是媳妇的出身。

长子的婚事定得好,次子的婚事自然也就顺利了。

他不希望有什么意外,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

靠在床头迎枕上的三夫人却没有注意到丈夫的小动作,她继续道:“我这些日子仔仔细细地想了很久。方家虽然是清流,可清流总要吃饭穿衣吧?何况亲家的大伯早是昨日黄花了。方家答应这门亲事,肯定是瞧中了永平侯府这块招牌。现在亲都没成,那些人就说方家小姐低嫁,要是成了亲,我们家勤哥儿在妻子面前哪还有夫纲可言?十一娘一向会说话,要是能请了她出面说媒,一来是议嫁妆的时候,我们家肯定不会吃亏,说不定还可以压一压方家;二来好让方家的人瞧瞧,我们家勤哥儿在永平侯府可是太夫人的心头肉。那方家想着也要掂量掂量才是。”说到这里,她语气里隐隐有了几分兴奋,“三爷,我跟您说。上次我去李县令家吃喜酒的时候,听李县令说,方家准备一万两银子嫁女儿。不知道是真是假?李县令的夫人一向老实,我觉得这话不是假的。你说,要是十一娘知道我们媳妇有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到时候也会高看我们家媳妇一眼吧?”

三夫人说完,等了半天也没有待到丈夫的回答。

她不由俯身。

三爷已经睡着了。

三夫人推了三爷几下:“三爷,三爷…”

三爷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每次和他正经事的时候都睡了!”三夫人只好吹了灯,在黑暗中喃喃地道,“勤哥儿怎么也是长孙,明天还是要去太夫人那里一趟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秋雨服侍十一娘梳洗。

“三夫人还没有出门!”

十一娘点了点头,吃了点粥,亲了亲在床上和徐令宜玩的儿子,去了太夫人那里。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太夫人让人端了羊奶子她喝。

十一娘也不瞒太夫人,把三夫人求她给徐嗣勤做媒的事说了:“…我这做婶婶的,本应该帮忙,可这时机太不巧了。”

“她就是要面子。”太夫人听了反而安慰她,“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虽然不能帮勤哥儿说媒,可老四到时候做媒人,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思。至于说媒,她要是求到我这里来,我就帮她请黄三奶奶走一趟。那也是个口舌伶俐的。”

十一娘安下心来。

太夫人问了问她的病情,知道她渐渐好起来,不住地嘱咐她好生休养。然后留了她吃早饭。

刚放下碗,三夫人来了。

看见十一娘在,她有些惊讶。笑道:“我有三年不在家,没想到家里的规矩都变了。四弟妹也不像往常辰初差一刻来给娘请安了!”

十一娘笑笑没有做回应。

太夫人则笑着问她:“吃过早膳没有?”

“还没有!”三夫人就挨着太夫人坐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娘了,想到娘这里来蹭顿早膳!”

太夫人听了这话,就吩咐玉版重新置了碗筷,上了佐饭的小菜。

三夫人这才意识到太夫人和十一娘已吃了早膳。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在山阳的这几年,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做主,就是到别家做客,别人也尊她是县令夫人,以她之意行事。如今回到家里,要互相退让的过日子,骤然间还有些不习惯起来。这也更加坚定了她独立门户过日子的决心。只是蹭饭的话已说出了口,改也来不及了。她只有硬着头皮端了碗:“是我来晚了!”

太夫人一向觉得三儿媳不着调,和她仔细都是自讨苦吃。在别人眼里,待三夫人因此特别的宽和。

“不是你来晚了,是我们吃早了!”太夫人笑道,“你慢慢吃,也不用急,时候还早着。”

三夫人哪里敢慢慢吃,也不顾能不能吃得饱,让小丫鬟盛了小半碗粥,匆匆吃了。

徐嗣谆过来给祖母问安。看见母亲和三伯母在,他有点吃惊,行过礼,他偎到了十一娘的身边:“娘,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和五弟的笛子还没有练熟…”他用种略带撒娇的笑容望着十一娘。

因怕吵着谨哥儿,徐嗣诫要练笛子的时候就跑到贞姐儿那里,徐嗣谆这么说,实际上是想和徐嗣诫一起到贞姐儿那里去玩。

太夫人听了呵呵地笑:“暂时先放你一马。等先生回来了,可不能只惦记着吹笛子忘了功课。”

徐嗣谆忙道:“没有,没有。先生布置的功课我早就做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满意,然后朝十一娘忘去。

十一娘同意徐令宜的意见,徐嗣谆不能总像现在这样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可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记得午初回来吃饭!”她笑着叮嘱徐嗣谆。

徐嗣谆见自己的请求被同意了,小脸发光,连连点头,由丫鬟服侍着去找徐嗣诫了。

三夫人看着目光微转。笑道:“我们谆哥儿一天一个样子,看来,还是上学的好!”

说起徐嗣谆这个有自己屋里长大,一天比一天乖巧懂事的孙子,太夫人的脸上全是吟吟笑意:“人从书里乖嘛!”

“可不是。”三夫人顺着太夫人的话道:“从前在家里还不觉得。反正大家都一样。可自从到了山阳以后才知道,这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就是两码事。也不怪我爹爹一直念念不忘就是能黄榜提名做个进士。”她说着,把话题转到了徐嗣勤的婚事上,“…昨天看着孩子们在场,没跟您仔细说。今天赶了个早来,就是想把这事跟您说说。”

太夫人也一直纳闷这桩婚事──消息来的突然,婚事定的急。

老人家倾了身子,关切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说说?”

三夫人自然不会像和三爷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了。她只说方县令的人品如何端方,三爷又是如何的仰慕。方夫人不放心丈夫,一年前带了儿女到任上照顾方县令的生活起居,自己又是如何偶尔看到方家大小姐,方家大小姐的相貌、学识又是如何的出众,方县令爱若珍宝,结果反把女儿的婚事给耽搁了。方夫人是如何的着急,自己又如何求的亲,最后两家又是如何商定婚事的一一说给了太夫人听。

太夫人听着就捻了手里的沉香木佛珠。

“方县令高堂可还健在?”

这话问得大有讲究。

一般的官宦人家,丈夫在外做官,通常都带小妾在于身边照生活起居,主母在家伺候公婆,教养子女。

方夫人不放心丈夫去了任上,往浅里想,可以说是善妒,往深里想,可以说是不孝。

三夫人听着一怔。

她可不希望长媳以后在太夫人、婶娘面前抬不起头来。忙道:“方大人高堂健在,家里的事,由方大人的那位辞了官的大哥主持。方大人上任的时候,也带了小妾随身服侍。是去年春天,方大人受了风寒后没照顾好,卧病在床好几个月。方夫人这才千里迢迢带了儿女来看方大人。要不是方夫人带了药材从江南赶过来照顾,方大人差点辞官回乡了!”

太夫人听脸色大霁,笑道:“这样看来,这方夫人倒是个遇事有主见的。”

“可不是!”三夫人松了口气,笑道,“要不然,这婚事也不会定得这样急了──方夫人说,如今方大人已大好。她也可以安心回湖州,一心一意侍侯公婆。嫁了大小姐就要回湖州操办二小姐的事了。”

“就是那个成都知府的长子?”太夫人笑道。

“是啊!”三夫人笑盈盈地点头,“方家的二小姐许配给了成都知府的长子。”她觉得方亲家那边都是进士,又都做着官,很有面子,满脸红光,“那成都知府不仅和方县令是同科,还是同乡。四年前就下了小定。要不是方夫人想先嫁长女,方家二小姐早就嫁了。”

“方夫人怎么这么急?”太夫人笑道,“方家二小姐比大小姐小两岁,那今年也只有十四,还没及笄呢”说着,“噫”道:“不知道那成都知府的长子有多大了?”

“今年十六岁!”三夫人笑道,“说起来年龄相差也不大。只是知府夫人想让点把媳妇娶进门,儿子也有个知冷知热的。媒人三天两头的来说,加之大小姐的婚事又定了下来,方夫人有些架不住了,只有答应了。不过,方夫人也说了,说是回去就操办二小姐的婚事,这一来一往的,没有个三、两年的功夫也办不成!”

“她们江南的规矩大!”太夫人说着,笑着望了十一娘,“有十里红妆的讲究。一家比一家场面大。嫁一个闺女,能把家里给嫁穷了。”话题就转到了各家的嫁婚排场上去了。

十一娘惦记着谨哥儿,想找个机会告辞,偏偏太夫人谈兴正浓,不时和她搭上两句,她只好坐陪。

期间三夫人提到请谁做媒人好,太夫人不待她话说话就推荐了黄三奶奶。三夫人想了想,黄三奶奶是永昌侯世子夫人,她去提亲,也不算辱没了儿子。而且黄三奶奶是有名的泼辣,比十一娘更投她的性子。等太夫人说到时候请徐令宜做媒人的时候,三夫人已经想通了。笑盈盈地应了,又千恩万谢地给太夫人行礼,讨了太夫人的欢喜,然后起身:“…既然是请了黄三奶奶去说媒,这媒人礼可不能缺。我这就去准备。下午就去趟永昌侯府。”

太夫人笑着点头,待三夫人走后,让杜妈妈去永昌侯府带人信。留了十一娘说话。

“我瞧着这件事只怕是有蹊跷。”太夫人遣了屋里服侍的,悄声道,“你想想,成都知府既然和方县令即是同科又是同乡,长子、长女的岁数相当,为何成都知府求娶二小姐而不是大小姐?还有方夫人,去年春天方县令生病时才带着子女到的方县令的任上,那位大小姐一直养在老家,老三媳妇又是个只知道看热闹的,到底怎样…”说着,眉头锁了起来,“勤哥儿毕竟是长孙,他这里要是出了纰漏,以后谆哥儿的媳妇进了门只怕有为难的时候。”

这些都是猜测。

他们连人都没有见到,现在说这些,也早了些。

何况婚事已经定下了来,难道还退不成?

那对女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啊!

“千里姻缘一线牵。”十一娘笑道,“这姻缘成不成,还要看八字合不合。说不定方家大小姐和成都知府的长公子的八字不合呢?要不然,这一个愁嫁,一个愁娶,不早不晚,就这么巧地碰到了一起。说不定这就是方家大小姐和我们勤哥儿的缘分呢!”

太夫人半晌没有做声,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十一娘只好劝太夫人:“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您见多识广,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你时时提醒就是了。想当初,您要是不点拔我,我哪有今天!”

一席话说的太夫人笑了起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十一娘抿了嘴笑。

巳正,黄三奶奶来了。

她先去给太夫人请了安,欣然接受了说媒的事,然后越过三夫人,直接到了十一娘屋里。

谨哥儿吃饱喝足地躺在云丝被里睡得正香,十一娘和顾妈妈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炕边的锦杌上正给他做针线。

“还以为你明天才来!”十一娘笑着请黄三奶奶到西次间临窗的大炕坐了,调侃道:“都说请媒请媒,姐姐倒好,不请自在。我们三嫂这个媒人可请对了。只是姐姐到时候可别连媒人礼也不要了!”

黄三奶奶是个爽快人,也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觉得这样才叫亲近。

十一娘以为她会辛辣地回自己几句,没想到她听了讪讪然地笑了笑,问起谨哥儿:“…睡着了?还是乳娘抱出去玩了?”语气还有些心不在焉。

“睡着了!”十一娘笑着把小丫鬟奉的茶端到了黄三奶奶的面前,黄三奶奶接过茶盅喝了一口,也没有提出来见见谨哥儿,与平常的机灵大相径庭。

十一娘暗暗称奇。

就看见黄三奶奶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侯爷可在家?”

第四百八十八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一娘立刻意识到了黄三奶奶的来意。而以黄家和徐家的交情,不管黄三奶奶所求何事,只怕徐令宜都不会拒绝见她。

“刚过完年,侯爷这几天正忙着外院的一些庶务。”她笑着,主动问起来,“姐姐问侯爷,可是找侯爷有什么事?”

这件事说不定还要求十一娘在徐令宜面前说项…

黄三奶奶脑子里念头一闪,就扫了屋子里的大丫鬟、小媳妇一眼。

十一娘会意,遣了身边服侍的。

“都是我们家那个不成气的!”黄三奶奶见屋里没了旁人,眼眶一湿,眼泪就落了下来,“急功近利,也不和人商量,如今出大事了…”

永昌侯不善管理庶务,常常觉得焦头烂额,索性交给了世子。世子刚接手,想立威,就打起了江南河道的主道。建宁侯可能是从工部官吏那里听说了,派了管事主动来找永昌侯家的大总管,想从永昌侯家的石料场进石料。世子乐见其成。两家就这样含含糊糊地做起了生意。时间一长,不免有些应酬,渐渐熟了起来。前年腊月,有人通过永昌侯的幕僚求到世子爷的面前,以三百两黄金谋求户部掌管福建司郎中之职。世子就试着给建宁侯写了个条子。没想到,翻过年,这人就真的得了户部福建司郎中之职,世子爷就差人送了一百两黄金去杨家…

“…太夫人大年初一派二夫人去报信,听了二夫人一席话,世子爷这才知道事态严峻。”黄三奶奶擦着眼角,“那条子,如今还在建宁侯手里。也不知道是存了下来还是随手放在了哪里。”说着,她压低了声音,“要真如二夫人所言,杨家被抄了…万一把世子爷写的那条子抄出来,或是有私帐上记了世子爷曾送过黄金给建宁侯…就是皇上看在黄家祖上劳苦功高的份上想饶侯爷一命,只怕那些御史也不会放过侯爷。世子爷长吁短叹,日日夜夜睡不着。又不敢跟侯爷说…世子爷思前想后,只有来求侯爷。可一想到自己干的那些事,又没脸来见侯爷。还是我说,我们两家本是通家之好,侯爷和世子爷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就是再丢脸的事,在弟弟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世子爷听了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说话。我想着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正好太夫人又差了婆子来让我给大少爷去说媒,想着太夫人待我没有见外,也就顾不得那些了,就这样闯到了妹妹这里来了。”她说着,携了十一娘的手,“好妹妹,你可要救救你这个伯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说完,掩面哭了起来。

吏部是陈阁老在管,怎么永昌侯世子侯一张条子就让建宁侯帮着谋了个户部福建司郎中的位置?

十一娘压了心底的狐疑,安抚着黄三奶奶:“姐姐别哭,我这就差人去请侯爷进来。”

黄三奶奶抽泣着点了点头。

十一娘叫秋雨打水进来服侍黄三奶奶梳洗,又差了秀莲去请徐令宜。待徐令宜进来,她又避了厅堂。

两人在东次间宴息处说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人,黄三奶奶这才精神黯然地走了出来。

十一娘忙迎了上去。

“姐姐在我屋里歇一会吧!”她暗示道,“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到三嫂那里走一趟──免得被人看出破绽来。”

黄三奶奶感激地朝十一娘点了点头,随十一娘去了西次间,喝了小丫鬟端上的热茶,精神好了不少。

“侯爷说,要看皇上派什么人去。”她和十一娘耳语,“如果是五城兵马司或西山大营的人还好说。怕就怕是大理司的人主持──侯爷在大理寺没有体己的人。”

“总算是有一线希望。”十一娘安慰她,“姐姐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世子爷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呢!”

黄三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如此!”说完,她微微沉思了片刻,然后强露出个笑容,“可不管怎样,妹妹帮我跟侯爷说一声,他的大恩,世子爷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

十一娘忙道:“我们两家,原是从太夫人那一辈就有的交情,姐姐说这些,就太见外了。”

黄三奶奶没有多说,起身告辞:“今天原是为大少爷的事而来。我也要去三夫人那里探探她的口气,到时候好和刘夫人絮叨。”

十一娘送黄三奶奶去了三夫人那里:“我们家勤哥儿的事,就全拜托姐姐了!”

“既然说是几辈人的交情,你也别说这样的话了!”

两人到了三夫人那里。

三夫人早得了信,说黄三奶奶来了,先去了太夫人那里,然后去了十一娘处,她正心里不痛快着,见十一娘亲自把人送了来,这才脸色微霁。而十一娘惦记着屋里的徐令宜,和三夫人寒暄两句,就回了屋。

徐令宜满脸阴郁,背着手在屋子里打围。

看见十一娘进来,他停住了脚步。

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吧!

徐令宜思忖着,就想缓和一下气氛,主动和十一娘打招呼:“人送到三嫂那里去了?”谁知道说出来的声音却比平常更是冷峻。

他不由眉头微蹙。

这件事,让他很为难的吧?

十一娘想着,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侯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皇上真的派大理寺的人去抄建宁侯府,也只能说是世子爷没有这运气了!”

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到底还是担心。怕徐令宜为了救永昌侯世子而让他自己为难!

看着十一娘有些沉重的表情,徐令宜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说了再不让她操心的,结果事情总是落在她身上。

徐令宜搂了十一娘。

“没事我就吓唬吓唬他。”他贴着她的脸,叹道,“就算是大理寺的人去抄家,靠大理寺那几个府衙是成不了气侯的。从堆集如山的东西里转几样信笺、帐册之类的东西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子琪的胆子这样大,这次不趁机给他点教训,只怕以后会越来越张狂。”

子琪,应该是永昌侯世子爷的字吧!

“侯爷万事小心就是。”十一娘相信他的能力,但叮咛的话还是止不住地说了出来,“要是实在不行,也不必勉强。您不是说了吗,皇上这次是‘欲加之罪’。哪些人被牵连,哪些放过,想必皇上心里都有数。要不然,他也不会借着大年初一的机会告诫皇上了──想必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吏部归陈阁老管,想安置一个人,岂是黄三奶奶所说的一张条子就能办妥的。”徐令宜揽着十一娘的肩膀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这件事,只怕其中还有蹊跷。”说到这里,他不由沉吟,“我是怕,有些事陈阁老也不知道…皇上这次拔出萝卜带着泥,把陈阁老也给陷了进去!”

“可正如您所说,陈阁老既然管着吏部,如果吏部的官员真的干出了这样的事来,那陈阁老也难辞其咎啊!”十一娘轻声道,“就算皇上指望着陈阁老帮他文治武功,成就千古明明君,也不能就此不管或是包庇纵容啊!长此以往,只会害了陈阁老。说不定还会因此毁了皇上的清誉,坏了皇上的千秋伟业!”

“有些事,你不知道。”徐令宜听了沉吟道,“七位内阁大学士,陈阁老是支持皇上的主,开海禁的,而梁阁老则态度不明,其余五位,全都反对开海禁…”

他说着,欲言又止。

世人都以为皇权至上,实际上,皇权并不是时时都能达到目的。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十一娘解释这样情况。

十一娘有点明白为什么吏部会有官吏敢卖官了──有人想让陈阁老倒台。如果吏部出了事,陈阁老事必不好交待,只能引咎辞职。唯一支持皇帝的人倒台了,海禁自然也就到此为止了。也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告诫徐令宜了──他的目的在内阁的这几位大学士。只要有两、三个阁老涉足其中,就可以换上支持自己的人,打破现在的僵局。

无论是陈阁老倒台还是皇上达到目的,大周朝堂都将是一片惊涛骇浪…陈阁老倒台,皇上的新政流产,皇上会因此甘心吗?皇上达到目的,空出来的阁老之位,不知道有多人盯着!

“侯爷,那我们怎么办好?”她沉声问。

大环境之下,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包括身为外戚的永平侯徐家。

徐令宜有点惊讶十一娘的反应,但他此刻心里有些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把心底的困惑压下,表情有些凝重地道:“我在想,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皇帝,又不把黄家给牵扯进去!”

对于这样的事,十一娘无能为力。

她起身给徐令宜沏了杯热茶,静静地陪坐在一旁。

徐令宜慢慢地喝完了茶,表情淡然地站了起来:“你别等我吃饭了,我进宫一趟。”

平淡的话语,却藏着凶险。

“侯爷!”十一娘惊讶道,“难道您要去死谏?”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被她这句话给破坏了,徐令宜大笑:“我又不是御史!”

十一娘促狭地笑了笑:“侯爷知道就好!”

徐令宜却是一愣。

十一娘,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吧!

那样端庄的一个人,俏皮起来却像小孩子似的。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去叫了小丫鬟进来给我更衣!”

第四百八十九章

送走了徐令宜,十一娘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绾了个纂儿,去了暖阁。

谨哥儿躺要软软的被褥上,正两腿朝天地蹬腿玩。

十一娘从前曾听人说过,家长应该帮孩子适当的锻炼,这样有助于孩子的身体健康。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锻炼──她没结婚,又想着满大街都是育婴、早期的书,需要的时候买一本照做就是。

此刻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只好当然地逗谨哥儿抓了自己的手指坐起来,或是把他左右翻滚。

谨哥儿玩得不亦乐乎,咯咯地直笑。

十一娘亲了左脸亲右脸。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小姐和四少爷、五少爷来了!”

“快请他们进来!”十一娘脸上还洋溢着和谨哥儿玩耍时的喜悦。

小丫鬟忙笑着撩了帘子。

“母亲。”贞姐儿笑着率先走了进来。

徐嗣谆和徐嗣诫从她身后窜出来跑到了炕边,笑着喊了声“母亲”,齐齐趴在了炕边:“六弟,六弟!”

谨哥儿玩得正高兴,闻到声音转头,冲着徐嗣谆和徐嗣诫笑。

兄弟两个高兴得不得了:“母亲,母亲,您快看,六弟在笑!”

十一娘就笑着抱起谨哥儿。

谨哥儿望着满屋子的人,笑得更欢了,咦咦呀呀地把手往嘴里塞。

贞姐儿捉住了谨哥儿的手:“又吃手,小心母亲打屁股。”

谨哥儿就扬了粉嘟嘟的小脸望着贞姐儿,“呜呜”了两声,好象在和贞姐儿说话,又像在辩驳什么。把个弄得贞姐儿又惊又喜,直喊“母亲”:“…您说,六弟是不是要说话了?”

“应该还早吧!”十一娘也不敢十分的肯定,迟疑道,“我听田妈妈说,周岁以后才会说话。”她的印象里,有同事的孩子好像不到周岁就开始说话了…

“哦!”贞姐儿听了不免有些失望,拉了谨哥儿的手,“你要快点说话才好。那时候想要什么跟顾妈妈说一声就行了,多好啊!”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十一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给儿子戴上用手帕扎的小帽子,道:“都还没有吃饭吧?时候不早了,我让小厨房准备饭菜去。”

徐嗣谆立刻道:“母亲,母亲,我要吃鸡汁香菇。”

“好啊!”十一娘笑着,问徐嗣诫,“你想吃什么?”

徐嗣诫歪了脑袋,表情有些困惑:“南妈妈说,大人给什么就吃什么,不许挑食。”

十一娘汗颜,忙解释道:“南妈妈说的对。不过赵先生马上就要回来了,以后你们就要像从前一样开始上学了。这是上学前的最后一次聚餐,所以每个人可以点一次。”

徐嗣诫听着跳了起来:“我要吃酱肉包子!”

十一娘忍不住想大笑,耳边却传来徐嗣谆的声音:“可祖母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用不着忍着…”语气很犹豫。

徐嗣谆从小身体虚弱,想吃东西,能吃东西,代表身体健康。太夫人当然希望他多吃,吃好。他这样说,也不为过。南永媳妇对徐嗣诫严格要求,更不为错。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谆哥儿不能永远像个小孩子似的”的话,想了想,笑着把太夫人对他的期望说了。

“那,那还是南妈妈说的对了?”徐嗣谆低了头,有些难过的样子。

“你也不能就这样简单的说对说错。”十一娘笑道,“我记得你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等你过了十岁的生辰,就要搬到外院单独住个院子了。也就是说,你长大了。自然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她说着,打趣道,“到时候人可别嫌先生管你管的严,你哭起鼻子来!”

也算是提前给徐嗣谆打个预防针吧!

徐嗣谆听着笑了起来:“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十一娘笑着点头,见贞姐儿和徐嗣诫,还有什么都不懂的谨哥儿都睁着眼睛望着他们,心念一转,道:“今天我们也放一天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说着,问贞姐儿,“你想吃什么?”

贞姐儿本是个敏感的孩子,知道十一娘这是要把话题岔长,笑着凑趣道:“母亲,上次在您这里吃的佛跳墙好吃。母亲让小厨房再给做一个吧!”

“好啊!”十一娘笑着,问谨哥儿:“我们六少爷想吃什么啊?”

谨哥儿冲着十一娘“喔喔”,十一娘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让秋雨吩咐小厨房添菜,让竺香去请黄三奶奶过来用膳,然后把谨哥儿放在厚厚的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上,拿了拔浪鼓逼他翻身。